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支持者都没有投票权”：总统大选青年论坛上，学生怎么看柯文哲？

台湾总统大选倒数不到60天，11月15日，在野的国民党及民众党，历经连月的整合颠簸，在前总统马英九的见证下，在上午达成“蓝白合”的初步共识，纷扰不休的正副手人选，最终决议将以民调结果决定是“侯柯配”，还是“柯侯配”。

然而，一直令观察家困惑的，国民党与民众党在政党结构、选民组成，以及立场及理念上显有不少出入，蓝白即便“合”了，这样的整合是否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并将执政八年的民进党政府拉下台？

柯文哲坦言，“整合恐怕流失年轻族群，要他们去投票给国民党很困难”，原先支持柯的年轻支持者，真能将原先对其的热情无痛转化到对国民党总统参选人侯友宜的身上吗？

蓝白政党协商当日下午，柯文哲马不停蹄地前往台北晶华酒店出席网媒《NOWnews今日新闻》与青年民主协会合办的“2024总统大选青年论坛”，上午民进党总统参选人赖清德已先出席，两人均接受现场 NGO 团体及现场“青年面试官”的提问。

就两场气氛观察，赖清德的场次虽然掌声欢呼也热烈，但演讲气氛仍较为“严肃”，下午场的柯文哲光是“进场”所迎来的欢呼与鼓噪就已经超过上午。现场青年更摆出柯文哲招牌的“搔头”姿势大合照（赖清德场并未有合照的桥段），让场面的气氛更显热络。

柯文哲将 LGBTI+ 病理化，引现场青年议论

“我觉得最大的错误是，为何要把 LGBTI+ 群体归类为精神疾病？”

不过，台湾青年世代的所受的教育与价值观，也让他们不是方方面面都能接受柯文哲的各种言论。就像是，柯文哲在回应 NGO 同志咨询热线的提问后，现场一阵骚动，青年学生纷纷拿起手机侧录，亦有现场参与者将动态转发到限时动态。柯文哲的言论让他们错愕。

同志咨询热线提问：“LGBTI+ 学生严重缺乏来自学校人员与政策的支持，影响其心理健康。请问您将如何具体改善 LGBTI+ 学生的校园处境，并请提出规划期程。”（注1）

柯文哲回复：“如果把 LGBTI 扩大成心理障碍、情绪障碍、适应障碍等，在台北的国高中班导师都有基本训练，把学生转给辅导老师、甚至转给精神专科医师，有建议完善的系统，但大学没有。因此应该把目前这些适应障碍的问题先列出来，一条一条解决，这是社会安全网的部分，其实也不只是 LGBTI，包括更多心理与适应障碍。”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不少台下听众面面相觑。对柯文哲的失言，在金门念高中的陈婕很是在意。

16岁的陈婕对端传媒表示，她刚看手机，看到大家都在讨论，“我本身是双性恋，也是忧郁症患者，我认为这是大家都应该重视的问题。但我觉得最大的错误是，为何要把 LGBTI+ 群体归类为精神疾病？”陈婕指出，柯文哲经常在各种活动上说错话，“但我认为这已经是他思想上的问题，不仅仅是活动上的失误。”

不只是陈婕不同意柯文哲将 LGBTI+ 议题病理化，一名17岁的谭同学也对柯文哲对此的表述印象深刻，他说：“他把这个议题归类在精神层面，这完全是误解，我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失言。”

17岁的陈莹也对柯文哲于 LGBTI+ 的发言很是诧异。她说，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柯文哲说话比较直的缘故，“但他的观点与支持他的年轻人群体有很大的出入。”陈莹现为高中学生会会长。

“他对 LGBTQ+ 群体的看法，我也不确定这是否是他的失言，还是他的真实想法？”她不认同柯文哲将其归类于心理障碍，“作为医生的他，怎么能将多元性向视为精神障碍？”她强调：“我非常不同意这一点。”

支持柯文哲的青年：乐见柯“创新”思维

“柯文哲的创新、思想，可以给台湾的政治带来一点新的框架、新的思考 。”

在现场，尽管柯文哲就 LGBTI+ 的发言引起了不少青年的疑虑，但仍得到了许多支持。

柯文哲不若一般传统政治人物的气质。自踏入政坛后，柯文哲便以“直言敢言”的风格受到关注，并且善以创造金句屡次成为台湾媒体的新闻标题，自从2014年在民进党的助攻下赢下台北市长选举，至今在政界也将届十年。不再是“政治素人”的他，发言却维持一惯的“庶民”风格，加上擅长经营社群媒体与人设，让他在青年与学生族群间受到欢迎。

现场观察，在这场论坛中，柯文哲两度因为手机未关机而在演讲过程中被来电打断，更不止一次喃喃道“我可以下班了吗”，现场爆出哄堂大笑；当然，也不是每位现场的学生都买单柯文哲这样的行为，一名赖姓学生在演讲结束后，向主办媒体批评柯文哲包括迟到和接电话在内的行为不尊重现场的听众。

参与这场青年论坛的群众，绝大多数为青年及学生族群，2024年的总统大选，300万张青年选票绝对是各政党的兵家必争之地，不过最终出席论坛的仅有赖清德与柯文哲，而这两位参选人中，柯文哲的支持度在20至39岁的青年族群中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领先优势，直到8月，赖清德才在民调中呈现全年龄领先的态势；此外，在20岁以下、还没有投票权的学生族群中，柯文哲也有极高的支持度，这让他在论坛中不禁哀叹：“我的支持群众都没有投票权。像是学生啦、外劳，还有外配”，引起台下鼓噪。

夏志远是一所高中的学生自治会会长，他告诉端传媒自己仍会支持柯文哲，在一整天的活动中，在青年关注的居住正义及低薪缺工议题，两位总统参选人都有回应，其中，赖清德的回应让他觉得比较理想，但他也指出：“对于他的国家希望工程蓝图，我不确定是否有具体内容。”

夏志远认为，柯文哲的演说简报内容明确，虽然他在回答问题时有明显错误，“但整体而言，我更倾向于柯文哲。”

在16岁的夏志远眼中，之所以更倾向柯文哲，在于他认为，政治人物的想法能否与民众产生共鸣更为重要，“人要看的是政策，不要被表象给误导，要看他的内容、看他实际做什么，在投票时做出正确的决定，我觉得这才是重点。”

他坦承，柯文哲的确在 LGBTI+ 的言论备受争议，但他说：“柯文哲的言论反反复复，一下这边、一下那边，很难确定他的立场。”他自问道“这样算失言吗？他失言这样多次，他的幕僚都没有提醒过他吗？团队都没跟他说吗？”夏志远似乎陷入与自己的对话中：“那你说这是他个人特定的立场吗？可是他个人的特定立场，带来他要参选总统上，我又觉得不太妥当。”

“所以我觉得可能比较双面吗？我不太确定。”对于柯文哲的立场飘忽，夏志远坦言自己没有明确的答案。

2019年，台湾通过同婚法案，国民党籍立委赖士葆对同婚通过感到不满，曾扬言“就算平权法案通过，票投国民党，2020以后我们全部改回来！”五年前，夏志远还是一名11岁的小学生。现在支持同婚与 LGBTI+ 族群的他，会否担心柯文哲选择与保守的国民党合作，一旦执政后就要“改回来”？他则认为，法律推动社会风俗的更迭，如果仍有民众不满，应该要做的是沟通，即使他怀疑现在改回去是否符合民意，以及政府行政能否担负这么庞大的变更，“但如果改了有必要，那没关系，就交给民意做最后的判断。”

对于蓝白合，他自是关心，但仍然觉得自己支持的参选人与自身价值观不符的政党合作，难免让他感觉柯文哲违反了参政的初衷，“身边的同学大多都有一样的看法。”

即使如此，夏志远对柯文哲的施政仍有感，他说昨天到台北，走进小巷后，发现柯文哲执行的邻里交通计划有发挥成效，人行道保证了行人的路行，这是改善交通的一个施政。相较赖清德下，他说他知道赖清德任台南市长跟副总统时做出很多贡献，但他说不出来赖清德实际做了什么。

年轻人不看传统媒体，已是预料中的答复，夏志远说，他们主要都透过 Instagram、Facebook、YouTube 这些平台获取资讯，“我们也会用 PTT 和 Dcard，但大部分年轻人都是被动接收媒体资讯，很少有人会主动去深入研究政策。”

“台湾政治的混乱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媒体造成的，”夏志远说，不管是侧翼、网军，又或是未经查证过的资讯，他认为这些问题如能改善，环境会有很大的不同。他说自己刻意不特定看哪些媒体，而是看到特定议题时再去具体做分析。

还没有投票权的他，对参选人的政策、论述都有一定的见解“如果能投票，你会更倾向谁？”他不改其志地说：“我会投给柯文哲，他在这场选举太过亮眼，让我有种跳脱原本蓝绿之间的框架， 或许他最后不玩了。他真的漏洞百出，但他的创新、他的思想，可以给台湾的政治带来一点新的框架、新的思考 。”

赖柯出席青年论坛，“面试官”各有评价

“我觉得两位在提问答复上都没有符合我的预期。”

陈婕是在青年提问环节上举手发问的学生。她对柯文哲提问道：“请你以总统、副总统的角色，分别说明联合政府的具体做法是什么，如何处理蓝白在理念上的差距？”

柯文哲的回答是，华人历史上，包括在台湾，从来没有联合政府的经验，“我也不知道会怎样，因为从来没做过，但还是要推动。”柯文哲解释，下届立法院可能三党不过半，所以要开始思考国家怎样运作。

“我觉得他没有真正回答到我的问题。”陈婕补充，她问柯文哲有什么对策让离岛的弱势有更完善的资源。柯文哲先是回答，根据调查偏乡的教育支出是都市的四倍，但是学力测验结果仍比都市差；偏乡的问题不在于经费不足，而是无法规模化，造成经济效率不足，他还说如果班级人数太少，可以考虑并校、或是采用网路教学与 AI 辅助。

但这些没有符合陈婕的预期——即回应他会用什么方法或策略来做，“他好像离题了，没有真的回答我的问题。”

她说，自己原先期待的，是柯文哲会提到像是培养师资之类的措施，或是有更多的资源挹注，而不是只是经费。“其实金门的经费已经够多了，我们需要的是资源，比如更多的协助单位、协会或各类机构到离岛举办讲座或活动，让学生能去了解更多在离岛接触不到的事物。”

金门因为在地理位置上远离台湾本岛，更靠近厦门，长年来也是国民党的铁票仓，作为离岛学生，陈婕认为政见也应该涵盖离岛和偏乡，金门不应该因为离台湾本岛远、靠近中国大陆，是蓝营票仓就被忽视，“金门同样是中华民国的一部分，如果要成为中华民国的总统，就应该全面照顾台澎金马的每一部分。”。

陈婕观察到，无论是她身边的大人或朋友，都觉得柯文哲在台北市长的第一任期做得很好、甚至“无可挑剔”，但从第二任期开始，就有点走下坡路，“感觉他已经偏离了原本的初衷，包括他选总统可能要走的路线，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上午的赖清德对她来说是完美的包装却无实质内容，那么下午的柯文哲在她看来更像是用其他方式回答以逃避问题，并未触及问题核心，“我觉得两位在提问答复上都没有符合我的预期。”

另一些现场的学生告诉端传媒，多数意见给予赖清德的表现仅有及格的60分，他们认为赖清德发言中规中矩，但有些空泛，像是在回应能源政策的提问上，没办法给学生具体的答复。

尽管对 LGBTI+ 相关发言感到疑惑，但与上午的赖清德相比，17岁的谭同学认为整场演说，柯文哲有针对问题做分析，赖清德则是纲要性的，听起来比较笼统，“总体来说，我比较喜欢柯文哲的论述，感觉比较中肯和实际。”但如若考量到失言，谭同学则比较欣赏赖清德的对答。

另一名19岁的蔡同学，虽然尚未达法定投票年龄，但即使假设现在有投票权，他也坦言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去投票，“我觉得台湾的政治陷入了蓝绿斗争，我不太喜欢这些候选人。”在会场待了一整天，听了赖清德与柯文哲演讲的他，说因为想培养对政治的敏感度而来参加活动，他评论，赖清德的演讲内容有提出实质的数据和未来方向，而柯文哲让人感觉在“推托”，“还有一些我觉得错误的发言，比如他将 LGBTQ 权利和精障做比较，我觉得这是不同的。”

陈莹说，她此前是倾向支持柯文哲的，“因为他直来直往，这样的风格很吸引年轻人。年轻人需要的是一个给予肯定答案，能够陪伴我们前进的政府，而不是一个打官腔的政府。”但这样的“直言不讳”，这次显然不被买单。陈莹来到现场后，认为柯文哲的谈话风格反反复复且没有结论，从而对柯文哲的评价有了一番修正：“在这次论坛后，我对他未来可能成为总统的结果感到担忧。”

她说的“打官腔”，指的是政府知道问题，但无法确定立场，采取不断试探的态度。她说，如果有执行上的困难，或是需要时间，那就讲清楚，“一个不敢表达自身立场的政府，就是在打官腔。”

关注双语政策的她，身为学生代表，在校内也经常讨论此项政策如何在高中实施。她原想提问：“如果台湾要成为双语国家，这个政策真的能实现吗？”她说，根据她们高中的经验，有些学校可能只是形式上的实施，“我担心政府可能只是表面上追求国际化，而没有具体的实施方案。”

柯文哲在论坛中接受另名学生提问时回应道：由于双语教育需要有能力的教师、还要等原来的教师退休，因此进程无法很快；他也提及，全世界语言资料库（database）里，繁体中文仅占万分之二，为了不想让台湾失去竞争力，不得不做双语教育。柯文哲也再次提到 AI 应用的重要性，他说先前看过的一些应用，AI 不仅能矫正英文发音、还能做互动，若采取 AI 辅助，速度也许可以快一些。

对于柯文哲对双语教育的见解，陈莹认为：“今天的回答都没有切中重点。”据她的观察，高中端的双语教育施行，可能会因为实务运作困难而与教育部要求有落差，“如果学校端与理想存在差异，那真的有办法把这个政策落实吗？”

她说，她担心民众党会变得跟国民党一样传统保守，不敢表明立场。她并不希望民众党因为合作而受到国民党拘束，在传出确定蓝白合的这天下午，她的担忧更为立即。

“蓝白合”前景未定，柯文哲仍要安抚支持者

蓝白合会是一个实践“第三波民主革命”的解方？或是一场拖沓数月之久的政治肥皂剧？

柯文哲的“创新”能否进一步带领他问鼎总统大位尚未能得知。随著15日的政党协商后，蓝白两党提出一份共识文件，为“蓝白合”带来一线曙光。

然而到了18日，柯文哲却对于民调“误差范围”参采标准与国民党有认知落差，双方再度陷入僵局，柯文哲亦喊话称：不放弃政党协商，但若是要照国民党的标准，“是要他们弃械投降”。

看似蓝白虽合未合，似破未破，没有一方愿意把话说死，破不了局却又合不了，令不少台湾选民雾里看花，也令许多双方的支持者感到焦虑。

19日下午，民众党在板桥举办誓师大会，据党内估算，现场约有逾4500人参加，除了党籍立委、议员、妻子陈佩琪以及柯文哲的父母也到场声援。此前，柯文哲母亲何瑞英在活动开始前甚至向儿子喊话“一定要选到底”，若是当副手就别选了。

在誓师大会上，前一天还在喊话国民党“不放弃政党协商”的柯文哲，在演讲中却又突然喊出“将用民众党总统身份拚到底，，决定义无反顾拚一次”，外界解读蓝白合可能至此破局。即便国民党立即回应表示：会持续和民众党协商，回应台湾民众政党轮替的心声。

随著总统参选自20日起开始申请登记，在24日前作为最终截止日前，蓝白合仍然有待定论：会是一个实践“第三波民主革命”的解方？或是一场拖沓数月之久的政治肥皂剧？

而对柯文哲的年轻支持者们来说，面对不管是“侯柯配”、或是“柯侯配”的正副组合，如何说服这票“天然独”的年轻支持者将选票戳印在印有中国国民党——这个在台湾被视为传统保守且政治立场倾中的政党——的党徽及候选人头像上，绝对会是柯文哲、乃至他所率领的台湾民众党必须直面的关键转捩。

记者王怡蓁，实习记者江亮儒对本文亦有贡献；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注1：上午场的赖清德，同样抽到台湾同志咨询热线协会提问。对于两人的答复，热线评论，赖清德仅提及需要持续强化性平教育，并未进一步提出改善 LGBTI+ 学生校园处境的具体措施与规划，热线建议，需要国家通盘性地调查研究了解 LGBTI+ 学生的真实校园处境，进而细致规划相关政策。

就柯文哲的回应，热线指出，柯并没有提出更积极的预防性政策或措施，而其担任台北市长的八年期间，台北市性平教育委员会里的家长会代表席次，由一席增加到四席，更让明确反对同志教育的家长会代表与专家学者担任委员。热线表示，此举导致基层学校的寒蝉效应，使台北市性平教育落实状况呈现停滞与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