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特朗普中止美国旅途的滞港难民:本以为我的难民故事已到尾声

挡在路上的不只是90天移民禁令,还有正逐渐收紧的庇护制度。
原定赴美,现因特朗普的行政命令而滞留在香港的难民John。摄:邓家烜/端传媒

30分钟——如果 John 一家机票上的降落时间提早30分钟,就不会落入特朗普新的难民入境禁令的生效范围了。

“今天原本是我们登上航班的日子。”1月27日,37岁的 John 坐在尖沙咀重庆大厦、基督教励行会中心里无奈地笑著。原本应该身在美国的他,今天在这里接受了多间媒体的采访,把故事讲述了一遍又一遍。13年前,他从东非到香港寻求政治庇护获批,美国亦核准他迁移入境。仅仅因为30分钟,他和家人前往美国展开新生活的计划必须延迟。

John 身形高大,穿著写上 “am i awake” 字句的深色黑白格牛仔衬衣,语调平静,英语口条清晰,常常露出有礼的笑容。尽管他在述说的,是许多赴美难民目前面临的其中一个最大的难关。

1月20日,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宣布一系列行政命令,其中包括90天暂停美国难民安置计划,直至认为难民入境对美国有益。命令于1月27日美国东部标准时间凌晨12时01分生效。

庇护的道路封闭起来,将来未知会以怎样的形式再次打开,甚至会否打开。如同其他滞留在香港的难民,John 多年来早已练成耐性和平静。但他心底里并不确定,当行政命令的限期完结,是否一切就会复常。

John。摄:邓家烜/端传媒

90天:被中止的美国旅程

IOM 说他们收到华盛顿的来电,要取消所有(禁令实施后的)行程。同一天,我正跟邻居好友办 farewell party,他们说我在开玩笑。这是真的吗?我是在发梦吗?

因特朗普禁令滞港的难民 John(化名)

一切发生前的三星期,John 收到美国移民局通知:他和家人以难民身分申请入境美国获批,不久后可以起行。他们被官方安排在1月27日香港凌晨时分起飞,于洛杉矶入境后转机往阿布奎基,抵达时间预计为当地27日凌晨12时30分。

他和妻子马上去处理离港的各种安排。他首先辞去工作,通知银行;又跟租屋处业主交代,著手清理和还原单位;他们找到四个小孩的校长,告知孩子要退学﹐一家人也去添置了衣服鞋履,“要准备很多事情。”他一口气把事情说完。

但不久,John 的手机弹出了联合国国际移民组织(IOM)的电邮,接著是来电:“IOM 说他们收到华盛顿的来电,要取消所有(禁令实施后的)行程。同一天,我正跟邻居好友办 farewell party,他们说我在开玩笑。”他在困惑中想,“这是真的吗?我是在发梦吗?”

特朗普甫上任便宣布暂缓美国难民安置计划(USRAP),称过去四年美国的移民数量创下纪录,其中包括通过计划入境的难民,并指部分城市因此寻求联邦援助以应对移民带来的负担,甚至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命令指,“美国缺乏吸纳大量移民,特别是难民——以不损害美国人资源、保护其安全以及确保难民适当融入社会的能力。”

命令会暂缓至确认难民入境美国是“符合美国的利益为止”。90天内,国土安全部长暂停对难民身份申请的决定,酌情决定只适用于当政府确定个案入境符合国家利益,且不会威胁美国的安全。

“No Way. ”收到难民在足球队群组中转发的消息,基督教励行会难民服务中心社工 Jeffrey Andrews 不可置信。翌日早上,他致电联合国难民署确认禁令后,马上打给 John 看看他的状态如何,“他总是很正面。我感觉到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this is just another one.”

早上11时,收到消息的难民陆续来到励行会在重庆大厦的办公室。一个阿富汗年轻男生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似是没有睡过就立即过来。他说,“他们要取消我的个案,我要是回到阿富汗,我会死——”Jeffrey 仍记得,“很年轻的一个 bright boy,但那天他像撞鬼一样。”

一星期后,Jeffrey 总共收到四五个难民家庭和个人的求助,总共约30多人,他们今年会完成抵美前的各种程序。这个数字还没计入并非在近期获批前往美国的难民个案,但他们未来的行程仍很大可能遭受影响。

访问前,他刚会见一家五口的难民家庭,他们也是轮候前往美国的个案,时间排在 John 之后。“Same story,他们现在很紧张,What should I do next? 要转去加拿大?我说转过去不是那么简单,人家也在排队。但我们也要想 What is the next step?”

基督教励行会难民服务中心社工 Jeffrey Andrews。摄:邓家烜/端传媒

有一天,家人整天都在睡觉,没有人、没有人愿意走出被窝。太大压力,太忧郁了。

因特朗普禁令滞港的难民 John(化名)

在香港,难民申请会交由政府的“统一审核机制”(USM)处理,申请获批的个案则转交联合国难民署(UNHCR)负责跟进后续,包括安置至第三个国家。UNHCR 会为个案做评估,如果个案有安置选项,目的地只有美国和加拿大。像 John 申请美国难民安置计划,和家人已经历一连串面试、保安检查、医疗检查、疫苗注射、文化培训等等。直至在机票日子前约三星期,他才得知即将起行及前往美国哪一个州份,亦不能自行购买机票入境。

各种检查均附有效期,即使禁令解除,John 和家人或许要重新再走一次流程。“如果之后是最好的消息,没有禁令,可以去了,是不是要再预约医疗检查?”Jeffrey 说,“真是一个很复杂的 bureaucratic nightmare。”

John 跟业主商量后,一家搬回旧屋暂居,但对方不愿以短租形式出租、要求签两年租约,他预计如果最后提早搬走,可能无法取回24000港元的按金。想到可能又要再离开,他不敢添置太多家具,一家人睡在床垫上,暂时靠励行会支援基本用品。

“有一天,家人整天都在睡觉,没有人、没有人愿意走出被窝。太大压力,太忧郁了。”他说。

他们尝试先稳住生活的步伐。首先是跟小孩的校长交代情况,让他们回到学校。15岁的儿子和17岁的女儿已经和朋友告别,也对新生活充满期待,如今计划延迟,他感觉到他们内心疑惑也愤怒。3岁的孩子也不时拖著执拾好的行李箱拉著 John 说:“出发吧。”

两年前,John 曾取得入境处批出给受认证难民在港工作的工作许可,这张许可需要检视雇主的资料、申请者个人状况等等。但他准备起行前辞去了工作,重返职场是另一场求职辞职和行政程序的回圈。他决定暂时不找工作,先联络香港国际社会服务社(ISS)重新领取生活援助。

而他的太太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Jeffrey 还记得事发后打给她,“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身处丧礼一样。”

尖沙嘴讯号山花园上的凉亭,John曾在这里替父母举办一场追悼会。摄:邓家烜/端传媒

7岁:东非屠杀幸存者

这不是我在生命里见过最糟糕的事。

John

农历新年过后的一个微雨天,我们与 John 再次见面。“下星期,禁令就过去一个月了。”他剪了一个新发型,说家人心情平静了许多,正尝试把生活拼凑起来。

“我跟太太说,这不是我在生命里见过最糟糕的事。她不明白。”他说。

他带我们走上重庆大厦旁的讯号山花园。2019年,他曾经在山坡上的凉亭为父母举办了一场追悼会。

90年代,John 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在东非原居地的一场屠杀中失踪,当时他只有7岁。他逃过一劫,多年来一直不知道家人的去向,也从未亲眼看见他们的尸体。2019年,当地政府在调查时找到了他家人的骸骨﹐并证实他们当年被邻里所杀。

他在电话上向我们展示一张亲人拍摄的相片——几副渗出泥黄色的人类骨头,寂静地摆放在泥土上,带有一种铁锈的气息。“这很可怕,对吗?过了30多年,一个人看起来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平静、克制,“很神奇,一些年老的亲人看见骸骨说,我记得这件衣服是你妈妈的、是你爸爸的。”

对一直尝试乐观冷静的他来说,那是他身处香港时最低落的一刻。以难民身份居于香港、等候著不知何时回复自由身,以及因为原居地的政治逼害,他无法返回参与父母的丧礼。“我必须冷静,理解一个正常的生活和在香港寻求庇护的生活,那种不能动弹的分别。”

一个香港朋友前往家乡代替他出席丧礼,为他在现场直播和拍照。与其什么也不做,John 决定在讯号山花园的山上举办一个追思会。

山上能够看见维多利亚港,但又因为远离繁忙的游客区而特别宁静。在公园凉亭中央,他放置一幅家人照片和花圈,穿上印著家人照片的 T-shirt。他向在场的50几个朋友讲述故事,一边播放家乡的直播,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置身现场。

找到家人的尸骨终于了结他的心事——好好安葬家人,不要让他们死后流落荒野。“还他们一份尊敬,对我来说也是一个 closure,那份痛苦至少比之前纾解了一点。”

我愈成年,愈了解生命中很多事只是偶然发生。这是生命的本质。

John

悼念过后,他和朋友下山去吃晚饭。

来到香港之后,John 一直接受心理治疗。2019年,他不时失眠,家人被杀的回忆涌现,心理学家建议他要让朋友和家人支撑著自己。“我很需要有人待在我身边。看到家人的骸骨,但无法亲身去他们的丧礼,我真的感到很忧伤,很不容易、很困扰。”他吸了一口气说,“但当见到朋友、太太和孩子在这里,便会觉得 OK,我没有什么可以做,但有人在支撑我。”

30年前,父亲是当地私营学校的校长,也是一个严父,儿子犯错就会动手掌掴;而母亲寡言冷静。“很多年后仍然记忆清晰。”他说。结婚之前,他几乎每天都会想到家人的脸,直至有了自己的家庭,他慢慢接受:“我们总有一天会死,各人有自己的时间表,那是他们要走的时间。而我只要好好照顾我的太太和小孩,要向前走。”

动荡塑造了他平静的性格,他尽力让波澜难以惊动内心。他想,如果他少年时不够平静,精神就会遭受极大的伤害,甚至无办法完成学业。许多同代人因为创伤而无法正常就学就业,人生就此转向。

他说,“我愈成年,愈了解生命中很多事只是偶然发生。这是生命的本质。”

尖沙嘴,讯号山花园。摄:邓家烜/端传媒

13年:香港,迁移中途站

我会被杀。回去的话,他们会召唤我上法庭,立即把我关进监狱,然后那就是我生命的终点。

John

2012年2月,John 辗转抵达中港关口,让入境处职员检查他的护照、机票。以前,他在原居地边境担任关口的公务员——查询别人的来历,本来是他的工作。人在异地,身为寻求庇护者的他站在玻璃窗前,摊开自己的逃亡故事。

20多岁的时候,John 也只是一个营役生活的普通人。直至2010年代,他因政治原因被政府起诉,他计划离开。初时他的目的地是法国,因为比起英语,他更擅长法文,但法国大使馆拒绝了他的入境签证。他很快想到前往中国,身边许多生意人来往中国大陆,他对这个地方略知一二。

七天后,他坐上飞往广州的飞机。但他仍然害怕在边境被遣返回国。“我会被杀。回去的话,他们会召唤我上法庭,立即把我关进监狱,然后那就是我生命的终点。”他有相似经历的朋友仍留在国内,“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

抵达广州后,他松了一口气。“至少我知道自己已经远离东非,我已经安全。”当时,有朋友跟他提起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城市——香港。朋友叫他去香港寻求庇护会比较安全,很快,他便找到门路前往香港。

入境香港后,他跳上的士,叫司机驶去最多不同国族人聚集的地方,“司机知道重庆大厦,很快就把我载到大厦面前。”他在重庆大厦的宾馆暂住下来,陆续找到联合国难民署的办公室和基督教励行会,著手申请政治庇护。

自那个冬天起始,他在香港开始等待——当时他仍不知道自己将会留在香港整整13年。但他满脑子只想到安全和自由,其余都谈不上太重要。

2025年3月21日,尖沙咀重庆大厦,不同种族青年聚集庆祝。摄:邓家烜/端传媒

等不到迁移机会的难民死在香港,他们会帮忙筹备丧礼。丧礼像一个不时出现的警钟,把在场每一个人敲醒——我也会以难民的身分死在香港吗?

很久以后 John 才体会到,在香港,被认证为难民要经历重重难关,近年能通关到最后的人只有约1%。

多年来,香港只是寻求庇护者的中途站——政府未有签署《难民公约》、不会收容难民,但又因签署《禁止酷刑公约》,不能把有可能遭受酷刑危险的人遣返回国。入境处以“免遣返声请人士”统一称呼寻求庇护者(Asylum seeker)及难民(Refugee)——前者一般指申请仍未获批的人,后者则已经获批确认。2014年,政府推行“统一审核机制”,由政府审批所有申请,联合国难民署则负责处理安置后续。

寻求庇护者等候申请审批的时间最长可以横跨15至20年,期间由社会福利署委托非盈利机构 ISS 每月提供约3000港元的基本生活所需。他们亦需要定期去入境处签到,直至被邀请前往面试。

励行会社工 Jeffrey 刚刚认识 John 的时候,John 只有20多岁,“看起来像个小孩,很瘦、很怕生,几乎不说话。”他因为不谙英语而沉默,也因为终点无望而处于混沌之中。

2019年,John 的声请正式获批,可向入境处申请工作许可。但他很快遇上了另一个问题——疫情期间,许多公司也正为生死存亡而烦恼,他很难找到工作。他曾经在餐厅洗碗,但后来因裁员而被解雇。之后他在一所山顶私人会员俱乐部的厨房工作,收入稳定下来,虽然仍要靠援助,“我感觉好很多,因为有财政能力养活自己和家人。”

许多未被“认证”的寻求庇护者过著更困难的生活。按法例,他们在港工作或做义工均属违法。在滞留香港的时间,他们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等待。

香港截至2024年11月底有约1.5万名免遣返声请人。多年来,社会上最大争议点在于有声音认为“假难民”滥用声请制度;另一方面,负责审核的入境处人员亦被诟病未必真正认识他国政治、宗教和文化。

2021年,《入境条例》新修订生效,政府指修例旨在提高入境处效率和防止声请人拖延等——例如,入境处拒绝声请人的申请后,即使他仍在等候上诉,当局已可联系其原居地政府以尽快作出遣送安排。修例引发人权组织的忧虑,建制派则指新规定有助杜绝“假难民”。

而声请获批不意味著可以立即离开,接下来还有申请入境第三个国家的流程。John 逐渐习惯等待,习惯必须保持耐心。他想,既然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就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尽量不要想太多。他每天跑到难民服务中心做义工、学英文,努力工作至升职,加入难民足球队,认识了许多朋友。

有时,等不到迁移机会的难民死在香港,他们会帮忙筹备丧礼。丧礼像一个不时出现的警钟,把在场每一个人敲醒——我也会以难民的身分死在香港吗?

期盼和混沌周而复始。看著一些朋友获批离开,John 时有一闪而过的盼望。“几时到我?变得自由。在这里我们受保护,但我们不能自由移动。”

1月27日,“我以为今天就是我整个难民故事的结尾。但现在一切又改变了。”

因宗教逼害从南亚逃到香港,现在励行会难民服务中心工作的Uzma。摄:邓家烜/端传媒

定居

重新从零开始并不容易,需要时间精力和很多的耐心。

正申请入境美国的在港难民 Uzma

如果真的有选择,他们想留在香港。

Uzma 从南亚某国逃到香港已经十年,她因宗教逼害,和丈夫带著儿子离开原居地。他们先飞往中国大陆,按照中介建议,找方法走路到香港边境。前年她的个案获批,准备进入美国移民局的面试阶段,直至禁令按下了暂停键。

两年来,她在励行会难民服务中心工作,接触了许多和自己差不多的故事。“要离开你的家庭和父母,这个决定对所有要离乡别井的人来说都不容易。那一刻你只会想到人身安全,希望跟从自己的想法过自己的人生。”她说。

十年时间,她的小孩慢慢适应了香港的文化和语言,跟她说不想离开。其实她也想像过,他们有工作能力,有基本教育程度,在这里认识了许多朋友。可不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把这里当作一个家,而不是再搬到另一个地方?“重新从零开始并不容易,需要时间精力和很多的耐心。”

滞留的难民在香港或许已生下小孩,对难民二代来说,成长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在香港出生,无国籍也没权取得香港护照,成年后亦不能在港工作。

但 John 觉得香港永远都是他的家。“我挺融入香港,也在这里找到自己。以前我很害羞,但如果你想别人知道你的处境,就要提高声量,跟他们讲你的想法。”这是他后来不断参与难民活动的原因——如果他留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会改变。“走出去,去打鼓,去见人,跟他们说话,问他们在香港喜欢吃什么。”

作为一个社工,我看见的是世界开始 resisting of humanity。

基督教励行会难民服务中心社工 Jeffrey Andrews

他们排除万难成为了在港的1%,眼前的美国路却是更复杂多变。在他们原定即将抵达的新家——美国,当地对移民的态度和政策正面临近年来最大的变化。特朗普在任总统期间,大幅削减接纳难民和申请庇护者的数量,并承诺如果再度当选会更加严厉。每年总统跟国会协商后会决定以难民身分进入美国的人数,相比奥巴马和拜登任期,特朗普首次上任时订立的难民入境限额和实际人数明显较低

2017年,特朗普也曾颁令停止难民计划120天,并在90天内禁止七个穆斯林为主要信仰的国家难民入境美国。Jeffrey 当时在励行会工作,处理过来自也门、索马利亚等地的受影响个案,今次特朗普再次上任前,他曾经担心,“但我没想到这么夸张。我们也预计会否有人在美国反对、上诉,有暂时的搁置。但这次真的没有,一面倒。”

“我保证我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况。这次是 the worst。”他叹气。

“没有人会选择成为难民,等十多年才有一个新的身份。现在你看以色列、加沙、乌克兰和叙利亚。你看看美国,是 land of freedom、land of immigrants,但是为何今天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他说,“作为一个社工,我看见的是世界开始 resisting of humanity。”

美国目前接纳最多来自刚果、阿富汗、委内瑞拉、叙利亚等地的难民,他们受困的报导源源不绝。行政命令翌日,约1660名已获批准在美定居的阿富汗人,包括未成年人,被取消飞往美国的航班,滞留当地。

不少学者和人权律师对庇护政策的未来感到担忧,甚至认为特朗普第二任期内,以往的庇护制度将彻底终结。美国大学国际服务学院全球治理、政治与安全资深教授讲师 Tazreena Sajjad 撰文写道:“作为一名研究难民和流离失所问题的学者,我预计在特朗普剩余任期内,难民入境人数将保持在接近零的水平。数以千计的国内外难民将因此受苦。”

有难民家庭连同关注团体对禁令提出上诉,西雅图一名联邦法官一度指示政府恢复难民计划。上诉法院于3月裁定,政府必须接纳之前已获难民身分的人入境,但允许政府停止接纳新难民。现在,在美难民支援机构等正面临被削减资金的困境,就算已经入境的难民也受影响。

“美国难民收容系统的法律战争才刚开始。”Tazreena Sajjad 说。

远在香港,Jeffrey 说作为服务机构只能聚焦在可以做的事情上。“帮他们找工作、学习英文和广东话,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做好赋权的工作。”他跟难民说:“这90天你不要想太多,聚焦在你在香港可以做的事情上。”

入境美国无期,“这件事无关金钱或机票,是关于整个国家、整个气氛。”John 说。

无法定居在香港,也未知何时可以抵达美国,在这之间,John 似乎只能保持正面,不断降低期待。“以前他们会说不用担心,美国是许多移民生活的国家。我相信会有歧视和暴力,不是每一个国家都是完美。但是,对我来说自由和安全——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那就是最重要的事。其余的事都是次要的。”

John耳朵上的十字架耳环。摄:邓家烜/端传媒

自由

John 的耳朵上钉著一枚十字架耳环。“如果你不知道何时(获得自由),其实很难去相信。有时再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你会很累,很想大哭。”出生于基督教家庭的他说,“身为基督徒,就算你看不到具体的未来,你也要相信。”

但没有一名受访者对自己在90天后的命运满怀信心。特朗普的行政命令指示国土安全部长须和国务卿协商,透过国土安全顾问每90天提交一次难民安置计划的检讨报告,直至他确定恢复计划符合美国利益。Uzma 担忧情况会拖延三四年;John 不太肯定,“我希望他们会 say yes again。”

在香港生活了一段日子,John 已经接受事情的推进不由他说。“你只能够保持冷静,等候 what will be next。”

他想,不只是香港,各地对难民也有难以摆脱的印象——贫穷、犯罪,心怀不轨。但他在飘泊的日子里体会到,任何人在任何一刻都可以突然流离失所。

我好奇,离开原居地13年,他最想念的是什么?他说是在家乡驶车的时光。在香港,他因为难民身份无法考取车牌。他怀念当时的自己手握軚盘行驶在路上,决定每趟路程的目的地。

如果一切复常——到埗美国,他准备重新考车牌,去做一名穿州过省的货车司机。他大部分赴美的难民朋友都去当货车司机了,低税之余,也因为他想像不到自己可以在当地重回白领工作。不过很长工时,他补充,“有时你不能回家,要留在车上。”

“你的新生活,完美的人生,你的想像是怎样的?”

他回答:“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而是让我的孩子可以自由。”

(尊重受访者意愿,John 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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