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中年玩乐团,自在与删减|2023金音奖

如果你懂台湾早年独立音乐场景,就会明白他们如今成团,其实横跨了地下乐团转变为产业的十几年岁月。
乐团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 ,成员(左起)苏玠亘、李维翔、刘哲麟。摄:唐佐欣/端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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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故事中的精灵多半被设定为长寿种族,跟人类的时间跨度想像十分不同。千年道行,积累可以从皮肤毛孔透出,宛若平静湖面下躺卧著一座隐而未发的活火山。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的音乐就予人相似的感受。

这只2014年成立的乐团,去年发行专辑《Suffering》,今年以此入围第14届金音奖最佳乐团。多数曲目都由民谣吉他搭著人声起步,贝斯跟鼓缓缓跟上,然后一过中段风格骤变,效果器一踩,后头紧跟著万千破音奔腾而至,吉他驱动的音乐老派且令人心头为之一振。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的“little shy”是大伟害羞低调的个人象征,Allen Street则是纪念他曾在纽约生活的街道。成团八年,晃晃悠悠的发行两张专辑,团员都是已届中年的资深音乐人。大伟(主唱、吉他)参与过熊宝贝,同时是庞克团击沉女孩的团员;维翔(贝斯)也弹过熊宝贝,另外组有Papaver;蛋(键盘、合成器)玩过女孩与机器人和浊水溪公社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组合,现在是Tizzy Bac的巡演乐手;凯同(鼓)则参与了早年的Tizzy Bac,另外也是薄荷叶以及后摇团银巴士的成员。

如果你曾经浸泡在台湾早年的独立音乐场景里,这些名字对你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意义,从上述的聚合离散到如今的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中间横跨了地下乐团转变为产业的十几年岁月。

乐团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 成员刘哲麟。摄:唐佐欣/端传媒
乐团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 成员刘哲麟。摄:唐佐欣/端传媒

在右驾国家开着左驾车

从2000年迄今,台湾音乐节大幅增加,本地演出市场需求上升,前进海外的机会也变多了,“玩乐团”成为一个可以全心投入的职业。相较于以往野生环境,地下乐团宅录、亲手包装专辑铺货;如今乐团们的“DIY”是更为系统化的,独立音乐人多半自己开设经营两三个乐团的微型音乐厂牌,经手数位发行和各种团务,产业逐渐蓬勃发展的同时,现在的创作者似乎得要更自觉思考策略:用单曲在串流上测试、拍摄短影音、经营社群,积极往一个方向前进。

如此变化听来可喜,但如果市场没有反应,音乐人到了一定年纪,不免也会因为“怀才不遇”变得苦涩。然而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却仿佛十分有意识地,知道自己这个组合很难企及功成名就。以此为前提,他们的音乐反而听来自然也释然,虽称不上逆向,但大概就是在右驾的国家开著左驾车,自己帮自己配速。

“(Little Shy)在‘佛系’这个说法还没出现以前就是如此,用一个相对比较没有压力的方式在运作”蛋说,大伟最开始邀他入团,就清楚表明过自己的节奏。创作歌曲的时候,大伟对于未来想像其实毫无画面,单纯是想记录做音乐的各个阶段,因此对乐团发展带著一种“怎样都很好”的正向随缘。

大家在群组来回丢demo,编曲修改都只动自己的部分,以一种自我不向外扩张、自省的状态在玩团。“我们不只不修改其他人的编曲,甚至听完别人丢出来的东西之后,会删减自己的部分,改少一点”凯同举例,〈Loop〉最初是从大伟去台中找凯同jam出一段很短的概念延伸出来,加上贝斯之后,凯同意识到原先鼓编得太满,还得留空间给键盘跟合成器,就主动修掉一些鼓点,听来更清爽简单。

《Suffering》声音空间感突出,段落的转换起伏强弱也很明显,然而在录音前,实际上大概只碰面团练了两次。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大伟跟蛋都是全职的音乐工作者,凯同在中部传统产业工作,另外经营bpm音乐工作室,鲜少碰面。吉他手钧杰离团,2020年邀请蛋加入,2021年底找上玉成录音室的Andy Baker当制作人,稀哩呼噜地又过了半年,才把demo整理完。

大伟自承并不是一个高产量的创作者,虽然不时有制作和编曲的案子,但除了熊宝贝的〈17〉是跟团员饼干一起填词,所有词曲创作都留在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了。慢慢累积,靠著网路群组来回讨论修改,尽量维持闲散但正向的气氛推进,宥于时间做出取舍,最后顺利在2022年10月发行。

乐团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 成员李维翔。摄:唐佐欣/端传媒
乐团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 成员李维翔。摄:唐佐欣/端传媒

同辈乐团所剩无几

多年前因为友团橙草发片演出,邀请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演出,这支乐团才从大伟的卧室企划变成一个真的乐团。他们的音乐令人想起Wilco和Neutral Milk Hotel,满是实验气息浓厚的另类摇滚元素。环顾四周,同辈的乐团所剩无几,如今听来反而新奇。凯同觉得“九零、两千年代是我聆听经验的童年,就像很多书写者总绕著童年打转,我以为在创新,其实却是不断回到听觉经验最深刻的那段时间,就像摆脱不了的魔咒,最后只能接受自己的样子。”

蛋认为自己的养份是更流行也更早一点的西洋80年代如Tears for Fears,因此他不会用90年代另类摇滚的逻辑来创作。维翔也补充,虽然他们的音色听感是1990、2000年代的,但歌曲的进行十分不同,可说是新旧交融的成果。

专辑开场曲〈11〉从丝滑的弹唱开始,键盘贝斯鼓依序加入,叮咚清脆,不时点缀一些低传真的噪音,两分半的时候乐句暂歇,只待人声提气一喝,吉他独奏既尖锐又温润饱满,以极大反差攀上高潮。大伟很喜欢Fuzz效果器带来的酥麻破音,也是每首歌曲温和表面下的暗涌伏流。众人提醒〈11〉不是念十一,要念一一:即是杨德昌的电影。大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跟凯同都是电影迷,这就是一首影迷跟杨德昌致敬的歌。

唱歌的时候用其他乐器来服务人声,没有唱歌的时候,器乐就被推往台前,一切对大伟都是很直觉的。Little Shy有很多第一人称视角,对著对方说话的画面。“其实是在对著我自己讲话”听者亦是歌者,大伟习惯把唱歌的人想像成是他人,边写曲边填词,对自己说话。内容多半是自我反省和温言劝诫。

Oh, I sense the time will come, oh well
All I perceive is fear and alarm, think it’s ok for me to cry
But I will never let you down, oh well

〈All I want is to Make it Up〉

两张专辑的封面设计皆出自大伟的伴侣Yici亦琪之手,2017年的专辑《Nostalgia》的封面是郑南榕自焚的房间,而《Suffering》则是水泥都市和街头抗争,又用电脑图档的形式把一切框限起来,仿佛只发生在数位世界。《Suffering》的名字是后期才定下的,专辑最后一首歌〈Pills〉唱到:

I had enough from suffering
Pills become a savior for my dream

人生在走到终焉粉碎之前,要面临许多痛苦,如同做了场恶梦。在制作人Andy的坚持之下,蛋从弹奏键盘改成直立钢琴,让整首歌在沉重的间隙保有通透呼吸。专辑最早的暂定标题是Anamnesis(记忆),但核心概念是最初就建立好的:讲述关于爱的情感。制作期间大伟家的狗狗过世了,〈Little Monster〉即是在纪念离去的宠物。〈Pretty Boy〉则是写四位质地相似的团员,都很闷骚,平常看起来外冷内热,却都喜欢表演。

Little monster with beautiful fluffy fur
Elastic footsteps, I know you always stay the same
You jump on me in the morning for my bad breathe

〈Little Monster〉

乐团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 成员苏玠亘。摄:唐佐欣/端传媒
乐团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 成员苏玠亘。摄:唐佐欣/端传媒

属于中年的自在

中年玩团,使力的方式在变化,也更重视身体健康。相较于其他演出是工作,大伟觉得在弹Little Shy的时候,终究会多一些玩心,比较自在,也很享受一起演出的感觉。蛋觉得,比起年纪让人感到超脱,不如说是因为Little Shy的设定如此。一开始就知道大家没有要往高处爬或是赚大钱,该做的宣传会做,想要的演出就去,除此之外不会硬逼著众人前进。但也因为是中年,心态跟年轻时不太相同,所以不会期望把Little Shy当成主要收入,会用其他方式来支撑自己的生活。

《Suffering》申请了文化部的补助,几乎都用在录音工程上,近年压片印刷的费用涨了两三倍,秉持著“没有多余的额度,就不做多余的事”的态度,Little Shy量力而为,不把自己搞得很痛苦。近年部分台湾乐团会将mastering委托给欧美的大师,Little Shy把mastering交由合作多次的Dave Collins,Dave是葛莱美奖得主,经手过玛丹娜、史汀等音乐巨头和圣诞夜惊魂、怪兽与牠们的产地等电影原声带。

听者会发现跟其他2022年的专辑相比,《Suffering》音量小了许多,动态保留得很好,连最后一首的尾端,都能听到歌曲结束放下吉他前的一点余韵。但或许是反差,录音的那一个月很顺利,后制却十分累人。混音的时候,所有人的感官都彻底打开,变得异常谨慎,每天都在进行0.5分贝左右的微调,不希望成品听起来硬梆梆的,近乎吹毛求疵的品质控制,跨海沟通。

“从成果来看,我们用了一种很谨慎且漫长的修正跟妥协,制造出一张听起来很自然的专辑”《Suffering》乍听浑然天成,其实是用镊子一针一线把杂毛去掉,边角修顺,反复淬炼而成。

最后问他们,如果可以,会想要跟谁共演?团员们耸耸肩回答都还好。那会想看谁的演出?大伟想要再看一次Neutral Milk Hotel;蛋之前去追几个欧美老团受过伤,会觉得根本不是本人而是长的很像的cover团,相见不如怀念,还是看线上影片实际。维翔认为现在看老团或许不会不好听,但就没什么意思,更想欣赏后庞新锐团IDLES的现场

年中7月30号,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巡演来到台北The Wall,请来昆虫白、森淮当共演嘉宾,甚至还有两位合音天使,军容壮盛。最后一首曲目〈Saola〉出自第一张专辑《Nostalgia》,反复吟诵“A place no harm you”之后一阵狂轰滥炸,把无限环绕的残响留在台上。上网查〈Saola〉当初的制作credit:有玛莉咬凯利、橙草、SKARAOKE、XICO……,洋洋洒洒的一张清单。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不断表示,这个团一路上有许多热心的朋友协助,一齐帮忙赞声,对此他们无比感激。时刻感谢他人、反省自身,专注在自己双手能及的范围,从独立音乐拓荒时期到现在,经历了时间跨度的不同想像,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如今或许看来奇异,但正是四人继续这趟冒险旅程的方法。

乐团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 。摄:唐佐欣/端传媒
乐团 Little Shy on Allen Street 。摄:唐佐欣/端传媒

读者评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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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很有意思还能好听,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