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十年,我們重訪了十所校舍倒塌之地

當年慘烈的、悲慟的、讓人激憤的,如今都換上了平靜的妝容。地震中倒塌學校的原址,現在無處可尋,只能靠當地人的記憶,給不甘心的訪問者帶路。
2018與2008,十年前後的北川茅壩初中。
川震十年 大陸 氣候與環境 災害

「就是這片小山坡,以前的北川中學就埋在下面,前面的草地就是以前的操場。」

2018年4月的下午,北川老縣城,一個抱著嬰兒的老婦人給我帶路。我們眼前,是一座綠油油的山坡,前面環繞大片草地,兩三百米開外,就是設計簡約現代的北川地震博物館。假若沒有當地人引路,外人大概會以為,這裏是一個設計得宜的公園。

2008年5月12日下午2:28,這裏發生了什麼?

十年不短。當年慘烈的、悲慟的、讓人激憤的,如今都換上了平靜的妝容。埋葬上千師生的北川中學廢墟很快被徹底清除,連帶所有家長們認為的「證據」。消失的學校,還有聚源中學、映秀小學、新建小學、紅白小學等很多。它們當年被廣泛質疑工程質量問題,十年過去,所有的拷問都沒有答案,而原址在地圖上已經無從得知,只能靠當地人的記憶,給不甘心的訪問者帶路。

尋找每一所學校的原址,我們都詢問了三個以上的當地人。許多人都沒有忘記。出現在眼前的情景,常常是意想不到的:一面巨型政府廣告牌、一個熊貓雕像、一個空蕩蕩的廣場、一大群遊客……除了零星的紀念碑,所有遺址都被有意無意地擦去,連帶著真相的蛛絲馬跡。

2008年,北川中學。
2008年,北川中學。
2018年,北川中學。
2018年,北川中學。

北川中學位於北川老縣城,原是當地重點中學,匯聚從四方鄉鎮來讀書的孩子。四川大地震期間,兩棟五層教學樓粉碎性倒塌,3000在校師生中,至少1250人遇難。事後部分學生家長獲得北川中學倒塌教學樓的施工圖,經專家考證,發現至少16處的鋼筋偷工減料:例如,施工圖注明要用8根直徑20毫米的鋼筋,但實際只用了4根鋼筋,且直徑只有16毫米。

今天,北川老縣城建成了地震遺址園區,而北川中學原址不在園區內,位於園區之外的地震博物館旁的一片小山坡,在小山坡不為人留意的一角,設有香爐、立有一塊紀念牌,上面寫著「面對災難,北川中學倖存教職工和當地幹部群眾立即組織救援、轉移受傷學生」。

2008年,都江堰聚源中學。
2008年,都江堰聚源中學。
2018年,都江堰聚源中學。
2018年,都江堰聚源中學。

聚源中學位於都江堰,地震時瞬間倒塌,至少278師生遇難,但聚源中學旁邊的其他樓房並未見倒塌,最多只是在地震後成為危房。2008年5月底,其時中國建設部抗震救災組成員、同濟大學教授陳保勝曾對媒體表示:「聚源中學在選址、建築的結構、建築結構體系、施工和材料方面,肯定是有問題的。」

但其後不了了之。川震後的十年,沒有任何官員或相關負責人為工程質量而道歉或遭受問責。今天,聚源中學舊址已經變成「中國西部文化藝術廣場」,設有藝術館。

2008年,都江堰新建小學。
2008年,都江堰新建小學。
2018年,都江堰新建小學。
2018年,都江堰新建小學。

新建小學位於都江堰,地震中校舍瞬間倒塌,死難師生至少246人,但其旁邊一些老民宅並無倒塌,而位於新建小學後面、與小學建於同一年的一所幼兒園也沒有倒塌。新建小學被質疑為豆腐渣工程。

今天,學校原址變成了世界首個熊貓主題城市街巷——白果巷。

2008年,綿竹富新第二小學。
2008年,綿竹富新第二小學。
2018年,綿竹富新第二小學。
2018年,綿竹富新第二小學。

富新二小位於綿竹市富新鎮,地震中瞬間倒塌,300師生中,127人遇難,但當時其旁邊的老民宅和附近的兩家幼兒園,均沒有倒塌,遇難學生家長過去十年堅持維權。

地震後,經台灣頂新國際集團等捐資,小學在原址上快速重建,並改名「頂新小學」,小學門口目前掛有兩塊紀念牌,紀念當時各方捐贈情況。

2008年,北川茅壩初中。
2008年,北川茅壩初中。
2018年,北川茅壩初中。
2018年,北川茅壩初中。

茅壩初中位於北川,原是北川中學初中部,建於山邊,四川大地震中,有500師生的整所學校被泥石流埋沒,至少240人遇難。事後,這所學校被質疑選址不當。

今天,茅壩初中廢墟仍被保留,成為北川地震遺址中的重要景點,並標示為「北川中學新校區」。一些導遊、甚至工作人員,均誤以為這是當年的北川中學。廢墟上,至今掛有一面橫幅,由一位遇難學生母親懸掛,憑此悼念兒子。據媒體報導,過去十年,她每年都來更換三次橫幅,分別是過年前、兒子忌日和兒子生日時,政府不允許,她以死相逼,反覆較勁,才堅持下來。

2008年,綿竹武都小學。
2008年,綿竹武都小學。
2018年,綿竹武都小學。
2018年,綿竹武都小學。

武都小學位於綿竹市漢旺鎮,四川大地震中整體倒塌,230師生遇難,被懷疑建築設計或施工質量有問題。

現在,武都小學舊址上是一片空曠的小廣場,上面豎立著宣傳「習近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廣告牌。

2008年,映秀小學。
2008年,映秀小學。
2018年,映秀小學 。
2018年,映秀小學 。

映秀鎮如今憑藉地震遺址,成了中國國家4A級景區,遊客眾多,但映秀小學離這片風景區有一段距離,不易尋找。地震中,映秀小學有至少245名師生遇難,被廣泛質疑為豆腐渣工程。

今天,學校原址只剩下一面國旗,地面上雜草叢生。

2008年,映秀漩口中學。
2008年,映秀漩口中學。
2018年,映秀漩口中學。
2018年,映秀漩口中學。

漩口中學同樣位於映秀鎮,三層教學樓2007年落成,2008年大地震中沒有整體倒塌,50多名師生遇難,其工程質量較少被質疑。

今天,這座中學的遺址成為映秀地震遺址的重要景點之一。2018年2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到訪映秀,表示因抗震救災事跡,要將映秀地震遺址發展成「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2008年,什邡紅白小學。
2008年,什邡紅白小學。
2018年,什邡紅白小學。
2018年,什邡紅白小學。

紅白小學位於什邡市紅白鎮,地震前與附近的紅白中學合併為九年制的紅白中心學校,地震中,小學至少105名學生遇難,中學至少55人遇難,學生家長多年維權討說法。

現在,紅白小學原址成了「日月祭祀廣場」,上面沒有任何紀念牌。紅白鎮盛產豆腐,2017年,這個廣場曾舉辦豆腐節,吸引遊客。

2008年,什邡鎣華中學。
2008年,什邡鎣華中學。
2018年,什邡鎣華中學。
2018年,什邡鎣華中學。

鎣華中學位於什邡市,汶川大地震中至少63名師生遇難,被質疑為豆腐渣工程。

地震後,學校被清理,改建成大片民宅,我們到訪時,有居民在樓下打牌玩樂。他們說,自己旁邊的民宅,就是中學原址,也有居民不希望住在學校原址附近,「但房子是政府蓋好送給災民的,政府說,你不要也可以,就沒有其他選擇了。」

(註:中國大陸政府沒有一一公佈各學校遇難師生人數,以上死難人數依據譚作人《公民獨立調查報告》所得。)

(張潔平參與川震十年系列策劃及編輯工作,特此致謝。)

(端傳媒實習記者劉家睿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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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評論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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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所以那些國內國外的捐款到底都做什麼用去了???

  2. 把灾区变成景区也只有中国能做到了。爱什么国?党国用天灾掩盖人祸,用救人的事迹掩盖死者家属的上访,它不值得我们爱!

  3. 为什么没有一键生成文章图片的功能了。

  4. 还别说灾后的贪污腐败了……

  5. 我们以为是天灾的,其实仍然是人祸。

  6. 息事宁人。呵。

  7. 十年前心痛,十年後看災後處理心更痛

  8. 看着难受,十年过去了,这事情都没最终说法
    都是宣传救灾如何催泪!

  9. 廢墟上的紅旗飄揚得是那樣的詭異。

  10. 有没有记者能采访一下,现在的校舍选址和建设有没有更强的标准和监管呢,十年过去了,有没有变化?

  11. 没有问责

  12. 08年呢,正是你们喜欢的蛤蛤延续下来的,开心吗?继续膜吧。

  13. @吉米多危机 我好像理解错你的意思了。

  14. @吉米多危机 你说对救灾后有功的人追责于情不合?这个思维不太对吧。灾前不见他们去立功,主动严格监管工程的内容,灾后死几百几千学生,然后马后炮地救灾,你说这是有功?这不对吧,即使要说这些人有功,那在地震前他们做的恶,严重程度肯定远远大于地震后所做的功,而且偷工减料、不严格监督,这是法律的上的问题,你说追究不法分子的法律责任于情不合?死去的那么多人、遇难者家属、人民百姓都不会同意。

  15. 一个悖论在于地震之后便是要救灾不是追责,救灾之后这些有功的人再去追究他们的责任于情不合。所以就算是有问题也是内部处理调离岗位。

  16. 一時錯看為”紅白鎮盛產豆腐渣“。事實上,看看這些校舍倒塌時的情況,確實大多數都是”豆腐渣“式的碎了一地。
    現在舉國體制下的重建無論多漂亮,并不能為過去的豆腐渣減輕任何罪過。
    只過了10年就變成了”感恩日“,再過20年呢……
    期待後續的系列文章!

  17. 我外公(雅安人)每年回一次老家,据他的说法新学校倒是修得不错的。

  18. 「聚源中學位於都江堰,地震時瞬間倒塌,至少278師生遇難,但其樓房並未見倒塌,最多只是在地震後成為危房。」
    此处应该是‘但其他楼房未见倒塌’。

    1. 非常感謝讀者指正,錯誤已修改!

  19. 有任何維尼大帝不敢究責的原因嗎? 怕打老虎打到自己? 還是有隻老虎還不敢打? 遮遮掩掩倒底是想隱藏什麼?

  20. 「聚源中學位於都江堰,地震時瞬間倒塌,至少278師生遇難,但其樓房並未見倒塌,最多只是在地震後成為危房。」
    這是想要說啥?倒塌還是沒倒?

    1. 非常感謝讀者指正,錯誤已修改,應為「但其他樓房並未見倒塌」。

  21. 这个哀痛无助的埋葬场成为一个4A级景区,或举办带有欢声笑语的聚会…喜剧般的真实表现了大部分中国人的健忘、麻木,无所谓的消费死者,这样的旅行最多给他们带来一生不痛不痒的叹息…

  22. 真相被掩埋,证据被消失,留下的是一个个发灾难财的“景点”、“爱国教育基地”,以及厚颜无耻的要求死去学生的父母们“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