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交媒体发生的一起随机舆论事件,意外地成为国家意志对女性的一次摊牌,事件引发的声浪快速消退,却埋下了不可忽视的伏笔——在国家表现出明确的厌女态度后,普遍具备性别意识,却也普遍认同体制的一代年轻女性,将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事件起于4月2日,共青团中央官方微博帐号发了一条文案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的宣传微博,四张配图分别为中国军人跨过鸭绿江、98年抗洪士兵、汶川地震救灾军人、穿着防护服的医护工作者。这条微博当即引起不同角度的不满,有网民指出漏洞百出的“防疫”不配和长征相提并论,也有女性视角的批评者指出“共和国建设妇女从未缺席,宏大叙事却完美避开妇女”。这类有关女性贡献被抹煞的不满已经是中国舆论场的常见声音,尽管主流社会并未对此有所反思,官方通常也不会高调压制。共青团中央当天的回应是默默加上两张有女性形象的配图,以示理亏。
十天之后,4月12日,北京市党委宣传部下属的《北京晚报》突然发力,就此事发表评论:“岂任‘女拳’兴风作浪肆意播毒!挥舞大棒的假女权是时候该管管了。”《北京晚报》特地截图展示了兴风作浪的“女拳”言论:“图里居然一个女人都没有”,“女性呢”。实际上,这段时间舆论场的焦点是上海封城造成的人道灾难,共青团的微博下也有更显著的“反贼”评论,但《北京晚报》特地把回马枪指向“女权”,此事才令人错愕地进入公众视野。
在评论文章中,《北京晚报》为“极端女权”下了无所不包的定义:批评官方宏大叙事选用的历史图片中“女性占比太少”的人,因消防学院招收女性少了而喷“男女不平等”的人;骂“孩子随父姓”的人;宣扬“你负责挣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的人;以“性别箴言”带货、卖课的人。换言之,《北京晚报》认为,不仅在政治代表权(仅仅是宣传层面)、就业机会、冠姓制度上要求性别平等是极端女权,甚至接纳父权社会对女性的“从属者”性别角色分配也是极端女权。中央网信办举报中心官方微博也转发了《北京晚报》的文章,称男女平等不是制造对立、撕裂社会。
第二天,共青团中央也在微博重提此事,并作出定性:“极端女权已成网络毒瘤”。共青团截图的最“极端”言论,是一位网民说的“男的给我死”,而讨论串中的“发一下丰县”(指“丰县铁链女”事件),则被共青团中央打上马赛克。
“半边天”女权的幻灭
如果此前存在一种“最低限度的女权主义共识”,这种女权主义在1980、1990年代生人中是更偏向自由主义的,而在2000年代生人中则更偏向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
《北京晚报》和共青团中央发起的舆论攻击,可以看成2020年后中国舆论场短暂存在的,以不抹除女性奉献为主要内容、无关争取政治权利的“最低限度的女权主义共识”的破灭。
共识破灭的一端,是为体制猎巫的民粹意见领袖,终于达成沙文主义的自洽,把“爱国”和反女权合二为一。2020年中国官方制作的抗疫电视剧《最美逆行者》,因为“贬低女性在抗疫中的付出”而遭遇抵制,当时的民粹领袖上帝之鹰,试图将舆论的抵制蔑称为“惨遭拳击”,之后却被骂到道歉,转而将矛头转向这部电视剧的制作方和宣传部门。时隔两年,上帝之鹰对共青团中央对女权的出击欣喜若狂:“既然我团如此勇猛,那我也就再陪着入地狱一次,转起!”
另一端,则是大量爱国网民——一些评论者会称之为“粉红女权”对共青团的失望和愤怒。一位网民在共青团中央“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的微博下留言:“本来看到这篇的时候被感动到热泪盈眶,如今回头再看,竟然成了所谓的抨击女权入口,有点后悔我的眼泪了。”4月12日当天晚上,有90万名用户(女性网民居多)、相对和国家意志步伐一致的豆瓣生活组讨论的话题,也多是表达一种被抛弃感。有人表示不会再抵制辱华品牌如耐克,也不会再在苹果手机和华为手机中选择后者。也有人质问:“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你们之后还是这么真情实感?”
与此同时,由共青团中央主持的微博话题“青年大学习”被愤怒的声音占领,该话题在深夜冲上微博热搜第一。青年大学习是共青团的思想教育宣传工程,要求学生定时观看视频和答题打卡,其宣传口号是“学习新思想 争做新青年”。在话题广场中,有网民批评共青团不够有“新思想”:“先把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学好吧。”也有人说:“我不理解,能说出这种话的是官媒是党发言人,我怕创始人们看到你这话都要气醒来打你,背叛誓言就算了,社会主义不该是这样的。”
类似的痛斥共青团中央背离人民、背离新思想和社会主义的微博数不胜数。熟悉中国官方对女权行动者打压历史的人,可能会对这部分网民姗姗来迟的“失望”感到异常惊讶,但对于认同体制的“粉红女权”来说,社会主义中国的意识形态中有性别平等的内容,这也反过来是她们认同体制的部分原因。于是,共青团事件才成为官方在性别问题上真正的站队时刻——毕竟在2021年3月8日国际妇女节当天,共青团中央的贺词还是“妇女能顶半边天”,也没有用被广泛批评的“女神节”和“女生节”的说法,在糟糕的性别环境中反而还显得比较“进步”。
如果此前存在一种“最低限度的女权主义共识”,这种女权主义在1980、1990年代生人中是更偏向自由主义的,而在2000年代生人中则更偏向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年轻的女性网民,完全可以自洽地认为此前种种恶劣的性别事件,是学校领导、宣传系统、男人、被资本操纵的社交媒体平台的问题,即便是天怒人怨的“丰县事件”,也可能是江苏徐州被本地宗族势力渗透的官僚集团的问题,而党的领导、社会主义国家的建设,始终可以是不堪现状的解药。
换言之,从“妇女能顶半边天”、丁玲的《三八节有感》、甚至周恩来对待女同志的作风等共和国遗产中吸收进步能量的年轻女权主义者,是可以同时支持女权和体制的。但作为中共青年组织的共青团中央在性别问题上的图穷匕见,则算是“国家的态度”的一次摊牌,导致前述幻觉加速破灭。
国家的incel化和incel的国家化
可以粗暴地概括中国舆论场上的两股力量,一边是女性越来越强的性别意识,另一边是男性愈演愈烈的厌女情绪,二者构成中国舆论场上最激烈的冲突。
一个虎扑(主要为中国男性聚集的社交网站)网民发帖,称自己和女朋友在共青团事件上产生分歧,分手了。他的女朋友引用了一张对比图来表达自己对共青团中央的愤怒:“极端男权:家暴强奸杀人囚禁;极端女权:网络言论。”而这个男性网民当然支持共青团中央,他认为极端女权不应该骂“男的给我死”,他还批评网络上的极端女权“恨不得不认她爸”,至于他女朋友提到的性暴力,他则表示“别代表我,我没有家暴”。
这位女性强调的,是几乎所有女性都共享的一种经验,即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性暴力:强奸、家暴、偷拍、语言羞辱、男性凝视、新闻报道中对女性的忽视和污名、职场上的不公和压榨,甚至在食堂打饭也可能因为是女性而被给更少量的饭菜。对这种经验的讲述和反抗,是近几年中国女性在某种意义上的情感联盟,而按照《北京晚报》的定义(同时也是众多男性的想法),这是百分之百的极端女权。
可以粗暴地概括中国舆论场上的两股力量,一边是女性越来越强的性别意识,另一边是男性愈演愈烈的厌女情绪,二者构成中国舆论场上最激烈的冲突。《北京晚报》和共青团中央对“极端女权”的定义,则清楚地表示他们站在厌女情绪的一边,站在她们每天在微博“对线”的男性网民的一边。微博网民吕舒雁一语道破:“标题反对极端女拳,实则暗箱操作忽视女性正常诉求,否定全体女性。”
国家意志显而易见的不公正激怒了女性网民,她们持续在微博上提醒共青团中央看看“极端男权”的各种仇恨言论——包括把女人杀光,把女人做成生育机器,以及层出不穷的杀妻、家暴的新闻。有网民对标共青团中央,建立了一个“极端男权已成网络毒瘤”的话题,该话题迅速被微博审查删除,而“极端女权已成网络毒瘤”的话题则至今存在。审查制度的拉偏架,行为艺术般地说明了国家意志在女权和厌女之间的倾向。于是,在“极端女权已成网络毒瘤”的微博话题广场中,几乎可以时刻看到普通女性网民的性别和政治出柜——拥抱“毒瘤”定位、不愿结婚、不愿生育,以此作为对“国家”的反抗。
整件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年轻的incel男性,毫无预兆地发泄自己的厌女情绪,并扣上“极端女权”的帽子。
事件演变至今,令旁观者吃惊的始终是《北京晚报》和共青团中央对极端女权的定义。他们攻击的极端女权,不是把父权制度和极权制度等同视之、在政治上被当局认为有颠覆性危险的女权主义,也不是强调不与男人结婚、不发生异性恋性行为的“6b4t”激进女权主义,而只是要求不抹煞女性对国家建设做出贡献的女权主义,后者甚至不如脱口秀演员杨笠引发无数中国男性狂怒的“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来得激进。
整件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年轻的incel男性(非自愿单身者,通常极端厌恶女性,将自身的性生活缺失和两性关系的失败归咎于女性),毫无预兆地发泄自己的厌女情绪,并扣上“极端女权”的帽子。incel不在乎宏大叙事有没有放女人的照片,他们憎恨的是女人否定男人,以及女人“要价太高”。所以才能解释,为什么共青团微博的批评者提出了政治代表权的平等,《北京日报》炮轰的“极端女权”却有一部分是“你负责挣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的父权观念。
也正因为如此,一些女性网民把矛头指向共青团中央微博的“皮下”(饭圈用语,指官方帐号的运营者),她们认为这可能是一个incel新媒体编辑的自作主张和借题发挥。
这一推测不无道理。根据中央网信办的记录,2015年,18岁的山东爱国青年侯聚森在网上跟人吵架,后发展为线下约架,被殴打致头部和背部重伤,此案被当地警方定性为“约架”,并行政拘留了打架双方。侯聚森是山东青年政治学院组织网络宣传引导工作专题培训班的学员,事发后,山东共青团官方微博发文称“爱国青年被网络暴民群殴”,共青团中央微博也发文为爱国青年斗殴撑腰。
根据报道,当时和侯聚森一起的还有18岁的梁盛皓,他后来成为共青团中央QQ空间平台主编、共青团中央宣传部传播处新媒体编辑。显然,宣传阵地有意识地吸纳了这批在线上和线下都有暴力倾向的年轻男性,来参与舆论场话语权的争夺。
认为厌女情绪来自作为“皮下”的个人、不能代表组织的意志,当然是痴心错付。但也不能简单认为“皮下”只是在执行组织的指令,从而忽略了组织事实上也从这批年轻、好斗的incel身上吸收了养分。以共青团为例,它在2015年开始在舆论场发力,从高校学生中招募志愿者,和饭圈一起出征,进驻b站,参与猎巫,在青年学生中的声望越来越高,这实际上也是共青团向网络喷子学习的过程。甚至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都点名批评过政务新媒体“主观泄愤回怼网友”的情况,可见为了在舆论场上能勇于斗争,各个党政机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地进行了网络喷子化的自我改造。
饭圈女孩一度也是舆论斗争选中的中坚力量,但一则国家只是希望饭圈女孩崇拜作为“阿中哥哥”的自己而并不想成为饭圈女孩,二则“清朗行动”对饭圈的剿杀显然优先于“民气可用”的逻辑(实在也是一种厌女的不自觉),所以国家的网络喷子化,实质上就等同于国家的incel化。
于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北京日报》和共青团中央毫无必要地站稳了厌女立场,不仅把对国家高度认同、只是要求一点性别上的基本尊重的女性扫进极端女权的行列,还把向男人撒娇卖乖的女性也划为极端女权。国家意志一直是男性本位的,而行之有效的年轻化的宣传策略,正让它更靠近这个国家年轻男性的观念水位——一个“爹”正在不可避免地变为仇恨女性的incel。
“爱说教的爹”失去理论能力
不同于incel基于“得不到”的厌女心态,“子午侠士”代表了另一种厌女观念——父权制度对女人的蔑视。
既有国家意志对女权主义的多重错位理解在前,则愤怒的女性随后占领“青年大学习”、“极端女权已成网络毒瘤”话题广场,持续批评共青团中央,也只会被理解为有组织的攻击。在肖美丽事件中扮演猎巫者角色,擅长把女权主义构陷为境外反华势力的民粹领袖“子午侠士”(也极擅长网暴,也被批评者称为“蛆”),评价占领“青年大学习”话题广场为“大肆攻击团中央和北京晚报,并剑指国家互联网管理部门”,并认为这是“自取灭亡”。他应和的是《北京晚报》评论文章的另一部分:“挥舞大棒的假女权是时候该管管了。”
不同于incel基于“得不到”的厌女心态,“子午侠士”代表了另一种厌女观念——父权制度对女人的蔑视。“子午侠士”曾被网民起底,是一名因“权色交易”而被开除的前警察,2017年开始和陕西网信办频繁互动,2020年被陕西网信办评为“正能量大V”。他对共青团事件的评论重点,在于女权分子竟然敢冲击国家机关,其中对权力的体认和渴望一目了然。
2021年12月,“子午侠士”人肉了一位职业身份是公务员的女性网友,将她在微博的女权言论(“远离娇妻”、“建议姐妹们都去打拳”、“厌女又渴女”)举报给她供职的政府机构。最终该机构发布通告,处罚了这位网友,要求她辞职。此事给“子午侠士”和他的拥趸带来极大的鼓舞,并形成了他们猎巫的方法论。
在共青团事件发生后,4月13日,“子午侠士”又盯上一位“公开发帖支持对北晚评论员胡某某进行人肉和网暴”的公务员,他表示已经通过三个渠道反映了,如果没有处理结果,将通过线上曝光和公开举报。
事实上,从2015年“女权五姐妹”被逮捕开始,中国官方就已经将女权主义看作境外反华势力的渗透,针对女权主义的污名化行动也从未停止。但剥除“女权主义”的名字之后,性别平等作为一种朴实的价值观,仍然难以在理论上被驳倒,过去几年间官方和民间不断尝试区分“真女权”和“假女权”、“真女权”和“田园女权”,到最后还是不得不面对日渐汹涌的女性意识。
到了今天,国家意志已经对“真假女权”的区分游戏失去兴趣,它也仍然能看见性别问题引发的剧烈社会冲突。
到了今天,国家意志已经对“真假女权”的区分游戏失去兴趣,它也仍然能看见性别问题引发的剧烈社会冲突。但它就像一个爹一样,你问他性别平等应不应该支持,他不耐烦地大手一挥:不要吵了,不要煽动性别对立。新浪微博CEO王高飞去年在微博透露,对女权内容和女权帐号的整治已经开始了,这也佐证了对待女权的治理思路变化。
2021年9月,《解放军报》报社旗下的新媒体帐号“钧正平”发表评论,称境外势力热衷于煽动性别对立、激化矛盾,攻击抹黑中国、撕裂中国社会。今年4月18日,《人民政协报》微信公众号发布的报道中,湖北省荆州市人大代表李华成说,要“破解适龄人群不婚不育难题”,需要“对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如‘独立女性’、‘丁克’等减少报道或不予报道”。
这两个例子的逻辑非常清楚,即女权主义、“独立女性”的内核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境外势力借此撕裂中国社会,或这类思想无益于提高生育率。这是国家意志非常坚韧的“爱说教的爹”的一面,它表现出对女性诉求的彻底忽视,和完全缺乏理解的意愿,它根深蒂固地认为女性在想什么并不重要。所以愤怒的女性网民基于性别平等的观念而不满共青团中央拉偏架,但对“境外势力”的渗透深信不疑的体制则既看不清抛过来的问题,也给不出答案。
在国家安全几乎被官方用来解释中国社会一切矛盾,词义严重通货膨胀的情况下,无论是《北京日报》这样的党的喉舌,还是共青团中央的宣传部,其理论能力都在大幅下降。他们热衷于使用“舆论战”、“认知作战”、“话语权”、“颜色革命”等舶来词语,并在民族主义议题上有效地建立起一套解释框架(虽然根基不稳,解释力过于依赖美国扮演“坏蛋”的角色),但在性别问题上的理论建树则趋近于零,反而大跃进和文革时期的口号——“妇女解放”、“男女都一样”、“铁姑娘”、“妇女能顶半边天”重新被年轻女性发掘出来,以同时支撑自己的爱国意识和女性意识。
换言之,国家意志对女权主义所蕴含的能量、对女性的不满有多大都缺乏认知。在女权运动者和#Metoo运动被打压殆尽后,用民族主义的解释框架来回应性别问题,是争取不到女性听众的。相比之下,女性正在从“妇女能顶半边天”、上野千鹤子、房思琪等思想资源中学习如何理解父权社会,如何理解自己的处境。
日渐进步的女性群体,如何面对一个厌女的国家,正是共青团事件提出的问题。
法律理想和現實不足是常態,解釋就很重要,官博有解釋但只有固定對白,網管負責刪文不解釋,大V直接用網暴行動宣揚。於是大家看微博發文刪文風向評估國家意志也是正常思路,畢竟有疑慮者一律刪斬,排除所有錯誤和不可能,剩下的那些,再匪夷所思都該是真實了。
只要一齊唔生仔,暴政必亡。
@啊蝦 你说的之外,我觉得经历过文革的中共对任何的群体思潮都有天然的恐惧和压制。前些年外媒经常报道一些传播普世人权思想,或者西藏新疆独立的网站论坛被关闭打击,但它们经常忽略其实传播汉族中心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论坛同样被关闭。中国的舆论政策本身就是去政治化,去动员的。 还有我也将一个我家的女性上桌故事:我小的时候回爷爷奶奶的村子里过年,男女是分桌的,而我作为小孩也没办法上男性的桌,一般就和妈妈一桌。人多的时候连桌都没有,就给我个板凳端着碗坐在门口吃。但我上大学之后某一年,就发现已经变成按照辈分男女混桌吃,而且除了爷爷奶奶辈,其他人都会等做饭的婶婶阿姨们做完上桌之后再一起开动。这件小事,连同许多其他小事,也是我对中国信心的来源之一,即使没有社会运动和思潮,社会终究是在前进的。
@madlex @Minami_ 我很不解,所以你们觉得最新的国务院报告和全国性法律不能代表国家意志,反而是微博账号和地方性报纸可以代表国家意志? 另一个我要解释清楚的是,国务院报告和全国性法律显然是理想情况,现实中肯定有很多不足,我也没有暗示中国现状就有那么好,相反我主动承认现状还有差距。但是,这样需要长时间准备才能出台的顶级官方文件,又是在中国这样一个讲究稳定统一的体系里,一定是得到内部派系都接受的情况下才会出台的,不存在“只是反映内部少数派观点”的情况。
@飨月 这篇文章的观点就是关于国家意志的,所以我才批评它没有搞清楚国家意志。至于你说的社会风向,那就是另一个问题。和国家意志有稳定公认的表达渠道(比如国务院报告,国家级法律,人大议程,主席发言等等)不同,社会风向是什么,依赖于你觉得什么反映了社会。比如共青团中央的反女权微博和它下面的用户评论是全然相反的(刚看了一下评论已经被隐藏了,但是知乎上还有早期截图:https://zhuanlan.zhihu.com/p/497666004,热度排名前6的评论全部都是反驳质疑共青团),请问哪个才反映了社会风向?如果我觉得普通用户的评论才反映社会风向,那是不是反而说明中国社会风向是挺女权的呢? 我是篮球迷,经常逛虎扑,也是电影迷,经常逛豆瓣。这两个平台分别被青年男性和女性主导。有意思的是两个平台上对所谓社会风向的认知完全不同,就说这次的共青团事件,虎扑认为极端女权已经控制了社会舆论,连共青团的微博都被喷到关闭评论,而豆瓣则是认为魅男仇女才是主流,连共青团都被渗透。可笑吧?但也许事实只不过是,中国那么大,就是可以容纳完全争锋相对的观点,各自有数千万甚至上亿的拥趸。我觉得好的报道应该对双方都有涉及,能解释为什么会产生和流行,而不是站在一方,通过宣泄对另一方的恐惧感,巩固自己这一方的危机感。后者的做法是玩政治,而不是做新闻。
利申:我是膚淺男性一名。
前段時間在台灣新聞裏看到一則報道,好像是臺南吧,一個修車廠老闆娘每天親自下厨,請員工吃飯,菜餚豐富,色香味俱全,保底四菜一湯,電視臺盛贊老闆娘對員工關懷備至,網友也連連點贊。新聞本意顯然是想在疫情的低氣壓下,為民衆帶來正面、積極的刺激,我倒是注意到:吃飯的時候,坐著的人有兩個,男老闆,以及那位修車廠唯一的男員工。鏡頭前,男員工表現泰然自若,動作豪邁,沒有客人的拘束,老闆娘和兒女們則是開心地站在一旁陪吃。看到這個畫面我稍微有點驚訝,台灣女性意識蘇醒多年,沒記錯的話可以追溯到20世紀70年代。
假如對上述場景背後蘊含的意義不理解,我稍微解釋一下,在中國的偏遠農村(不敢説全部,沒能力驗證),有句俗話叫「女人不上桌」,常見的情況是,男性先吃,女性和小孩把菜夾好在一旁等候,等男性吃好后再開動,更甚者只能吃剩菜殘羹。父親曾告知我一件往事,當年奶奶初次到爺爺家吃飯,就有這樣的遭遇,氣炸了,從此再沒有踏入爺爺老家大門半步。
必須承認目前在中國,女性的整體地位依然偏低,男性再差勁都可以過得相對「瀟灑」,反觀女性,想要被尊重、有話語權、有自主空間,基本前提是經濟獨立、社會地位不能太低。確實,有學者回顧新中國歷史時,指出50年代開始發展並且逐步完善的戶籍制度,作用之一就是爲了實現性別平等。社會主義嘛,都是主人,理論上人民群衆之間不應該有高低貴賤之分。一眨眼半個世紀過去,爲什麽現在社會氛圍似乎沒有太大變化,甚至有開倒車的跡象呢?我覺得是結構性問題,當中有官方的想法,也有個人的觀念影響。
衆所周知,新中國成立后内耗不斷,結果就是從領導層到普通民衆元氣大傷,好不容易緩下來,大家都需要長時間恢復,無論身體層面還是心理層面,實在沒有精力去想、去推動除基本生活需要以外的「女性地位問題」。後面改革開放到現在,經濟騰飛,民衆漸漸過上好日子,這個時候大家首先考慮、重點關注的變成實現階級躍遷、個人財富積纍、生活品質提升、子女教育等等,簡單來説就是一頭栽進經濟發展洪流當中,女性地位問題自不然再次被選擇性遺忘。
這次官方出面斥責「女權」,與其説是「厭女」心態作祟,更像是用强硬的態度傳達一個信息——當前國家發展中心依然在經濟(雖然已經有城市的GDP去到發達國家水平,落後地區還有很多)。不平衡的男女結構存在多年,也沒給社會帶來什麽負面影響,現在内憂外患,關鍵時刻女性還是保持剋制,別出來「製造」更多社會矛盾了。從結果來看,完全是反效果。這類欠缺正當性,使用「上帝模式」開路的做法也不是頭一回了。
你方唱罷我上場,歷史的車輪重新開始轉動,最後能不能到達目的地?我挺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Jay_L 你的可笑之處在於將中共寫出花的文件當成論據。若果只看幾張紙的內容,會發現中國真是世界上最文明先進的國家呢。
他们要会下跪的权
对于中国舆论的洗地最常见的方式就是,不上升到“国家意志/中央”:默认中国是一个上下分治的封建国家->地方表现不佳不代表中央也不行->官方平台出现的言论不代表国家意志->国家意志还是支持平权的,中央还是好的。比如Jay_L的评论,就从3年前的国务院报告,和妇女权益保障法的修订的首次审议,得到了“国家意志还是在进步”的结论。这样的简单链条忽略了中共权力和宣传管理的高度集中。在我看来,妇女权益保障法的首次审议的修订能反映出中共内部改革派还没有被完全消灭,正如上海政府在疫情伊始一直试图“精准放空”减小民生代价一样,但直接上升到“国家意志是愿意改革的”就是以偏概全了。回到Jay_L的评论本身,除了常见的轻易给国家意志/中央 开脱的问题,我基本上都不怎么认同。中共宣传往往可以通过披上“理性客观中立”的羊皮,类似的还有老胡花式叼飞碟,中共宣传的一个经典问题就是有太多是非分明的问题可以被政治化,可以被利用给恶行作掩护。要改善这一点,恐怕中共不倒台是不行的。
@Jay_L 如果全都是一边倒的仇女信息,那就是个恐怖社会了,一个社会的大部分风向足以反映它的价值取向,而中国大陆上这个取向已经足够明确,我们不需要百分之百,只需要论证风向如此。
对中国社交舆论场的报道常见的问题就是会轻易上升到“国家意志“层面:(默认事实) 中国是一个严格管制言论的威权国家 -> (隐含前提) 官方平台出现的言论一定反映国家意志 -> 我发现了一个不堪的官方言论 -> 国家意志在这方面很不堪。比如这篇文章就从共青团中央的微博,和<<北京晚报>>对所谓”极端女权”的攻击,陕西网信办对”子午侠士”的推崇,而得出国家意志incel化的结论。这样的简单链条忽略了中国的复杂性。在我看来,这些不堪言论能反映出的问题是官方舆论系统中有incel化的问题,正如丰县铁链女事件反映出基层政府和公安被保守宗族势力渗透的问题一样,直接上升到国家意志就是管中窥豹了。相对于这些微博言论和地方报纸,更能反映国家意志的无疑是中央政府报告和全国性法律。而根据2019年的国务院报告<<平等 发展 共享:新中国70年妇女事业的发展与进步>>,女性在反映国家权力的职业,比如公务员,检察官,法官,政协代表和人民代表的比例都达到历史最高。而在2022年修订的妇女权益保障法中,也首次”明确性骚扰的定义、消除职场性别歧视、禁止各种形式的精神虐待”(见纽约时报的报道:https://cn.nytimes.com/china/20220104/china-womens-rights/)。当然,这些和理想状况还相去甚远,比如那些女性比例,依然不过在20-40%之间,而新修法律即使有了明确法律依据,还没有明确的处罚规定,在执行中势必会被相对保守的基层公检法机构削弱。但即使有这些问题,它们依然说明国家意志对女权的重视和进步努力,和理想相比有不足,或者和更发达的社会相比有不足,并不能说明国家就反对女权。回到这篇文章本身,除了常见的轻易上升到国家意志的问题,我还是很认同的,incel和仇女的守旧势力往往可以通过披上“国家安全“的羊皮得到保护。类似的还有丰县代表的拐卖和宗族势力可以借着”维稳“,上海封城中出现的售卖捐赠物资,垄断物资供给的寻租势力可以借着”防疫“,中国治理的一个经典问题就是有太多被政治化的”大词“可以被利用给恶行做掩护。要改善这一点,恐怕没有几十年是不行的。
其實共青團中央這次對「極端女權」的開砲有一個很重要的影響,就是原本會對中央政策舉雙手支持、以各種方式支持「阿中哥哥」的「粉紅女權」群體大面積失去信心。在以往事件中加入辯論場大力支持官方敘事的力量一下子被削弱。其實也很好理解,很多的女性只是單純呼籲了幾句男女平權、女性掌握生育權冠名權,就被當成靶子,這種長期信仰父權體制但被攻擊的委屈和破裂是很難以接受的。
特別記得北京日報發文這天廣為流傳的一張男性「鑒拳標準」圖片:女人說我愛聽的話=女權;女人不說我愛聽的話=女拳;女人說我不愛聼的,還叫囂不婚不育=極端田園女權;女人叫囂不婚不育,還回罵我軟短小快=境外勢力極端女權;女人不結婚=極端反納粹反人類,境外勢力亡我中華之心不死⋯
讀來覺得很可笑又很悲涼,直接把女性發聲等價為境外勢力,這個標榜為田園/粉紅女權鬥士的女性網民的意願是完全違背的。但偏偏共青團中央也好、北京日報也好,可以在發言中使用「女拳」這種侮辱性稱呼,這個背後的邏輯是很有意思的。作者其實在文章沒有特別談論共青團中央微博和北京日報微博之間的一個事件,也就是共青團中央在微信公眾號上刊文「掛人」的評論文章,專門截圖抨擊以比較友好的語氣提醒漏掉女性圖片的評論,反而其他無腦吹捧成了公眾號所大力推廣的方式,可以說細思極恐(是不是很像文革前的輿論場?)。而那篇公眾號文也是引爆網路輿論一個非常重要的推手。
回歸到這次事件的後續,本次言論戰的尾波可以說斬斷了官方敘事最強力的一波擁護者的好感,所以在之後4月14日央視新聞刊文發動 #美國就是全球最大的人權赤字國# 這個話題的時候,出現了官方意料以外的劇烈反撲潮。對上海疫情管理、徐州母親事件、共青團中央仇女等等事件的抨擊佔領了主流,話題下面還出現了大量為避免審核機制將中國之名用美國替代的做法。#callmebyyourname# 還有 #愛樂之城# 兩部電影可以說成為了網民很強烈的反擊工具。
當然,官方對於這種失控的管理方式也很簡單:刪,畢竟他們掌控著微博的話語權。從當日凌晨四點開始,大規模的貼文刪除、禁號,與彭帥事件幾乎一模一樣;直早晨七點微博的評論場已經看起來風平浪靜。關於被網民活用的電影,名字相關的專題也被禁掉。但是這次強力摀嘴之後,網民對於官方的信任度還剩多少?短時間內目睹兩次大規模審查、鐵拳機器運作,又會對現在民眾的觀點產生怎樣的偏轉?其實很期待端能出評論分析這整個脈絡。
時間線順延之今天,被大陸網民偏愛的谷愛凌在街頭跑步被強行攔下合影的事件也是再次引發巨浪。這次的討論已經向著攻擊猥瑣男和共青團中央只維護男性的方向奔湧而去,加上疫情摘口罩、可能觸碰女性臀部位置等等爭議,又會出現一系列網民的抨擊。可以說,自共青團中央針對「極端女權」事件之始,整個大陸輿論場對於官方偏心、吹捧男性等等操作的不滿已經逐漸累積到高點,至於會不會在之後的社會事件中爆發,就需要持續的追蹤和觀察了。也希望端能繼續關注~
上野千鶴子和房思琪都很好,但粉紅女權們如果能讀一下《她們的征途》和《三枚金幣》就更好了
总书记说了,要清理网络上乌七八糟的东西,我想这个大概
共青团垃圾,terf也是垃圾,那些自居的压迫者都是垃圾,有什么问题?不过都是身份本质论的走狗罢了。
…跑题了。这篇文章写的除了标题troll,内容还行。
評論區有既不懂馬教也不懂女權的人。
補充一點:發生「武漢商場男廁跨性別女性」這則新聞後,有terf在推特說想透過人肉搜尋、公開跨性別女性身份,讓恐跨的直男殺死跨女後被抓去坐牢就能一石二鳥。
上個月,中國的terf女權才剛為了「武漢商場男廁跨性別女性」這則新聞和其他LGBTQ+以及其他女性主義者大吵一架,這個月就慘遭鐵拳了
我會同情其他中國女權主義者;但中國的terf真的讓我快笑死,自己都救不了還妄想能利用父權社會殺死跨性別女性。
看這些incel蝻性的評論真是讓人火大; )
是的,打倒一个父权然后依赖另一个父权
馬教的女權,只不過是將女性從她們一貫的家庭男性主人手中奪走,去侍奉一個偉大領袖,或是更多的陌生男性。“解放”其實是令工具使用得更為順手的藉口。
粉红女权真的存在吗?本人一直以为只有又吃爱国饭又吃女权饭的带货主播而已,是我浅薄了。
极端女权既包含了呼吁男女平等受教育的权利,居然也包含了传统中国“男主外女主内”的价值观。所以国家、民族和党对女性的要求综合一下,其实是这样的:怀上女胎自动流产,生下女婴主动抛弃,从小穿粉裙子玩绣花针,不擅长数理化生,高中“缺乏后劲”输给同班男生,大学毕业立马结婚,不要彩礼自带嫁妆,婚后全职工作,同时生三个男宝,必须随父姓,贤良淑德,百依百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被家暴了最好主动自杀,不要浪费人民警察的时间。听起来是不是很美啊。
“日渐进步的女性群体如何面对一个厌女的国家?”结婚率和生育率正在回答这个问题。
热烈拥护伟大的党打压女权,真能一拳打醒7亿人,值了!
整体上分析得很好,但是这里的推测:『整件事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年輕的incel男性(非自願單身者,通常極端厭惡女性,將自身的性生活缺失和兩性關係的失敗歸咎於女性),毫無預兆地發泄自己的厭女情緒,並扣上「極端女權」的帽子』——忽略了一个关键事实,即《北京晚报》批斗女权那篇评论文章的作者,胡宇齐,本身也是一位年轻女性,而非incel。可以搜一下她的一系列评论文章,从颂扬党国到批判女权,一以贯之。所以虽然incel意识形态当然在其中起到重要推动作用,但也需要注意到党国对“当代女德主义”的主动推广以及部分女性的共谋(并被党国推到前线window-dressing),就像美国当代保守主义的兴起离不开Phyllis Schlafly的助力一样。
中國人生而為奴,都是黨的奴隸,又何必爭呢?這些女性自以為是,不作好奴隸本份,該讓黨好好修理整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