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Labubu订做的收纳柜还没到,张莹莹就计划“退坑”了。自从今年6月,这款龇著一排尖牙、竖著两只尖耳的毛绒潮玩火出圈以后,她就再也没能以原价买到过它:直播间弹出的永远是“排队人数太多,请稍候再试”,黄牛的报价则一天比一天高。张莹莹心仪的“本我”隐藏款,一路抬到了3000块,溢价超过30倍。
“几个小时都紧绷著精神,抢购时的焦虑、没抢到时的失望、面对黄牛的愤怒。这真的太折腾人。”她想起三年前上海封城时线上抢购物资的惨淡心情,困惑到:“一个是生存刚需,一个只是曾给我提供情绪价值的玩具。”几天没睡好,张莹莹觉出不对劲,决心不能再耗下去。
但和Labubu有关的消息,还是会通过社交媒体抵达到她这里。“盒机”上新盲盒,黄牛为抢货大打出手的新闻换著城市上演;不止是中国,抢购引致斗殴的情况,也分别于今年5月和6月在韩国、英国的线下门店出现。
很多数据都在印证Labubu出圈的“火”。2024年,作为泡泡码特(POP MART)独立IP“ THE MONSTERS(北欧森林精灵)”主角的Labubu,带领整个THE MONSTERS系列玩偶的销售额从前一年的3.68亿元飙涨至30亿元;2024年2月至2025年6月,泡泡码特的股价涨超十倍。
原本小众的“娃衣”“改娃”产业因Labubu的爆火走入大众视野,小红书推荐页面也不时出现“我靠Labubu一天赚五万”的引流帖。在经济效益之外,Labubu也以文化符号的形式进入了讨论,甚至在小红书、抖音上形成了以其为中心的梗语言:希望你的人生像Labubu一样,这么丑,还这么贵、这么多人抢。
究竟是什么造就了Labubu的走红?潮玩追逐者又是出于什么原因爱上这样一个“丑萌”的小怪物?在不少主流媒体的评论解读中,Labubu是情绪经济的成功,切中了当下年轻人对情绪价值的需求。在我们的采访中,爱好者们无法在具体喜爱原因上达成一致,它身上的每个特点都会吸引一部分特定的人,最终形成了庞大的粉丝群体。新的疑问也在形成,搪胶公仔不稀奇、反叛设计也并不少见,这么多的IP,火的为什么是Labubu?

赶潮的人
在上海浦东工作的张莹莹很容易就察觉到“Labubu火了”。
曾说她挂在包上的Labubu“好丑”的同事,某天忽然在市价三万的LV上也挂了一只隐藏款,还会找她问抢购攻略;曾帮她蹲守在直播间、事后说完全不懂为何有人会高价买玩偶的朋友,也从黄牛手里,以3000元的价格收了一个原价199的吊卡(有别于盲盒,吊卡是用透明盒子装的明盒Labubu,能直接看到款式)。
聊到转变的理由,几个人都答得“很敞亮”。“因为它火了,要是没人抢,我也不会抢。”张莹莹的朋友说。
盲盒爱好者张林尉在意的则是Labubu火了之后附加在它身上的社交属性。上个月,他出门时在跨包上挂了一只隐藏款“本我”。他心里好奇,在北京做了几年程序员,他的穿著向来都很随意,这次却时时能注意到一些目光向他这里飘,惊讶的、羡慕的、夸赞的,“很多都是打扮很漂亮的小姐姐。”
他想起去年在北京的一家年轻人很热衷的商场“合生汇”吃饭的场景。和餐馆挤在负一层的,还有泡泡码特等潮玩店,有个男生用精致的购物车推著只“布偶猫”从店里出来,走到哪队伍就堵到哪,一些打扮靓丽的女生时时发出“好可爱”的惊叹,问能不能摸摸它、给它拍照。
“当时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因为一只猫,就这么受欢迎?”张林尉不能理解。有了这次带Labubu出门而得到从前未有过的关注的经验,他意识到,这只隐藏款和布偶猫一样,都是张“社交名片”,它透露的是一个人的审美、品味、对潮流的关注,以及财力水平。“因为最火的时候,其实就是它最贵的时候。”

张莹莹不带Labubu出门,怕会弄脏它们。一年收集到的一百多个Labubu都被她整齐安置在家中的六格收纳柜里。张莹莹觉得,比起同事,她对它们的喜爱要纯粹一些。
早在2019年大学毕业那一年,张莹莹就在逛街时看到过Labubu,当时她只觉得这“呲牙咧嘴”的娃娃“怪吓人”,和周围其他走可爱风的盲盒截然不同。转变是在去年6月,她帮朋友抢购Labubu时发现它变了样子,毛茸茸的,原本张扬的表情在对比之下倒有种“反差萌”。
这种搪胶娃娃是近年来许多潮玩公司偏爱的款式,脸部和手部保留pvc材质,以便精细刻画五官、妆容、神态,除此以外的身体部位则被毛绒覆盖,可爱兼具手感。樱桃小丸子、蜡笔小新等知名IP与一些公司推联名盲盒公仔时也有选择这一工艺。
张莹莹从小就喜欢毛绒玩具,父母出差工作时,它们陪她度过了无数夜晚。去年6月,她从江苏来到上海,社交关系要从头开始,在公司也时时遇到排挤,搪胶Labubu“顺理成章”成了她的情感寄托。“每天摸一摸,心里就会觉得踏实很多。”过往一些研究证实,“毛绒玩具”的确能安抚人的情绪,有观点认为,它的效果仅次于猫狗等宠物。
一些Labubu爱好者试图跳脱出个人经验,从“时代环境”来理解,她们为何会上瘾一样,不计时间成本和精力消耗来抢购甚至加钱购买这成本可能只有几十块的玩偶。
在福建一家外贸公司工作的王宇宁很认同小红书网友提出的“口红效应”:在经济下行时期,口红的销量反而会上升。它背后的逻辑是,消费者会放弃购买价高的奢侈品,退而求其次购买价低的奢侈品来代偿。

这两年,公司收益受外部环境影响直线下滑,她的年终奖也从减少到缓发。王宇宁习惯每几个月去LV、CHANEL专柜消费,现在慢慢变为只能去二手奢侈品店,甚至从买“包包”变为买“包挂”。
“隐藏款的Labubu的确很贵,但和奢侈品包包相比,这个价格又很划算。”王宇宁解释,“几万块,能买到一个入门级包包,但几千块,就能买到最好的Labubu。”这种始终追求“最好”的消费降级让她心理的落差小了很多。
并非所有人都认可将“Labubu的大火”直接和“经济下行”画等号。
在上海某互联网大厂工作的刘常表示,虽然各个公司都在降本增效,但他的收入几年来并未受到影响。他喜欢Labubu,是因为它和以往在中国流行的IP周边都不太一样。“不是一味的傻白甜,一味的可爱,而是露出獠牙,有点搞怪有点叛逆的精灵。”
刘常是95后,他认为,Labubu的形象设定和他们这一代人的审美高度贴合。“我们中学的时候流行非主流,火星文,就是想打破惯例。”而刘常“这一代人”,也是潮玩消费的主力军。
“Labubu在毛绒公仔的设计上就挺打破惯例的,这可能是它在欧美地区也能火的原因。”刘常解释。
和他不同,刘常的女朋友喜欢的是迪士尼的玲娜贝尔、星黛露,也会高价买它们的周边。“但是你知道吗,虽然玲娜贝尔这么火,但它只在东亚这三个迪士尼有,在欧美的其他迪士尼根本不流行。”刘常说。他曾问过AI,为何玲娜贝尔在东亚和欧美地区会有如此大的待遇差,AI给的解释是:玲娜贝尔符合东亚人“可爱至上”的审美特点。
“我觉得,大家喜欢Labubu可能也有点反抗的精神在,对市场上这么多年的单一审美的一个反抗。”刘常补充,“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一娃难求
虽然是中国IP,但Labubu的走红却是始于中国之外。
根据谷歌搜索指数,2024年4月,Labubu在泰国的热度达到最高值,随后,这股热浪先后到达柬埔寨、越南、台湾、新加坡、香港等国家和地区。而它的起点,则是Instagram上关注人数上亿的国民级偶像、泰国女团Blackpink成员Lisa,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的一只 “心动马卡龙”系列Labubu公仔。
自Lisa后,Labubu出现在了越来越多的名人手里:泰国公主带著它去巴黎时装周走秀,歌手蕾哈娜拿它当爱马仕包的挂饰;男性不例外,球星贝克汉姆也是它“自发”的代言人。
一名因Lisa而喜欢上Labubu的粉丝说,带著和偶像同样的公仔,就好像离她“更近了一点”。这名粉丝补充,她身边也有一些人受此影响抢购起了Labubu,理由则是“明星热爱的,必定是站在潮流前线的”。
在防火墙的另一侧中国大陆,名人效应掀起的Labubu热潮并没有同步到来,真正推动它的,是2025年6月10日,初代薄荷绿色Labubu拍出108万天价的新闻。在这之后,Labubu在百度上的搜索热度,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
张林尉正是从这个热搜关注到了搪胶Labubu公仔。“泡泡码特的盒机像共享充电宝一样,在各个商场的通道上都有,就算平时不抽盲盒,也很难不注意到它。”张林尉说。

“盒机”专门销售盲盒,是泡泡码特公司的营运布局之一。根据官方财报,截至2024年底,其国内门店数量刚超过400家,盒机则达到了1611台,不仅覆盖了一线城市,也下沈到了二三线市场。
“它就像是一个广告,即使你不买,也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张林尉说,“只是这次上新闻的是Labubu而已。有泡泡码特的铺垫在,假如下次上新闻的是别的IP,我估计它也能火。”
黄牛是最先捕捉到Labubu爆火消息的群体。张莹莹去年入坑时,以1000元的价格买到了绝版的三代大娃,今年6月,这只Labubu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了5000元。
起初,张莹莹心里暗暗涌著喜悦,她没想到,出于爱好买的公仔,竟是她人生到目前回报率最大的投资,保值过黄金。但很快她开心不起来了,有黄牛入场,本就难抢的Labubu现在更是一只都抢不到。
2021年,泡泡码特调整了销售布局,将重心更多放在了线上,一些新品也只在天猫、抖音、微信模拟盒机等线上渠道补货,且时间随机,想抢到只能一直在直播间中蹲守。
张莹莹还记得,某次她洗澡用iPad外放直播间,主播正在讲某只其他系列的单品,忽然就拿出了一只Labubu出其不意地上了抢购链接。等张莹莹慌忙拿毛巾擦干手,库存早就清空了。面对链接的“突袭”,张莹莹只能和其他爱好者一样,聚精会神蹲在直播间里,专心听“广告”。“几小时的广告,也可能等不来几秒钟的正片。”张莹莹说。

线上销售的方式,让黄牛有了更多施展空间。一名黄牛表示,比起过去人工抢票,现在大家都用科技外挂,开脚本来抢。张莹莹曾从黄牛那里花了29.9买到一个声称“不会封号”的“挂”,出于谨慎用小号试了试,仍然没抢到。“这根本不是粉丝和黄牛在抢,是外挂和高级外挂的大战。”
除了“开挂”,黄牛还会大量收货。同样在今年6月退坑的潮玩爱好者高慧说,想出掉手里的Labubu,黄牛就是最好的买家。“因为他们不会像个人买家一样跟你反反复复划价,甚至把你挂到社交平台上去骂。”
前几天,高慧把一只原价99的Labubu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挂到了二手交易平台“闲鱼”上,有人私信她,问能否以原价买,被她一口回绝了,结果转身对方就把她挂到了小红书上。
“评论区也都在骂,骂得很难听,说我是粉牛(粉丝黄牛)。”高慧只觉得无语,“黄金现在也涨价了,你能以十年前的价格买吗?”关掉帖子,高慧立刻就把Labubu卖给了一个之前拒绝过的黄牛。她说,“以前不买黄牛,是我的底线,不希望它流通到黄牛手里,让真正喜欢的人买不到。”
黄牛的“爽朗”,在于他们有足够的资金储备。一名今年刚入局的黄牛透露,他的师父教他,现在做潮玩市场的黄牛一定要有原始资本,掏几十万去买空市面上的同款。等到再没有个人卖家出货了,此时,就由他们就掌握了定价权。
黄牛收物的一个重要渠道是潮玩平台“得物”,出于“放心、省事”,很多人选择在这里交易。
“(黄牛)这样一垄断,闲鱼上个人买家也会根据得物上的价格随时调整。”张林尉说,上个月他在闲鱼以还不错的价格收了一个隐藏款,半夜,卖家突然关闭了订单,他一查得物,才知道是因为这款隐藏Labubu又贵了两百。“搞得人很心累。”
利益之下,除了资深黄牛,“路人牛”也在陆续登场。全职在家照顾孩子的王晴在抖音上看到Labubu火了的消息后,也试著在直播间里碰碰运气,一下子就抢到了一只Labubu隐藏款。她不懂圈内定价,随口报了个999元,立刻被秒拍了。
王晴把这个经历发到小红书上,说“没想到自己也能走大运”。评论区有人好心提醒她出价太低了,有人懊悔为何自己没有早点刷到。还有一些评论,在她看来有些负面:“就是因为这些路人牛,真爱粉都抢不到了。”
一些“真爱粉”转而去“潮玩直播间”碰运气。和娃衣、改娃行业一样,这些直播间同样承接住了Labubu的热度又客观上放大了它的热度。高慧是潮玩直播间的常客,她解释,这里的玩法大同小异,说是抽奖,更像是赌博,它们的奖品永远是当下最时兴的潮玩。在算法和玩法的加持下,“圈外人”也会从小红书和抖音的首页点进来,与“真爱粉”分一杯羹。“接下来有的可能就会变成真爱粉,更多的可能就会变成路人牛。”

失控的潮玩
抢货的烦恼,在国外也同样存在。“黄牛在国外抢Labubu回国来卖”的消息一直在流传。
上个月,在新加坡读书的谢欣颖在一家线下门店排队时,看到黄牛带著刚买到的十端(注:为提高抽到隐藏款的概率,许多人会直接买一整套盲盒,即为一端)盲盒蹲在门口,挨个问买到“限购款”Labubu的顾客高价回收。而在这家泡泡码特的楼上,就有一家专卖Labubu的二手门店,每个盲盒都比原价高了至少两倍。
在日本工作的陈周也在新宿一家泡泡玛特门店前看到了“排队盛况”,“很多都是讲中文的,可能是中国的黄牛。”陈周疑问,“但他们卖到哪里呢?”
高慧经常联系的代购就是在泰国定居的华人。据她了解,这名代购有时会雇人排队,有时也会从黄牛手里收,再寄回国内,但即使加上邮费,也比国内疯狂溢价后的Labubu低一些。有时,为了通过海关检查,这些Labubu会被拆开包装发出。“圈内会有原盒未拆、拆盒不拆袋、拆袋仅摆放的说法的分别,价格也依次降低,但我是自己收藏,所以也不太在意。”
在香港,雇人排队的情况也很常见。从事广告行业的Joy Cheung每次看到有“粉衫阿婆”出现,就知道这个地方已经被黄牛盯上了。据他的记忆,这位看上去已经退休的阿婆是排队常客,也是“黄牛”,有时还会带其他年纪相仿的阿婆来排。
“泡泡码特根本是不想治理黄牛的。”Joy Chueng表示,他正在追的日本动画《Chiikawa》也在香港开过“快闪”,限时限量售卖周边。为了杜绝黄牛,店员会挨个问排队的人关于这部动画的一些问题。他亲眼见到,有一名代排阿婆答不上来,现场对工作人员“发烂渣”(指撒泼、无理取闹),被送了出去。
张莹莹也认为,归根结底问题出在泡泡码特身上。“泡泡根本就是想饥饿营销,根本就不想整治黄牛。”她举例,“100个人来买,如果你上100个货,影响力就只局限在这100个人里;如果你只上20个货,就会再吸引来一些觉得物以稀为贵的买家,一群黄牛,大量看热闹的路人。”
在泡泡码特没有覆盖到的“十八线小城”,Labubu也在发挥著它的影响。

今年6月,张林尉接老家刚刚高考完的表弟来北京玩时,发现表弟的背包上也挂了个Labubu,只是做工有些粗糙,一眼能看出是假的。表弟给他看了照片,小县城里很多小商店和小摊贩前都挂著“奇形怪状”的Labubu。在网上,这样的Labubu被称为“Ladudu”。摆摊的人不懂Labubu是谁,又为什么火,只知道它卖得比其他商品好。“小县城的孩子们也不懂,不在意正不正版,什么火就追什么。”
在照片的一角,张林尉还看到了今年年初因电影《哪咤2》而短暂火过一阵的哪咤的盗版周边。
淘宝、小红书等电子商城里也陆续有了Ladudu的身影,和小城镇的盗版Labubu相比做工更为细致,更能以假乱真。一些网友评论:“买不到正版的,那我就买假的。”真能以假乱真吗?几名Labubu爱好者给出了相似的回答:有些做工精致的,的确很难分辨出来。而有些Ladudu甚至比Labubu还要真。
“很多祖国版可能是以Labubu中做工最为精良的一批为标准,不过Labubu整体的品控很一般。”张莹莹说。在平台审查限制下,不能直接出现“山寨”一词,商家们多用“祖国版”替代山寨一词。
一名来自中国小商品聚集地义乌的厂家表示,很多商家会来自己这里拿货,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假的,“但做工和正版一样,价钱相差那么多,还是会有很多人买的。”
Labubu回流,“Ladudu”则是润到了海外。
定居澳大利亚的Jill在墨尔本华人区的The Glen商场逛街时,在一家名为house&party的杂货铺,花100刀买了四个Labubu盲盒。当场拆了其中一个,发现是假货,想退掉剩下的三个却被店员拒绝。“店员很嚣张说他们就是两元店,就是假货。”
在美国读研究生的Susie也在许多大型商场里见到了售价20美元的Labubu,她一个都没买:只从价格来看,就“太假了”。“Labubu在美国的二手市场已经涨到55美刀一个了。”她和在英国、加拿大留学的本科同学一聊,发现当地也有“Ladudu”,且不只出现在小摊贩上,还出现在7-11等知名连锁便利店的货架上。“好让人气愤,这些欧美大国不是自诩最懂版权保护吗,怎么中国品牌他们就能随意造假呢?”
但他们不知道怎样为这个“好不容易走出国门的国产品牌”有效维权。Susie说:“除非是泡泡玛特亲自来告,不过现在Labubu这么火,盗版遍地都是,它可能也管不过来。”

降温
Labubu的狂欢在中国大陆官媒的一纸评论下,陡然降温。6月20日,《人民日报》关于《盲卡盲盒哪能“无拘无束”》的评论,将泡泡玛特推上风口浪尖,labubu二手市场的价格在官媒点名和泡泡玛特补货的双重冲击下应声暴跌。
热情的消退在官媒点名之前,已经在一些老粉的心中滋生。
连著在直播间蹲了几天仍一无所获后,张林尉有了“退坑”的想法。“当它从以前的提供情绪价值变成现在的消耗精力,我就不想继续了。”张林尉说:“反正有这个钱,我可以买到其他让我快乐的东西。”
而“入坑”一年的大三学生王雨绵不单单是从此以后不想再买Labubu,连之前抢来的,也打包一起出掉了。她觉得,这一年来喜欢的IP是“内容空洞”的。“它不像Chiikawa或者三丽鸥一样,有作品支撑,也不像玲娜贝尔一样,是因为在迪士尼乐园里有这样一个互动角色,积累起粉丝,才售卖周边,而是倒过来的。”王雨绵说。
泡泡玛特创始人王宁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泡泡玛特)之前的目标是成为中国的迪士尼,现在想成为世界的泡泡玛特,成为新一代世界级的中国消费品牌。”和迪士尼对标,泡泡码特也做出了一系列举措。
2023年,首个泡泡码特城市乐园在北京开业,二期工程也计划于2026年开工。乐园位于朝阳公园内,官方未给出入园人数,但表示2024年京外游客同比增长了52%。泡泡码特还登记了《LABUBU与朋友们》的动画版权,希望通过影视叙事强化IP生态。
对于这些延长Labubu热度的举措,王雨绵没抱有多大期待。“Labubu这个IP的核心世界观我都不太能接受。”
2015年,在香港出生,现定居比利时的设计师龙家升开始创作THE MONSTERS系列绘本。2016年,由泡泡码特推出了迷你盒装潮玩。在他的笔下,Labubu是居住在森林里的精灵,数量约有一百只。让王雨绵在内的一些女性爱好者们无法接受的是,设计师竟然给这样一群女性Labubu们安排了唯一的男性首领,身高是Labubu两倍、多了一条尾巴的Zimomo。
“就好像是背刺了一样。”王雨绵说。如果未来的动画依然延续著这一根本设定,她绝对不会追下去。
张莹莹对动画的推出同样有些犹豫,她喜欢Labubu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的“留白”,这给了人自由想像的空间。“比如绿色的,在我心里就是负责掌管森林生机的精灵,粉色的就是公主。”她很担心,一旦动画的人设并不让人满意,她对Labubu的喜爱也会连带被消耗掉。

也有人自始至终都以观望者的视角对待这一场热潮。
在Bearbrick(积木熊)最火的时候,黄一铭以六位数的价格收集到了一排,但没多久热度消散,当时不惜花高价抢购的冲动也消散了。他想出掉这些玩偶,但价格落了不知道几倍,也乏人问津。和他一样跟过风踩过坑而坚决不再追逐潮流收集Labubu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家里的收藏,从冰墩墩到星巴克猫爪杯,拼成了这些年被炒到大火又很快消声匿迹的潮品图鉴。
对于消费者们“货都被黄牛抢了”的抱怨和“饥饿营销”的指控,泡泡码特也做出了一些举措。618购物节前一天,泡泡码特在全渠道补货,一天之间,原本能卖到2500元的整盒Labubu跌到了680元。虽然发货日期排到了快九月份,但至少能以原价买到。一名黄牛抱怨:投入几十万囤了那么多货,现在都砸手里了。
张莹莹却不认为这是泡泡码特看到了“民意”。“他们只是饥饿营销够了,不想让黄牛赚这个钱。所以趁热度下去之前,再大捞一笔。”对于泡泡码特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的“产能跟不上需求”,张莹莹表示无法接受,“说这话简直是在打中国制造的脸。”
Labubu稍稍冷却后,一些人也冷静了下来。今年读大二的林芝回忆:当时她想透支生活费从黄牛手里加价买Labubu,被室友提醒,你真的喜欢她吗?这一句话就让她放弃了念头。林芝反问自己,“明明就觉得丑,为什么铺天盖地的广告说它好看,我就也想买了呢?”
林芝补充,审美是私人的、自由的,但她极为反感“资本洗脑一样地将这些东西以不容置疑地方式堆到人眼前”。“还有很多人说这是潮流,这是中国文化走出去,只要不认同就会挨骂,在我看来这只是一坨塑料。”林芝说。
退坑Labubu后,张林尉对盲盒机制也产生了怀疑,他认为,盲盒从本质来讲就是“赌博”。“原价都一样,隐藏款却因为稀有而能拍出高价,很多人都是带著赌一把的心态在买。一盒摇不到就买一端,这个机制就是让人上头的。”
2023年,泡泡码特创始人王宁公开分享了它的“无用经济学”理论,认为一件商品的价值并非由其功能属性决定,而是源于消费者的主观感受。“假设Molly玩偶的头拔掉是个U盘,你还会买这么多吗?”在分享中,王宁问,“肯定不会,因为每买一个你都会琢磨,我为什么又买一个,我已经有好多个了。”
对于隐藏款的设定,张林尉认为,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审美霸凌”。“隐藏款或者比较多人喜欢的就可以被称为热款,其他的就称为雷款,这根本就是不尊重审美的多元,就是以被炒作出来的价格来衡量价值。”
泡泡码特的动作还在持续著,这一次,将重点放在了打击盗版上。从海关到电商,打击盗版Labubu的新闻在今年夏季频频刷屏。围绕Labubu的衍生周边产业也受到了波及,今年6月,陆续有跨境娃衣商家发帖,称平台以侵权为由罚款两到三万,一名自称业内人士的网友透露:泡泡码特正在自己下场做服饰等配件。“这太离谱了,就像LV会吿制造包挂的厂子一样。”
尽管官媒含沙射影般地试图为Labubu降温,但在更多文章中,官方媒体显然乐见于Labubu的走红,它和《黑悟空》《哪咤2》一道成为中国“软实力”的代表。但作为普通爱好者,张林尉不确定未来是否还会追逐潮玩热浪。但他知道一点,“无论怎么样,亏的永远不会是资本。”
(文中受访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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