【作者按】浙江三大漁業中心之一的台州灣,「送大暑船」是流傳在台州地區的一項民俗活動,椒江、溫嶺、臨海等地都有點狀分佈,其中以椒江區葭沚街道最負盛名,自2021年入選全國第五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來,吸引了更多民眾參與、遊客前來觀光。
2024年7月22日大暑當天,「送大暑船」活動主要進行「送聖」、「祭海」這兩項內容。葭沚三公里遊神路線上,一列浩浩蕩蕩的隊伍要把一艘製作華美的大暑船送往江邊,儀仗隊走在最前,之後是舞龍、舞獅、鼓樂、腰鼓隊等民間表演,街道兩旁擠滿了人,其中有祈福的、也有圍觀的。與此同時,海門東門嶺的五聖廟內,正在進行「送聖」的法事,這兩條同時進行的線路,交織在一起。
初入五聖廟
「前面封路了,」Kei說著把車停在了路邊。2024年7月22日(農曆六月十七日)大暑當天,椒江氣溫高達38度。椒江是浙江台州市轄區,位於浙江省沿海中部台州灣入口處,舊稱「海門」,素有「小上海」之稱,是台州的主城區。
一下車,烈日的灼烤撲面而來。我們朝鑼鼓喧天的葭東路方向走去。滾燙的馬路上,擠滿了人,其中有不少手持長香祈福的老人。我小心避開一隻隻撐傘的手、舉著手機直播的手,還是免不了蹭了一胳膊黏乎乎的汗液。頭戴鬥笠,男人身穿白色中式改良服裝、女人身著紅色,敲鑼打鑔,好不熱鬧。一個裝有滾輪的匾額推過去了,上寫著「漁休節大暑廟會 椒江區五聖廟」。
儀仗隊一隊身著白色服裝、吹著大號大管,一隊身著藍白色服裝、打著軍鼓,踏著整齊的步伐而來。然後是兩個舞龍隊,一條藍龍,一條黃龍。只聽見鑼敲得更響了,鑔打得更賣力了,人群簇擁,送大暑船的隊伍在街道上行進著,有種置身於赫爾佐格(Werner Herzog)的電影《陸上行舟》的錯覺——
大暑船長約10米,寬3米,是仿早年三桅帆船的模型船。船體兩側有彩繪,書寫「國泰民安」等字樣;船桿臥於船上;船內設有神龕,香案、金元寶等祭祀用品;船內載有豬、羊、雞、魚、蝦、米、酒等食品;備有刀、矛、槍、炮等武器。這大暑船上武器配備齊全,與明代沿海一帶的倭寇之亂有關。傳說,有一天,葭沚的一批漁民在海上作業,碰到前來打劫的海盜,驚恐之際,海上突起大霧,霧中出現一隻富麗堂皇的船,海盜誤以為是一艘商船,於是開槍迫令其停船,這船並沒停下,反而繼續快速前行並進行了反擊,直到天亮時這場追逐戰才結束。海盜跳上船後,發現是空無一人的大暑船,立馬向神龕裏的五聖磕頭,請求饒恕。從此,就有了「送大暑船」的習俗。
緊隨其後的是,舉旗、執傘、抬轎的,那彩轎門簾上一一寫著「史」「張」「劉」「趙」「鍾」,想必轎內坐的就是「五聖」了。 椒江一帶流傳的關於五聖的傳說有好幾個版本。其中之一是,椒江葭沚一帶常有病疫流行,尤以大暑節前後為甚,當地居民認為是五位瘟神所致,即總管中瘟史文業、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鍾仕貴,於是建廟祈求祛病消災。19世紀20年代,鄉紳黃楚卿在葭沚建起規模較大的五聖廟,活動便逐漸轉至此地且延續至今。
活人死人神仙,都要拆遷
6月1日,Kei帶我們去葭沚五聖廟參觀。五聖廟因建在葭沚椒江邊上,也叫「江邊堂」,廟裏供奉的是五聖爺,廟外的路就叫五聖路,那時香火豐盛,每年大暑香客不斷,其中有不少來自溫嶺玉環等地。捲閘門頭上的「五聖廟 送大暑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大字,一對石獅立於門口。
進去裏面,牆上是歷年「送大暑船」活動照片及介紹,櫃子上陳放了若干隻小型大暑船,再往裏走,玻璃門內坐著好多神仙,看上去像是壽星公、土地公、媽祖或觀音。「本來都是各自有廟宇的,拆遷了,就把這些神仙都遷到這個安置房裏,過渡一下。」Kei解釋道。
「這是不是就叫『神仙打架』?」我打趣道,然後想起第一天去的第一個「景點」,那是高鐵上鄰座的台州人推薦的打卡點——白雲閣,建於2007年,一座高達35米的仿唐式閣樓,位於主城區中心地帶的白雲山上。
「白雲悅城聲回蕩,墾荒精神始繞樑」,看著這公園門口的房地產廣告,想起路上看到的「墾荒青年學院」,一邊困惑這「墾荒」二字,一邊找不到上山的電梯,趕緊逮住一個環衛工阿姨問路。
「你們今天運氣好啊,前兩天颱風下雨,電梯還在維修不能用呢。」她給我們指了路。
於是,有生以來我們第一次爬山以坐電梯的方式上了山。上下的電梯,一邊是下山的人,一邊是上山的人。
據介紹,白雲山雲中綠道總長約4公里,總投資約3億元(人民幣),工程分兩期進行,綠道的作用是將山上與山下打通,結合地勢和樹木植被,達到綠道隱於山林的狀態,帶給市民「漫步雲端的感受」。我的感受是,不管是活人死人還是神仙,都要做好拆遷的準備。
雖然電梯省力不少,我和朋友還是決定走路下山。我們拐到了一條路上,走了很久,天很熱,但我覺得陰森森的,因為一路上都是墳。有些墳修得很華麗,墓碑前有獅子、石桌凳子,還掛著白色燈籠。墓碑上的照片,是年輕的笑臉。有的碑還未來得及刻字,用顏料塗寫著。快到山腳的時候,才知道我們走了一條要「後果自負」的路。
樹旁有一個椒江區雲西路改造工程指揮部發布的「遷墳通告」,大意是因白雲山雲中綠道(二期)工程建設線路更改,需要遷移該項目更改範圍內的墳墓,如果逾期未搬遷的,按無主墳處理,通告時間是2023年3月21日。據介紹,白雲山雲中綠道總長約4公里,總投資約3億元(人民幣),工程分兩期進行,綠道的作用是將山上與山下打通,結合地勢和樹木植被,達到綠道隱於山林的狀態,帶給市民「漫步雲端的感受」。
站在這個像是展覽館一樣的安置房內,我的感受是,不管是活人死人還是神仙,都要做好拆遷的準備。我很難想像五聖廟曾經的樣子——1949年前,五聖廟的殿為重檐結構,雕梁畫棟,鳥獸人物栩栩如生,南邊搭建的戲台常拿來做戲奉神。1949年後,五聖廟被改為糧庫。平時圍牆大門都關著,夜間一片漆黑,人們常說能聽到江邊堂的鑼鼓聲和唱戲聲。文化大革命後期,糧庫又變身為檀香廠,之後又辦起了葭沚初中,推倒老建築,重建了二層的教學樓和辦公室,院子裏的水池也被填平了。現在,江邊堂東面圍牆隔出一塊,還保留了原來的堂門、塑像,即現在造大暑船的壇場。昔日的「五聖路」在地圖上已無法顯示導航。
2017年椒江區委政府提出要大步邁進濱江時代,打造山海水城核心區,規劃開發建設「一江兩岸」。葭沚成為「一江兩岸」開發建設的先行板塊,開啟了椒江撤市建區以來規模最大、規格最高、力度最強的舊城改造工程。興盛於元繁華於清末民國的葭沚老城區,拆遷重建、注入旅遊和時尚元素,是無法逃避的命運。中央電視台2022年年末播出的文化節目《非遺裏的中國》,第一期選景便是「蛻變」之後的葭沚老街。
為五聖爺換裝
「這邊沒什麼看頭了!」Kei在人群中叫我,說該去東門嶺的五聖廟了。我們離開遊神的街上時,管弦樂隊正在演奏《在希望的田野上》。
沿著長長的石階往上走,過了潮音禪寺、海門城隍廟,就能看見巨大的觀音像的背面,像是一種指引。與這座近十年所建的觀音像在一起的便是五聖廟,位於椒江區海門街道東方紅村東門嶺,為三開間木構歇山頂。據《椒江續志》記載,五聖廟始建於南朝大同年間或至遲在唐代,現建築為2005年重建。觀音像的正對面,是一艘尺寸比葭沚那邊要小一些的大暑船,掛著魚旗、升著帆,置於一裝有四隻輪子的裝置之上。船下面擺放了一個裝有水的大木盆。地上堆放了金元寶。此時,蟬鳴得很歡,風刮著各色各樣的旗幟,呼啦啦地響。窗戶上掛著小黑板,寫著通告:六月十七日大暑請大家樂助。
「過上了好日子紅紅火火,趕上了好時代喜樂年華」(歌曲《喜樂年華》),五聖廟內響起的手機鈴聲,一直重複著這兩句歌詞,夾雜著方言的聲音。已有三五人坐在廟內等待祭祀的開始。長桌上擺放著糖果、餅乾等點心,以及幾杯水、一對紅燭、一隻香插在寫著「高昇」的紅色米斗上。圍桌而坐的瘟神們各有「席卡」介紹:「東方木精劉元達」、「南方火精張元伯」、「西方金精趙公明」、「北方水精鍾仕貴」、「中方土精史文業」。
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說「女人穿成這樣,不能進這裏!」我看了看自己的背心短褲,拍了下自己的腦門,「糟糕,Dress Code搞錯了!」
幾個頭戴草帽、腰上紮毛巾的阿叔將院子裏的桌子往五聖廟門口搬,桌沿上寫有捐贈者的名字及捐贈時間,他們將「高林敬助」的桌子搭在「范曠偊敬助」的桌子上,另有三個阿叔拎了鑼和槌在一旁侯著,一人將大暑船底下木盆裏的水倒出,一條淺河映現在地上,頭戴草帽、手持長香的老太太們一個個沿著石階而上,站在偏殿門口等候。這時,一位光頭阿叔盯著我,說著我聽不懂的椒江話,他的語氣和面部表情告訴我,他生氣了。見我沒反應,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說「女人穿成這樣,不能進這裏!」我看了看自己的背心短褲,拍了下自己的腦門,「糟糕,Dress Code搞錯了!」這時,嗩吶、鑔聲響起,鑼鼓也敲了起來,一人將圍坐在長桌那邊的幾位瘟神移至搭好的祭桌台上。那個阿叔仍用椒江話對我說著什麼,我想我還是退到外面的院子比較好。
「你跟我來」,一個身穿黃花襯衫、背著粉色小挎包的阿姨拉起我的胳膊,說去找件衣服給我換上。我跟著她下了樓,到了二樓最裏面。她拿出包裏的鑰匙,開了門,房間不大,有一張床,堆著雜物。阿姨取下掛在床邊的衣服,放在我身上比劃,「太大了。」我跟她說沒關係,要是有連衣裙或者長袍,我可以直接套在外面。她馬上到外面的一間屋裏,找出一件酒紅色長裙給我套上,大小合適,長度蓋過膝蓋。我正要往外走,她拉住我,說不行,要穿條褲子。
「太熱了,阿姨。」「這個涼快」,阿姨從被子底下抽出一條酒紅色的褲子,「你今天就尊敬一下五聖爺。」她的話讓我想起多年前去泰國旅行,那時我也是穿著無袖背心,就往寺廟裏闖,馬上被人攔下,當時為了進寺廟,我不得不去旁邊的商店買了件T恤套上。今天純樸的阿姨借了她的衣服給我穿,沒讓我花錢不是,裹成粽子就裹成粽子吧。我一邊跟阿姨道謝,一邊乖乖把她遞來的褲子穿上。
等我們出來,外面人更多也更熱鬧了。前面說我的那個阿叔,看到我和阿姨,點了點頭,神色滿意。身著黃袍手拿拂塵頭戴麥克風的道士已經在祭桌那邊做法事,吟誦《瘟司御災治病寶懺》,香客們進香朝拜。
道教認為,「天瘟」指因人常行不義,不事良善,積下種種惡業以致四時失序,上天為了警示和懲罰令瘟神在人間播撒病毒形成瘟疫。送走瘟神的辦法,主要有兩種:一是嚴厲斥責乃至追殺,二是懺悔勸「和」。宋以後道教形成的送瘟科儀採用的是和瘟,其特點就是造成「華船」請「瘟神押送瘟鬼」高高興興地乘船離去,不在本地搗亂。除了浙江,還有湖南、四川、兩廣、福建地區仍保留著類似的習俗,融入了各地的地方信仰特色,或稱為「遣送」、「王船醮」、「年例」。鑼鼓喧天中,眾人協力,移動大暑船,原地轉了三圈。道士唱了一段之後,一人撐黑傘,護送另一戴了白手套的人將五聖一一請到船上。
英雄與海盜
東門嶺的五聖廟所在位置,仍保留著明代的晏清門城門及城基。晏清門,又稱海門衛城東門,即「海晏河清」(太平之意),是明初以禦倭寇而建的海門衛城五城門中唯一一座保留下來的城門。
有故事說,明朝嘉靖年間,倭寇不知戚家軍大炮架在何處,就派三個倭兵假扮成賣燒餅的,上岸探虛實,然後中了戚繼光的疑兵之計。戚繼光在台州抗倭四年,取得九戰九捷的勝利。海門人民為了紀念其抗倭功績,在明代即為戚繼光建造生祠,清代建戚公祠、太尉殿,後來人們新建戚公廟、繼光堂、戚公祠等,使得他成為可封神的人物。東門路邊上的一條路即是用其名命名的「戚繼光路」,那條路上的戚公祠現在是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戚繼光紀念館」。
在台州,有戚繼光這樣的抗倭英雄留給一代代人傳頌,也有另樣的野史傳說留給梟雄們。台州蛇蟠島,1932年蔡楚生導演的電影《漁光曲》取景地,曾是江浙海盜們的主要巢穴,現是目前國內唯一一個以海盜為主題的海盜洞窟景區,景區裏有專門的海盜村和歷史遺跡景點,景區門口是「海盜祖師」孫恩、「蜑民先祖」盧循、「浙東海精」方國珍、「淨海王」王直、「世界船王」鄭芝龍的塑像。在台州最有名的當屬「海精」方國珍。
台州黃岩人方國珍,原是海運行業從業者,他家世世代代都在海上討生活。在古代,朝廷管理海運,鹽業是國家稅收的重要來源,若非朝廷命名的鹽官,普通人做賣鹽的生意,就屬於倒賣私鹽的違法行為。可以說,方國珍一家私自在海上倒賣私鹽和強盜沒什麼區別。元末,被逼上梁山的方國珍決定下海,起義抗元,攔截元朝廷海運糧船,大陳島遂成其根據地。明初,大陳島成為海上抗倭戰場之一。戚繼光在這裏率領水師猛追倭寇,鄭成功在這裏操練水師。
紅色旅遊第一島?
大陳島,位於台州灣東南洋面距椒江海門港29海裏處,總面積14.6平方公裏,由上下大陳島、一江山島等29個島嶼和83個島礁組成,是椒江區唯一一個海島集鎮。歷史上正式有文字記載以「大陳山」為名,最早見於明代初期的《鄭和航海圖》。
5月29日至31日,Kei帶我們搭船去了大陳島。大陳島的歷史在去了碉堡、坑道、水牢、軍事遺址、展覽館、博物館、紀念館等之後,在我面前以濃縮的形式展現開來。
1956-1960年,先後五批,共467名墾荒隊員上島,平均年齡18歲。看著他們「載歌載舞」的生活照片展示,我很難想像他們在荒島上撒下的青春汗水和滿腔熱血是怎樣的過程。
當我站在「胡宗南指揮部遺址」、「大陳島兩岸鄉情主題館」內,看著蔣經國和蔣介石的合影、背著孩子排隊乘船的婦人、正在吹「光復大陸」氣球的戰士,很難想像1955年蔣介石以怎樣的心情發表了《告海內外同胞書》:「我大陳軍民,團結一體,共同生死,堅守該島已五年有餘。惟該孤島懸於台灣基地二百五十海里之外,以今日軍事形勢而言,其對我反共基地之台灣防衛上,實已失去戰略之價值,故我政府經與美國協商後,決定將大陳之駐軍重新部署……」,也很難想像大陳島居民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離開家園,遷徙到另一座島嶼。
在「青墾館·青少年研學基地」,門口是「向共和國墾荒者致敬」的銅雕,陳列櫃內有「中央關於收復一江山島宣傳的指示」的緊急電報,牆上貼著「三個作戰方案」及「一江山島防衛圖」,然後便是一代代青年們一臉燦爛笑容的照片,玻璃櫃內的鋤頭、鐮刀和「把青春獻給大陳島」的破爛衣服,1956年1月,時任共青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的胡耀邦發出「組成志願墾荒隊,開發建設大陳島」的口號。1956-1960年,先後五批,共467名墾荒隊員上島,平均年齡18歲。看著他們「載歌載舞」的生活照片展示,我很難想像他們在荒島上撒下的青春汗水和滿腔熱血是怎樣的過程。
當我們打著手電筒在長約150米的坑道裏「探險」,幼稚地把燈打在臉上、發出奇怪的聲音嚇唬其他小夥伴時,還有一個小夥伴在外面沒進來。
「我總覺得這個島上有很多孤魂野鬼,你知道,這個地方,一直處於爭戰之中,很多人都是非正常死亡的。」等我們出來,她告訴我們她害怕的原因。
「這些都是文旅項目啦!」另一個小夥伴笑道。
大陳島文旅融合整體開發項目作為浙江省11個10億元以上重大文旅簽約項目之一,項目估算總投資100億元,其中一期為50億元,先行啟動大陳島——台州灣陸島聯動綜合碼頭項目、大陳島軍事文化主題公園項目、梅花灣區塊提升改造等項目,「大力弘揚大陳島墾荒精神」,「全力打造成中國紅色旅遊第一島」。
「綠殼」
方國珍多次戰敗後投降,投降再復叛,周旋於元朝、朱元璋等勢力之中,鼎盛時期方國珍擁有艦船一千多艘,佔據海道,成為一方霸主。歷代政府對付盜匪的辦法,不外乎「剿」、「撫」兩種;先是進剿,剿滅不成,進行招安,封官加職。方國珍屬於後一種。方國珍最後投降歸附勢力更大的朱元璋後,失去所有地盤和兵權,被授予閑職,得以善終。
明朝(1371年)開始實行海禁政策,方國珍等過去從事海運的那些人被編入軍隊,同時「禁止沿海居民私自出海」。1492年,哥倫布第一次遠航,身上帶著伊莎貝拉一世給印度君主和中國皇帝的國書。當時中國正是明朝第十任皇帝明孝宗朱祐樘(又稱弘治帝)在位。1519年9月20日,麥哲倫率領艦隊開始了環球探險;1521年4月27日,他在菲律賓的麥克坦島被當地人殺害,9月6日,他的船隊剩下的最後一艘船回到了出發地西班牙,完成了環球壯舉,世界進入大航海時代,而明朝對此一無所知。
「綠殼」是台州本地人對盜匪的統稱。「綠殼」一詞,源於1851年,廣東海盜佔據海門十日,焚燒數日,其駕乘的海盜船形如蚱蜢,船殼塗成綠色,島民呼之為「綠殼」。彼時,一個名叫「鄭一嫂」的女海盜開始聞名於世界海盜史,《加勒比海盜3》(神鬼奇航3)中的清夫人,以她為原型。
到後來,土匪海盜都打完了,「綠殼」這個詞以另一種形式流傳並沿用,成為台州地區罵人的代名詞。
送船燒船
海門衛城東門,於2008年11月被區政府列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我靠在仿古城牆上,抬頭仰看,紅旗飄飄,日照當空。轉過身來,是橫跨青年路的懸索吊橋,由於橋的一端連接著正在進行海門衛城建設的東山公園,所以索橋大門始終鎖著。往遠處眺望,是外沙繁忙的集裝箱碼頭,以及連結椒江區南岸和北岸的椒江二橋。
「快走了,要送船了!」Kei在上面喊我。
只聽見禮炮震天響,鞭炮噼哩啪啦,鑼鑔敲得歡騰,眾人擁著大暑船下山。阿婆一手持長香,一手將遮陽長柄傘作拐杖使,兩步一台階,隨在隊尾。送船隊伍沿著青年路走到外沙路,一直到椒江邊。
「前面兩個道士,一唱一和的,說了啥內容?」我請Kei翻譯下椒江話。
「一個說,我是南天門的誰誰誰,南天門有幾級台階,前門有幾級後門有幾級,台階是什麼樣子,請對方描述出來。
原來你真的是南天門的天兵天將,你現在要幹什麼,你這邊有什麼事情。
後問現在潮水漲到幾分幾釐了,從一分一釐到九分九釐,到了之後再開船。請誰誰誰上船,就噴口水,給請到船上去了。又問,酒水都準備好了沒有。答:準備好了,有廣東的白雞,哪裏的酒,準備得很豐盛,那就可以出發了。」他答道。
到了江邊,起重機將大暑船吊到江灘上,另有幾人將幾麻袋的燒紙倒在船的周邊,火燃起,橙紅色的火,越燒越旺,木頭燒得噼啪炸響,黑煙升起,紙灰隨風飄蕩。
Kei打開手機直播,瞄了一眼葭沚「非遺」那邊送大暑船的進展,只聽見《歌唱祖國》的音樂聲,以及有人說「送給小日本」之類的話。「那邊的大暑船會用郵輪拖往椒江出海口,最後焚燒在海洋之上。」Kei說。
「這個木頭燒出了一股香味。」有人說。
我望著船已燒剩的黑色殘骸,什麼也沒聞到。
送消災船
「8月26日(農曆七月二十三),海門城隍廟有「送消災船」活動」Kei給我發微信,他推測這次的燒船祈福活動跟七月半中元節有關係,問我要不要去。
我查了一下,農曆七月二十三,是道教天樞上相諸葛武侯仙師聖誕。「天樞上相」,乃是道教對輔佐帝王成就偉業的宰相尊稱,他們在人間為輔佐帝王的宰相,在天庭則為協助玉帝治理三界的聖賢。所以,諸葛仙師,在道教天庭主管司命益算,保劫昌運。農曆七月,民間稱為「鬼月」。據說,每年農曆七月初一,鬼門大開,那些終年受苦受難禁錮在地獄的冤魂厲鬼便會出來,一直到七月三十日,鬼門才關上。為了讓陰陽二界的人鬼都平安,民間自古以來,便有在七月設醮普渡的習俗。
我再次前往。
一邁進城隍廟的門檻,便看見掛在牆邊的「二0二四(甲辰)年海門城隍廟七月二十三送消災船樂助名單」,五張紅紙上寫滿了名字,然後是阿姨們在一側廚房忙前忙後,準備供品及活動參與人員的飯食。
城隍廟老爺現供奉在那邊的「靈康廟」,之前被告知城隍廟和五聖廟都要拆了,後被一群文化人士給阻攔了下來,所以又沒拆,至於之後會如何,他也只能聽天由命。
一艘尺寸比大暑船要小一些的木船,停在外面,艙沿貼了分管東南中西北「五聖」的名號,只是這次他們被稱為「張大王、劉大王、鍾大王、趙大王、史大王」,旁邊祭桌上的供品豐盛,留待送船前裝入艙內。搭了道場,道士念《東獄寶懺》祈福,念此次「樂助名單」。其中一場法事樂器除了鑼鼓鑔,還加了二胡和笛子,兩位道士唱的時候,七位阿叔各執一把粉色扇子,搖著。結束後,我問阿叔,搖扇子是什麼意思。一人說是「給五聖爺迎酒」,一人說是「納涼消暑」,另一人說「儀式就是這樣,我也說不清。」
我見廟內神龕有牌位無神像,便問,「城隍廟老爺去哪了?」
「你看到對面的寺廟了嗎,再後面一個——」阿叔指著山的那邊,告訴我,城隍廟老爺現供奉在那邊的「靈康廟」,之前被告知城隍廟和五聖廟都要拆了,後被一群文化人士給阻攔了下來,所以又沒拆,至於之後會如何,他也只能聽天由命。
送消災船的路上,有一人背坐在小三輪上,兩隻手把持著繫紅綢的水桶,水從水管流出,沿路灑在地上,船跟在後面行,他們告訴我,這樣船是沿水而行而非陸地上,然後匯入大海,祈福消災,保佑平安。
船在岸邊燒成一團紅火,落日灑在江面上,如燃燒的火,「滿江屍首浮泡泡」,那首童謠在我腦中響起。
(本文特別致謝Kei Chiang。)
參考資料:
1. 文海《葭沚民俗考》
2. 魏德毓《閩西道教送瘟船儀式研究——以〈船科〉為中心》
3. 袁燦興《朝貢、戰爭與貿易——大航海時代的明朝》
4. 上田 信 《海與帝國——明清時代》
5. 穆黛安《華南海盜》
6. 林日見《太平盛世話「綠殼」》
7. 陳華德《葭沚老街:寂寞老街區裏的城市蝸居客》
8. 椒江檔案館《大陳島》
"...送走瘟神的辦法,主要有兩種:一是嚴厲斥責乃至追殺,二是懺悔勸「和」。宋以後道教形成的送瘟科儀採用的是和瘟,其特點就是造成「華船」請「瘟神押送瘟鬼」高高興興地乘船離去,不在本地搗亂。除了浙江,還有湖南、四川、兩廣、福建地區仍保留著類似的習俗,融入了各地的地方信仰特色,或稱為「遣送」、「王船醮」、「年例」..."
今年也是台灣這邊東港, 小琉球等地三年一度的燒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