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农民为何在疫情中丢弃蔬菜、倾倒牛奶?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将美国农业产销与食物体系的脆弱暴露在世人眼前。
从三月到五月,美国农业州陆续传出食品供应链受到严重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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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仍持续燃烧,七月的每日新增确诊甚至飙高到了七万多例。过去两个月以来,疫情随着各州经济逐步开放,明显地由东岸往西岸移动,由城市转往乡村。其中,佛州、加州与德州的确诊案例不断攀升,而在这当中,美国农业受到的冲击,以一些十分戏剧化的“丢弃食物”画面,而受到了世界的广泛关注。

从三月到五月,美国农业州陆续传出食品供应链受到严重冲击。俄亥俄州出现农民被迫将大量的鸡蛋、牛奶倒入河中;在爱达荷州的奥克利镇,成堆的马铃薯被弃置在农场旁让附近居民自行前去捡取;新鲜蔬菜在佛罗里达州被农民犁回田里,当作肥料。在爱荷华州,甚至有猪农因为接不到猪肉生产商的订单,被迫将母猪打针,让牠们流产。

拥有第三大农业产值的德州,传统上被认为是共和党的票仓,上一次有民主党人士能够赢得全州选举要回溯到30年前。在这次疫情中,德州所受到经济冲击相当大,尤其是仰赖大量移工的蔬果农和等不到学校、餐饮业订单的批发农。端传媒在四月底初次访问德州农工大学农经系教授里贝拉(Luis Ribera),以及德州在地农产中心主任、同时本身也是农民的贝克威斯(Sue Beckwith),尝试了解疫情冲击当地农业和食品供应链的情形。

在六月底,我们再次联络到了贝克威斯,希望能透过前后相隔两个月的访问,来比较这段期间德州农业实际情形与初期所预期损失的差距,是否确实与美国其他地区的食品供应受冲击情形有所不同。从中,我们试图找出疫情风波中美国仰赖已久的市场机制和工业化粮食生产链出了什么问题?为何让农民在这次的疫情中面临巨大的损失,甚至必须丢弃花费好几个月才收成的作物?

疫情直接冲击德州“黄小玉”市场

德州是全美第三大的农业州,2018年农业产值高达220亿美金,仅次于加州与爱荷华州,有主要六种行间作物(row crops),包括黄豆(或称大豆)、小麦、玉米、高粱、稻,还有棉花。疫情刚好发生在冬、春之际,正是作物在采收和播种之间的空档,前一年度的产量还未完全销售掉,也让疫情的影响需要分成两个面向来看:一个是还未销售掉的作物所直接面临的经济损失,另一个则是今年度的作物因需求面减少而将面临的预期损失。

以主要作物“黄小玉”(黄豆、小麦、玉米)为例,这几项农作物的生产情形,会对世界饲料和畜牧业产生连锁影响。在三月底到六月之间,不少国家因应疫情而做了人员管制、农作物出口限制,以及加大采购等措施,进而影响了全球粮食市场价格,黄豆产量第三大的阿根廷在3月5日宣布提高黄豆出口税,小麦生产大国俄罗斯、乌克兰以及哈萨克也在四月对小麦采取出口配额。

四月接受端传媒访谈时,里贝拉提出了一份德州农工大学刚出炉的报告,粗估疫情对德州农作的影响,其中,黄豆和玉米被预估将会是影响最为严重的两个作物。疫情前黄豆的价格大约是每蒲式耳8.92美金(约每公斤0.33美金),以5月20日的期货价格来看,黄豆市价跌了0.5美金,约5.6%,而美国去年度的黄豆在今年二月底前,约有七成已被售出,剩下尚未卖出的三成都将直接受到需求量减少和价格下跌的冲击,以此换算德州黄豆农的损失达26万美金以上。受疫情影响,不少黄豆农到了四月中都还没有播种,当时,里贝拉认为,这些农民已打算转种其他作物。

而去年度的玉米在今年二月底前仅售出六成,代表还剩下四成尚未在价格开始走下坡前销售掉,以5月20日的期货价格来看,玉米价格从疫情前的每蒲式耳3.85美金(约每公斤0.15美金)跌至3.25美金(约每公斤0.12美金)。根据美国农业部数据,德州去年有2亿8600万蒲式耳的玉米量,如果以剩下的四成去估算,德州玉米农的经济损失恐怕高达6850万美金。

与其他行间作物相比,小麦因中国和美国内部需求仍然很高,所受影响较小。此外,全美国2019年的小麦在今年二月底前,约有8成6的量已经售出。今年的小麦在疫情爆发前就已经种了下去,德州的小麦在5、6月也都收成完毕,以5月的30天平均价格来看,每蒲式耳4.75美金(约每公斤0.17美金),反而比去年8、9月播种时的价格增加了0.4美金。

德州是全美第三大的农业州,2018年农业产值高达220亿美金,仅次于加州与爱荷华州,有主要六种行间作物,包括黄豆、小麦、玉米、高粱、稻,还有棉花。图为德州的棉花田。
德州是全美第三大的农业州,2018年农业产值高达220亿美金,仅次于加州与爱荷华州,有主要六种行间作物,包括黄豆、小麦、玉米、高粱、稻,还有棉花。图为德州的棉花田。

在疫情前,德州的农民因为长年市场价格低迷以及天气因素冲击等等,而面临财务压力;且二月底开始的经济衰退,也影响到了前一年还未售出的作物价格。疫情初期,德州行间作物农民原预期总损失达2亿美金。

但在访谈后的几个月中,美中贸易战的冲突意外在疫情期间趋缓,让德州行间作物农能够减缓经济损失,从五月至今,美国黄豆出口有三分之二由中国买走,也顺势让黄豆价格稍稍回稳。7月中,中国为达到其在美中首阶段贸易协议中的承诺,在四天内前后下订超过130万吨和170万吨美国玉米,后者为美国过去三十年来最大宗的玉米买卖。

春天到了,蔬果农不敢播种

封城的指令一下,所有非必要商业活动(non-essential business)皆须暂停。而必要的商业活动也只包括了药局、邮局、银行、超市、医院,以及部分公共运输。部分地区允许餐厅外卖食物,然而餐饮业和学校关闭,很大层面地减少了农产批发的需求。

蔬果作物(specialty crops)是被疫情重挫最严重的农产类别之一,因为大多蔬果都是在新鲜的时候食用,且容易腐烂。餐厅、学校关闭造成一大需求减少,虽然不少公立学校在疫情期间发送食物给学生,但总量减少许多,且选择也非常有限。尽管一般零售业和商店的需求增加,但因为包装条件不同、总量需求变化、消费者购买习惯改变,以及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等因素已经严重冲击了蔬菜的市场价格。

里贝拉说,美国蔬果大多是从墨西哥进口,过去十年,美国蔬果的贸易逆差,从2010年的62亿美金增加到了2019年的162亿美金,美国约53%的水果以及36%的蔬菜是进口的。其中,墨西哥就占了超过一半的水果和7成的蔬菜进口量。

过去八年来,墨西哥的进口量每年增长约4.9%,而德州正是美国最大的进口蔬菜集结处,超过一半的新鲜蔬果都是运到休士敦港进行批发销售。“今年一月的德州蔬果进口量比去年同期增长了5.2%。但二月却随即减少4.1%,三月则是减少1.6%。”里贝拉分析,“连续两个月的墨西哥蔬果进口量减少非常少见,且四月预期会更惨。”果然,四月的数字比去年同期减少高达18%。

南德州的蔬果收获在四月刚结束,通常蔬果进口量减少对国内生产者而言是件好事,尤其今年冬季蔬果收成良好,国内产量十分充足。然而,一夜之间,餐饮业和学校不再下订单,农民失去四成的经销点,也让供过于求的问题加剧,不仅使得蔬果的市价下跌,而且也没有足够的地方保存容易腐烂的蔬果,农民被迫将自己的收成随地丢弃,或当作肥料。

“春天到了,是种四季豆、萝卜还有小黄瓜的时候了,但农民却不敢播种!”里贝拉说。疫情所带来的市场不确定性让菜农不敢轻易投资下一期作物。德州菜农通常将4成卖给零售,4成卖给餐饮业,另外2成卖给其他经销点如农夫市集或食物银行。疫情蔓延下,零售面的需求虽然逆势成长超过一成,但餐饮业大规模暂停营业,生产者必须另寻销售通路,补足约五成的缺口。

此外,非常时期零售商也非来者不拒,为了减少产品滞销压力,许多超市货架只陈列了必需品,减少了商品进货种类。也许零售业者跟杂货店在未来调整经营策略后,状况会陆续好转,但在那之前,许多德州农民却只能望着仓库中满山满谷的滞销蔬果欲哭无泪。

“以三月单月来计算,南德州的农民已经面临了20%到50%的销量减少,如果疫情持续,德州蔬果农民可能损失超过3亿9700万美金。”里贝拉说。四月的时候,农业部门补助2万4000位德州农民总共约3亿400万美金,但根据德州农工大学的报告,市场价格将下跌约25%到30%,德州畜牧业与主要农作损失可轻易来到60到80亿美金之间,在下一次的纾困方案到来前,农民必须要自寻出路。

美国食物供应链的结构性问题:移工进不来、货出不去

疫情不只造成批发方面需求锐减,更大层面的问题是移工进不来,车行司机也不够了,即使有足够的经销点,也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来帮忙收成。

“川普政府正在减少仰赖H2A签证进来的季节性农场移工数量,最多有6万人受影响。”里贝拉说:“因为这些移工是暂时的,他们完成工作就必须要回去他们的国家,所以政府计划减少,甚至取消想要现在进来的移工的签证,并将现在已经在美国且签证即将到期的移工,转移到其他有需要劳力支援的农场。但现在对H2A移工和有劳力需求的农场老板来说,这的确造成相当大的不确定性,还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作为农业必要行业的一环,全美国有250万名农场工人以及14万8000名加工业工人持续工作,其中有大多时候在拥挤、恶劣的环境条件下,缺乏个人防护装备,赚取微薄薪水。这些农场工人确保粮食供给,是美国人持续得到食物、不致挨饿的关键,尽管如此,川普政府仍推动修法降低其薪资。

在美中贸易战的冲击下,失去中国一大市场让美国农民早已面临极大的经济困难。如今还未喘息过来,却又受到疫情无情地偷袭。为了减轻美国农民的负担,白宫幕僚长米道斯(Mark Meadows)和农业部长帕度(Sonny Perdue)正在商议立法使移工减薪,来降低农民生产成本。其中一个方法,便是将原本H2A签证所规定的移工最低薪资与各州劳基法脱钩。

作为必要行业的一环,全美国有250万名农场工人以及148,000名加工业工人持续工作,其中有大多时候在拥挤、恶劣的环境条件下,缺乏个人防护装备,赚取微薄薪水。
作为必要行业的一环,全美国有250万名农场工人以及148,000名加工业工人持续工作,其中有大多时候在拥挤、恶劣的环境条件下,缺乏个人防护装备,赚取微薄薪水。

若移工数量因为签证或薪资问题而锐减,这对需要大量劳动力的蔬果农场将带来一大冲击。有些生产者甚至已经面临一半的人力损失,这会造成收成缓慢,而让蔬菜的品质和新鲜度变差,甚至失去整片菜园、果园的收成。

在我们与里贝拉的访谈后隔天,川普正式宣布将关闭所有签证和外来移民入境,这也直接冲击了H2A移民。虽然政府已经承诺会考虑把原本签证到期的移工转移到其他有移工需求的农场,但一切仍充满不确定性,三、四月是H2A签证最繁忙的时候,因为美国大多地方都在收成,如果移工无法进来,美国农民将面临更大的人力成本,为了避免人力不足的问题,而必须要请更昂贵的本土农场工人,这是假设美国工人愿意在这时候出来做这染疫风险极高的工作。

此外,一旦农场移工或肉品加工厂有人确诊感染病毒,整个农场或工厂便须停止运作数天,最令人担心的是在农场上工作的工人,有超过七成是无证件(undocumented)或非法移工,他们因为担心失去自己的工作,甚至待在美国的机会,而“拒绝接受”病毒快筛。

例如,田纳西州东南部的埃文斯维尔村便传出一个农场有200名移工,一经检验就全部确诊;在佛罗里达州的伊莫卡利社区,也传出有一千位农场移工确诊感染病毒,他们才刚采收完马铃薯,正准备北上去采收其他作物。

尽管食品产业高层以及美国农业部长不断强调不会有粮食供给短缺问题,但交通运输业或其他食品产业部分的劳动力短缺将造成问题,其中,车行司机更是染疫的高风险群,因为接触的对象复杂且散布各处,一旦确诊,可能也造成同行司机进行隔离,以及车行休业数日。

“如果食品供给链被耽误1、2天,所有的店面将空空如也。如果没有车行司机,一切活动将停顿下来。”里贝拉说。原本要运到食品市场,再分配到各个餐厅,但因为餐厅都关闭,现在食品都直接运到卖场和商店。

大货车公司表示早在疫情之前,他们就需要数千位司机,而疫情让司机短缺的问题更加严重。训练一位司机就如同从种植到采收作物一样需要时间,一般来说需要三个月。尽管车行司机如农场工人一般,同为食物供应链上不可或缺的一环,车行司机在部分地区却不被视作“必要商业活动”,疫情高峰期间,全美有高达27州的监理站关闭,而商业司机训练场也都暂时关闭。

“商业车行训练机构”(Commercial Vehicle Training Association, CVTA)及其他主要货车组织在四月初便已写信要求各州州长打开训练场以及监理站,将其视为必要活动,以避免司机短缺。

“这不仅仅是供应链中断,也是一个需求面的问题,民众是想要食物的。”但需求压力将让食物运输业的压力跟着提升。运输业负责农场到加工,再从加工到仓库,最后到杂货店的运送,如果在这之间出任何问题,且粮食需求不减,未来恐怕会看见粮食短缺问题在全世界最富裕的国家出现。这也是讲求生产效率,由几间大公司垄断、集中加工和分配食品的美国工业化生产模式所造成的问题,成为了这次疫情下的隐忧。

从在地和有机作物中,找回农业小镇的认同感

埃尔金(Elgin)是德克萨斯州巴斯特罗普郡与特拉维斯郡交界的一个小镇,大约位在德州中部偏东,狭长的德州黑土平原带(Texas Blackland Priaries)的中心位置。往西向内陆几十英里,有以音乐节及烤肉出名的首都奥斯汀。东边不远处是德州农工大学校区所在地的大学城,再往东南向墨西哥湾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则可以抵达德州的商业中心休士顿。

几年前,埃尔金还是一个人口不到一万人的农业小镇,肥沃的黑土以及炎热多雨的夏季让这里能种植德州其他地方所无法种植的蔬菜水果。但最主要的产业,仍与德州其他地方相同,是畜牧和酪农业,并以养牛牧场为主。近年来,随着邻近的奥斯汀逐渐发展起来,吸引大量人口移入,也让埃尔金人口随之增长。都市蔓延的结果,带来不少外地人,为埃尔金的文化与产业带来不同刺激的同时,却也造成埃尔金原本的农业和土地使用结构面临相当大程度的压力。

德州拥有全美国最多的农场和牧场数量,在埃尔金,大部分的农场规模较小,大约有100个左右。苏.贝克威斯是非营利组织“德州在地农产中心”(Texas Center for Local Food)的主任。她原本是奥斯汀市政府的公务员,在网路普及前,她曾参与一些社会倡议尝试让更多人有同等使用网路的机会;但当时的推广无法扩及到乡村地区。她在2007年首次接触地方食物的工作,并搬到了中德州,开始从事有机耕作。她接下了“土狼溪有机饲料厂”(Coyote Creek Organic Feed Mill)的方案经理,也是当时全德州唯一一间有机饲料场。

“埃尔金逐渐有一些面积约50亩以上的大农场在种植德州时令蔬菜,但最常见的作物还是行间作物如黄豆。”贝克威斯在4月22日接受端传媒视讯访谈时,解释道,“我们正在采收秋、冬两季的作物如绿花椰菜以及羽衣甘蓝,也有跟保龄球一样大的白花椰菜,以及莴苣。也开始出现一些番茄。”莴苣会是接下来主要的蔬菜,贝克威斯说,她看见不少农民搭起了温室,在德州炎热的五月艳阳下保护自己的蔬菜。

现在她希望借由这次的疫情来强调在地食物生产和供应系统的重要性,“强化社区的韧性,建立起一个永续在地的食物系统”是德州在地农产中心的宗旨。“我们很努力要唤起消费者的意识,利用这次的疫情来当作是一个转捩点。”贝克威斯说:“从食物生产、加工、配给、取得、食用,和资源以及厨余回收等,都发生在同一个社区。大多时候使用友善环境或有机的耕作方式,但不是强制一定要,我们目前有跟12位埃尔金镇农夫合作。”

非营利组织“德州在地农产中心”希望借由这次的疫情来强调在地食物生产和供应系统的重要性,强化社区的韧性,建立起一个永续在地的食物系统。
非营利组织“德州在地农产中心”希望借由这次的疫情来强调在地食物生产和供应系统的重要性,强化社区的韧性,建立起一个永续在地的食物系统。

如果是工业化的模式,在食物到你家前,可能必须经过额外五、六个站。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不少农民必须把蔬菜犁回地里。

德州在地农产中心主任、当地农民贝克威斯(Sue Beckwith)

有机蔬菜的批发价格约每磅3美金(约每公斤6.6美金),番茄则是每磅4美金(约每公斤8.8美金),但工业化生产出来的可能不到一半售价。“价格很不一样,因为这是公平的食物,对播种、耕作以及采收的劳工公平,他们受到较好的待遇,有放假,也有带薪病假,他们得到他们应有的尊重,所以比起传统模式下一些工人采收10到20磅才得到1美金,我们的成本高了许多。”

疫情也改变了贝克威斯每天会经验到的事情,譬如她有时手上抱着几箱干洗手酒精,甚至一大早就必须要打电话联络埃尔金或奥斯汀的一些中小学校,有关食物销路如何因应这次疫情而做出调整。“我的生活完全改变了,但我相信每个人的作息都被根本地改变了,我们原本没有自己在卖农产品,我们只是尝试帮忙建立起在地农夫与居民之间的连结、找到销路和中间的运送,以及提供相关资讯来减少有机农夫的生产成本。但这次的疫情迫使我们站出来,帮忙卖一箱箱的蔬果,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过的经验。”

这次的疫情几乎没有影响到埃尔金的农夫们,尤其是将农产直接卖给消费者、农夫市集或在地商场的农夫,因为他们有“社区支持型订购服务”(community support subscription service),春、夏的订单也都销售一空。即使是批发农夫,也不用像其他地方一样,丢弃自己收成的农作,因为从2017年开始,在地食物供应链已经逐渐发展成熟,那年在飓风哈维的摧残下,“共同市场”(The Common Market)这间支持友善环境耕作的批发公司选择进驻德州,更为往后批发农夫的销路设一层保障。

“我们很庆幸有『共同市场』,作为我们主要的经销商,他们只买德州农民或渔民的货,也只买永续农业下的作物,且工人必须要受良好待遇、以及土壤品质的相关认证。”贝克威斯说:“因为他们,埃尔金部分农民也开始愿意发展批发潜力,这很正常,因为务农就像所有其他生意一样,如果你愿意买,我就愿意种。”

“我们逐渐发展地方的食物供应链,从产地到餐桌,食物最多停两站;但如果是工业化的模式,在食物到你家前,可能必须经过额外五、六个站。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不少农民必须把蔬菜犁回地里。”贝克威斯说,在传统的模式中,德州农民把作物卖给跨州的私人食品公司,如Sysco, US Foods等,或区域型的公司,如Brothers Produce。这些公司非常庞大,也离消费者非常遥远,所以他们必须在蔬菜腐烂前想办法送到消费者面前,但这次疫情中他们来不及调整自己的销路。

从四月到六月,当全美各地的农民正苦恼如何处理准备收成的农作物时,埃尔金的农民拥有当地居民和支持在地农产的批发公司当作后盾。贝克威斯说,仰赖婚礼办桌、露营或观光的农民确实面临较大损失,餐厅和学校需求也并没有因经济重启而马上恢复正常,但整体而言,“埃尔金模式”的确发挥作用。

从3月25日到6月3日,贝克威斯的组织跟“共同市场”买了1665箱蔬菜,并卖了其中1117箱给一般居民,捐赠285箱给当地学校和学生,以及158箱给经济困难或有慢性疾病问题的家庭。

美国乡村:困在主流媒体论述与残酷现实之间

贝克威斯坦承,目前还是会遇到一些困难,如说服更多消费者买单。“美国的贫富差距相当大,有4成人口很难负担的起新鲜健康的食物,这也跟我们的健保制度有关,因为我们的健保是私有化的,我们经济的繁荣是建立在一般民众的身体越不健康越好。”

一般小镇附近通常不会有菜园,也不会有在地的食物供应链,这也是为什么美国乡村地区的健康状况往往比都市糟,贝克威斯认为,这是很不合理的,乡村地区拥有美国最优质的农地,这边的人却没办法享有健康的蔬果。

早在疫情还在城市流行时,不少专家便担心,提早解封会造成确诊数量大增,而乡村地区毫无抗体的乡村居民,若前往附近的都会区从事工作、娱乐活动或就医时,可能会受到无症状带原者感染,而将病毒带回慢性病及年长者比例较高的乡村,造成新一波的疫情流行。

果不其然,第一次访问时,埃尔金才25个确诊案例,两个月后,贝克威斯跟我们确认,埃尔金目前是巴斯特罗普郡确诊人数最高的小镇,拥有高达2281个确诊,成长100倍。“因为埃尔金没有医院,如果受到感染,或需要快筛,就必须要开车一个小时到奥斯汀。”

对于许多美国人来说,乡村生活逐渐成为一个隐晦的抽象概念,美国在1910年代成为一个多数人过着都市生活的国家。而小镇报纸的消失没落,让这些乡村成了“新闻沙漠”。乡村医院也以惊人的速度一一关闭,尤其是那些平时较可负担的服务,如妇幼医院,使乡村社区与公共服务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贝克威斯:“我希望这次的疫情让社会大众认知到我们既有的食物系统是多么地不堪一击。”
贝克威斯:“我希望这次的疫情让社会大众认知到我们既有的食物系统是多么地不堪一击。”

在中美贸易战下,美国农民受到外销锐减的冲击,却必须要在国族主义情绪已被煽动的氛围下屈服,同时也看不见民主党伸出援手,他们甚至常常是掏空乡村资源的共犯。

从2016年开始,主流媒体将川普的胜选怪罪在美国乡村,《纽约时报》的评论作家Charles Blow便曾撰文批判美国乡村,只是一片永无止尽的“红酱”(注:因为共和党代表色为红色)。曾为德国《明镜周刊》(Der Spiegel)撰稿七年之久的记者Claas Relotius,在2018年的大规模文章造假丑闻之前,也曾捏造一则有关位于明尼苏达的乡村小镇的故事,内容描写这个小镇播放电影“美国狙击手”(American Sniper)长达两年,当地人厌恶墨西哥人,并在星期日上教堂为川普祈福,平日晚上镇民们会穿着牛仔装聚会,一边唱西部乡村音乐,一边跳着传统舞蹈。

“美国的媒体把农民丢弃食物这件事情变成一个戏剧性事件,但大众还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在疫情前,全球每天都有2万4千人死于饥荒,却没人报导。我希望这次的疫情让社会大众认知到我们既有的食物系统是多么地不堪一击,希望他们能意识到我们必须好好对待土地,以及处理我们食物的人,从农民到移工。”贝克威斯说。

读者评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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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美國糧食過多,而自翊大國的中國卻叫人節衣縮食,隨時有糧食危機,可笑

  2. 支持在地农业!我们每个人在买东西之前都应该去了解它们是哪里来的,处理它们的人有没有受到公平对待,这样才能不被消费社会裹挟。

  3. 暴殄天物會遭天譴的。

  4. 我住在加州洛杉磯,疫情剛開始時賣場的牛奶和雞蛋都被搶購一空,完全想像不到竟然會有牛奶和雞蛋要被到進河裡⋯這篇報導真的很好,讓我們看見這些值得探討的問題

  5. “小麦生产大国俄罗斯、乌克兰以及哈萨克也在四月对小麦采取出口配合。” 出口配合是不是typo啊?

  6. 好文章!其實不止美國,世界各地的農民們到底因為這疫情被影響了多少都需要我們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