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吳祚來:當自由城邦遭遇末日帝國——六四倖存者眼中的今日香港

城邦的新生代與帝國的新極權遭遇,形成必然性衝突,問題在於,它所激發的,僅僅是一時的悲情?還是像六四一樣,產生一場新的歷史悲劇?
2019年7月7日,香港九龍區反修例大遊行。

1949年後的中國,雖然名為「人民共和國」,但仍然是一個帝國形態,是傳統帝國與共產體制的複合。天安門廣場是帝國的廣場,三十年前的「八九」一代抗爭者獲得了一個多月的佔領,最終失敗,自由的聲音被槍聲泯滅,廣場歸於沉寂。

而香港由於百年時間在英國治下,已擁有相對成熟的法治與自由,它是一個自由城邦,卻不具有真正民主的政制。作為一個位於帝國南大門的自由城邦,它的幸與不幸,蓋因地緣關係而註定,帝國的威權要擴張,必然擠壓城邦的自由空間,通過消解獨立法治,實現威權掌控。

而香港城邦的新生代要進入「價值主義」時代,自由民主法治是第一價值,並與生命人權價值相維繫,城邦的新生代與帝國的新極權遭遇,形成必然性衝突,問題在於,它所激發的,僅僅是一時的悲情?還是像六四一樣,產生一場新的歷史悲劇?

近日李鵬去世,引發坊間莫名狂歡,但中共對他的訃告卻令人不安,大陸主流媒體上多年不見的「制止動亂」、「平息反革命暴亂」這樣的政治定性又一次出現。中共高層不僅要將六四血債讓李鵬去背負,同時又一次利用其「屠夫」角色,對抗爭運動中的香港進行威懾,這也發出不祥的信號。

中共高層不僅要將六四血債讓李鵬去背負,同時又一次利用其「屠夫」角色,對抗爭運動中的香港進行威懾,這也發出不祥的信號。

抗爭運動如何和平持續,如何把握節奏適時進退,直接關係到抗爭運動的績效與最高目標的達成。作為六四運動的全程參與者,筆者深知,當局最希望看到的,是暴力活動在城邦肆虐,為出動軍隊鎮壓找到口實,善良的人們不得不警惕、提防。

帝國與城邦:三個自由廣場

在天安門廣場悲劇三十週年之際,筆者作為六四倖存者之一,六月初在台北的自由廣場等地參與一系列講演與研討,在活動中我多次強調,三十年前的天安門廣場曾是一個「自由廣場」,但失敗了;而香港是第二期「自由廣場」,它位於中國大陸的南大門口,正在淪陷中,香港人正在通過抗爭,守護自己的自由,爭取真正的民主;而台灣的自由廣場(如其本名所示)則是第三個「自由廣場」,是已然勝利的廣場,如果香港淪陷,台灣(作為更大規模城邦、或城邦國家)將退無可退,面臨更大的考驗。

如果香港淪陷,台灣將退無可退,面臨更大的考驗。

在相關的討論中,我因此提出了城邦民主與帝國民主在抗爭過程中的大不同,台灣的民主路徑步步為營,分眾抗爭,儘管也是步履維艱,充滿血淚,但路徑正確,人們終於走到了自由的廣場上,享受自由的空氣。

城邦的自由民主法治制度一旦確立,難以逆轉,而帝國正相反,中共建政之初,從憲法到政體,特別是政治協商與人民代表制度,一度體現民主共和的理念,但從1950年代到1960年代,共和國蜕變成為黨國,從黨國又退步到個人極權專政國家,甚至成為政教合一的領袖崇拜國家。在習近平當政之後,改革開放的有限成果又一步步被蠶食,普世價值被禁談,公共知識分子、維權律師、敢言的媒體與媒體人被打壓、迫害,失卻生存的空間。

大陸的民主抗爭運動現在看起來如此無望,幾乎沒有了抗爭的空間,但不可持續的專政極權,也有其宿命的悲劇終結。帝國的倒退路徑如此鮮明,但從蘇聯經驗來看,其崩潰瓦解也在一夜之間,後續的問題就是如何重建民主法治。

香港城邦的抗爭,日益成為對抗龐大帝國專政的一部分,也成為拖垮帝國的韌性力量。

在這種背景下,香港城邦的抗爭,日益成為對抗龐大帝國專政的一部分,也成為拖垮帝國的韌性力量,如果說八九之時香港人對北京民主運動的聲援支持是基於道義,那麼今天香港人的抗爭,既是當年民主運動的持續,更是在守護城邦的自由,對抗大陸威權、爭取本地的民主。

反思三十年前北京的抗爭運動,對比香港今天的抗爭運動,也許可以得到經驗,更能獲取教訓。

六四學運期間,天安門廣場內的學生。
六四學運期間,天安門廣場內的學生。

退無可退,致命的抗爭

八九一代的大陸抗爭群體,是新生的、脆弱的政治力量(包括廣場領袖在內的主體都是年輕學子),由於相對封閉的環境,它並沒有得到國際社會有效、有力的聲援與支持,國際社會更無法對中共暴行進行有力反制(這與香港現在的情形䢛異)。

與此同時,成人精英也只有非常有限的參與。而不公開直接參與的原因,主要是為了「避嫌」,即有民主憲政意願的成年知識精英們,不願成為當局懷疑的、學潮或民主運動的「幕後黑手」。相比之下,四年前香港的「佔中」爭普選民主運動,大學教授等成人精英們,公開站在前台,亮出底牌,與控制城邦的力量公開抗爭,強勢發出爭取「雙普選」的呼聲。

當年北京的抗爭者之所以能夠持續在四十多天的時間佔領廣場,有多重原因:一是起因,學生與市民能夠走上街頭,是為中共的開明領導人送花圈,如果不是這一起因,抗爭者不可能大規模上街。二是理性和平,抗爭者持續如此長的時間,整個過程和平理性,甚至自發組織了糾察隊,最重要的背景是中共高層內鬥沒有結束,無法動用軍隊暴力鎮壓,軍隊因抗爭者全力阻止,無法大規模進城,雙方和平僵持。

現在,香港是不是面臨同樣的危險?解放軍就在香港城內外,之所以沒有像對付北京抗爭者那樣悍然鎮壓,又是什麼力量在無形制約它呢?只要解放軍出動,場景還會與當年北京「六三」之夜一樣恐怖。如果說當年軍隊無法進城、或遲遲沒有動用屠城方式,是中共高層內鬥沒有結束,那麼今天香港的背後,則是大國博弈,全球關注,北京有所忌憚,從而在雨傘上面支撐起一片有限的天空。

抗爭運動的入場需要理由,退場也需要理由。

示威和平,訴求合理,為什麼要離場?——身處局中的抗爭者,似乎沒有離場的理由。當八九學潮組織者在五月中下旬得知上層鬥爭結束,極左保守力量將祭出殺器之時,有關學生組織確有離場動員,但仍然有不少學生堅守,不為可能的鎮壓所畏懼,他們是抗爭的另類「分眾」。普眾的大規模抗爭,分化出「分眾」力量。

而這種與普眾相異的分眾力量,在這次香港「反送中」抗爭運動中也有出現,激烈者衝擊立法院,是更年輕的決絕者所為,而現場理性的力量甚至有年長議員前往阻止,以保證整個抗爭運動總體呈現和平性。近日我們看到,分眾抗爭正在蔓延到更多的區域,更多的人群。

大型抗議運動中,數百萬計的民眾能做到和平理性,已是偉大壯舉,想做到精確一致的共進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大型抗議運動中,數百萬計的民眾能做到和平理性,已是偉大壯舉,想做到精確一致的共進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普眾有普眾的進退,分眾有分眾的特殊方式與追求。正如此次抗爭運動中被廣泛提及的「兄弟登山,各自努力」,香港人能夠理解運動中不同層次的追求。

當年北京當局不僅將民眾阻止軍隊進城當成暴亂,甚至故意製造事端,顛倒時間先後順序以製造假象, 為屠城暴行找到藉口。帝國抗爭運動面對的專政當局,與城邦抗爭運動中面對的城邦管理者,也有重大的不同。

1989年,北京乃至中國大陸形成的超大規模的學潮與市民抗爭,不是反對一則條例實施,或者為胡耀邦歷史地位正名,而是要解決「宏大」的政治問題(憲法上的言論結社自由、民主選舉權要兑現),卻被當局視為要顛覆中共的政權,而對當年統治高層來說,他們家族腐敗也成為自身的痛點,這使他們感到某種恐懼——只要政權失控,他們面臨倒台後的清算。所以,帝國統治者無法承受失敗,因為後果不堪設想。

在八九年宏大的抗爭運動中,也有很小的訴求:學生們組成了代表團,要求與當局公開對話、電視直播,要求當局收回對學潮「動亂」的定性。為抗爭者退場提供基本的安全保證。而當局擔心的是,具體的對話過程必然涉及政治改革、當局收回「動亂」定性,無異於自食其言,由此失去威權。對威權中央來說,退一步就得步步為退,直到退出歷史舞台。致命性的後果推定,導致他們一步不退。

對威權中央來說,退一步就得步步為退,直到退出歷史舞台。

反過來說,如果抗爭者退一步,爭取校園民主或縣市級民主選舉,是不是可能?但帝國轉型的模式,一切都要中央首肯,環環相扣,牽一髮而動全身,中間路線仍然可能被中共視為致命顛覆(例如現在大陸對維權律師的打擊,多以危害國家安全定罪)。而對學生或抗爭群體來說,連動亂的定性都不能解決,公開對話這樣的膽量、誠意都沒有,也就沒有退出廣場停止抗爭的理由。廣場的堅守必然持續,悲劇因此成為宿命。

1989年5月18日中國工人在北京街道遊行,支持聚集在天安門廣場的示威者。
1989年5月18日中國工人在北京街道遊行,支持聚集在天安門廣場的示威者。

而香港這樣的城邦抗爭,對城邦管治當局來說,難以出現無法想像的悲劇性後果。當局有恐懼與無恐懼,處置手段與方式,對待最後結果的心理預期,因此有天壤之別。

這一次香港人「反送中」抗爭,只是影響了威權者的面子,對中共政權不構成致命威脅;爭取「雙普選」卻是一條坎:雙普選之後,香港政府更加獨立,北京對其控制將被弱化。

「反送中」抗爭,只是影響了威權者的面子,對中共政權不構成致命威脅,爭取「雙普選」卻是一條坎。

但其實當局應該明白,開明對待香港,不僅香港人會對大陸更有善意,對台灣與大陸的關係,也只有百利而無一害。那種觀點認為香港「雙普選」民主化,對大陸構成示範效應,恐怕是杞人之憂——南韓對北韓又構成了怎樣的示範效應呢?而香港人持續的抗爭,對北京越來越不信任、甚至充滿敵意,這難道是當局希望看到的結果?

分眾抗爭的界限

天安門廣場民主運動總體上和平理性,沒有極端化暴力衝擊事件發生。第一階段是紀念胡耀邦,只是學生們向新華門送花圈時遭遇象徵性衝突;第二階段是爭取民主自由,提出政治訴求,以及公開對話的具體要求;這一階段是中共對抗爭運動的「動亂」定性引發的,導致步步升級,從絕食到絕水抗爭,相關部門的欺騙性對話,無濟於事的廣場探望,以及李鵬與吾爾開希的互相訓誡,都使廣場抗爭運動無解。第三階段,即等待與觀望階段,絕食絕水與大規模的示威均結束,大量學生回到校園,部分高自聯成員繼續佔領廣場,外地學生開始進京,成立外地學生聯合組織,廣場抗爭疲憊地繼續,「天安門民主大學」與侯德建等人的藝術表演,使廣場不再像絕食絕水時那樣悲憤,這樣的方式如果說是引發中共屠城的原因,無法令人信服。

而對於中共強硬派來說,不用暴力流血方式來宣誓對專制的維護,不製造恐怖,就不可能使抗爭運動完全平息。「六三」夜間軍隊進城,坦克與衝鋒槍開道,激怒和平民眾,造成流血悲劇,這正是強硬派所需要的恐怖效果。

軍隊入城可以有軍事動員,而當年抗爭者並沒有整體有效動員,更不可能形成有力的對抗,國際社會更無法及時參與阻止與遏制,但廣場仍然有和平的退出機制,最後時刻侯德建等四人與包圍廣場的軍隊談判,廣場學生臨時投票決定退出,這何嘗不是抗爭運動的奇蹟呢?四十多天裏和平抗爭,致命之時和平退場,仍然體現了決絕的抗爭意志、以及對殘酷現實的妥協精神。

劉曉波六三之夜在廣場上「砸槍」行為,可以在廣場運動史上大書一筆。一個人、一杆槍,也許可以在廣場上產生悲壯對抗,但對整個和平廣場帶來悲劇性的後果也可以想見。相反,天安門城樓畫像潑墨事件,即便是象徵性行動,卻無益於廣場抗爭,反而激怒原教旨紅色權貴集團。民主運動應當有非常清晰的訴求,如果激烈的分眾行為頻繁出現,它會使公眾的抗爭被弱化,甚至會被引向歧路。

民主運動應當有非常清晰的訴求,如果激烈的分眾行為頻繁出現,它會使公眾的抗爭被弱化,甚至會被引向歧路。

三十年後的今天,香港的抗爭者仍然面臨嚴峻的追問:激進抗爭者是否會把整個運動帶向不可挽回的地步?如何看待衝擊立法會、中聯辦和佔領地鐵等行動?所謂「分眾抗爭」,有沒有界限?當年胡平所說的「見壞就上,見好就收」,對於香港有沒有實質借鑑意義?

抗爭者已然取得局部勝利,這便是送中條例已「壽終正寢」,港府想重新啟動,事實上難以可能。那麼,抗爭者應當血性激情地衝擊立法會、中聯辦,砸毀門戶塗污牆壁與中國國家象徵?還是動員更多的力量,加盟到普眾抗爭隊伍中?切近的目標,是要特首取消抗爭運動的暴亂定性,懲罰過當施暴的警察,追究元朗暴力事件的幕後力量等等;而韌性抗爭與長期追求達到的目標,仍是「雙普選」。

分眾不妨各自尋找和平路徑,譬如分工遊說現有的立法委員或有影響力的香港知名人士,對話特首,組建國際遊說團隊,尋求歐洲與國際人權組織的支持,甚至要求與大陸當局就香港「雙普選」問題進行對話。但分眾抗爭應該有自律、有界限,要與普眾抗爭相呼應,至於「見好就收」,如果沒有「雙普選」,香港人抗爭恐怕難以收場。保持韌性、尋找路徑,將考量香港抗爭運動的小成果與大目標的實現。

保持韌性、尋找路徑,將考量香港抗爭運動的小成果與大目標的實現。

倘若堅守和平抗爭軌道,或有悲情,但難有悲劇。如何避免悲劇發生、或抗爭運動被中共軍方遏止,這將體現抗爭者智慧。

中國國防部在回應記者關於香港駐軍是否會干預香港事務時,發言人搬出的是《駐軍法》,其第3章第14條所謂「協助維持社會治安」,實質針對的是香港大動亂、甚至走向獨立,這是中共的底線。觸碰其底線,是否能提升抗爭的效果,達至目標的實現?還是更能激怒中共當局,使形勢變得複雜、膠着、無解?

和平示威在城邦是合法的,國際社會也在密切關注,在此前提下,駐港部隊不敢公然參與處理城邦事務。更為重要的是,城邦的和平抗爭對中共當局與城邦本身,都不構成「致命威脅」,城邦抗爭因此有可能收穫有限的勝利。

2019年7月7日,有網民首次發起於九龍區大遊行,表達撤回修例及暴動定性,撤銷控罪,追究警隊濫權及實行雙普選等五大訴求。
2019年7月7日,有網民首次發起於九龍區大遊行,表達撤回修例及暴動定性,撤銷控罪,追究警隊濫權及實行雙普選等五大訴求。

真正的普選權事關城邦人的政治生命,否則自由與法治仍然難以有效保證,所以,城邦的抗爭不可能休止,不可能有「退出機制」,只會有節奏進行,如何可持續、形成動員力,並達到預期的效果,考驗城邦抗爭者的智慧與行動力,也考驗帝國的寬容度與開明度。

在送中條例被遏止之後,最重要的抗爭訴求,要讓北京與港府清楚,「雙普選」並不是致力於獨立,而是通過議會民主,使香港民意得到制度性的呈現,通過議會博弈,使城邦獲得理性和平與文明繁榮。沒有雙普選的政府,只效力帝國中央的政權,才是社會衝突與街頭動盪之源。

帝國與城邦的價值之戰

城邦守護自己,需要凝聚自身力量與國際力量支持,使帝國無法延伸掌控權,而城邦民主要進一步,不僅與上述因素相關,還與帝國的文明進步相關聯。但可以肯定的是,城邦的抗爭也許不會像北京當年那樣出現悲劇,但卻充滿悲情。

相對於1989年,帝國與城邦都有了新生代,新生代意味着價值觀的升級更新,也意味着價值衝突發生機率大增。

相對於1989年,帝國與城邦都有了新生代,新生代意味着價值觀的升級更新,也意味着價值衝突發生機率大增。這當然不是說,帝國治下的年輕人與自由城邦的年輕人必然要發生衝突,而是說,帝國在新君主手中,而城邦的新生代要按照理想與價值生存方式踐行。帝國的威權要進一步,必然會壓縮城邦的自由與法治空間,而城邦的新生代要進一步,則是要通過「雙普選」,使自由與法治得到民主政治的保障。

作為帝國統治者,習近平不僅放棄了「韜光養晦」的基本國策,對香港問題也呈威權擴張之勢,鄧時代強調的是「兩制」,甚至樂觀認為,五十年後香港的制度沒有必要改變了,潛台詞是:大陸五十年後應該與國際社會政制接軌了,一國兩制也就不成為問題。但習時代強調一國,甚至不再承認中英聯合聲明的相關承諾,對香港的滲透與控制也步步進逼,甚至將書商、富豪直接綁架到大陸受審。

在這樣的背景下,林鄭月娥迎合中央旨意,擬通過「送中條例」使香港進一步受控於大陸,一旦送中條例實施,不僅香港公民,連路經香港轉機的政治異見者、「顛覆政權者」,都會以莫須有的罪名送交中國大陸處置。

習近平主導下的中共,在香港問題上又走上了極左保守之路,對香港一直是「維持現狀,充分利用」八字方針,對香港爭普選嚴加抵制。

對於香港的年輕世代來說,「雙普選」既是基本法的法定承諾,也是香港民主進步之必然。但原教旨馬列主義者或極左中共派是體制內另一條主線,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至今,並無改變,或者說習近平主導下的中共,在香港問題上又走上了極左保守之路,對香港一直是「維持現狀,充分利用」八字方針,對香港爭普選嚴加抵制,在雨傘運動與「反送中」運動中,管控大陸民眾的信息也達到極致,重要城市開啟「新疆模式」,在地鐵口或大街上公然檢查年輕人手機,雖然名為防範暴恐信息,但它真正防範的,是香港抗爭運動的效應波及大陸,引發更大的抗爭風潮。這種民主政治的恐懼,限定了他們在這場價值之戰中的底線,使他們不能在香港「雙普選」抗爭中退讓一步。

2019年7月1日清晨,在立法會外的示威者。
2019年7月1日清晨,在立法會外的示威者。

香港的命運在誰手中?

八九民運遭遇鎮壓之後,抗爭鏈被恐怖斬斷,國際也因冷戰而無法有效制止暴行。相比之下,城邦的抗爭運動則是幸運兒。不僅全世界都可以通過直播看到現場,全球聲援與國際干預,也會直接影響現場。

林鄭在中央支持下,只是表述送中條例提案終止,對自己的錯誤決策表示道歉,但沒有收回對抗爭事件的暴亂定性,沒有答應懲處違規使用暴力的警員,更沒有允諾釋放抗爭被拘人士。顯然這種立場無法平息事態,如果要守在位置上,就應該將自己的決策錯誤攬下來,處置違規警員、釋放被拘的抗爭者,向市民表達誠意。顯然,北京的政治意志正在左右香港特首,對警方違規的縱容、對和平抗爭者暴亂的定性等堅決不改,與八九當年中共對待抗爭者的強硬態度,如出一轍。

如果城邦能夠成功抵制帝國的強壓,至少可以獲得暫時的和平安寧,甚至有機會改造帝國體制,贏得真正的長治久安。

如果城邦能夠成功抵制帝國的強壓,至少可以獲得暫時的和平安寧,甚至有機會改造帝國體制,贏得真正的長治久安;相反,如果城邦屈從於帝國威權,那麼後者就有更強的信心將其理念強加於更廣闊的區域。但正如有評論所說的,這是習近平當政以來的第一次真正失敗,或者至少是第一次遭遇重挫,因為他發現,在這個小小城邦之中,他無法予取予求地行使自己的威權。這也正是香港雖小、卻意義重大的原因之所在。

美國主導的經貿戰,正升級為一場國家軟實力之戰,而香港、台灣正處於在這場戰爭的前沿。這場戰爭不可避免地具有逐利色彩,在「修昔底德陷阱」的語境中,可以被視為另一場伯羅奔尼撒戰爭,但對於香港和台灣這樣的自由城邦來說,亦是另一場希臘-波斯之戰,一場事關價值觀與生活方式的戰爭。

對城邦人來說,與生而來的自由法治權利不可讓渡,而對帝國專制政權來說,沒有威權與控制,帝國沒就有了光榮與臉面。帝國與城邦之戰,將是一場持久的軟性戰爭。

香港的命運,現在正被看不見的手所管控;但最終,必然會在香港人自己手中。

(吳祚來,獨立學者,專欄作家,原中國藝術研究院學者,現居美國)

讀者評論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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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三年了,香港失败了。昨日香港,明日台湾

  2. 前面說只支持和理非行動去追求民主,但是反對暴力行動 並且說暴力劫持香港的人真的是對香港的示威活動不甚了解,還透露著自己對公民社會認知的缺失,以及依然天真的政治想法。
    首先香港的示威行動至今沒有被暴力挾持,從香港示威有一句口號叫「兄弟爬山,各自努力」就可以看出來,這句話意指大家有人使用武力升級的勇武派作法,有人只參加合理非集會,有人專注於文宣等等。說到武力升級,在香港也並非所有人都認同勇武派的作法,尤其是在香港人過去幾十年來都講究法治,但是當整個城市四分之一的人都站出說出自己的訴求 而得不到回應的時候,當警察選擇性執法,聯合黑社會打普通市民的時候,請問你又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去伸張你的訴求?武力升級是逼迫政府正視問題的其中一個做法,事實上香港人已經經歷過太多次訴求得不到回應就放棄,後續的負面成效還是由自己承擔的例子,香港西九高鐵一地兩檢,當年因為一地兩檢對香港基本法的衝突引發廣泛討論和反對聲音,最後反對沒有成功,至今香港高鐵開通一年的時間,日流量達到預期只有16天,就是說基本上是達不到預期帶來的經濟效益,深圳租用港方口岸區象徵性每年1000元,香港租內地口岸每年930萬港元,還沒有算上香港需要負責每年維護設備的費用,這也只是近年來香港人和平示威完再默默接受的其中一例而已。14年雨傘和理非佔領中環活動 不是一樣被內地嘲笑香港「要民主就搞革命 不要只以為和平就能追求到」,真是什麼話都被你說完了。雨傘運動的失敗 到今天的反送中,香港人在社會運動上的覺悟,以及行動力絕對是讓國際社會驚訝的,在斥責勇武派「暴力」行動之前,先想想是誰教會了港人 和平示威是沒有任何用的:)
    最後,如果武力一定是錯的,訴求只能用和平手段的話,那當年孫中山不應該搞辛亥革命 不應該推翻清政,之後也不應該有新中國,因為都動用了武力:)

  3. 作为大陆人,在运动一开始合理非部分的时候还是一定程度理解并支持这场运动的,但当运动逐渐走向暴力或者说被少数暴力派所劫持时,有点反感这场运动了。
    本身运动追求的是民主自由,可暴力分子却在用极为不民主,不自由的方式进行着斗争。
    虽然一定程度能理解为嘛付诸暴力,但也通过暴力看清了香港少数人的香港民族主义,排他主义,一顶意义上港独行为

  4. 身为帝国里的人,无法想象帝国消失的情况,也不觉得港台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大概清朝人当时也这么想吧。ps我在北京真没听说过大街上查人手机的。。

  5. 当面英国没有给予香港普选权利,现在要求中国给予普选权利背后的基础是?

  6. 中美貿易戰、中國經濟下滑、失業潮即將湧現。
    香港就是東風。

  7. 理性好文章。感谢端

  8. 任何人一旦成為一個城市的主子,如果這個城市原來習慣於自由 的生活,而他不把這個城市消滅,他就是坐待它把自己消滅。因為這個城市在叛亂的時候,總是利用自由 的名義和它的古老的秩序作為藉口。而這兩者儘管經過悠久的歲月或者施恩授惠都不能夠使人們忘懷。除非將那裡的居民弄得四分五裂或者東離西散,否則無論你怎麼辦或者怎樣預防,他們還是永遠不會忘掉那個名義和那種秩序的,正如在佛羅倫薩人羈絆下百年後的皮薩一樣,人們遇有任何不測之事就立即想起它們。——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9. 反对官商勾结的政府是很容易博得内地民众的支持的,但是运动的部分组织者和包括端传媒在内的香港媒体显然无意将运动推向这个方向。这种虚假的革命,即便成功了,也无非是造就另一个政治精英和地产商合作压榨香港人的政府。被李嘉诚之流的资本家一代代剥削,是香港人永远的宿命。

  10. 社会运动应该要讲究团结尽可能多的力量,这点这次运动在香港做到了,在内地却没做到。这恐怕不仅仅是内地社会控制的问题。从一个内地观察者的视角来看,污染国徽,不与港裂席这样的举动有些落人口实,反而是疏远内地群众的。毕竟社会运动还是得讲究策略,尤其是当下的环境,要以小博大,光光两百万人相对于对岸那个政权还是太少了。

  11. 謝謝前輩指點。觀點很受用。

  12. 好文章!

  13. 这种大中华民主论述在内地民间更容易获得同情。讽刺的是,港台的抗争又是配合的民族主义才能有这么大动员,中共也不遗余力地放大港台民族主义的印象,导致内地和港台变得越发疏远。另外文章对于分众激进运动对主流和平抗争路线的威胁我是支持的。不过这里面的本质问题或许更多的是,运动缺乏组织和统一控制的问题。和平和暴力两条路线本身就是互相竞争的。虽然我本身倾向和理非,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暴力并非就是无用和错误的做法。重要的是要坚持一条路线,而不被另一条竞争路线牵制。可是这在缺乏统一控制的政治运动中几乎是做不到的。

  14. 「離場」那段是有道理的,但其實和平路徑一直都在做,如果港府不肯退一步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恐怕要說服抗爭者放棄是非常難——尤其是在總商會發出聲明,AO、EO、港鐵車長都聯署的情況下
    // 分眾不妨各自尋找和平路徑,譬如分工遊說現有的立法委員或有影響力的香港知名人士,對話特首,組建國際遊說團隊,尋求歐洲與國際人權組織的支持,甚至要求與大陸當局就香港「雙普選」問題進行對話。但分眾抗爭應該有自律、有界限,要與普眾抗爭相呼應,至於「見好就收」,如果沒有「雙普選」,香港人抗爭恐怕難以收場。保持韌性、尋找路徑,將考量香港抗爭運動的小成果與大目標的實現。//

  15. 這篇文章很空洞,不知道是否是作者的經歷所限,對六四的描述十分浪漫,形容廣場上「和平」而不講分歧,形容廣場上有「糾察隊」而不講糾察隊也限制了非學生群體的參與。劉曉波對著六四學生說的是,你們要爭取民主,先要爭取這個廣場上的民主。在這個意義上,香港反送中的參與者比六四參與者實在成熟太多,懂得流動,而絕非死守廣場。作者似乎對此次反送中的運動形態了解不多。

  16. 作为在帝国长大的新一代,在墙内社交媒体上看到大部分同龄人对帝国南端发生的一切的冷漠与误解,十分悲哀。但我还是相信有信念就有希望,自由不该只是城邦的追求,应为整个帝国共同所向往。
    ps. 生活在帝国的大城市,并没有被检查手机啦(这是否也能说明现在新闻消息的缺失与分裂呢?)

  17. 没有民主中国 没有自由香港 没有福尔摩沙

  18. 好文章,能从六四和香港现状找到同和不同,特别是在zf的回应和其背后考虑这层次上,非常棒的文章,谢端 👍👍

  19. 在大街上检查手机倒也是没有

  20. 看这标题还以为说的是波多黎各呢。

  21. 无聊的类比。这些当年的人应该少借着自己的经历来抽水今天发生着的政治博弈,多了解一下今天的具体情况,别拿当下的人做自己往事的注脚,根本不一样。

  22. hhh我所见只是彪炳高尚之言 也只是虚伪而已

  23. 我89年前生的,活到现在,算不算也是幸存者?

  24. 相对89学运中天真的,甚至幼稚的,从未经历过系统民主政治教育的学生和市民,今日香港的行动让我看到了更加成熟的运行和发展。尤其是年轻人整体体现出的克制理性和行动力,非常令我惊叹。先将反抗者标记为“反革命暴徒”,将反抗者非人化,继而不择手段的镇压,是大陆政府的一贯做法了。这一套他们搞的很熟,希望hkers一定要保重自身安全,留存希望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