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和米乱”:日本的大米为何就是降不了价?|Whatsnew

米价在日本兹事体大,但日本政府手头可用的办法并不多。
2025年4月10日,东京文京区一间店示范用白米制成日本饭团,通常做成三角形。摄:The Yomiuri Shimbun via AP/达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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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日本农林水产省的数据,2024年年中,全国超市里一袋5公斤大米的平均价格不到2500日元,按照东京约1163日元的最低时薪,工作2小时多一点就能买到一袋。但一年后的2025年5月,超市里5公斤大米的价格,普遍已超过4000日元。

米价,在日本兹事体大。 5月18日,时任日本农林水产大臣江藤拓在自民党的一次筹款活动上说:“我从未买过大米,因为支持者送了很多,家中存米多到可以拿出来卖。”这番不知民间疾苦的言论让石破茂内阁支持率降至27.4%,创下新低。江藤拓引咎辞职

米价何以引得民怨沸腾?

根据日本农林水产省的数据,截至2025年5月,日本人均年大米消费量约为50公斤。以此推算,一个四口之家从2024年到2025年,每月要为买米多支出约3000日元(约160元港币)。这笔钱看起来虽然不多,但近两年日元贬值,依赖进口的燃油、电费、天然气、面粉、食用油等商品一并涨价,日本工薪族的实际工资购买力已经连续下降三年。作为最刚需的食品,对大米价格问题的态度,自然也就成了人们度量政客是否靠谱的基准。

江藤拓辞职后,接任农林水产大臣的是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之子小泉进次郎。新官走马上任,他立誓以“米部长”的心态全力以赴。可平抑米价,绝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许多分析都指出,日本这两年米价的飙升是供需关系波动造成的。这不得不提到日本曾经实施多年的以限制水稻种植面积为核心的“减反政策”。

日本整体粮食自给率不到40%,但作为“战略粮”,稻米的自给率接近100%。在过去约半个世纪里,日本大米遇到的主要问题,不是不够吃,而是太多。上世纪60年代初是日本人均年大米消费量的顶峰。从那以后,大米消费一直在走下坡路。究其原因,一方面面包、意大利面等西方食物的引入让主食多样化了;另一方面,老龄化的大潮下,人口越来越少,高龄者对食物的需求也在降低。今天,日本人均的大米的消费量只有1960年代的一半。

1970年左右,日本的大米产量开始持续超过消费量,甚至出现了市场零售价低于政府收购价的现象。为了防止价格暴跌、稻农受损,政府开始双管齐下:设定水稻生产目标,按农户分配,并限制其不得超额种植。同时,政府还对种植其他作物的农户发放“转作补助金”,以鼓励农户转产。

这个“减反政策”制度一直延续到2018年,日本政府才不再设定主食用米的行政生产目标。但是,“转作补助金”目前依然存在。有日本学者算过一笔账,对于农户而言,米价虽高但并不划算。如果改种饲料用米,即便销售收入很低,补助金弥补了缺口,反而赚得更多。

“减反政策”取消的2018年,日本水稻的耕种面积相较上世纪80年代减少了超过50%。可以说,日本大米的生产和消费已经到了一个较为平衡的时期。但是又出现了“人算不如天算”的状况。

2025年5月23日,农林水产大臣小泉进次郎视察位于东京一间米卖场。摄:The Yomiuri Shimbun via AP/达志影像

1993年,日本就曾经遭遇过一次严重的大米短缺,被称为“平成米乱”。当年,由于厄尔尼诺现象带来的80年一遇的“冷夏”,大米产量仅为前一年的74.1%,好在,第二年,日本迎来了一次大丰收。

本轮的日本米价大涨价,则始于2024年,同样也和气候的变化有关——2023年日本大米的总产量创下了历史新低。

2023年,日本的年平均气温创下有观测记录以来的最高值,较基准气温(截止2020年的30年平均气温)上升了1.29℃。在水稻的抽穗结实期,气温过高会影响正常开花结实。与此同时,暴雨和大型台风带来的极端气候灾害也增多了。尤其是集中性暴雨会导致积水,一旦积水持续超过两天,稻根会腐烂。日本福井县的南越前町就因为遭遇创纪录的大暴雨收成减少了七成。

更严峻的问题是,高温、极端气候几乎成了新的常态。2024年的情况并不比2023年好很多。在福冈县、熊本县等地,人们还观察到了气候变化带来的日益严重的虫害。

与减产相对,这两年大米的消费量倒是超过了日本政府的预期。虽然日本家庭的消费量没有显著增加,但架不住旅游业加速恢复。在2024年,就有近3687万外国观光客访问日本,比2023年增加47.1%,创历史最高水平。据日本媒体在2024年中期的报道,日本农林水产省统计指同期外国游客对大米的需求从3.1万吨猛增至5.1万吨。可以想像,游客增加和其他因素综合在一起,推动了大米消费量的增加。

理论上说,这些困难不是不可以解决。日本有国家储备大米,也可以进口。“平成米乱”时,日本就曾经从包括印度、中国在内的几个国家进口大米,平抑米价。但现实中,问题并不那么简单,这就涉及到日本大米的定价体系了。

二战后,日本大米的价格曾由国家决定。根据《粮食管理法》,政府会向“米价审议会”征求意见,并依据其建议决定价格。这部法律于1995年被废除,大米价格转由民间流通机制决定。

2025年5月3日,日本兵库县丹波狭山市伊关农场的一片稻田里,农民正在用插秧机插秧。摄:Buddhika Weerasinghe/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今天,日本大米的事实性价格制定者是“农业协同组合”(简称为“农协”,JA)。“农协”是日本在二战后逐步发展起来的自下而上的合作组织体系。如今,它帮助农民统一销售农产品,争取议价权;统一采购化肥等农资产品,压低成本。它还提供金融服务,是日本是最大的地方性金融机构之一。

对于大米定价,“农协”的核心制度是“概算金”:每年7月到9月、稻米收割前,“农协”会根据当年的生产预期和销售前景,向农户提出这一年大米的预期价格,并依此支付收购费用。大米售出后,“农协”会再根据实际销售价格,向农户支付差额。如果市场价格上涨,农户将获得更多收益。

显然,由于“农协”几乎垄断了大米的流通渠道,“概算金”价格将对最终米价产生决定性影响。而“农协”设定“概算金”时,“就高不就低”,会倾向于保障农户收入。而且,近年来由于化肥、燃料、人力等成本上涨,“农协”为了不让农户退出种植,也会提高概算金水平。比如,2025年产新潟县的“越光”大米,“农协”设定的概算金目标为每60公斤26,000日元,就比2024年提高了9,000日元。

这个订价系统有利于保护农民利益,但它也催生了价格“黏性”——即便市场需求低迷,零售价也不容易下降。因为对“农协”来说,“概算金”已经付出去了,必须以较高价格出售才能维持收支平衡。而且低价出售,还会影响到日后的“概算金”基准。

5月21日,日本首相石破茂在国会党首辩论中明确表示,“必须将5公斤大米价格降到3000日元到4000日元区间”。平抑米价,日本政府握有的一张牌是“储备米”。3月到4月,日本政府通过三次拍卖释放了约21万吨储备米,但事实上,截至4月底,只有约7%的储备米实际到达零售商手中。 原因之一,是其中大量储备米又被“农协”拍走了。 

有人认为,“农协”并不希望看到政府以任何方式干预大米价格。2018年,日本米价高涨期,农林水产省内部曾一度讨论小规模释放储备米方案,尽管当时只是考虑低价出售库存米给学校、食品公司,但这个想法在“农协”的强烈反对下流产,理由是这样会破坏市场信任机制,引发农户对未来的不安。

针对“农协”收购储备米的策略,小泉进次郎新官上任后的“三把火”之一,就是在5月26日宣布将以每公斤约192日元(约合10.5港币)的价格,向主要零售商直接出售30万吨储备米。这些米的零售价格则为每公斤约400日元(22港币),约为当前超市平均价格的一半。

面对7月份即将举行的参议院选举,支持率低迷的石破茂内阁当然必须有所动作。但30万吨大米对于年消费670万吨的日本市场规模来说,未免有些杯水车薪。而政府要想再有进一步动作,恐怕也不容易。毕竟,掌握米价的“农协”同样也掌握着农村的大票仓。米价和选票之间,有微妙的关系需要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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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要解决这个问题不难,就是需要一个头铁的人。小泉就很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