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为何《Dunkirk》仍不能让 Nolan 成为一位电影大师?

成熟的多线叙事技巧,扣人心弦的剪辑手法,为什么 Nolan 还是不算真正的大师?
文化现象

请别误会,《Dunkirk》并非不“好看”。画面声光,这都是一部很“好看”的电影。

《Dunkirk》是 Christopher Nolan (译路兰或诺兰,以下简称 Nolan)第十部长片,从海陆空三个场景,全部选用小人物的视野。看预告片以为是宏大叙事,实际一反导演近年的发展轨迹,拍出一部小品。说小品,因为每个人的眼里都只有眼前,除了眼前大家都是漆黑一片。这一场撤退,观众不再像看过去的战争电影,判断敌我谁输谁赢。生命卑微,命运里匍匐前进,悬念全在哪一位少年能不能活下去。

急于逃命的陆军士兵,要么是义气相助的小镇平民,要么是冷静沉着的空军飞行员,都蒙上了半边眼睛,切入点细微得不得了。

史匹堡爱谈的人生和主义,往往比 Nolan 更澎湃,更忘我。而“我”永远是 Nolan 无法忘记的东西,同样让他难以舍弃的,还有自己擅长的结构游戏。

这当然是 Nolan 一贯的风格,他的电影不论架构多么繁复,都是从人的小情感出发,每部电影的主要戏剧矛盾都是私人化的。《Dunkirk》拿来和《雷霆救兵》(Saving Private Ryan, 1998)相比,也因为两者都从细微的局部出发,不同的是史匹堡爱谈的人生和主义,往往比 Nolan 更澎湃,更忘我。而“我”永远是 Nolan 无法忘记的东西,同样让他难以舍弃的,还有自己擅长的结构游戏。

《Dunkirk》仿佛是一次《Inception》(港译:《潜行凶间》,2010)式的回归,在创作技艺上又回到后者的剧本思路,三条速率不同的时间线推进剧情,涵盖撤退之前一星期,一天及一小时发生的三条故事线,平行再到交汇。这和四层梦境环环相扣,编织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思路酷似中学时期的数学问题,三段长度不一的距离,速率不同的三点分别前进,要各自以怎样的速率前进,三点可以在远处相会?

他懂得电影在何时煽情,怎样煽情,煽多少份量的情。懂得善用这些情绪,让 Nolan 在观众中广受欢迎,也是他在华语世界备受推崇的原因。

Nolan 在三条线索之间不断来回,叙事再次取胜。他在编织故事剧情的时候几乎也从未失手,有了这样花俏的叙述方式,整部电影看起来异常“聪明”。选用大银幕的生面孔做主角,全数隐去了敌人的形象,让生存悬念推向最高,从剧情方向的观赏性判断,他的叙事技巧的确发挥得淋漓尽致。斩钉截铁地剪辑,全程冷静地镜头语言,重现千变万化的残酷战场,直到最后一小段才开始煽动情绪。

他懂得电影在何时煽情,怎样煽情,煽多少份量的情。这是在 Nolan 的编剧技艺之外,很可能被人忽视的强项。《Inception》之中纠缠不清的男女情,从层层梦境中渗透出来,在剧情本身的吸引力之外,诱导观众深陷其中。《Interstellar》(2014)在不同次元追赶时间,在故事中还有父女情时刻扣紧人心。懂得善用这些情绪,让 Nolan 在观众中广受欢迎,也是他在华语世界备受推崇的原因。

《Dunkirk》电影剧照。
《Dunkirk》电影剧照。网上图片

《Dunkirk》中自然也不无情绪。仓促的死亡,混乱中得救,电影要在随机之中梳理出一些有序的方法。Nolan 的三条线索都玩尽人情。最简单,也最有效,就是描绘人对死亡的恐惧,对战争的抗拒,对雪中送炭的感激,在生死存亡间暴露出的丑陋面。

“我”的欲望,“我”的需要,是所有 Nolan 电影进行下去的必须。他也因为将“我”的思考与漫画英雄电影结合终于迈上一线导演宝座。

这也是前文所提,Nolan 的“我”之叙述。为了这个“我”,他在《Interstellar》中可以推翻外星生物的存在,推翻西方人意识中的“神”之存在;为了“我”,他也可以在《Inception》将故事扭转反覆,一切都只为了成全这个“我”。“我”的欲望,“我”的需要,是所有 Nolan 电影进行下去的必须。他也因为将“我”的思考与漫画英雄电影结合终于迈上一线导演宝座。

偏偏“我”和战争主题的互相辉映,如今早也并不新鲜。为了制造群像式的表演和眼花撩乱的叙事手法,《Dunkirk》设置了许多个“我”,反而让每一个“我”都显得断裂和孤立,在这一点上就被最近的《钢锯岭》和李安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比了下去,尽管后者被诟病舍弃了太多原著中的性格和内心刻画,它还是要比单纯的求生和恐惧来得丰满许多。

这些人类在战争中的“动物性”在过去的电影里已拍过太多了。Nolan 拍得克制,却并没能将这些情绪用得更高明一些。他把别人说过的话,用自己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否认这是战争电影,或者希望借此将电影的缺陷独立出来,放入别的范畴。无论如何,由于《Dunkirk》的逻辑太干脆,太理所当然,导演只能选用不同的年轻美好面孔,把这些遭遇掩盖起来。这似乎是唯一可以缓解,可以消除电影内容空泛的办法。全凭讨巧的“语气”和节奏,观众还是可以一口气把这部电影看完。

电影却因此不“新鲜”了。叙述模式是他过去惯用的一套方法,而内核又是其他电影讲过千百遍的主题。那样的编剧手法也并非只此一家,韦家辉在2009年就在《再生号》当中使用过,比《Inception》还要更早一年。《Dunkirk》的原创性在哪里呢?电影里极富诗意的一段,是末段英国战机飞行的一节,交杂着浓郁与透明的镜头语言,在结构上作出漂亮的收尾。海滩上的火,倒为整部电影添加了写意的厚度,不知是否算得上亡羊补牢,但肯定比邱吉尔演讲稿要更有切实的力量。

他用技巧为“人之常情”作注解,作包装,瞬间拉近了观众与故事的距离,也让本身稀薄的内核被层层包裹起来。情节想来壮烈,却也很难逃脱媚俗之嫌。

而电影里用到邱吉尔的演讲稿,也最终把导演本人设定战争中的平凡人,拉回到了英雄主义的旧标语下,拉回到了国族复兴的旧导向。一面是飞机滑行的诗意,另一面在文本上不得不用上过去式的陈述,震撼和感动之余,也感叹临门一脚的重大失误。

对“我”的紧抓不放,对故事线交织的执迷,会让人怀疑 Nolan 是否太容易在思考上懒惰,从而让自己的电影变成纯粹情绪上的满足。又或者,他已经摸索出了受欢迎的方法?所谓失误,并不是失误,而是获得掌声的方法?

将“我”无限推高,将情绪不断扩大,为此他可以抛弃漫画英雄电影的价值,可以抛弃科幻电影求知的原动力,也可以不去解读小人物在战争中更丰满的意义。他用技巧为“人之常情”作注解,作包装,瞬间拉近了观众与故事的距离,也让本身稀薄的内核被层层包裹起来。情节想来壮烈,却也很难逃脱媚俗之嫌。关于战争,站在2017年的语境中,电影还可以说什么?尤其是,一位可以调动全世界拍摄资源的电影导演,他可以用电影说什么?

以此判断,Nolan 早已从制作小成本的叙事作品,变成荷里活价值的忠实布道者,他离作者电影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也就无所谓是否大师的判断,即便在 Nolan 面前,这抬头还是应该矜贵一点。

(周实微,前电影杂志编辑,见识少,想法多。自认有一些观察力。)

评论区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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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想必諸位評論的都已經是大師了,才能用這樣的高度去討論諾蘭是否是個(或有機會成為)大師

  2. 对他的不感兴趣,完全是来自粉丝的吹上天

  3. @Charley125 我想他早期的電影(如最經典的Memento)應該是作者電影吧?後來的蝙蝠俠、Inception等當然不是啦。

  4. 已经弃用的账号说道:

    想指出端在这篇文章中标点符号有个问题,就是英文中没有书名号。如果要表达一部作品如一本书,可以用斜体表示。具体可以看 The Elements of Style。

  5. ?最后一段很奇怪了,Nolan什么时候被归类为作者电影了?他从来没有要走作者电影这个路线啊就莫名其妙说他离作者电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一直都是走好莱坞制片厂导演路线啊,这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

  6. 有空有没可能做最近的一部泰国电影bad genius的评论?有搞笑,有反讽,有现实问题折射,还有中国电影往往做不到的从里到外的优质执行。

  7. 簡單粗暴地概括諾蘭就是 善抖機靈。總感覺關注的事件體裁越大,修成大師可能性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