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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9月6日16时20分,台风“摩羯”从海南省文昌市翁田镇沿海地区登陆(17级以上,62米/秒),后保持“超强台风级”的强度,向西偏北一路移经海口等市县。 “摩羯”是今年登陆中国的最强台风,也是继2014年“威马逊”之后登陆中国的最强台风。 短时间内,全省数百万人员受灾,直接经济损失超六百亿。 至8日11时,“摩羯”在越南境内衰弱为“热带低压”, 海南得以完全脱离它的影响。
《央视新闻》等媒体于9月7日转述了海南省应急指挥部的信息:截至当日,海南因灾死亡4人,受伤95人。 此后,《新华社》等媒体转而每日跟进越南因灾伤亡的具体数据,海南的最新情况一直未见同步。
如同以往大多数天灾发生后一样,对灾后救援、重建的正面宣传占据了声音主流。
中共海南省新闻发言人蒋建军称:“在党中央、国务院的坚强领导下,全省众志成城,取得了有效抵御超强台风灾害的阶段性胜利”。 根据新闻发布会:9月8日,海口市民电与燃气的恢复数量均有提高,基本恢复供水的小区数量占到了95.5%,主城区道路已全部恢复通行。
但在官方叙事之外,许多人依然承受着台风的连环作用:
资源最紧缺的学生,被强制留在水电、食物尚未恢复供应的校园;住在乡下的人,面临着家园的倾倒、和亲人的失联;养殖业和种植业者损失惨重,与之相关的产业链亦受牵连。
台风给他们带来了何样的遭遇? 他们是怎样渡过这之后的一周,又将怎样克服台风的长远影响? 海南岛和海南人面对的,完全只是天灾吗? 如果全球气候变化导致的自然灾害将不可避免,面对越来越具有威胁性的台风,政府、社会、公众是否还有打破“惊慌、救援和重建”循环的可能?
台风到来一刻
狂风此时有了形状:他拼命地跑,但速度快不起来,一会被吹得往左偏,一会又往右偏,保安服贴在他身上,遥遥望去,好像那只是一面旗子。 他试着抱住一棵树作为支撑,风一吹,脚没站稳,就跪倒了。
小区里此起彼伏响起“下雨啦”的声音时,张博飞正和四邻一样,站在家中阳台隔着窗户往外望。 直到卧室传来“哗啦”的一声——窗户把手固定器承受不住压力,弹了出去。 在压强差的作用下,整个窗户朝着风的方向猛摆。
他急忙跑过去,探出胳膊,尝试拽住把手把窗户往回拉。 出于安全考虑,新建设的小区大多给能外开的窗户安装了防护栏,张博飞家在海口市中心,物业交付时房子就已经是装修好了的。
此时,这排栏杆成了最大的阻碍。 张博飞跪在卧室的飘窗垫上,身子倾斜,换着姿势将手伸出防护栏外。 终于,在手掌夹得通红、手背刮出伤口后,他拉住了把手,把窗户扯了回来。
没了固定器,窗户只能合在窗框上,稍稍懈力,就会露出一点缝隙。 张博飞一只手拽着把手,一只手握着手机打给物业。 而就在此时,客厅的窗户也传来了相似的声响。
是裂开了,还是吹走了,张博飞不得而知。 紧急时刻,他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只能在心中迅速对比卧室与客厅中的物品价值,接着留在原地。
半个小时后,住在一层的物业人员赶到,拿着铁丝缠了把手几圈,重新固定好了窗户。 张博飞终于不用再保持着双腿跪坐、拽住把手的姿势,他甩甩酸痛的胳膊,用碘伏给手背关节处的擦伤消了毒,又接着检查了窗户栏杆,确保上面没有铁锈,不会导致破伤风,稍微放心了一些。
外面的世界,还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张博飞重新站到窗户旁,一条裤子正巧从他的眼前晃了过去,再然后,小区保安亭的屋顶也被吹飞了。 保安站在屋子旁边发愣,想往前走,却又停住脚。
保安亭更像是保安在这个小区的半个家。 那是铁皮搭的,里面有电脑、空调,也有他的一小部分家当。 台风来临的这天,是他当班——物业怕地库里的车被淹。
张博飞认识这名保安,他约莫六十多岁,身高不到一米七,退休后来的这里。 张博飞对他的印象很好,之前有次,张博飞的电动车找不着了,保安半点没推诿,热情地带他去查了监控。
而现在,这名热心的保安正僵在原地。 他浑身湿透,一直盯着铁皮房,不知过了多久猛地清醒过来,才开始往小区跑。 狂风此时有了形状:他拼命地跑,但速度快不起来,一会被吹得往左偏,一会又往右偏,保安服贴在他身上,遥遥望去,好像那只是一面旗子。 他试着抱住一棵树作为支撑,风一吹,脚没站稳,就跪倒了。
这一刻,“摩羯”的威力真正具象化了,它从预警地图上缓慢移动的小红点,落实为了很多人面临着的威胁。
张博飞本能想帮他,但无能为力。 视线里的景象,一帧比一帧惊心。 小区门口的车道门闸被吹飞了,捐衣服专用的绿色铁皮箱子倒了,再然后,是一棵棵树被连根拔起。 直到天渐渐黑了,路灯也熄灭了,其余的惨象彻底掩埋在了黑暗里。
隔天,台风走后,张博飞再次看向窗外。 他住在四楼,三楼的楼顶有个大露台,以往摆着各类花草,现在,植物都吹倒了,只有矮矮的草坪还在,但上面铺满了窗户碎渣和窗框——大多数是从17、18层掉下来的。
对于居住在城市高层的住户来说,这次台风给家中带来的最大损失,往往起于窗户这道防线的失守,但摧毁窗户的,不只是狂风。
梁婧住在海口一个老小区里,家在14层。 前几年的一次台风中,雨水疯狂往窗户里灌,物业就带人逐个加固了每户的窗户。
“摩羯”刚到来时,经过加固的窗户还显得很稳固,可“风平浪静”了一个小时后,梁婧忽然听到卧室传来了窗户碎裂的声音。 她和家人立刻顶住卧室的门,怕门一开,就会形成“穿堂风”,把整个卧室连带着着主卧卫生间都摧毁殆尽。
屋子很快停了电,在黑暗中,每当她们觉得风力变小,可以稍微安心的时候,整栋楼又会猛地一震。 孩子被吓得尖叫,梁婧急着去安抚,也没办法多想卧室的情况了。
度过“恐怖”一夜,隔天清理屋子时,梁婧发现,卧室的窗户并不像是被风吹开,它显然是被重物砸碎的。
一位30层的住户在群里发了消息:他家的阳台没有“封窗”,客厅的窗子轻易就吹裂了,家里的对象因此一个个地往下掉。 而这些家具在台风中,俨然成为了一个个利器。 粗略统计,这一栋楼里,包括梁婧在内,“高空坠物”窗户碎裂的至少有八户。
在台风面前,资源紧缺的学生群体,面临的危机显然更多。
王雨峥是海口经济学院大一的新生,她家在大陆某南方省份,对台风不陌生,但面对此次的最强秋台风“摩羯”,她们能做的预防工作,也只有把行李箱摞在一起,堵在门前。
大陆高校老校区的宿舍大多建设已久、少有修缮,稍稍用力推拉,宿舍木板门就会晃动。 “摩羯”面前,它更是打鼓一样,激烈地撞在行李箱上。 行李箱的那一边,是努力顶着的学生。 可危险不止于此。
在中国南方省份,每个学生宿舍的卫生间都大多建在阳台处。 台风天时,如厕就成了不得不忍耐的难题:海南大学的某位学生从卫生间出来,走到阳台,刚想进入卧室,就感觉闪电劈在了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室友甚至闻到了烧焦味。
各个大学的住宿条件有所不同,但每间狭小的宿舍都至少会挤着四个本科生。 除了床上的那点空间,她们找不到别的避难所。
王雨峥的室友里有两人是北方人,对台风灾害没什么概念,早早就躺下了。 王雨峥不敢轻心,她缩在床上,留意着窗户和门,又经历了停电与信号的消失,终于在凌晨风力减弱后慢慢进睡。
失联:发不出声的重灾区
村子里没有一棵树幸存了下来,每个路标都埋在了一片狼藉里。 林晓彤甚至辨认不出自己家所在的位置。
“摩羯”台风的登陆地点文昌,就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
9月6日,台风刚到来时,林晓彤就无法再和居住在文昌的父母取得联系,她心急地捱到第二天上午九点,确保外面的风停了,决定回乡寻亲。
林晓彤带上了充足的食物、水和移动电源,把车开出地库后,却很难继续前行。 小区里的道路都被倒下的树挡住了,她和另一位车主试了半天,也找不到其他出路。 巧的是,昨夜的台风吹倒了小区一直紧锁的另一扇大门,她俩试了试,成功开出小区,来到布满树木、玻璃渣和广告牌的大道上。
障碍还在持续。 出了小区,就等于走出信号区,林晓彤的导航和手机不再能提供任何指引,只能凭经验走。 走到一半,看到最熟悉的一条路无法正常前行,她犹豫了起来。 导航已经失灵了,现在路上也没有其他人,若盲目寻找其他道路,很可能连自己也会陷入失联。
只能原路返回。 到家后,林晓彤搜索路径,同时一遍遍地拨打电话、发送短信,依然未收到回复。 等到下午三点半,她待不住了,再次准备好了物资,驱车赶往文昌。
路上的人比上午多了,大概都是前去确认亲人安全的。 这一次,林晓彤成功抵达了父母家所在的村子。
刚到的时候,她简直没有认出来。 通往村口大门的那条路已经被坍塌的树木完全堵住,站在那里好像身处丛林,一眼看不到通向哪里。 林晓彤把车停靠一边,抱着物资步行过去。 即使这样,能走的路也不多,脚下的每一步都要留意,这一秒越过了树枝,下一秒就可能被碎渣割到。
越往里走,越觉触目惊心。 村子里没有一棵树幸存了下来,每个路标都埋在了一片狼藉里。 林晓彤甚至辨认不出自己家所在的位置。 她拦住一个村民,找到了家里。 相见的那刻,先开口的是平时不轻易表露感情的父亲,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林晓彤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心终于能踏实了。 那大概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在父亲眼里看到同样的感情在流动。
在村民的叙述中,文昌昨夜的状况慢慢被拼凑了出来:风一来,水和电就停了,也再收不到外界的信号,熬过黑夜,才清晰看到了损失。 林晓彤的父亲在院子中种了花草、果树,现在这里连花盆的渣都看不见,“回到原始社会的状态。 ”
她去村里的那天,许多人的神态还是恍惚的。 村里年轻人大多外出打拼,政府的救援力量也很难优先顾及这里,不提重建,只清理掉这些路障,都会费一番功夫,当地不少民众,包括林晓彤的父亲都加入了清障队伍。
消失于官方叙述的“4.5%”
台风过境两天后,9月8日,海南省应急指挥部在新闻发布会上称,当前已“转入灾后恢复重建阶段”并在电力、供水、交通的恢复上取得进展。 其中,基本恢复供水的小区数量占到了95.5%,主城区道路已全部恢复通行。
但对于刚从台风的恫吓中缓和过来的民众而言,这些光鲜的数据,好像并不能真切地落到实处。
张博飞做行政工作,台风刚结束,他的屋子还来不及清理完,即被要求复工,统计受损、受灾情况。
海口市中心的道路上横亘着被台风刮倒的树枝与树干。 他打不到车,只能骑着电动车,一边害怕一边前行,遇到小的树枝,就辗过去,大一些的树干,则下车去搬。 实在绕不过的就只能换条路。
路上的人很多,张博飞猜想,大概是由于停电,大家都跑出来去商场蹭空调与电源了。 此时,交通规则已经不再适用。 没人会管车道和红绿灯的指示,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走。 自行车、电动车、的士混在一起,大家只互相看一眼,就接着前行。
正常时期二十分钟的路程,就这样拉长到了五十分钟。 “这简直给我的心理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张博飞打趣。
同样在海口的张萍萍忍不住发了个帖子,问:到底谁在那已经恢复的95.5%中。 一行人留下评论:我不是。 接着分享了各自所在区域停水停电的具体天数。 电力的匮乏,直接导致了另一个问题:手机失去了效力,充电宝的价格10倍起跳。
在当下中国,大多数场合下,以微信、支付宝为载体的电子支付成为了唯一的付款方式。 很多人家里找不出一张纸币,商店也很少会备有零钱。 当一家商店有发电机、可以给手机充电的消息传出,人们会蜂拥而至,一个插线板连着一个插线板,期待着手机满电,也期待找回正常的生活。
现实与数据的落差,在高校里,得到了扩大。
9月8日,经过两天的断联之后,海口经济学院的学生们终于能收到手机信号了,但电力仍未恢复。
海南全境属于海洋性热带季风气候,即使在9月,每日的最高温度都保持在30摄氏度以上,没有电,就意味着没有空调,也不能洗热水澡。 在这样的情况下,学校依然要求学生们留在学校,不能提前回家。
王雨峥说:“我身上的油都能炒菜了。 ”她和室友计划找家宾馆,它们自带发电机,可以让人好好洗个澡,再安稳睡一觉。 刚走出学校,她们就意识到,这个朴素的想法如今并不好实现:想打车,没人接单;路边拦了辆的士,报价300。
这个报价在当时已经足够“良心” 。不是每家宾馆都恢复了信号,王雨峥没法挨个打电话确认是否能提供沐浴和空调,只能由司机拉着,一家店一家店地找。 最终,她们只找到了一家沐浴馆。
进店时,前面已经排起长队,王雨峥等了七八个小时,依然没等到加钱以在这里留宿的机会。 直到9月10日,才终于找到了一家宾馆,平时200元一间的双床房,现在涨到了600元。 四个女孩子两两一组挤在两张单人床上,度过了台风后最踏实的一晚。
除了炎热,学生们要忍耐的还有饥饿。 海口经济学院的一位学生表示,直至9月8日,学校的食堂都还未开放,超市里的物资也早就抢光了。 学生们忍不住,徒步走上高速; 平时拉货的敞篷板车此时也打开了货门,上面挤着几个学生,牢握车板。
这些现实似乎未被管理层看到。 海南省教育厅副厅长陈振华在9月8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表态:“力争9月9日全省各市县复课比例达到80%以上”。 位于海口的海南大学和海南师范大学,就在这个名单里。
海口大学的一位学生称,台风来临前囤的水只勉强能刷牙洗脸,每天上课时都是“臭的”,“很崩溃”,某次上课时,还能闻到周围同学身上味道。
任课老师同样无精打采。 信号、水电的恢复并非全城同步,但学校却未有掌握各个老师的具体情况,一位老师家里信号刚恢复,就收到复课消息,顶着感冒匆忙来到学校。
海南师范大学的一位学生透露,之所以能复课,是因为,领导来检查时,学校短暂恢复了水电。 网络上流传的一张照片印证了她的说法:大学校园内,四个领导模样的人合力扛起了倒在校园里的树木,旁边有两个人对着他们拍照。
这一幕被一些同学拍下来发布到了网上,而几位受访者透露,发表此类“负面言论”的人都收到了“提醒”。
难以弥补的 是生活和生存
起初,婆婆一句话也不说,只紧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用手扶着腰。 梁婧追问起来,才慢慢开口:“太可怕了。 像是洪水洗刷了一整栋房子一样。 ”
“摩羯”过境后,海南各地的直接经济损失陆续被公布了出来,共超过800亿。 其中,仅文昌就有327亿,将近它去年一整年的GDP总值(379.86亿)。 而台风带来的长期经济损失却很难统计清楚。
往年的九月,对田佳园而言,是一年中最好的时期。 此时,电子元件的市场需求会明显增多,工厂的订单不会断。 但今年,一些基础设施几乎完全瘫痪了。 工厂的生产基地设在偏远乡镇,附近还处于断水断电中,人力同样难以供应上。
客户催单,他们只能挨个解释,会尽快复工,但据他估算,最早也要10天才能恢复产能。 按目前的订单量,损失大概超过50万。
对于种植业和养殖业着,一场台风,吹走的是他们一年甚至多年的期待。
王建国在万宁一带承包了20亩地,用来种槟榔。 在槟榔最大生产地——海南,许多人都赖它为生。 槟榔树至少要五年长成、结果,这批树是在十年前“威马逊”台风结束时种下的,今年刚好是出果时。 “摩羯”吹倒了90%的树,而他们几年的心血,也都随着几万斤果实一起被打落。
文昌鸡行业协会会长林鹏表示:“摩羯”过后,约有1320万只文昌鸡死亡,经济损失达2亿元。 这些文昌鸡,每年会被大量输送至海南、广东等地,当地的特色名菜,多是以此为主料。 能想见的是,由文昌鸡衍生的产业链条,也会遭受不小的打击。
亟待重建的,还有生活本身。
梁婧在海口工作数年,经过政策的变化和疫情的反复,终于在去年,回到老家文昌建了房子,奶白色的外墙,屋顶是一排排灰色瓦片,只有两层,却也装了个电梯。
这似乎是许多中国人的传统,无论在何处打拼,都要攒够钱在老家盖一栋房,不单是留给子孙,也是告诉自己,“走到哪都有一个家”。
而现在,这个家的大门门锁已经被吹坏了,水从二层一路流到一层,价值十万的电梯和家中的其他家电都没逃过去。 最触目惊心的是墙壁,被混着烂叶子的泥土糊了一层又一层,不知道怎么才能完全清理掉。
梁婧的婆婆公公今年六十多岁,退休前做文职工作,这个房子也是她们计划养老的家。 台风减弱后,梁婧要工作,抽不开身,婆婆一大早就带着公公去了那里,到了晚上九点,才回到海口的家。
起初,婆婆一句话也不说,只紧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用手扶着腰。 梁婧追问起来,才慢慢开口:“太可怕了。 像是洪水洗刷了一整栋房子一样。 ”
悲伤的来源有很多种,但人在悲痛时的反应都大致相似。 梁婧看着婆婆愁云惨澹、欲哭无泪的样子,不免心疼,她端来晚饭,婆婆过了好一阵都直不起腰,梁婧想,婆婆应该是打扫了一整天。
相比之下,公公要“坚强”得多,他安慰道:我们好歹是在城里工作,你看隔壁邻居,那些务农的人,这次台风一来他们就相当于直接失业了,我们已经算是好的,只需要清理清理房子。
末了,他补充:“大自然灾害,你是避免不了的。 ”
天灾面前,“他们”还需要做什么?
距离台风登陆,已经一周了。 海南正在重建,电力和供水也陆续得到了恢复。 各社交媒体上的发帖,从抱怨转为了夸赞。 有人发出中国人民解放军在道路上清理树木的画面:几个年龄至多二十岁的年轻人,拿着锯子手动锯木,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被虫子咬出的红痕和植物碎屑。
质疑“为何不给他们充足防护和道具”的帖子很快被骂了下去,一同被淹没的还有仍在抱怨没有来水来电的人。 许多人说:这次海南政府做得非常好,多次进行预警,提前转移了四十多万人,灾后的救援和重建工作也很及时。
但也有人试着提出一些建议。 比如:短信预警,真的已经足够了吗?
海南曾在2014年遭遇“威马逊”台风,损失惨重,此后数年,各级别的台风亦多次到访。 但关于台风的演练,却很少跟进。 如何抵御台风,也未形成群体性的共识,只能依赖每一次的个人经验。
某位从北方省份到海南读书的学生说:“摩羯”来临前,学校只是发了消息,没提醒囤积食物和水,也没提供加固宿舍的任何物资。 她从没经历过台风,以为只是持续不久的狂风与暴雨,“摩羯”走后,食堂始终未开,她只能靠泡面充饥。
张博飞家里的窗户如今仍是被物业给的那根铁丝固定住。 事后回想,他仍不知道台风前加固窗户的正确方式:
台风到来前,张博飞在抖音上刷到了很多博主的科普视频,有的说,在窗户上贴“米”字能抵御更久,也有的说,贴上反而事倍功半。 一些人相信专家说的,窗户用铝合金的会好一点,但这次被吹落的窗户里,很大一部分用的都是铝合金边框。
有人把影响归咎于海南的房地产开发,“台风频发的地方,楼越盖越高,海景房也越来越多,这真的合理吗。 ”
另一位受访者则表示,物业或许可以做得更好一点,比如,发挥好“网格员”的作用。
“网格化管理”是大陆地区实施社会治理的形式之一:将社区分为网格,每个网格部署一名网格员与其他人员,搜集信息、执行政策。 疫情期间,网格员被用于监控居民健康状况,也因此备受争议,人们认为这样的管理方式过度侵犯了居民的个人隐私。
他说:如果这次台风也能收集每户的需求,或许大家的困扰就会少很多。
还有人提议:此次台风的信号捕捉得很及时,但若能提前将风险系数较高的树木锯除,或许电力、交通信号就不会恢复得这样缓慢。
各个意见交织,虽然本意是为了减少下一次的灾情,但在具体操作上,大家无法说服彼此,也找不到更权威、更专业的意见。 喧闹声中,人们的生活逐渐回到正轨。
海口经济学院在9月12日终于松动了口径,突然发出放假通知,18日复课。 王雨峥当天订飞机票时,平时六百多的机票一下子涨到了两千;
张博飞计划换掉家里的地毯,被雨水泡过之后,它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臭味,至于家里的窗户,他暂时不打算修理,台风过后,不管家里的窗户有没有出事,大家都想换个牢固的,价格一定会水涨船高;
王建国打算在两个月整理好槟榔园,12月时买一批新的种,再等一个五年,等它们结出新的果。
在台风频发的海南,谁都说不好下一次到来的台风会有多大,也没人知道,如果“自然灾害无法避免”,面对气候变化对现实的剧烈重塑,未来该如何更好地应对。
“加里”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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