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晚上,台风海葵残余环流带来的暴雨笼罩香港,黄泥水沿九龙龙翔道急流而下涌进黄大仙港铁站,车站楼梯顿成瀑布。其中一个被淹浸的铁路站出口连接黄大仙中心北馆,这里的地下低层被淹至近没顶,令商场中庭变成了室内蓄水池。一间在低层营业的冰室淹至仅露出顶部招牌,餐桌、椅子、拖鞋等物品随水飘浮。
香港遭遇破纪录暴雨和水浸,黄大仙是其中一个水浸灾区。翌日,大批居民携老扶幼在商场高层俯视积水,驻足耳语,“哗——真的是百年难得一遇”,而基层劳动者则如常冒雨上班。年长的商场清洁工美虹(化名)平日在领展商场负责清洁,这天傍晚她被安排站在玻璃围栏前线任“临时保安”,劝喻市民退后。除美虹外,当日商场的清洁工多为年长女性。
月初台风苏拉袭港,天文台悬挂最高级别的十号风号,呼吁大众严阵以待,家住黄大仙的美虹亦如常上班。美虹说,十号风波下公司不强制上班,但会出双倍人工吸引员工自愿工作。“我住得近,双倍人工就回来上班,多赚一点钱嘛。”
9月8日下午3时40分,天文台改发黄色暴雨警告,困在家里一天的市民开始外出吃晚饭,黄大仙中心傍晚门庭若市。黄大仙被龙翔道划成南北边,黄大仙中心也拆开两边,消防员在北馆忙于抽走商场积水之际,南馆已经如常营业。
洪水一时退却,待雨水重来又再复现,惯常高速运转的城市真的复常了吗?在九龙黄大仙,清洁工和港铁工人连日清理和维修铁路站,得以在暴雨假歇息的街坊在商场聚集围观,苦中作乐。在水浸黑点筲箕湾,一条街的商舖老板和店主试图合力去水。位处深港边境的新界东北和北区长年在大雨下容易水浸,这次粉岭狗场义工和元朗花农更要连夜救亡。香港社会热议政府的通报和行动缓慢的同时,各区市民在暴雨两天如何思考,如何自救?
黄大仙:劳工群像,与苦中作乐的市民
在黄大仙港铁站连接商场的出口,港铁职员拉起封锁线,只供清洁工友与工作人员出入。清洁工不时从港铁站搬出一袋袋垃圾、杂物,置于空地,黑色胶袋在黄大仙中心南馆外堆成一座小山丘。疲惫的工友身上沾满淤泥,不时在桥底长椅休息,呼吸新鲜空气。
最接近这个出口的连锁茶餐厅全日也如常营业,不过每一位平安上班的打工仔背后也有一个长征上班的故事。经理陈小姐(化名)说,餐厅十号风球也会如常营业,这天她原可在家休息,但知悉店里人手不足,为免同事过劳,她便由沙田赶到黄大仙上班。她的公司虽为黑雨上班员工提供港元100元的交通津贴,但部分的士司机知悉她的目的地为黄大仙中心,立即拒载。
“唉啊,现在揾食(赚钱)艰难呀,”她说。
按劳工处2019年公布的《台风及暴雨警告下工作守则》,列明当八号风球、黑色暴雨警告或“极端情况”生效时,除绝对必须的人员外,不应要求雇员上班等。政府在9月8日凌晨5时34分,呼吁雇主应参考八号风球下的工作安排。
暴雨期间,有至少4宗死亡报告,至少2人为工人身分。9月8日中午,一名79岁保安员疑在当日上班途中遇溺,被发现在上环海面飘浮,送医后不治。9月9日,一名32岁印尼籍男工的遗体在灯洲以东800米海面被救起,其死因有待验尸确定。
不同行业对“必须人员”的定义有各自的演绎。对茶餐厅而言,楼面少了一名员工也足以让餐厅“冧档”(垮台),让其他基层员工疲于奔命。
茶餐厅收银员芬姐中午冒雨徒步,从太子远征到黄大仙上班,历时一小时。芬姐习惯每天跑步一小时,当中午雨势转弱,她遂按心情步行跨区上班,“我也想走走,虽然也可以乘的士,可以claim(报销)上限100蚊。”身为全店唯一一位收银员,芳姐认为按时上班是责任,若自己不上班将会加重同事的工作,“基本坚守责任,如我不在就要麻烦其他同事。”她说,“系呀,我老板几有伙记命㗎。(是呀,我老板颇有请员工的运气)”
于是,在这世纪雨灾下,她从太子沿界限街往东走,经九龙城寨,路过东头邨,再越摩士公园,抵达黄大仙正德街。她离远看到龙翔道的积水已经大致退去,“他们(抢修人员)好努力,,好佩服他们”,她说。
港铁技工也是暴雨下的必须人员,他们连夜抢修因洪水涌入而停驶的黄大仙站。9月9日上午铁路站重开后,架空电缆一度出现火花冒烟,导致石硖尾站至彩虹站暂停服务,观塘线只维持有限度服务,至下午将近2时重开。
通宵抢修人员黎先生(化名)离开港铁站时,一脸疲态。“你说一个人做48个小时累不累?休息几个小时而已。”他说,过去两天只睡了4小时。他自诩为打杂,于8日晚上再回到黄大仙接替同事,通宵抢修电缆,不料通车后又接到电缆冒烟的消息。
他不愿多谈维修细节,但承认现场环境恶劣,有些同事根本连夜没睡,“百年一遇㖞,哪有试过这样,而且环境恶劣,那么多水。”
黄大仙位处九龙东,区内有着名的景点黄大仙祠。香港人相传黄大仙“有求必应”,但面对世纪雨灾,黄大仙祠也遭逢水浸,有人戏称“黄大仙水浸眼眉”。香港工程师学会执行委员陆伟霖早前受访时曾指,九龙黄大仙位处山脚,容易水浸。
黄大仙中心北馆地下低层一度退水又水浸,连日来引来街坊饭前饭后走近观摩。人潮来来去去,一整天下来,总有近60名街坊在商场一、二楼层围观消防员如何抽走商场中庭的污水。有市民特意前来向工作人员打气致谢大喊:“多谢你哋呀”、“辛苦晒”,随即离去,一些家长抱起孩子遥看洪水,长者在场打发时间。
街坊高小姐伙同爸爸往黄大仙祠的斜坡观看“蓄水池”,“她说想拿独木舟下楼啊!”高爸爸指着女儿没好气笑道。高氏一家居于黄大仙逾35年,老街坊高爸爸的旧居就是重建前的廉租屋。过去30多年,他从没见过黄大仙受如此暴雨冲击。
高小姐是水淹黄大仙站前,平安抵达的幸运乘客。9月7日晚上11时48分,她抵达黄大仙站时,水深已达成年人的脚眼,途人俯身脱鞋,涉水而行。她曾打算转到龙翔道出口离开,惟洪水沿楼梯灌进港铁站,她唯有再改道。她记得当时商场假天花开始渗漏,“我怕它会塌,商场里也这样,即是上面有好多水,我想快点回到家。”她有朋友因港铁不停黄大仙站无法回家,只能原路折返大埔办公室留宿。
所有暴雨警告除下后,元朗居民Angel、Alex和Chris,也特意从深水埗绕路到黄大仙趁墟。Alex是教师,因学校停课避过黑雨上班,但他仍质疑港府未有宣布停工的安排。他认为坊间不少老板本身并非居于重灾区,也不一定使用社交媒体,在缺乏政府统一安排下,打工仔缺乏足够的保障。而任职文职的Angel在黑雨当日获安排在家工作,但她的老板事前并不知道多区水浸,直至她告知对方。
对于香港人面对雨灾的资讯差,Angel质疑政府是次未有及时统一公开交代安排,“影片已经在网上疯传,为什么政府在凌晨没出来说话?”她认为政府有责任交代最新灾情及预测,让全港市民安心,而不是单靠社交媒体公布消息。“特首用Facebook讲,不太合理啰”,她说。
港府曾于2020年耗资1.5亿港元设“紧急警示系统”,向全港市民通报重要讯息。舆论质疑为何未有就世纪暴雨启动亿元警报,政务司司长陈国基表示当日已发出黑色暴雨警告、4次新闻稿,“市民已清楚知道情况”。居于元朗市区的Alex认为政府应立刻改善天灾的通报机制。他指出,并不是所有市民都居于高楼大厦,及使用社交媒体,若居住于低洼地区的市民未有收到消息或早眠,有机会造成人命伤亡。
筲箕湾:东大街的自发通渠小队
这场长达16小时35分钟的世纪黑雨,打破了1999年8月23日5小时47分的纪录。当港府于8日清晨5时34分发新闻稿,宣布香港面临“极端情况”时,筲箕湾东大街的大伙已经与暴雨带来的水浸几番搏斗,各自收队解散休息。其时,众人并不知道自己正在抵御香港有纪录以来最大的豪雨。直至9月8日,天文台过去24小时降雨图显示,筲箕湾过去24小时累积降雨量超越600毫米,与柴湾等地平分秋色。
这场自救保卫战,源于泥水沿南接的柴湾道入口涌入。9月8日凌晨零时,位于东大街尾的餐厅店主Jeanie(化名)和先生发现大街水浸,把东威大厦放在大门外的垃圾冲遍东大街。垃圾堵塞去水渠口,大街水位持续上升。
Jeanie和丈夫曾致电1823求助不果,决定自救,“我们自己想办法,水浸眼眉冇时间,浪费时间打999不如自己搞。”当时只有大厦保安姨姨尝试独力清走渠口垃圾,以疏通积水。她戴手套搬走垃圾,把随暴雨而来、插满渠口的树枝逐枝逐枝拔走。
同时间,东大街厨师兼街坊阿鹏同样收到老板求助,涉水回餐厅视察。当时他眼见东大街水位只剩两吋便涌入店面——他从没见过东大街这样满溢成河。为免污水涌入店内,阿鹏开始冒雨以铁通、垃圾铲疏通水渠,然而当时雨水的冲力之猛足以把铁通扭曲。
那夜暴雨打到脸上的痛感,他不懂形容,“呢个应该唔系叫黑雨,但谂唔到叫咩。啲雨打落嚟系痛㗎!(这个应该不叫作黑雨,但想不到叫什么才对。雨水打在脸上是痛的!)”
每逢大雨,位处低洼的东大街经常水浸,筲箕湾名将桌球城店内甚至常备4台水泵抽走积水。渠务署曾于2017年文件中指出,筲箕湾东大街属山坡的下游及区内局部低洼地点。每当暴雨从高山流下,集水井满溢而出的雨水形成大量地面径流,伴随暴雨垃圾、沙石及落叶树枝一并冲至下游,易阻塞去水口致水浸。
为疏导雨水,一条东大街某路段只是长30米,却挤满逾40个渠盖。但这仍不敌是次黑雨。
随雨势越演越烈,东大街其他店主、店员从独自救援,变成协作互助——厨师、街坊、桌球城里负责夜更的老员工、东威大厦保安等陆续加入通渠行列。阿鹏和邻店店员合力抽起渠盖想加速去水,但抽渠盖并非易事。阿鹏指,一个渠盖如两包共50斤的餐厅商用米重量,加上雨势猛烈,徒添难度。
高峰期,一条东大街最少7个人合力工作。众人各以铁通搅动去水渠的淤泥,直至地上出现疏水的漩涡。但当左边渠口通水,又换成右边渠口淤塞,如是者,众人来来回回四、五遍。直至清晨5时,雨势减弱、洪水退却,筋竭力疲的阿鹏才放心回家休息,“那夜累得像游了5、6个小时”。
另一家食肆的店主Tony(化名)也是通宵通渠小队的其中一员。Tony并不住在筲箕湾,留守舖头也是后知后觉。他坦言做饮食业不会时时刻刻留意网络,当晚他们刚好送走晚市首轮客人后拿出电话,才知悉天文台已挂起黑色暴雨警告。“做饮食的不会立即离开……劳动者不会整天对着电话,我们根本不知道(暴雨消息)。”尽管他提早放员工回家,奈何港岛已陷入暴雨,即使他愿意付车钱,也遍寻不获的士,员工最后只能在店内阁楼留宿一夜。
Tony并非首次经历水浸,这次意想不到会有那么多人一起努力自救。他指当时没想太多,默默执垃圾,只望合力避免淹浸东大街水灾。“我不做、他不做,可以大家都不做的,明天一起不用做生意”,他记得有东威大厦住户中途加入,说大家也是街坊,若大厦升降机入水也只会制造新麻烦,还不如我们合力解决麻烦。
东大街通渠小队就这样救了一条街的商店,但唯一救不了桌球室。桌球室位处地库,污水拾级而下,迅即涌入地库,桌球室刚换的地毯就此泡汤。
老板和经理为答谢阿鹏,亲自下厨烹煮一顿大餐。炒金边粉、蒸炉鱼、蒜香鸡翼⋯⋯阿鹏笑着逐一谈起那顿饭的菜式。经理说其实阿鹏有皮肤病,掌心本来就长了好几个水泡,那天他泡着污水、拿铁通用力搅动淤泥,磨破了手心。阿鹏只是轻描淡写带过,“做得几多得几多,通唔晒就梗,但好过试都唔试(能做多少就多少,通不完是当然的,但这比不去尝试更好)”。
北区:向部门求助无回应,狗场只能自救
暴雨警告前夕,7日晚上8时左右,在北区粉岭坪𪨶非牟利狗场“动物义工猫狗之家”,最后一位义工离开,剩下两、三个留宿的义工。他们留意到天文台发出黄雨、红雨警告,但按以往经验,情况没有那么严重——月初台风苏拉吹袭,他们提早堆起沙包,没有水浸。
但转眼10时多,雨倾盆而下,水涌入来,铁闸快要塌。义工Kent在11时多收到义工Pat的电话,马上从沙田开车到现场。那时路面已被水淹掉,Kent下车拉着旁边的树走,门外碰上消防员,叫他“不要进去,先生,危险。”
狗场占地1.8万呎,分别住133只流浪狗和10只猫,一进去是空地,水位到人的大腿,但狗集中在较后面的位置,那边水淹到Kent的胸口。他捡了狗带,和其他义工把狗笼逐个打开,来回跟狗游出空地。Pat、义工们和一位街坊陆续赶到,那晚的混乱,只有7人合力处理。
Kent说,有些狗的腿肥,似“航空母舰。”他腋下抱着两只,被牠们拉着游;有些狗游出空地后,因为害怕又掉头,Kent又气又焦急,想骂牠们“ 是不是玩嘢(耍我)。”有狗从未试过游泳,抓着铁丝网,头伸出来呼吸,一些则爬上了花槽;不会游泳的狗平衡不了,反肚在水中转,要人扶着;也有一些受惊挣扎把人咬伤,义工要入院治理。
直到清晨6点多,义工的腿累得没感觉,水才退却。全部动物安然渡过,3只狗擦伤,但不严重。他们放下心头大石,劫后才能从容谈起当时的恐惧。当晚约11时,狗场的电掣遇水后停电,所有灯熄灭,只有Kent自备头灯。他们点算不到小狗,只能来回巡视和大喊牠们的名字。Kent看到有小狗不懂游水,在水中浮沉,但没有人手将牠抱起,曾以为牠挨不住。
那时Pat人在水中,心害怕得很。“我真是好怕一路行,踢到软的东西。我情愿踢到硬的东西,我跌倒还好,”她怕水里有狗的尸体,“踢到软的东西,我就捞起,看是不是纸皮。”
暴雨过后,狗因受惊或发冷在颤抖,义工清理地方,给牠们喂粮,牠们累得“睡死了。” 不少狗身上的毛还沾满黄泥,有网民看到呼吁,坐一个小时车来,说要帮他们“冲十只。”
狗场在深圳边境旁,离罗湖区约一小时车程,距离北区平原河只有21分钟路程。平原河全长31公里,河水与深圳河汇合后流入后海湾。根据地图显示,深圳水库排洪会先流经沙湾河,然后流入深圳河。是次排洪,深圳市应急管理局称,水沿深圳河排出深圳湾,只影响罗湖及福田区较低洼地带;政府也指因为深圳河没有泛滥,香港水浸与排洪无关。
9月7日晚上11时44分,即深圳水库排洪前16分钟,香港政府发出深圳排洪公告,指新界地区可能会水浸。对于在排洪16分钟前才发稿、市民有否充足时间撤离等问题,保安局局长邓炳强称警方在排洪前45分钟才接获深圳通知,并第一时间安排相关部门到受影响的6条村,但村民认为没有需要,村后来也没有出现严重水浸。
Pat则认为,排洪“一定有影响。”排洪消息一出,她看一看时间,只剩下10多分钟。她觉得若政府部门可早点发预警,他们可尽量把地方垫高、义工们也早点准备,不会等淹水才进来救亡。“你的预警,你(香港)不能预测,那边预测到吧?你(深圳)有条线吧?你几时到这条(水浸)线,大致上你会知。你是到这条线或者over这条线才放洪的。”
“又黑、又大雨、又冷、水又急,又怕排洪。(水位)再升多两呎,就真的做不及。”Kent说。
是次暴雨,新界北区是重灾区,曾录得150毫米雨量,多区出现水浸,包括位于北部都会区、政府耗资3.24亿兴建的“塱原自然生态公园”以及上水河上乡双鱼河两旁农地。另外,沙头角公路、上水的行人隧道及村路均被水淹浸,粉岭龙跃头水深一度到胸口。在打鼓岭恐龙坑,更有猪场有逾千只猪淹死。
当晚在其他义工赶赴狗场时,另一位义工Michelle在家支援,分别致电中电、消防和报警,但只有中电回复说会派人来。Pat和Kent形容渔护署对他们不闻不问,认为其实署方可以为大型狗场登记,发生灾害时或排洪与他们直接联络,不要让他们“全部都靠自己。”“渔护署其实做很少,他们资源都不够,香港很多狗场都是自负盈亏,自己筹钱,有事的时候都是自救。”Michelle说。
Kent的车后来死火、两部电话也浸坏了。在狗场,“雪柜浮在那里,电饭煲飘过”。所有日用品、洗衣机都报销;雪柜内的冻肉坏掉,猫粮、狗粮及猫砂全都湿透。大雨过后,他们在网上呼吁有心人捐赠物资,不少人和应,把罐头和干粮送到狗场。义工们经营了狗场4年,Pat说香港很多场主都怕求人,但这次他们“喊一声救命”,才发现背后有人支持他们,也觉得香港人的动物权益意识提高了。
新界东北:淹浸的花田,与城市规划的反思
71岁的梁日信位于元朗新田小磡村的“信芯园农庄”占地逾2万呎,一夜间被水淹没。暴雨过后第二晚,他沿小路在农庄走一转,田位处低洼,最低离地面两米。水还没退,他指向面前一片泽国,波平如镜:“这些不是鱼塘,这些是农田。”
上星期超强台风苏拉来袭,将一批向日葵吹倒,他们马上松泥、施肥、种苗。这次暴雨把花浸没在黄泥水下,其他则被打歪打烂,梁日信说这次“福无双至,祸不单行”,7万朵花一概覆没,损失估计达六位数字。
9月7日下午,梁日信已注意到雨势很大。晚上天文台发出黄雨和红雨警告,他原本9时准备睡觉,但那晚雨水洒在铁皮屋顶上响过不停,他深感不妙,便在屋外走来来去留意水位。11时多,女儿一家近田的房间进水,他立即把孙子抱起,转移到在高地的另一间房子。
水文站警报响起,警告他们河水已超出警戒线,要逃跑。梁日信没有理会,和女婿穿起水靴,扶着栏杆、握着自制的杖走出去,水位及他大腿位置,来得很急,他们又看不了路,“如果跌倒了,掉到水里会浸死的。”他和女婿把机器和电器捡起来,放到浅水的位置,直到清晨3点,他们全身湿透又发冷,便回家休息。“那时候没办法,我都知道是无能为力。”
凌晨5时多,天还在下雨,梁日信又起床,想到元朗买东西回来给家人吃,路上有十几辆车死火堵路,他唯有绕路。回到农田,他们赶忙收拾器材、搬走花苗,直到下午1时,雨和水慢慢退掉。下午,他们用高压水枪冲走地上泥泞、又用机器砍掉死掉的花,用作堆肥。
梁日信在1960年代搬进小磡村,大半生人耕田,水灾于他来说是日常。信芯园位于新田石湖围,地势低洼,以及处于山脊下游,下雨时洪水会从高处涌来。自1989年起,渠务署将新田石湖围列为水浸黑点,目前是唯一最严重的三级水浸黑点,而全港仅余4个黑点。信芯园只有一条阔两米的灌溉河道疏水,100多毫米的雨量足以引致水浸。近年署方在信芯园加设水马,起屏障作用,但防不了水灾,只是给他们多点时间带小孩离开。
“水都在这里,永远都在淹。”他说。
这次香港遇上历史性水灾,“今次城市才第一次感受到水淹,我们由八几年开始感受到现在,好像变得习以为常。”多年前一次暴雨,梁日信游绳去邻居的家救人,死拉着绳才没被水冲走。他不会游泳,现时农田周边都放了绳和救生圈。
民间智库“本土研究社”曾分析,新界棕地扩散是水浸的罪魁祸首之一。早在1980年代,小磡村因城市发展,农地被铺石屎、倒泥头,雨水更容易沿着地面流动;而河道收窄被填平,不透水物料令水无法落到土壤被渗透。信芯园现时被物流公司、车房和工程公司重重包围。另一方面,根据本地研究社和环保团体“绿色和平”共同发布的《失棕罪——香港棕地现况报告2021》,地政总署测绘处的航空图片亦显示近信芯园的一个露天贮物场被大规模填土。
多年来,梁日信都向政府部门反映排洪问题,“每次浸一浸我们也去信,但都是石沉大海。”区议会2020年文件显示,渠务署在2014年完成第一阶段雨水排放改善工程,扩阔和加深暗渠,并建造了长50米的防洪墙。第二阶段工程初步设计亦在2014年完成,包括在小磡村兴建一条暗渠或开放式河道和防洪堤堰,以及下游部分的排水口工程等。
2015年,渠务署就工程咨询新田乡乡事委员会,但被“主要持分者”反对,计划未能如期咨询区议会,并搁置至今。值得留意的是,第二阶段工程涉及征收超过100幅合共约2公顷私人土地,文件没有披露“主要持分者”的身份。而在信芯园对面、新田公路另一旁的新田村路设有雨水泵房,为1999年完成的新田乡村防洪计划工程之一。梁日信说,自己不是原居民,不受保护,他要求的防洪渠,一拖便几十年。
随着北部都会区中的新田科技城落实,约90公顷的鱼塘将被填平,情况或会加剧变坏。同时,规划署在2023年4月以“简化”为由修订城规指引,放宽新界农地的规划限制,本土研究社亦认为是方便棕地申请。
因为水浸,很多老人家和年轻人都受不住,搬离了村。梁日信一家在死守,想守到“真的要建楼为止。”
暴雨过后,他照样在早上5时起床继续收拾,同时等待星期天送来的荷兰花头,重新再来。“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不会怨天尤人,只会希望用一种积极勤奋的心态,快点去回复生机。”他喝着啤酒道,“好像香港一样,很多时候我鼓励很多香港人积极一点,香港现在沉下去了,不要怨天怨地⋯⋯”
40多年前,梁日信已知道这边的排水系统没得救。今年一场黑雨,“只要突然间下150毫米的雨,下个二、三个小时,就搞得整个香港冧(塌)了。”他形容是当头棒喝,让香港反思平日是否欠缺警觉性、排水系统是否完善,检查有否足够等,“不要自夸自道自己是一个最先进城市。”他提起落马洲河套地区的港深创新及科技园发展,认为香港要“好好地受一个教训,有规划去发展。”
政府失能,民間的能量和人情仍然令人感動!
感謝報道與紀錄!如果沒有看到這篇文章,我對這場暴雨的記憶可能只是雨滴拍打了整夜窗戶和社交媒體上的短片,看到這麼多人努力付出,真的很敬佩很尊重
極端天氣出現的次數只會愈來愈多
政府?
我對於他們沒有期望
聯合國已多次警告,熱浪和暴雨會頻繁出現。
我曾經在海上當水手,海浪的威力可以將貨櫃船推翻。
資源來源:
https://www.thenewslens.com/amparticle/154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