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奥运的平行世界:飞涨的物价﹑被驱逐的人﹑与未竟的发财梦

同为跨越近9,000公里来到法国的“异乡人”,奥运对他们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2024年7月1日,法国巴黎的阴天,游客们从老佛爷百货公司的屋顶眺望艾菲尔铁塔和巴黎天际线,倒映在栏杆上。摄:Yara Nardi/Reuters/达志影像
巴黎奥运 国际 体育

奥运是一个平行世界

“没客人了,奥运这乱七八糟的,都不在巴黎躲出去了吧。”扎著高丸子头,操著东北口音的阿姨撇撇嘴,和我抱怨道。

座落在巴黎市中心第十区的“美丽城”地铁站(Belle Ville)是华人性工作者的聚集地之一。平常从地铁口出来,就能在旁边中国超市的招牌下看到一排四五十岁,穿著小皮鞋,打扮清凉的阿姨。她们要么来回踱步,要么靠在墙上东张西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很好分辨。

但在奥运开幕前的那个周一,我只在招牌下望到一个阿姨,又沿著街心绿化带走了几百米,才碰到多几个阿姨聚在一起等客。

“前一阵子那警察多啊,查得严,这几天顾不上我们了”。我的确刚在地铁口撞到一群便衣警察。阿姨和我讲话也不忘盯著路过的行人。“哎他行啊……”还没等我张口,她认出走过一个熟客,赶忙撇下我追了过去。

在法国,虽然卖淫并不违法,但由于这些性工作者们往往没有合法证件,警察们还是可以将她们带上警车问话,送去警局甚至扣押中心,最多可以被拘留72天。来自“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协调员 Fleur Pliskin 对我说,通过频繁查证件来耽误这些妇女时间,从而干扰她们接客是警察的惯用手段。

但从今年3月开始,因为奥运,这种骚扰明显增加。美丽城不像其它国家性工作者常活动的布洛涅森林和文森特森林等地方偏远,这里有热闹的集市,游人如织,紧邻地铁口还有一家社媒上有名的豆腐坊,奥运期间一定是游客的聚集地。一位定期到“无国界医生”组织寻求帮助的阿姨告诉Fleur,她曾在一周见到警察二十多次,平均一天就要数次,让她很害怕。但最让Fleur担心的是,许多性工作者为了躲避警察决定奥运期间停止工作,所以不得不抢在奥运前多接客人。

“她们会放低价格,或者进行更有风险的性行为”。Fleur还提到,由于频繁地被警察带走或者忙于接客,每周三来到他们帮扶摊位的妇女越来越少了。“她们通常会来领避孕套,但现在她们没有时间来见我们,和我们谈心”。

我看著路边走过来一个穿水手服的阿姨,她头上粉色的大花一晃一晃,不禁想起刚刚穿过奥运管制区,同色调的粉紫色“Paris 2024”标语,还有一旁与五环铁塔合照的中国游客。同为跨越近9,000公里来到法国的“异乡人”,奥运对他们的意义却截然不同,当巴黎这座充满了不同社会阶层和种族的国际之城遇上全世瞩目的运动盛事,平行世界下正上演著不同的奥运人生。

2024年7月23日,法国巴黎奥运会开幕前,游客们在安全围栏和封锁区外的道路观看艾菲尔铁塔。摄:Nathan Laine/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2024年7月23日,法国巴黎奥运会开幕前,游客们在安全围栏和封锁区外的道路观看艾菲尔铁塔。摄:Nathan Laine/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一场盛大而小众的奥运会

穿城而过的塞纳河绝对是这次奥运的主角,刚刚在这里结束的奥运开幕礼将法国的历史、音乐、文学、电影各方面融合,十二个主题的大秀中,不仅选择了各年龄层各族裔的表演者,还设计了变装皇后登场,以及两男一女在图书馆中拥抱亲吻的桥段,来表达对性少数群体的支持。《美联社》大赞开幕礼“怪诞而精彩”(wacky and wonderful),说这是一场“庆祝多元”的表演;法国大报《世界报》(Le Monde)也说开幕礼“让首都和塞纳河成为了梦幻般的剧场,承认了错杂的﹑包容的﹑不惧争议的法国历史”。作为奥运史上首次在开放空间举办的开幕礼,几十万观众得以在河岸现场参与,巴黎奥运试图展示这是一场全城的狂欢,更意图突出法国平等与博爱的理念。

但在为华人旅行社工作的Chris那里,我听到了不同的答案,“奥运其实并不是什么很大的,它是很小众的一个盛会。它不像我们最初想像的说,全民都可以参与,谁都可以来”,“因为现在巴黎的车价、房价还有交通价格,都不是普通民众能接触的一个价格。酒店甚么的从26号开始都已经很难订,价格也涨了四到五倍”。

2023年末开始,巴黎酒店被传价格飞升,当时《世界报》就发布文章表示,整个城市在奥运期间的住宿价格比往年同期上涨了314%,连不在热门区域且以平价著称的连锁快捷酒店宜必思(Ibis),每晚都涨到了700欧元。消费者组织协会 UFC-Que Choisir 则专门统计了塞纳河沿岸的80家三星及四星酒店,它们在开幕式当晚的平均价格达到了1,033欧元。

而主要做大陆游客生意的Chris,他的客户偏爱的是更为难搞的五星级和奢侈酒店。

今年35岁的Chris在巴黎做了10年的导游和翻译,他所在的旅行社一年多以前就瞄上奥运这个巨大商机,投入了一百多万人民币来锁定酒店房间和比赛门票,趁机推出奥运订制旅行团。成为他们客户的,大多是来自北上广的中产家庭,“(奥运会在)价格上就筛选掉一大部分,最后只剩下中高层或者说小康以上的民众才能消费得起吧”,“一般能到这里来看奥运会,来看开幕式的,他们都不会去拼团,都是自己三五个人包一辆车,有专属的司机,带著他们去看比赛呀或者是游览……当然还有管家,陪同这些”。

为这群人订房的难度在于,大部分五星酒店已经被奥组委内部锁定,同做奥运订制旅行的郭先生给我讲了这其中的门道,“它是有个时间轴的,比方说雅高品牌(Accor 酒店集团)你旗下哪个哪个酒店,在2024年1月1号之前保证不对C端(指零售客),包括一些B端(指商户客)客户售卖,即有一个扣房期。同期奥组委再去看是不是能够把它全部消化得掉,大概也是在奥运会的前4年,前两年和1年,然后1年之内分为三个月六个月这样去调整,这当中酒店就陆陆续续会放一些房间出来”。

2024年2月28日,法国巴黎拉夏贝尔门附近一家翻修过的酒店悬挂著一幅巨大的运动品牌广告。摄:Nathan Laine/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2024年2月28日,法国巴黎拉夏贝尔门附近一家翻修过的酒店悬挂著一幅巨大的运动品牌广告。摄:Nathan Laine/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但Chris提到,这些五星级酒店即使有了空房也会要求至少连订7日,为了避免砸在手里,他干脆为这些客人选择预订城堡做住宿。“他们看了开幕式,然后看上几场比赛,在巴黎周边的城堡住一住,玩一玩,除了巴黎以外,尼斯和里尔也有比赛,他们就会到处跑”,这样的一个行程下来,最贵的一个团,每位客人要付给Chris 所在的旅行社差不多40万人民币。

让这群高消费人士买帐的,是在浪漫之都巴黎的独特体验。“巴黎奥运会宣传得挺有魅力的嘛,在塞纳河上搞开幕式,很多比赛还放在古迹名胜区里,虽然治安没那么好,但巴黎反正给人的感觉总还是挺美好的”,今年40岁的吴佳计划从北京专程赶来参加奥运会。除了花费2200欧购买了开闭幕式的门票,为了打卡特殊的比赛举办场地,他还在每一个“旅游景点”场馆都购买了至少一场比赛,有埃菲尔铁塔的沙滩排球、荣军院的射箭、大皇宫的摔跤、凡尔赛宫的现代五项还有协和广场的体验票,总共买了二十几场比赛的吴佳仅在门票上的花费就有5,000多欧。来自香港的Ian也表示愿意花2,700港币买一张个人花剑门票,他觉得“百年一遇喺大皇宫打又好似几正咁”。

同时,为了突显“尊享”体验,巴黎奥运还将开幕式及比赛门票做成琳瑯满目的分级套餐,提供不同级别的休息室和运动员独家亮相,官网公开标明售价的就最高可达9500欧元。除此之外,今年第一次全球统一售票的奥运还搞起了分阶段放票、捆绑销售和抽签制,在头两个阶段只有中签的人才有资格购票,而在第一阶段每一张热门票还必须搭配两张冷门票一起购买。这让全程三个买票阶段都参与了的吴佳不禁大喊,“奥组委才是最大的黄牛”。他认为官方“应该是故意摀著,比如很多票最早时候不卖,其实是为了营造一种营销气氛”。从伦敦和朋友来看奥运的黄婷吐槽道,“我们当时不懂啊,不知道它会这样慢慢地放,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放。而且当时都还是贵的票,只有A档B档,就觉得哎呀应该抢一个”。作为配货,她还不得不买了一场标价40欧的足球预赛,“它给我分配了一场非洲两个名字我都不知道的国家,前两天我就100块(人民币)卖掉了”。

但对Chris和同行来讲,奥运刁钻的售票机制推给了他们更多的客户。在巨大利益面前,本应是竞争关系的他们成为了合作方,“这东西是你控的票越多,才能给客户选择的东西越多……如果你的客户需要的票在我这里,你没抢到,那是不是我们俩之间可以互相换票”。在拥有充足票务资源的Chris这里,原价2700欧的开幕式A类票已经炒到五六千欧,旅行团总体报价也比平时翻了两三番,但还是有客户愿意照单全收。如今手里握了二三十个奥运订制旅行团的Chris,早在3月就已经将公司投资的一百多万回本。

2024年5月28日清晨,巴黎市政厅路,仍在睡梦中的露宿者们即将被警察驱逐。图:作者提供
2024年5月28日清晨,巴黎市政厅路,仍在睡梦中的露宿者们即将被警察驱逐。图:作者提供

一河之隔:与巴黎博弈的露宿者

塞纳河沿岸布满历史古迹,每一处都是开幕礼尽情展示巴黎风情的表演场地。盛大的开幕礼以“Enchanté”(幸会)向全球的观众问好,表演主题还涉及“同心”、“自由”、“平等”、“友爱”以及“团结”。蒙面的火炬手带著观众从卢浮宫、奥塞美术馆等地标一路攀爬跳跃,在巴黎的房顶与街道穿梭。

但得以展现出这样多元、浪漫、散发著城市魅力的巴黎,背后是市政府对露宿者无数场的驱逐。

在千多欧元一晚的酒店对岸,一河之隔的市政厅路(Rue de l’Hôtel de ville)紧邻文青街区玛黑区(Le Marais),不少游客从地铁口一出来就在打卡拍照,但两个月前,这里还有著数十个简易帐篷,沿街一溜排开,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5月28日的清冷早晨,我在这里见到来自几内亚,16岁的Carama时,他只穿了单衣,正戴著一个缠满了胶带的银色耳机摇头晃脑。上个月警察刚以“河水上涨存在安全隐患”为由,清理了他几百米外桥下的住处,这一次知道警察要来,他凌晨三点就从栖身的帐篷里爬了出来。

尽管巴黎市政府否认这些行动与奥运有关,但非政府组织“奖牌的另一面”(Collectif le revers de la médaille)负责人Antoine de Clerck并不买帐,“这些人在河边几年了都没有人理会过水平面,而现在我们都知道开幕式要在河上举办……这样做只是把他们藏起来,不会让痛苦和无家可归的问题消失”。

为了将这些露宿者藏得彻底,法国内政部与住房事务部在其他城市设立了10个临时接待中心,每一次清理行动都会有一辆大巴停在路口,等待载著露宿者驶离巴黎。

然而,大部分露宿者不会上车。离开巴黎对他们来说意味著前功尽弃,比如正在等待自己未成年身份认定的Carama。同这个露宿点的其他年轻人一样,Carama从家乡一路偷渡而来,在法国,如果一个非法移民可以被认定为是无人陪伴的未成年(MNA, Les Mineurs Non Accompagnés), 那他就可以享受儿童保护系统(ASE, Aide Sociale à l’Enfance)的救助,不仅可以获得医疗保险、接受教育,还可以获得住房,并可能通过学徒制得到一份工作。但这群来自非洲的年轻人,或许是因为在移民路上经历了太多,也或许真的有人谎报年龄,大多因为长相成熟而被政府质疑未成年身份。他们需要留在巴黎,等待随时可能到来的政府面谈以及骨龄测试。

但警察不会在乎这些,他们只有一个目标:让更多人上车。来自非政府组织Utopia 56的Luke告诉我,这些警察往往不会告诉露宿者大巴要开向哪里以及后面会发生什么,“如果这些露宿者去了,一到目的地,对方就会说‘我们不能接收你’,然后把他们扔在里昂或者波尔多的街头”。虽然 Luke 与同事试图提醒这些露宿者他们拥有不上车的权利,但来自阿富汗的 Humayun 与儿子 Mohammad 显然还不知情。他们是5月底那天的驱逐行动里,唯一将行李放入大巴车的人。虽然Humayun 觉得很困惑:“我不懂,如果法国(政府)把我的文件都放在巴黎处理,为什么现在又让我必须离开巴黎?”

2024年5月28日,驱逐露宿者的现场,便衣警察试图说服露宿者上车离开巴黎。图:作者提供
2024年5月28日,驱逐露宿者的现场,便衣警察试图说服露宿者上车离开巴黎。图:作者提供

“警察和我说,巴黎不是一个适合难民的地方”。今年44岁的Humayun一直试图为儿子注册学校,最近终于收到回复,巴黎一所学校可能可以在九月接收Mohammad,等了几年的他们不想就这样离开。Humayun喜欢看书,从未上过学的Mohammad平时跟著父亲学习英文和数学。“他写小说呢!”Mohammad像捅破了父亲的小秘密,对我狡黠一笑。Humayun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平时他会把人们不要的书捡到一起,在帐篷旁立一个小书摊,一欧元一本卖给路过的游客。这次突然的驱逐,让他不得不舍弃这些积攒了很久的旧书,提到这些他满眼都是不舍。

经过周围人提醒,意识到上车不是强制选项的 Humayun 开始犹豫。这时,一位笑容满面的女士走了过来,她没有穿制服,双手抱胸挡住了写有“市政警察”的袖标,让我以为是某个热心市民。“法国不是只有巴黎!其他地方可能处理文件的速度更快,在那边生活会更简单更快乐”,她续说,“(上了车)你们今晚就会有暖气,有食物”。她极力劝说著唯一一对主动上车的父子。

Humayun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为了儿子的学校留下,他一边把行李拿下来,一边不停向这位女士道歉。看到自己劝说失败,这位女士也收起笑容,走回到了同事身边。

早上8:30分,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驱逐行动随著空大巴消失在街角而结束。这些又失去了一个根据地的露宿者会流入巴黎的各处,重新寻找栖身之所。但随著奥运临近,驱逐行动越来越频繁,这些露宿者仿佛被围剿的老鼠,可以藏身的地方也越来越少。

两周后,在Vitry-sur-Seine的一次食物分发活动上,我见到了来自刚果的Murcini,他在4月一场相同性质的驱逐活动后再也没能找到新的稳定住处,“昨晚我是凌晨三点被赶走的,当时我正睡在一栋大楼的楼梯间。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只好在夜间巴士上待到了早晨6点”,厌倦了被驱赶,如今巴士成为了他的新家。

2023年6月6日,法国巴黎市政厅景观。摄:Foto Olimpik/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
2023年6月6日,法国巴黎市政厅景观。摄:Foto Olimpik/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

无处可归的中国留学生

奥运正式开幕两周前,临河而建的Louise Bourgeois宿舍里举办了一场学生与CROUS(法国公立的大学生事务服务中心)高层的早餐会。此前CROUS要将学生在奥运期间迁出,来提供3,000多个空房给警察、消防员以及奥运的工作人员,引起了不满。一百多名学生来到体育部门前示威抗议,多家媒体都做了报导。社会关注压力下,CROUS在网站公示调查问卷、发布新闻稿解释情况,还定期组织会议来安抚学生,这次的早餐会也是对外界做的一次成果展示。然而,在真正接收了大部分国际学生的CIUP国际大学城(Cité Internationale Universitaire de Paris),受到了相同驱逐的中国留学生们却没能得到一样的处理方式。

“一般来说我们签合同都签到6月底,暑期的时候就会问你要不要延期两个月,往年想延都可以延到……好像之前你都不用有什么正式严肃的理由,就你想留下来他们就让你留下来,但是今年你就必须要提交一个证明”,在巴黎读硕士的 Yakun 收到大学城要她六月底搬走的通知。七月和八月,这里要将50%的住房用来做奥运的团体接待,但媒体上的报导要少得多。

同住在大学城的Haoran面临一样的问题,“第一个你要证明你在这个夏天必须要在巴黎干什么什么事情,就比如说学校要求在这做实习啊,或者是学校有什么暑期项目。第二个条件是你自己本来的国家不能离法国太近”。Yakun与Haoran都是中国留学生,显然符合第二个条件,而对于留在巴黎的正当理由,需要完成学校实习要求的他们也都提交了证明文件,但Yakun很快就收到了拒绝的回复,而Haoran的申请则迟迟没有进展。Haoran和我抱怨时已经是五月中旬,“1月底我们收到了可以申请续住的邮件,我3月就提交了但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两个人都是大学城的住户,但申请处理进度却不一样,是因为大学城复杂的分管方式。

2024年4月9日,法国巴黎国际大学城 (CIUP) 的主入口。图:Getty Images
2024年4月9日,法国巴黎国际大学城 (CIUP) 的主入口。图:Getty Images

大学城主打国际化,一共43座宿舍楼里,住了来自150个国家的1,2000名学生,这些学生受到的待遇却会各有不同。“大学城有很多带国家名字的楼,像我是在韩国楼,旁边还有埃及楼、突尼斯楼、亚美尼亚楼……还有就是法国地区的楼,像l’Île-de-France(法兰西岛)楼,这些和法国有关的在管理上有点像CROUS,其它带国家的楼就和这个国家情况有关。像韩国经济还可以,它的楼也比较新,有的国家经济可能不太好,这个楼也感觉比较灾难”,曾经是韩国楼学生委员会的小张对大学城的运作方式要更为熟悉。目前大学城有21 栋楼是由巴黎国际大学城直接管理,还有22栋直属国家或学校,由自己的董事会管理。Haoran也感受到了宿舍楼和国家的连系,“像美国楼就经常会邀请大使或者某个美国驻外机构的人来讲话,所以我觉得其实每个楼是有点半外交地位在的”。由于中国楼一直未投入使用,住在大学城的中国人都分散在其他国家楼里,比如Haoran住在葡萄牙楼,被拒绝的Yakun则住在柬埔寨楼。

柬埔寨楼在1950年由当时的国王捐赠,但随著年代久远现在变为由大学城直接管理,“像丹麦楼、美国楼和加拿大楼他们就是和使馆关系很紧密的……柬埔寨楼应该是和使馆没什么关系了”,被拒绝后的Yakun好在认识一个住在丹麦楼的朋友,“丹麦楼是有一些客房留给来巴黎的丹麦人的,这个外人应该订不到,他们一般都是通过使馆知道的。我朋友就说她可以帮我订几晚房间”。

对于为什么拒绝自己的申请,Yakun感觉很难理解,“我觉得我可能就是运气很不好,因为我问了大概两三个人,他们都留下了。我还在问我的楼管,他是有一些上面的规则,但我觉得他可能还是有一些方法的”,之前由于要Gap(间隔年),本来不能继续住在大学城的Yakun就是通过和楼管求情又住了一年,“但他应该也必须遵循一些规则,比如说奖学金的人就是Priority(优先级),然后学校合作的人,然后再是零散的自己申的人”。小张也提到,韩国楼的出资就与大使馆有很大关系,针对奥运赶学生出宿舍这件事,有韩国学生组织写了请愿书并举报到KBS电视台,“这个事情好像闹到他们国内影响比较大,上级就催促他们赶快解决这个事情”,不同于5月了仍在等待安排的Haoran,韩国楼在4月中就给出了申请结果。

大学城本身就不像CROUS的争议被主流关注,完全各异的申请处理规则又完全不透明,分散在不同国家楼的中国留学生没有使馆撑腰,回家的成本又太高,只能寄希望于运气。幸运的Haoran在7月收到回复,被安排住进了另一栋宿舍楼,而盼著楼管还有办法的Yakun最后还是没能等来肯定的答复,花1050欧订了回国的机票。

2024年7月26日,特罗卡德罗广场举行的 2024 年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上,埃菲尔铁塔上的奥林匹克五环被照亮。摄:Ryan Pierse/Getty Images
2024年7月26日,特罗卡德罗广场举行的 2024 年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上,埃菲尔铁塔上的奥林匹克五环被照亮。摄:Ryan Pierse/Getty Images

三面奥运,未竟的发财梦

藏起来的街头露宿者、不知何去何从的中国留学生和豪掷千金的大陆游客,他们拼出了一个多面的奥运,也拼出了奥运背后,那个寄望于盛事经济的发财梦。但实际上,不被普通人买帐的奥运,发财梦做得并不顺利。

首先是没有达到预期的游客量。许多本身有七八月出行计划的游客被高物价吓退,宁愿错开奥运再来。Chris解释道,“巴黎地铁票都涨了一倍将近4欧了,如果之前大家出来旅游,大概可能人均1万到2万就可以玩的很好,这段时间来巴黎,基本上要蹦到3倍到4倍”。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国内游客“整体有信息滞后性,巴黎今年宣传就不是那么的好,你现在可以去问,有的人今年奥运会在哪开,他可能都不一定知道”。

来的人少,自然也就导致了大量余票。Chris虽然已经回本,但他表示“人流量是没达到预期的,一开始我们会认为官网上根本抢不到票,但现在看来官方还是有很多票在外面,(我们囤的票)卖的情况只能说是一般”。官方的转售平台上,也有许多本已被购买的票又重新流入市场,根据《金融时报》,过去的一个月,转售票的数量从18万涨到了27万,更别提还有几十万张从未出售过的门票。

酒店价格也没能飞涨成功。当时订酒店特意选了可退的吴佳一直关注著酒店价格,更便宜了就退掉重新订,已经换了6次酒店的他到7月25日临出发前发现甚至价格还在降,最后又调整了一次的他对比第一次预订的价格,最后四天行程的酒店从5828元降到了2763元,直接降了一半还多。

到底是造梦成功,还是发财梦碎?7月26日,巴黎时间的晚上7点半,我重新回到塞纳河边,站在奥塞博物馆下的观众区,看著这场万众瞩目的国际盛事拉开帷幕。号称“为所有人举办”的奥运会为市民发了免费票,我有幸拿到了票,但现实却是连河面都看不到。唯一能看到的,是河面上的桥,一座连著一座,铺满了白色的座席。我幻想他们的视角,试图分辨哪一个区域是2700欧的,哪一个又是1600欧。

开幕式持续了4个小时,雨越下越大。变成一个大舞台的塞纳河如今警戒森严,看来河岸上绝无可能再有露宿者了。望见圣火在杜乐丽花园随著热气球缓缓升空那一刻,我不由得在想,Humayun和儿子如今身处何处,是否也在这个城市的某一处望到了它?

读者评论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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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中国楼一直未投入使用?和奇怪。。。

  2. 我覺得是兩件事:受訪者表達的訴求是否合理不代表他們的聲音不應被聽見。

  3. 文中的措施在我眼中看起来其实已经足够文明,不过也可能是我标准太低了

  4. 非常好的文章,谢谢这样的报道。

  5. 這篇文章很雜亂,重點也很奇怪,來法國看奧運會,人家是用自由行,不用旅行社,旅行社說沒錢賺,但人家在法國消費,也是貢獻給零售業和其他消費活動呀…

  6. 非常好的报道,被大学城宿舍的管理方式和跟各国政府的紧密关系震惊…..可能是法国大学都公立教育的缘故吧….

  7. 同样谢谢报道,这是很重要的真实巴黎的补完。

  8. 光看开幕式很容易对巴黎有玫瑰色滤镜

  9. 谢谢报道,了解到奥运会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