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誌] 玩物喪志還是養志,真不是一句了得!
請原諒我的任性,雖然我知道這是個不能對校服有懸念的社會。但,我無論如何無法抵抗校服的誘惑,或思索。
水手裝的和不是水手裝的,打褶的和不是打褶的,及膝的和未及膝的,有腰帶的和沒腰帶的,緊緊束束和鬆鬆垮垮的,長襪的和短襪的,都連帶着書包和學生鞋,與我們同在──我不是說上帝與我們同在,我說的是校服。我們沒有辦法看不見。等搭巴士、上超級市場、喝杯咖啡、湧入電梯、在公園裏、甚至去到社會運動現場,校服都在我出沒的地方,點亮了氣氛,提點我該作出反應。
以為這真是一個充滿悖論的世界,愛甚什麼怕什麼都未知道。其實,不,世界沒有那麼曖昧。制服仍然在說話,或微弱聒噪,或尖銳破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每一種群體都需要一些標誌來與其他群體進行區隔,而制服就是社會用來區隔人群的最簡便的方式。它告訴穿戴者以至全世界,你是屬於哪一種人,以及該如何對待你。是故里安納度狄卡比奧(Leonardo DiCaprio)在《Catch Me If You Can》中,演繹一位表情細緻的騙徒,他在每次行騙之前,都不忘換上一身真正的職業制服,如醫生、警察、保安、律師、飛行員、銀行家等。制服不僅是身份標誌、告訴人們穿戴者的性別、階級、社會地位,更是利用這種人們對制服的解讀,進行偽裝、遮掩丶欺騙。
制服即社會
都說制服的關鍵,不在於它本身的美醜,更在於它的權力意涵。每件制服都是權力的體現。它是體制,是秩序,是規則,故此它可給人安全,予人力量。無怪乎,每個朝代都會制定自己的服飾制度,作為管治的必要部分。對極權政治制度作尖刻諷刺的經典小說《美麗新世界》,也有說制服不是憑空出現的,每套制服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第一階級穿灰色;第二階級穿深紫色;第三階級穿綠色;第四階級穿卡其色;第五階級穿全套黑色。這些描述或屬虛構,但我們不是看慣了宗教人士的制服是白色的,政治家的制服是黃色的,學者的制服是藍色的,工人階級的制服多是綠色的常規嗎?是的,他人即地獄,制服即社會。社會是由制服建構而成的。制服既制定了社會結構,又將穿制服的人嵌進結構之中。穿戴制服者思考的,不再是自身的觀點角度,而是制服所代表的整整一個結構,一個制度,一個專業。無怪乎穿戴制服者常常處於「有話未必可說,可說未必有話」的狀態,真要說起話來都有種春蠶吐絲的艱辛。
謝謝《髙校制服戀物論》,讓我知道「制服控」不用再被制服,在少男哀怨丶大叔悔恨的同時,可以公然沉溺在校服世界之中,不用告別青春。
制服的真正功能就是要鞏固世界上的秩序,抑制生命中的混亂和變動,就像制服掩蓋了身體一切柔軟的部分,遮住了士兵的內心與肌膚。關在這個硬殼裏,以肩章和腰帶裝束妥當,使穿戴者逐漸忘卻自己的內心,也忘卻了生命的不確定性,以及本來五味紛陳的感受。制服也是種展演,對自己對他人亦然:神職人員或法官是品行正直高尚的;醫生或資深廚師是具備專業技能的;郵差或社工是誠實可靠的;警察或消防員是勇者無懼的;男女童軍或少年警訊是恪命服從的……各種制服說的都是好話,讓他們倍感驕傲,所以你怎樣提醒穿戴者,「制服其實是個動詞」都好,他們都是無動於衷,或索性樂在其中。
制服的賞味限期
對於學生的制服,即校服,我也樂在其中。坐在對面是個百褶裙折缐完美丶白襪加學生鞋丶坐姿端正丶矝持又彆扭的傳統名校高中女生,從時尚觀點來看,簡直糟糕到不行——遮蓋身體曲線,隱藏性徴,委實是反潮流反美學反身體。這副被校規緊緊束縛着的樣子,何來有魔法,迷惑眾生?校服不正把她從勞動關係和性關係中隔離開去,身穿校服者象徴着「我未成年丶必須每天上學、不參與生產勞動,也不能成為性的對象」。對於弱者,我們唯一可做的,就是教育她丶保護她。
沒有任何一套制服可以永久穿著的,只要我們穿上制服,就總有一天要脫下。制服大概就像有「賞味限期」的水果,因為時間有限,所以更加吸引。學生時的校服,大學時的系衣,初出茅廬時的平價套裝,拍拖時的情侶裝,結婚時的禮服婚紗,懷孕時的孕婦裝,病榻中的病人服,在棺材時的壽衣,百般滋味都濃縮在制服這個記號裏。說穿了,人生就是一連串的制服歴程。
看着穿校服的少女,總讓我回憶起可以盡情浪費感情的青春年華——那個一切還不確定、正等待塑造成形的自己;那份橫衝直撞,勇於嘗試錯誤的新鮮感;那個稱不上完美,但還有很多很多可能性的階段;那個對着愛人便會心如鹿撞的純真年代;那段永遠不可能回頭,人生最純粹的時光。
我知道校服是種安全感丶認同感的依歸;我也知道校服是權力干涉身體、規訓青年的象徵;我亦知道校服都是青春心靈對抗壓迫的記號,但謝謝《髙校制服戀物論》,它作為「制服宅男的好奇心大全集」,讓我知道「制服控」不用再被制服,在少男哀怨丶大叔悔恨的同時,可以公然沉溺在校服世界之中,不用告別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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