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端传媒与深焦合作获授权转载,首发于深焦公众号,原题为:《灯塔》:今年戛纳的首部爆款?)
大概没有其他方式能比回顾观看《灯塔》的经历更能帮助我组织起这篇影评了。
19日当地早上7点多猛然从床上起来,我胡乱梳洗过后奔往放映《灯塔》的电影院,远远望见不到八点就排起的长队,顿时神经高度紧张,接着在队伍里提心吊胆地站了四十分钟后总算是入了场。找到一个不前不后但有点偏的位置坐下来,长出一口气后开始意识到困意正慢慢找上身来。一边担心自己会在观影过程中睡着,一边期待着银幕展开和亮起。
有趣的是,当导演双周的片头播送完成,银幕两边的帘子开始内收成正方形,黑底里慢慢浮出深灰色的迷雾,在海风呼啸的巨大声响里,一艘单薄的船只逐渐成型。直到两位主角下岸并在岛上的小屋里安顿下来,我们才在饭桌上听到全片第一句台词。风声夹杂着雨声,汹涌的海水撞击着礁石,还有成群海鸥在尖厉嚎叫,机器的轰鸣声也不甘示弱。丰富而精致的音效从一开场就霸道地往耳朵里钻,提示着黑暗中的观察者们要保持警惕。《灯塔》全程采用黑白影像,所以大银幕始终没有完全亮起来。但明暗对比强烈的画面,富有变化且极其讲究的构图牢牢牵引着视线。紧张、好奇、恐惧,当各类情绪被调动起来,脑袋里的瞌睡虫也就难以侵袭一个亢奋的观众了。
和导演罗伯特·艾格斯的处女作《女巫》类似,《灯塔》也是发生在特定时代、汲取民间传说营养、带有超自然设定、致力于营造惊悚感的剧情长片。《灯塔》的故事被设置在十九世纪末的缅因州,剧本由罗伯特·艾格斯和他的亲兄弟麦克斯·艾格斯一起完成,两人研究了很多那时候的文本。片中的英文对白尽可能做到时代正确,于是增设的英文字幕机真是帮了不少忙。 和《女巫》相比,《灯塔》更加极端。《灯塔》还抛弃了色彩,限度了画幅(1.19:1),放大了声音的效果。但两部影片都把主角们带到了一片与社会隔绝、隐秘又开放的地方,前者聚焦于住在森林旁边、为生计忧愁的一个家庭,后者则把人物限定为两个不相熟的男人。除此之外,两部影片的共通点还在于,核心的奇幻角色都和特定的自然环境息息相关:女巫会潜藏在茂密的树丛深处,而一条鬼魅的美人鱼则隐匿在波涛之下。
更像是被流放到一个无人而凶险的海岸线,老水手Thomas Wake(威廉·达福饰)带着他的新任助手Ephraim Winslow(罗伯特·帕丁森饰)前来进行为时四周的灯塔保养工作。Wake是一个不修边幅但在新人面前摆足姿态、想要树立权威的粗人。他始终不让Winslow接近灯塔的顶部,也就是旋转的信号灯送出亮光的源头。Winslow曾经是个木工,为了有更多收入来到了海边。起初是个寡言和实干的苦工,从运煤、添燃料到擦地刷墙,甚至倾倒排泄物,他承担着所有的体力劳动。这个起初敬神且不嗜酒的老实人,从床垫里挖出的一尊美人鱼雕像,一股神秘的诱惑便开始和他的意志展开角力。但穷山恶水很容易把人逼出毛病来,不久后Winslow开始失控,他会暴力地杀死海鸟,会握着人鱼雕像情难自已地自慰。而当相互作伴的Winslow和Wake开始彼此熟悉,他们间的争吵越加频繁,但同时他们变得和对方越来越像(角色的姓氏也在提示两人关系的可能走向)。
随着两人相处渐深,Winslow开始不再顺从Wake的种种指令,他想弄明白在他之前的一任助手有怎样的遭遇,他多次尝试开启那扇通往信号灯的铁闸…Winslow变得酒精上瘾。就像Wake从一开始说过的那样,酒精是最好的解乏工具。正是借着这股酒精的力量,影片渐入高潮,两人间的撕扯从口头的对峙逐渐升级为肢体上的缠斗。加上天气愈发恶劣,四周的日子也在逐渐过去,不可预测的外界压力和意料之中的时间期限更增加了影片后程的紧张气息。摄影机总在缓缓移动,或小心翼翼地探向某个神秘的角落,或仔细打量着险恶环境中鲜活的肉体。但无论是美人鱼,还是其他未知的超自然力量,更多时候是暧昧地存在于画面外的可能空间里。
逼仄的室内环境和肃穆的自然景观一方面形成了强烈反差,一方面共同制造了一种无处可躲的宿命感。随处可见的栏杆、柱子、框中框,对本就压抑的银幕空间进一步切割。空镜头频频呈现凶险的海洋波涛,但一种挠人的机械声响从始至终都躲藏在复杂的环境音中。
《灯塔》完全没有通过一惊一乍来制造惊吓点。如果说《女巫》体现出导演艾格斯的影像修养和出色的氛围营造能力,那么本次新作进一步确证了他可以不受类型限制、颠覆一般恐怖片或者惊悚、奇幻类影片的创作范式,创造出初具作者风貌的个人视听风格。
与此同时,影片对演员的神态和身体控制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威廉·达福和罗伯特·帕丁森两人轮廓分明的脸庞很好地配合著影片考究的打光和构图需要。两位演员不仅要在恶劣天气和居住条件的桎梏中放开自己,还需要有层次感地携手进入一种敌我不分的疯癫状态。邪恶和神圣在达福的身上并不矛盾,他能协调好角色在失常和威严间的转化,Wake在他的演绎下,时而像恶魔一样狂暴地发号施令,时而像预见厄运的圣人般念奏诗文。帕丁森的角色则带领着观众探索片中的荒蛮之地,但他看到的和经历的,可以是不实的幻觉,也可以是真正的恐怖。Winslow在和自身和外界的双重对抗中,不断地发问:秘密藏在哪里?事实的证据在何处?孤独该怎么消解?欲望又能怎样释放?
A24是《灯塔》制片公司之一,并承担本片的全球院线发行业务。帕丁森近年来出演了不少美国独立制作,进年来他三部挑大梁出演的代表作,《好时光》(Good Time, 2017)《太空生活》(High Life, 2o18) 和《灯塔》(The Lighthouse, 2019) 都与A24关系密切。帕丁森为了摆脱《暮光之城》性感吸血鬼银幕形象,丢弃偶像包袱在疯魔道路上越走越远,经历了在纽约危机四伏的夜色里的狂奔,也被流放到太空被当作生殖工具后升级做了孤独的父亲,而这次在《灯塔》充满凶兆的海岸边,在“狂人”前辈威廉·达福的通力配合下,他完成了最为彻底的一次表演突破。
总的来说,这是一部同时凸显出电影本身和电影院的魅力的标新立异之作。从影像调度、音效设计到演员表演,《灯塔》无时无刻不在把控观众的注意力,一不小心,我们就被牵引着经历了一次堕入疯狂的视听盛宴。
听闻《灯塔》在上午放映后收获如潮好评,我并不意外的同时深感自己幸运。艰难的早起和难熬的排队时光换来了首批观众的资格。笔者在这里虚荣且真诚地提示大家一句,(有条件或者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电影院!
王诗淼:热衷在电影节遇见电影,进阶中的写作者,临时纽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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