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傅景华:我们都被老大哥把玩着──从Facebook到社会信用体系

中国计划在2020年全面实施名为社会信用体系的系统,每一个公民、企业甚至政府机关须获得社会信用评分,用以评定各类型有关信任和忠实程度,评分可用来决定接受某些服务和享有权力的机会。
在中国大陆,Facebook在技术上已被防火长城拒之门外,不过仍然有不少人偷偷地“翻墙”使用,为的是与自由世界接轨。

今时今日谈媒体观察,不能不谈Facebook。不过,若然是在一个以中港台为目标市场的网媒平台上谈的话,作者不能不承认,难以用一种跨中港台脉络的方式,把这个社交媒体巨人一概而论。毕竟,香港和台湾都是全球Facebook市场中高渗透率的地区,两地亦有十分成熟的公民网络空间;相反,在中国大陆,Facebook在技术上已被防火长城拒之门外(暂且不提偶一出动的网络水军),不过仍然有不少人偷偷地“翻墙”使用,为的是与自由世界接轨。在中港台不同的脉络下,Facebook产生的社会意义不尽相同。这个庞然大物造成的巨大影响力,港台两地固然有不少关注,中国大陆网民没有Facebook恐惧,却有可能被更无远弗届的社会信用体系压着。

Facebook作为老大哥

近日有关Facebook的新闻不绝于耳,而且每宗都有一石激起千重浪之势。先有Facebook在多国试验新的用户介面Explore Feed,将亲人朋友为主的个人信息与粉丝页为主的专页信息分开,引起不少以专页为主要传播平台的网络媒体的忧虑,担心过往透过News Feed分派的自然流量会下跌。其实,Facebook向来一直有进行大量这类A/B Test的测试,会视乎用户对新介面的反应,才决定采纳与否,今次也似乎应不例外,Facebook官方亦特别澄清未有计划推出相关的介面分拆

但为何今次Facebook测试特别惹火?一是今次事件很多细节是被“揭发”出来的,按坊间的“关公”(编按:香港人对“公关”的谑称)逻辑,这似乎是有不可告人的底蕴;二来因改动关乎大量依赖Facebook的网媒和网媒红人的生计,不少人有切肤之痛;三来切合不少人对Facebook新举动是为了大收媒体广告费铺路的“想像”。有趣的是,Facebook创办人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祖克柏)月前还发表名为Building Global Community愿景文告,夸夸其谈要建立全球社区。假如Explore Feed信息分拆计划一旦实行,作为凝聚虚拟社区的Facebook专页有被迫减少与成员交往的可能(除非乖乖缴付广告费),结果或不利实行扎克伯格的宏大愿景。

第二宗新闻也是与Facebook的广告费有关。Facebook在美国国会听证会中,揭露俄罗斯政府曾透过中介公司,在美国2016年总统选举期间,采用Facebook研究的大数据技术,针对特定用户群(例如针对希拉里(希拉蕊)、支持LGBT或同性婚姻的社群),以至少3393多个Facebook广告向高逹1.2亿用户,发放各类型反小众、煽动情绪和仇恨言论的信息,而且操作整项行动出奇地十分简便和低成本,每条广告开支由数百至一千美元不等。执笔之日,国会听证会还在继续进行,相信未来还会公布很多细节。不过,已经有不少评论分析认为,美国政府未来会更严格监管这类外国政体操控的网络活动,Twitter亦已宣布不接受俄罗斯媒体投放的广告

两件事件都指向同一个结论,Facebook的一举一动,无论是内部改变用户介面,还是外部遭受来自外国政体操控机构的上下其手,都可以大大影响我们用户的信息自由。Facebook由早期以大学生异性交往为主,发展到与亲人朋友等交流的社交网络,及后成为大众媒体和自媒体信息的汇集,并演变成为多元的虚拟社区,再分裂至由科技和社会因素构建的回音室(echo chamber)和过滤泡沫(filter bubble),整个媒体发展造就Facebook可以无限制地吸纳和分析大批用户的海量数据和个人背景资料,制订出针对特定社群的算式技术。虽然Facebook这种针对式广告服务并不是新鲜事物,但过往主要用在商业推广之上,现在已经可以大规模的用于美国的政治传播,并且在选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美国总统选举期间进行,而且竟然是由俄罗斯政府以低成本来主导,个中实在不无讽刺。

社会信用作为老大哥

中国实行具“新时代中国特色”的社会制度,而且更是监控社会的极致,以大数据分析及预测行为模型等技术,由上而下实施巨细无遗的社会控制。中国计划在2020年全面实施名为社会信用体系的系统,每一个公民、企业甚至政府机关须获得社会信用评分,用以评定各类型有关信任和忠实程度,评分可用来决定接受某些服务和享有权力的机会。有报导引述参与先导计划的供应商指出,个人评分可包括五个方面:借贷纪录、履行合约的历史、个人特质、行为和偏好与及人际关系,而最后两项主要可从数码足迹中收集数据。换言之,中国网民的网上行为将全面被监视,一旦有什么异动,可以立即扣分;发放有问题信息,可扣分;被举报,又可扣分。由于数据包含社会网络关系,一人扣分,或会株连亲人朋友。不单如此,失信的个人和企业会有机会列入黑名单,且“通报相关部门并进行公开曝光”,可算是网络式“吊尸示众”。

以大数据为本的信用制度,很多国家都有实行,主要是信贷和财务为本,有助资本市场的稳定。中国有其“新时代中国特色”的社会体制,若个人和企业财务信用信息不透明,无助健康的融资市场发展,建立可信的信用制度有其特定需要。而且,国务院文件原意还包含“政务诚信建设”及“公务员诚信档案”,原则上是有助提高政府运作透明度,打击腐败行为(当中或有选择性成分)。不过信用制度由个人财务信贷扩展至广义的所谓个人社会诚信,涉及范围广及社会行为、言论和思想,这种集体人工智能化的社会操控手段,会令人人自危,没有人敢讲逆耳的说话,因害怕扣分而自我审查行为和言论,社会集体灭声,建立了大数据版福柯口中的环型监狱(Panopticon)。不过站在监狱中心的监狱长,并不是用肉眼监视,而是用大数据为每名犯人打分,达到全面监控的结果。

听起来好像很悲观,事实上我们的个人资料的确逐步被网络企业“剥削”,赚取其“剩余价值”,我们也好像“异化”至习以为常。为文章作结,笔者建议月前一个TED Talk作为延伸阅读,题目名为:“我们造了个反乌托邦,为的是让人点击广告”(We’re building a dystopia just to make people click on ads)。

(傅景华,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副教授)

读者评论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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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英劇”黑鏡”第3季第一集對此有深刻反諷

  2. 我只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世界上不可能有永远的执政党或者是独裁者。而现在的事情,是他最后捶死挣扎的一部分而已。至于什么时候倒台,然后民主化,只能交由时间来决定了

  3. 被壟斷的技術是無法進一步發展的。反過來說,技術的不斷發展,可以打破一切壟斷,包括權力的壟斷。所以,利用技術的力量,而不斷得到強化的權力,終將會因過於依賴暫時的特定技術,而被新技術的崛起所顛覆。技術的突破與發展,本就意味着不斷地顛覆既有的架構。而權力的本性就在於不斷固化強化既有的架構。因此權力永遠不可能善於創造,這也註定了它必將被人類不斷涌現的創造力所消滅。

  4. 傅教授對概念的運用很熟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