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一早還不到八點,住在花蓮市區一處大樓八樓的洋洋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震醒。在她還在朦朧中時,懸掛在套房牆上的熱水器「碰!」的一聲掉落,水管因而斷裂,噴濺灑出的水很快地蓄積成灘。
洋洋立刻沒了睡意,由於擔心積水讓家具受損,家中那三隻貓弄濕了也不好,她決定先把地面擦乾。在著手善後時,8點11分,另一次強震來襲。這一次的天搖地動,讓洋洋感覺比上一次更加劇烈,反應不及的她跌落在地,一旁的衣櫃緊接著倒下,重壓在她身上。洋洋試著脫身,但發現以自己的力氣完全無法移動笨重的大型衣櫃。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鈴聲響起,洋洋回過神來接起還握在手裡的話筒,從親友焦急的詢問中,她才知道身下的大樓傾陷了,剛剛讓她失去平衡的劇烈搖晃,不只來自地震,還有大樓底層的崩塌。
關心詢問的電話不斷打來,洋洋一通通地接起,除了讓親友安心,也讓自己和外界保持聯繫。但隨著衣櫃壓在身上的時間越長,她益發感到呼吸困難,手機電量也逐漸見底。
於是,洋洋從初始的相對冷靜,到最後,她遏制不住情緒地哭著向親友一一道別。這樣的狀態達數小時之久。直到特搜隊員進入大樓搜救,在八樓發現衣櫃底下的洋洋,眾人才合力抬起衣櫃,將她帶離大樓。在獲救之際,洋洋看到一隻貓咪閃現而過,但旋即消失在傾斜的屋裡。洋洋想帶著貓咪一起離開,但她知道眼前的狀況並不允許;她只得先離開大樓,前往醫院接受治療。
劫後餘生的洋洋,整個心思都還留在大樓中,比起「家沒了」的悵然,她與先生更為焦慮還困在危樓裡的「三個孩子」:橘子、花花、妹妹。面對三貓去向未明,兩人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並請求搜救人員在入屋搜救時幫忙拆開飼料,讓貓咪們不至於挨餓,才有機會從大樓中逃脫。
看見災區動物
在天王星大樓二十多位受困者中,洋洋是第一個獲救的住戶,之後其他住戶也陸續被救出。4月3日晚上9點10分,最後一名受困住戶、住在七樓的康姓女老師遺體被抬出,天王星大樓救援任務宣告完成。
作為天王星大樓倒塌中唯一的罹難者,康老師的死訊受到媒體大幅報導:原先已離開大樓要出門上班的她,心繫還在屋裡的貓,折返想帶貓一起去學校,不料,就在步入建築物的15秒後,餘震襲來,天王星大樓因此崩陷,康老師消失在樓中。直到下午被尋獲時,她受困在一樓往二樓的樓梯間,人壓在水泥塊底下,已失去生命跡象。
在這一晚,「康老師為救貓而罹難」的新聞事件成為社群媒體上備受矚目的消息。隔天4月4日傍晚,一位花蓮貓志工在社群媒體上貼出康老師愛貓的照片,請人們幫忙注意貓咪去向,文章被大量轉發,讓「康老師的貓」自此有了鮮明的形象。
這是第一次,全台灣有這麼多人關心一隻受困災區的動物。
不過,在住戶全數被救出後,為了周邊居民的安全,拆除大樓成為災後復原的首要工作。4月5日上午,花蓮縣政府於天王星大樓前廣場舉行祭拜儀式,完畢後,拆除工作正式展開。這段時間,陸續有天王星住戶在社群媒體上貼出貓咪協尋文,其中也包括了洋洋,總計有五貓可能還受困大樓中,另有六隻大雞與四隻小雞被飼養在頂樓。但大樓已經塌陷並封鎖管制,無法進樓援救的飼主,只能盼望這些小動物能自行逃出。
4月9日,拆除工作進行到第五天,工程單位拆除到八樓時,七樓鐵窗外,赫然出現了一隻橘白貓以扭曲的姿態卡在窗內。地震後一週,在已成斷垣殘壁的建築中,一隻如此鮮明的生命,就這樣懸空在大樓外牆,讓人無法忽視。
現場緊急停工,一通電話打到花蓮縣長辦公室,救還是不救?縣府沒有猶豫,立刻調來消防雲梯車,由動植物防疫所人員帶著麻醉藥物,和特搜人員乘上車籠緩緩上升抵達。在獸醫師徒手援救下,在傍晚5點左右成功將貓救下。這場救貓行動,透過媒體直播畫面傳送全台。
這是洋洋家三貓之一的橘子。在等待救援時,康老師的愛貓「貓咪」也短暫現身另一窗邊,透過媒體直播被眼尖的網友發現。這些畫面隨著各大新聞台直播和隨後的剪輯、截圖被廣傳,成了災後難得的好消息。
在這一天,關心天王星大樓動物的民眾,因為橘子獲救、康貓咪的出現,對於其他動物能被救出的期待,被抬升到了高點。
救人、救貓與救雞之爭
然而,這場救貓行動並不總是溫馨。4月11日,於前一晚抵達花蓮、來自北部的救貓志工許男,雖然一度和現場人員配合良好,但不過一晚的時間,就因為資訊接收落差,誤以為花蓮縣政府不願信守承諾,「明明提出了救貓的方法,但卻不做」,憤而情緒失控,要求停工,並號召網友打電話責罵縣政府。
面對許男對拆除工程的阻撓,更讓天王星大樓主委王貞云崩潰跪地大哭,情緒激動之際,她不慎咬破嘴致使滿口鮮血,加上許男與當地里長高聲爭執的畫面,在各新聞台、社群媒體迅速傳播。一時之間,台灣社會滿是對「愛貓人士」的不諒解與質疑:附近居民和工程人員的命不是命嗎?在這樣對立的輿論中,一群人認為,還不到放棄動物的時候;另一群人則認為,此時還要求救動物,簡直是罔顧人命。
不過,這起意外插曲,只是讓本就暗潮洶湧的輿論出現破口。儘管有不少聲音以人命更為重要作為反對救動物的理由,但其實在兩方間做取捨的,從來都不是人命與動物生命——更多時候,是「動物值不值得救」的價值衝突。
早在康老師罹難的消息擴散後,在台灣網路輿論中,就有網友對她返家救貓的行為嗤之以鼻。此後,相較貓飼主迫切盼望動物獲救,4月6日,也就是拆除工程的第二天,頂樓雞的飼主則說:「我平常抓牠們都抓不到,我還請救難人員救雞,我才不要拿人家的生命開玩笑」,則被一方網友拿來作為「理性代表」,藉此撻伐欲救貓者。
另一方面,關心雞安危的聲音,更容易感受到反對救援者的惡意:「救下來也是加菜」、「你平常不吃雞肉嗎?」對他們來說,這是消遣「救雞派」的玩笑。也有許多網友在救貓行動中問到「雞呢?」或許他們並非真正關心雞的生命,只是想藉此諷刺救貓者的道德標準不一致。
這樣對動物生命「雙重標準」的批評,台灣動物倫理學者、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黃宗潔並不感陌生。她說,在動物議題中,雙重標準經常被作為抨擊關心動物者的方式,但極端一致的道德標準是種理想,很難實踐在生活中;在意貓者和在意雞者,他們可能在這起事件中,看見受困動物的個體性,因此產生情感連結,當情感連結強烈到一個程度時,就有機會讓關心從個別動物身上向外擴展。
黃宗潔說,這次天王星大樓救援行動的情感動員力極大,整個社會對同伴動物共情者有所增加,這些和康老師有非常大的關連,甚至可以說,一定程度上天王星的受困動物都是因康老師而獲救——若不是她返回救貓,大樓要盡速拆除的壓力、社會習慣的價值觀,絕對會壓過想要救動物的聲音。在這起事件中,人們因為對康老師感到同情,對她的選擇產生了同理,因此會希望能幫她實現心願,對她的貓有了強烈的情感連結。
對比一開始就有名字、有故事的幾隻貓,受困雞的個體性,也在拆除期間顯現:這些雞在最初沒有名稱,但在一隻雞腳被電線纏住,倒吊在天王星裸露的鋼筋上、另一隻已經離開的雞因此折返陪伴的畫面曝光後,牠們有了「倒吊雞」、「義氣雞」之名。當動物有了名字,個性被凸顯,情感連結便伴隨出現。
遠離輿論紛爭,回到現實層面,是救人、救貓,還是救雞,在這場地震中,始終都不是單選題。
黃宗潔表示,過往倒塌大樓的拆除團隊,多半毫無懸念地只求盡速拆除,但為了這些身在其中的動物,這次天王星大樓的拆除團隊無比謹慎,能在工程持續進行的同時,避免傷害動物,「很多人會覺得好像做了 A,就不能做 BCD,但工程團隊證明了,他們能救貓、救雞,也能把拆除工作做好。」
對立的輿論,合作的現場
其實,在天王星傾倒並傳出有動物受困的第一時間內,花蓮當地就有貓志工前往大樓,自主在附近展開搜索,甚至連負責執行拆除作業的營造公司,都是「想救貓」的一員;但來到現場救援動物的人們只能選擇低調,就怕來自外界的紛擾影響工作。
在洋洋還沒被帶出大樓前,已衝到現場的志工金金和小兆,是其中一隻受困貓花花的送養人,從大樓倒塌的那一天開始,兩人利用下班後的時間,從夜晚到凌晨持續在周遭巡視、檢查誘捕籠,希望能找到洋洋的三隻貓。出院後,洋洋也每天回到現場,期盼著貓咪們能夠逃離大樓,在外頭現身。
曾在2018年0206花蓮地震中受傷,並暫時遺失兩隻貓的志工薇薇,則是看到康老師罹難的消息,想起了自己多年前躺在醫院,而愛貓還在外流浪的焦急心情。她與家人來到現場,連日來默默地在附近街區來回走動,試著找回康貓咪。
出現在大樓底下一同尋貓的人們,不只有像金金、小兆這樣與飼主有直接認識關係的人,也有像薇薇一樣對康老師有所共情的人,小兆細數應該有超過十人之多,眾人彼此本不相識,但都默契一致地在貓咪可能出沒的地點安置捕捉設備,「大家就是偶爾遇上了,就交換消息,也才搞清楚原來大樓裡總共還有五隻貓。」
一天晚上,小兆甚至遇上了負責拆除的營造公司主管小林,一問之下,才發現小林也是在找貓,理由和薇薇很類似:他同樣為康老師的罹難感到不捨,希望能幫她找回康貓咪。除了他之外,公司內還有許多人也支持在不影響安全跟工程進度下,盡己所能協助救貓——包括老闆在內。
從那時開始,每當怪手師傅或其他工程人員發現疑似出現貓的蹤影時,他們就會透過主管小林通知志工小兆,請幾位貓志工到現場準備,以讓貓隨時現身時,能有懂貓的人在旁提供建議。
而和許男發生爭執的民族里里長張東耀,也是其中一員。
在救貓還沒引發大量關注時,他就大力協助貓志工,做了不少現場協調與橫向聯繫工作,白天為災民奔走,晚上幫忙找貓,「但這次社會對救貓的關注程度,是我從來沒料到的。」張東耀說,其實在天王星住戶還尚未被全數救出時,特搜人員就抱了一隻貓和一隻兔子出來,由他協助送醫,當時人們並未特別關心災區動物。他也憶及,2018年的那場地震,花蓮也有幾棟大樓傾斜倒塌、許多包括貓在內的動物受困,但沒有得到像這次的關注程度。
這樣的「高流量」,讓在遠離災區之處出現兩股聲浪:強烈「要求救貓」,以及強烈「反對救貓」的聲音。對那些一心掛念著貓咪的人來說,他們容易被貼上「瘋狂愛貓人士」的標籤;相對地,那些反對在此時救貓優先的聲浪,則被視為「理性」、「為現場工作人員著想」——不過,無論支持或反對的聲浪,對現場參與的工程人員來說,都是不小的干擾。
「如果知道那裡有貓還要挖下去,他們自己也會不忍。」小林說,在輿論壓力外,工程人員自己的「不忍心」,也讓他們願意為此多加留心。
在大樓拆除工作告一段落後,小林提及,在康貓咪爬上瓦礫堆後,由一名工人徒手抱住貓咪帶下地面,他說,有網友就在新聞下留言:「工程人員的命不是命嗎?」氣得抱著貓的那名工人,直接留言回覆對方:「請問你在現場嗎?」小林說,只要不會大幅影響工程進度,現場人員都很願意試著救貓,也會仔細評估安全,「和輿論、其他愛貓人士都無關,是因為他們也在乎。」
氣問網友「你在現場嗎」的工人嘎造谷慕也告訴我,在貓還沒全數救出的那幾天,社會氛圍讓他們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一邊要救貓,一邊要我們別管貓只管拆,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眾人鼓掌聲中將貓咪帶回地面的嘎造谷慕,先是在高空車籠中對貓咪說「沒事沒事,乖乖」,這個鏡頭成為電視新聞一再重播的畫面。嘎造谷慕卻覺得自己受到太多關注。他說自己願意上去抓貓,除了不怕高,也是因為想盡快把貓帶出,「結束一切紛爭。」
我問他,社會對貓的關注會讓你們困擾嗎,嘎造谷慕說「是」;我再問他,你們自己想救貓嗎,他同樣給予肯定的回答,「我們不是被迫做這些事。」
救援實境秀下,名不正言不順的動物救援
天王星尋貓成為這場大震後人們熱烈關切的新聞,但對小兆和小林來說,他們只感無奈。
他們對我說,其實當地志工和工程人員前幾日一直配合良好,縣府在過程中也低調協助,但一次的衝突事件過後,警方對現場的管制變得更加嚴格,加上追求流量的媒體緊追不捨——無論是商業媒體,或者前來直播的網紅——讓政府單位更加緊張。到最後,貓志工甚至無法自行更換誘捕籠的餌食,只能託人把籠子拿到封鎖線外、更換食物後再放回,反而增加了救貓的難度。
在多間媒體的直播鏡頭下,拆除工程被鉅細靡遺地放大記錄:哪隻貓跳了出來、哪隻貓尚未現身,都成為新聞焦點,越來越多人在螢幕前感到躁動,迫切想要得知最新進展,並對現場狀況大肆揣測。先前戲劇化的衝突場面,也在剪輯後不斷在社群媒體上推播,提供兩派網友源源不絕的爭吵題材。
「直播區之外,還有很多沒配戴記者證的記者,假裝是一般民眾,用偷拍方式想取得更多畫面。」小兆說,像是康貓咪的名字被誤傳成「妞妞」,就是因為有媒體偷錄他們播放康老師的呼喊聲,雖然他們當下有阻止這樣的行為,但最後聲音還是流出,讓很多人誤會康老師喊的「牛牛」是貓的名字,連發音都搞錯成「妞妞」,但那其實是康貓咪最喜歡的玩具。
「這雖然是很小的一件事,卻讓家屬不堪其擾,」小兆表示,會有這樣的錯誤資訊流出,就是因為媒體沒有經過同意偷錄,也不可能向當事人確認資訊正確性。
在救援初期,媒體關注一度幫上了忙,讓許多網友跟著拆除直播,在畫面中幫忙找貓,第一隻貓現身後,貓志工希望能募集更多誘捕籠,也是靠著花蓮當地媒體的直播協助傳達消息。
小兆認為,媒體拍攝不一定是壞事,例如花蓮的在地新聞網雖然也關注救貓行動、開啟直播,但是會先和現場人員確認可以拍攝的範圍,也會在貼文中不斷更新資訊,避免誤會產生。
然而,就在群眾失控的關心下,更多的媒體、自媒體為追求流量而拍,無視現場需求,也刻意放大衝突,藉此製造話題性。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下,天王星救貓行動成了一場實境秀,被攤開在鏡頭前讓社會議論、指導。
不過事實上,在整起拆除工作中,動物救援都沒有被定調為正式項目,都是靠著眾人「好心」幫忙、「順手」救援;在這樣的處境下,即便現場人員有心救援,但也「只能做不能說」,陷入一種模糊曖昧的狀態。
就在這樣的灰色地帶中,為了避免輿論紛爭,縣府和營造公司在救貓行動上,對外發言顯得保守;貓志工也選擇在最後所有動物都平安救出後,才在社群平台發表感謝這些人員的消息,並陸續透露當初救援的細節。
回歸到「本業」來看,如果營造公司出面為救貓行動說話,會不會讓人認為他們「不務正業」?如果縣府人員「定調」救貓為正式項目,會不會給人感覺「不重視災民」?又或者,當他們出面攬下這項任務,一旦現場狀況真的不允許救貓、只得繼續拆除下,會不會引起另一波輿論反彈?
最後,每個人都只能透過「順手幫忙」、「私下協助」的方式,以一種「不說破」的默契低調付出一己之力。
在救人時,特搜人員能夠協助把抓的到的動物帶出,但是當救人工作完成後,動物就沒了被順手救援的機會。志工金金談起六年前倒塌的花蓮雲翠大樓,就是這樣的狀況:當年等到大樓拆完,地方愛貓人士在周圍放滿誘捕籠、輪班巡邏,歷經一段時間才找回了一些貓。但也還有幾隻,至今未曾再出現。
「我相信現場人員『如果可以』,都是會想救動物的,可是每個人當下都還有他的責任在,搜救人員要先救人、工程人員要趕快拆除。」動保組織「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下稱動社)議題研究主任林岱瑾說,「因為不忍、因為覺得這是該做的事,他們選擇在工作之餘多出一份力幫忙,這種狀況在重大災害發生時不會少見。」
「但我們不應該讓這些人的內心,面臨這樣的掙扎,讓他們去承受這些壓力。」
災難中的動物救援是公眾議題
就在天王星大樓的動物救援出現爭端之際,4月10日,動社再次提出「台灣《災害防救法》納入專業動物救援」倡議,呼籲政府修法,將只管「人」的《災害防救法》也加入動物,有清楚的法源依據後,便可推動動物保護中央主關機關組成專業的搜救、醫療、暫時安置動物團隊,在災害發生時,即時與救人的搜救隊共同進入災區,透過雙方合作,發揮最好的生命救援並維護社會安全。
會說「再次」,是因為早在2020年,該組織就聯合多個動保團體提出相同訴求,並於2022年遊說立法委員提案修法,但當年內政部雖有排審,但最後則不予修正。
台灣雖然好發地震、颱風與水患,但在救災領域,對動物的處置仍未建立專業。動社副執行長陳玉敏表示,自然災害不只造成人民生命與財產的損害,也威脅被人飼養的動物安全與生存,除了家中的同伴動物,畜牧場的家畜禽、展演場所的各種動物、甚至實驗機構裡的實驗動物等,都可能因為天災而受難。
雖然台灣地方政府已發展出平時的動物救援機制,但動社表示,受限於災難相關法規中動物的缺席,即使是專業動物救援人員,除非被判定有需要,否則也無法主動進入災區協助救援;即便被放行,如果動物救援人員沒有接受過災區行動的相關訓練,也相當危險。
林岱瑾舉例,和特搜人員一起搭乘雲梯、救出橘白貓的防疫所獸醫師,應該是臨時被通知要執行這樣的任務,一般獸醫很少需要面對在高處、不穩定環境中近距離麻醉動物的狀況,「但在那樣的狀況下,獸醫只能硬著頭皮上去。」
「還好最後結果非常順利,但獸醫也被貓咬傷,」她問,萬一那天她失手讓貓摔下來,該怎麼辦?如果她受了更重的傷,那指派任務的縣府又該怎麼辦?
對林岱瑾來說,災害中的動物救援不能只靠善心,她表示,他們提出《災害防救法》中考量動物救援的建議,是希望台灣社會在承平時期就做好準備,不管制度化的方式為何、或是要採取哪種做法,但最核心的精神,就是要建立專業機制。
陳玉敏表示,修法建議絕不是要求救人的人員要肩負救動物的職責,相反的,是要專業分工,讓天災頻繁的台灣,能有受過訓練、專業專責的動物救援人員;他們和人類的搜救人員相同,需要對災區現場及動物狀況有判斷能力,在自身安全為優先的狀況下,幫助災區動物,並包含可能必要的人道處理。
林岱瑾補充,這樣的災難動物救援人員,也不一定要來自政府單位,可以來自民間,但需要接受中央政府調度,最重要的是,人員的角色要被肯認,要有系統、有訓練、有法可循。「這是一個嚴肅的公眾議題,不是個人議題,不應該讓特定個人去承擔風險與責任。」
「在天王星大樓事件後,我們希望社會能好好討論未來發生相似狀況時,要如何展開專業的動物救援,而不是在一些想像的情境中相互謾罵。」陳玉敏說,這不是「動物要不要被救」這麼簡單的事而已。
颶風橫掃過後,肯認動物救援
這些考量層面,不是台灣動保團體的一廂情願,也來自其他同樣天災頻繁的國家的經驗。其中,美國的相關法規已行之有年。
2005年,卡崔娜颶風襲擊美國,造成超過一千八百人、十五萬隻寵物死亡,還有超過五萬隻的寵物走失,在民間團體的努力下,也只能救到其中的一萬五千萬隻。災害期間,人們為了救寵物涉險、因為不願和寵物分開而影響自身獲救機會的狀況不斷發生,有許多人因此死亡。
但那些被成功救援,卻被迫和心愛動物分開的人,沒有比較幸運。
在一個案例中,救援人員同意一名女子帶著狗一起搭船離開,等到她上船後,救援人員卻立刻把狗丟下船,並阻止想要上前救狗的女子。這名女性雖然獲救,但餘生卻困在失去狗的陰影中,在十多年後服用過量安眠藥身亡。
當時,美國還沒有災害時刻的動物救援法規,寵物無法一起搭乘交通工具、進入避難處所獲救,人們為了這些「家庭成員」放棄獲救、冒險留在災區,或被迫和牠們分開的事件一次次被揭露,都令大眾心碎無比。
在慘痛的教訓後,2006年美國參眾兩院以近乎全數的同意票,迅速通過《寵物疏散及運輸標準法案》(Pets Evacuation and Transportation Standards Act,簡稱 PETS 法案),將寵物與服務性動物納入聯邦災害規劃中,承認人與動物關係的重要性,據提案議員蘭托斯(Tom Lantos)所述,在他漫長的政治生涯中,從來沒有碰過一個法案,受到這麼多的支持和鼓勵。
林岱瑾說明,PETS 法案是美國官方災難動物救援的第一步,雖然還有許多不足的部分,例如只納入寵物和服務性動物,對寵物的定義也相當限縮,只限於狗、貓、鳥、兔、鼠、龜六類動物,但它是促成後來2022年《為動物健康規劃之法案》(Planning for Animal Wellness Act,簡稱 PAW 法案)的重要背景——PAW 法案涵蓋的動物擴展到了寵物、服務性動物和圈養動物,預計將在立法後四年內,完成處理措施和指導方針的制定。
台灣是否能如同美國,在重大災害後建立起災難中的動物救援制度,還有待時間驗證。幸運的是,在災區現場,這座動盪小島上,有著更多友善的人,願意主動出手相助,而且是「順手幫很多忙」。
救貓行動塵埃落定,洋洋尋回了三隻貓咪,但因為樓垮了,她與先生花了一段時間找尋適合的住所,橘子、花花、妹妹則在金金和小兆為中途貓準備的租屋處生活,並由兩人代為照顧。還有不少人看見貓咪們平安歸來,就如同找到了自己的貓一樣開心,希望洋洋能為三貓開設粉專;協助更新貓咪健康消息的小兆,也收到了許多是否需要物資的詢問,她感謝對方心意,並逐一婉拒。
洋洋雖然也轉發了動保團體的連署,但對於三貓引起的大騷動,她和志工們還是感到不好意思,忍不住會心想:自己是否佔用了太多公共資源?希望好心人可以把物資捐給更有需要的單位。
強震過後一個月,人們的生活逐漸復常,幾經波折,洋洋也終於找到了安全的新處所,不久前和先生、橘子、妹妹與花花一起搬進新家。其實這是她近期簽約的第二間房了,上一間在入住前被好心鄰居提醒建築不太安全,讓她嚇得趕緊解約。
曾經因地震而受困、更一度承受失去所有貓的痛苦,讓洋洋不願再冒任何一點風險。不過長居此處的她沒有離開花蓮的想法,只說「要找堅固一點的房子」。
有時,洋洋仍然會做和地震有關的惡夢,但醒來有家人陪伴,三隻貓也在身邊,讓她安心不少。雖然不知道關於地震的惡夢還會做上多久,但她說自己已經準備好展開新的生活。
(為避免受訪者生活受擾,洋洋、金金、小兆、薇薇、小林為化名)
看到端的攝影記者在5月2日拍下了貓在天王星大樓的照片,想請問一下現在是可以進入大樓嘛?
在這篇報導以前,我在外圍看著相關新聞,的確也因為非理性許男,而有點站在「反對救貓」,甚至覺得後來媒體的焦點全部放在拆樓時救了幾隻貓,而認為是一場縣府精心的公關秀
讀了這篇報導,才知道現場人員的心情,和動物救援議題的複雜性,並不止於救人 vs 救動物、寵物 vs 動物的簡單對立。謝謝端擴大這方面的視野
想起了疫情期间的扑杀政策,当时人都顾不上了,谁还顾得上动物的说法也是此起彼伏…内地的恶性虐猫案件也是数量众多,动物保护法却遥遥无期…
“但极端一致的道德标准是种理想,很难实践在生活中;在意猫者和在意鸡者,他们可能在这起事件中,看见受困动物的个体性,因此产生情感连结,当情感连结强烈到一个程度时,就有机会让关心从个别动物身上向外扩展。” 但是猫狗粉在爱死他们毛孩子和反人类(宠物伤人)和反野生动物(野猫吃鸟)之间的巨大差异让人难以遏制本能的恶心。这种恶心绝不是因为他们对毛孩子的attachment,而是他们的偏爱和环境生态无关却要把保护动物的大义做招牌。事实上,亲生物性的学者早就发现对宠物的情感连接,和对野生动植物的连接,还有对生态系统整体的关心是三个不同的维度。 所以别讲什么宠物向外扩展,人家心里想的是野生动物多丑,鸟给猫吃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