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香港电影耶稣?我今次反对“牺牲”的说法

新电影里有一句对白,“我这辈子都深思熟虑,你让我冲动一次吧。”“这句对白是我啊。你让我做一次吧,那个才是我。”
香港 电影 风物

电影公司公布《1人婚礼》在贺岁档期放映后,周冠威抓紧休息的时间,到电影院看了《法贝尔曼》(The Fabelmans)。电影由史匹堡执导,讲述主角成为电影制作人的成长故事,也是导演的半自传作品。他看后心神放松,“我在里面看到单纯对人的热爱。”

2022年5月底,新电影煞科,周冠威和演员阿冰、陈健朗与及监制钟宏杰把冰冻的香槟洒满地上。“我要宣布一个消息,”周冠威稍顿,话音夹带哽咽,“3小时后,就会公布《时代革命》在全球放到网上放映,所有香港人都能看到……”

“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但这套电影,我们终于一起完成了。”他整理情绪后,笑着安抚众人:“饮香槟!”团队成员转瞬拿出剃须膏,扔向周冠威的脸上。这一晚,片场抹去严肃,只有狂欢的追逐和笑声。

今年43岁的周冠威,在2019年反修例运动期间推出讲述精神病患者故事的《幻爱》,并投入制作运动纪录片《时代革命》。《时》公布在法国康城影展上映后,有朋友不认同他在电影署名、跟他疏远,同时《1人婚礼》的投资者撤资、演员退出。好一段时间,他在承受《时代革命》带来的代价。

但现在,周冠威要反对“牺牲”的说法——既然苦难未至,他想自由地拍摄他相信的事。这次,新电影讲述一个人能否诚实面对自己的成长故事︰看清自己的丑陋或胆小之后,我们还能拥抱自己吗?混乱的时代里,我们可以诚实顺从自己的心意行动吗?

《1人婚礼》煞科晚上,导演周冠威在现场庆功并与太太拥抱。
《1人婚礼》煞科晚上,导演周冠威在现场庆功并与太太拥抱。

喜剧与悲剧

2019年底至今,周冠威徘徊在喜剧和悲剧之间的交界。《1人婚礼》开拍第一天,他坐在婚纱店里的导演帆布椅,戴住耳机,看着主角身穿白皑皑的婚纱。

他的魂魄飘泊,心不在焉,觉得自己在梦中。“竟然经历完《时代革命》,我还有电影拍。哇,我在现场。”他喃喃自语,“Rolling的一刻,是我在继续啊。我Running,我Rolling,我正继续走这一条路。”

几年前,他在台湾拍摄第一套长片《一个复杂故事》时,看到新闻报导一个女生和自己结婚,宣扬爱自己、接纳自己。几年后,他撰写《1人婚礼》的剧本,电影讲述主角阿冰和男朋友Dickson经营YouTube频道,为了点击率编织谎言,最终引发混乱,苦心经营的形象逐一破灭。

构思剧本的时候,反修例运动已过高峰,但依然炽热。那时候,周冠威仍在街上追踪访问前线示威者、救护员,在躁动的街头拍摄纪录片《时代革命》。

一边拍悲剧、一边写喜剧,周冠威每天经历拉扯和割裂。合作的编剧也疑惑:吓,我很不开心,你叫我写喜剧?编剧后来跟他说︰“唉,就试试吧。可能也好,有机会把心思放在喜剧的时空,一个脱离现实的世界。”

以创作建构自己的飞地,周冠威发现社会也需要这么的一处空间,“剧本说的是真诚面对自己。社会说谎,社会充满创伤,那么我讲真诚、讲幽默感,可能也是社会需要的一件事。”

充满矛盾的状态,最后化为一种创作的平衡,“现实很多很残酷、很创伤的事,但同时很有光辉、很有希望、很有幽默感,有引人发噱的事情。人生如此交织,才是健康的面对,我庆幸自己用喜剧的思维去平衡那种悲情。”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时代革命》在康城上映后,《1人婚礼》的原订投资者大半离场,只有杜汶泽留下来;有一半主要角色的演员辞演,制作也因疫情一度暂停。另一方面,原先请他当导师的电影课程换人,讲座、合作邀请也陆续取消。周冠威不只没有收入,还没事可做。

不过两个月后,周冠威仍然好端端的。“我问自己,咦?我还没被捕啊?”他发出爽朗的笑声,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荒谬,又很痛苦。“但当这些准备没有成真时,我是不是要继续在原地等?恐惧未到、苦难未到的时候,我应该是自由的。”

身为基督徒,他向神祈祷,问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我感受到上天好像不是要我坐监,起码这一刻他要我拍戏。”

说来玄幻,其实除却信仰的启示,也有现世的支援。他在制作停摆时集资,很多亲友捎来回复说愿意投资。后来,又有即将因运动而入狱的新相识投资他的电影,也有在案件判决前帮忙演出的临时演员。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最终,《1人婚礼》的联合出品人名单,滚动着30多个投资者的名字,角色也全找到演员了。他说,“上天叫我不要忘记喜剧的一面。”

资金足够,演员埋位(就位),这样还不够。因为被捕的风险,他做过很多准备。2022年,已经转卖版权给外国朋友的《时代革命》继续发行、领金马奖。另一边,他为了让新电影顺利拍摄,在场地租用、制作上尽量低调,并等煞科才公布《时》在网络平台Vimeo公映的消息。无可避免地,他再次把自己推上关注点——左派报纸点名批评他,警务处处长萧泽颐指会派员监察电影,建议市民如不肯定是否违法,不应观看。

危机感萦绕不散,初初他很难专注集中。每个访问他都当作最后一次,转头,他又浸沉在片场拍摄的快乐中,忘记自己有被捕风险,“在拍摄现场,突然又会醒一醒,不停处于来来回回的状况。”

周冠威甚至找了一位朋友,当电影的后备导演。“万一我坐监,他补上。”

这名后备导演最终没有派上用场。新戏顺利上画,《时代革命》也在网上公映了。6月1日,周冠威特别晚睡,等到播放按钮出现的一刻,他在家里大叫好几声,“像做梦,每一关、每一关,我想做的事做到了。”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电影与爱

人们常赞叹周冠威为电影牺牲,但他觉得这个想法很简单,一点也不特别。

《1人婚礼》主角阿冰个性开朗,唯独碰见妈妈时就会生闷气,表现落寞。妈妈是个年轻明星,有过几段婚姻,一直不愿意公开自己有女儿。历经转折后两人坦诚以对,她承认自己不懂得做别人的妈妈。

“阿冰渴求很多人的爱,她很缺乏爱。自卑令她自大、自信,因为渴求无法被满足,她用比较夸张、甚至离经叛道的方式吸引人。”周冠威说,“我从小到大都这样,我很渴求爸爸的爱。”

在长沙湾青山道长大,周冠威童年比较拮据,10几个人住一个唐楼单位,每晚睡地上、睡沙发。父母卖菜维生,做运输公司,为改善家庭经济忙得不可开交,周冠威因此习惯独处。他喜欢读书,但不喜欢考试。初中时他的成绩不错,但当进入公开试课程,却从第一名一路掉落。

会考成绩只有两分的周冠威,去爸爸的运输公司搬货、跟车。家人后来陷入破产,举家搬入公屋,也许因为生活已经焦头烂额,周冠威渴求家人的关爱,但一直无法得到回应。

再后来,他得知父亲有外遇,更是讨厌他,“爸爸向我讲大话,也向我妈妈讲大话。”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考试和父亲成为周冠威少年时期的破裂点。他觉得世界虚伪、荒谬,“学校没有教我什么是爱。”他躲在图书馆,每天看3套电影,“我小时候很孤独,我只有电影,觉得全世界都没有人理我,觉得世界跟我理解的很不同。”

电影救过他两次。第一次,他15岁,有自杀的念头,“我觉得自己没有存在意义,好迷惘,想通过电影去求问。”他信任电影,觉得电影可以解答许多人生的疑问。当时他看寇比力克(Stanley Kubrick)的《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想从电影里对人类和宇宙的探索中,获知存在的意义和目的。

但两小时多的电影并没有给予具体答案,“第一刻很失望,我期望有答案,因为我很想死啊。”在似懂非懂的感觉中,他最后理解到电影的责任并非提供答案,而是透过导演穷尽精力追问人在宇宙中的位置,让他意识到“生命的意义就是去寻找存在意义。”

另一出把他从迷惘中捞出来的电影,是伊力卡山(Elia Kazan)的《荡母痴儿》(East of Eden)。占士甸饰演生性叛逆的少年,无法像哥哥一样得到父亲的爱和认同,做出无可挽回的决定,剧终仍回到病父的床塌旁守候。周冠威当年看过电影后,决定跟家人一同见社工。

一次,妈妈把他和爸爸留在房中要他们对话。他一直渴望与爸爸深入谈话,但是,“两个人,就是这么近,不知道怎样讲,dead air了很久很久。”

“你明啦。我不懂得讲。”爸爸说了这句,便离开房间。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周冠威很伤心,却同时看到父亲脆弱的一面,松开了心结。“我那一刻明白,他是一个不懂得做爸爸的爸爸,他难以启齿,他真的没有这个能力。我唯有接受他的没能力。”他说,“我要做的我已经争取了,我要肯定自己有勇气踏前这一步。”

那个房间、那句说话是他生命的重要节点,“我当年捉住我爸爸,逼我爸爸要他爱我。但这是做不到的,我只能放手。”

在电影与生命交接的几个时刻,周冠威弹弹指,“我想做电影啊。电影给我这么大的共鸣,夸张点说甚至是拯救我的生命,我想回馈我的生命给电影。”

“我问自己可不可以为电影牺牲,好,我愿意。”为报读演艺学院,他花了整整3年,还曾在月饼厂打工赚钱。第3次考会考,他的中英文科终于合格,可以报读高考。
工厂问他,有一个工种最辛苦但赚得最多,要不要做?周冠威二话不说就去做。“我有次放工在街上晕倒,太辛苦了,”当时他的想法简单,“就是赚钱(读书)!”

每天凌晨7时到晚上7时,他在昏暗的工厂穿上工人服,面对60个又高又大的热煲,带着两个大手套煮莲子,捧起滚烫的大煲倒往另一个大盘。他试过烫伤,也扭伤过腰,“储了些学费、生活费,还替家人还卡数。”暑假尾声,上司见他做得不错,请他做长工。“一间大学都没收我,我3年都入不到演艺。死啦,我要去哪里?”

当他搅动莲子,思索未来的时候,他收到演艺学院的来电。

周冠威离开湿漉漉的煮食区,推开后楼梯的防烟门,偷偷回复未接来电。演艺打电话来,通知他多出一个候补学额。“在记忆中,那后楼梯有自然光,发放着很庞大的光芒。”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诚实与谎言

兴许是成长背景使然,戏里戏外,周冠威常常讲“诚实”、“承诺”。阿冰的角色是一名YouTuber,也是一个小丑艺人。角色的设计,源于周冠威觉得公众喜欢YouTuber,是因为他们与人亲近,散发一种“真诚”的感觉;小丑表现在他眼中,则是需要发掘内心才会做得好的工作。

但YouTuber又有自我修饰的一面,“我觉得很得意,可以说那是一个表演......阿冰(这个角色)是一个很差的小丑,她未挖掘到内心世界的真相,”当她面对真实的自己,“天崩地裂啊。”

早在《幻爱》的故事中,周冠威展现出对虚实之间模糊界线的兴趣。这次,他要谈的是对自己诚实。“爱自己,具体一点就是你要去面对自己的真相。每个人都有两边,有丑陋也有可爱的地方。”

他重视诚实,讨厌谎言,“所以我也很讨厌政府讲大话,官讲大话。”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曾经,周冠威对政治的记忆只与爱情相关。1997年,他刚刚成年,在金狮影视超特店工作,每天搬带租带(录影带),“我当时傻吓傻吓(傻呼呼),只识看电影。”7月1日晚,他约影碟店的女同事到街上逛逛,错过烟花汇演的他们,在马路上第一次拖手。“7月1日的记忆不是政治而是爱情,哈哈。”

更早的时期,他在家里看着1989年的民运现场报导,抗议的场面植入心中,“原来我不只是爸爸妈妈的儿子,不只是老师的学生,还有一个身份叫公民。”但往后,他对政治逐渐冷感,“觉得我仍然年轻,没力量去改变任何事。”直至2003年,他才第一次走到街上游行。

他对政治的爆发源于2009年,“2003年争取不到07、08年双普选,2009年争取2012年又争取不到。一而再、再而三,像周星驰的对白,我要爆了。”2015年上映的电影《十年》中,其中一个单元《自焚者》,以伪纪录片形式讲述一宗香港英国领事馆前的自焚事件,就是在09年开始创作。

他无法忍受承诺被不断打破,“为什么社会仍然在说谎?为什么社会仍然不公义?电影无人讲,我想有电影去讲,就去讲。”

周冠威当下疾笔写好剧本,但因没人投资而搁在一边——直至《十年》团队邀请他参与制作。其时香港历经雨伞运动,后来进入后雨伞时期,亦开始出现更激烈的抗议行动,包括2015年的蚝涌爆炸品案,及2016年的旺角骚乱等。

周冠威眼中的社会充斥谎言,而太太带他看见一个相对真诚的香港。她的性格主动、豪爽,与内向的他完全相反。“她教我做社关(社会关怀),四处跟人聊天……”,他语带无奈地笑着说。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太太常常跟露宿者、清洁工聊天,给他们粽子或月饼,“有一次很离谱,在油麻地公园见到几个南亚裔小朋友,见他们又热又闷,我太太问他们要不要去我们家凉冷气、看电影?哇,我完全没想到可以这样做。”几年后,他们在街上重遇,少年仍然记得他们夫妻俩。

因为想追求同为演艺学院学生的太太,周冠威才上教会、读圣经。年轻的他对宗教充满质疑,觉得软弱的人才需要信仰,抱住一种挑衅的心态走入教会。但他发现很多电影大师并不排斥宗教,才慢慢放下敌意,内心变得愈来愈柔软,最后决志相信。

他有时听到质疑,觉得他常说殉道、牺牲,对家人来说不是很自私吗?在他眼中,太太是虔诚坚定的信徒,10年前和他一同承诺向主献上生命和家庭,“她说我拼命追随耶稣,她就会拼命支持我。”因为总能得到对方的支持,他的每个决定也会咨询她。

每逢想到相关政治或社会题材的创作计划,他就会抓住太太兴奋地分享,太太也总是面露凝重的神色问他︰有没有想过我的心脏承不承受到?最后她仍会说,“你讲吧。”

“我不想跟家人分离,但祂要我去,我就要守。”他说。

年少时渴求的坦诚沟通,在他组织的家庭有了实践的机会。他尽可能向7岁的儿子解释父亲面对的境况,有时告诉他现世的一切只是暂时的寄居。对他来说,人生要追求耶稣、尝试改变世界。“我们不是当仔女是主,天上的父才是主。”他尝试转用“落地”的说话解释,“我要教导儿女的是,人生不是追求幸福快乐,而是公义与爱。”

儿子问过他,坐牢可以用电话吗?他错愕地答,不可以,只可以看书。儿子说,“阿爸你应该看圣经。”还有一次,父子俩灵修,他叫儿子写下内心的恐惧。想不到儿子一只字也没写,“死都唔惊,有咩好惊?(死也不怕,有什么好怕?)”

他哭笑不得,“这些说话我常常讲,他抄我!”

周冠威执导的纪录片《时代革命》曾夺得金马奖最佳纪录片。
周冠威执导的纪录片《时代革命》曾夺得金马奖最佳纪录片。

恐惧与勇气

因为基督信仰,周冠威的确常常思考爱、公义和牺牲。另一出反修例运动剧情电影《少年》的导演任侠形容,周冠威是“香港电影耶稣”。

“耶稣对上帝说,不要成就我的意思,只要成就你的意思。”他在访问里引用的经文,不只是记者和受访者之间的对话,而是带有认真宣告的意义。在他看来,谈牺牲,“不能不讲耶稣。”

但这次,周冠威摸摸下巴说,“我常常在访问中说的牺牲,其实未有凭据。”他想要反对“牺牲”这个字词,“大家以为我失去很多,或者我将会失去很多,但我得到很多㖞。我留在香港,我得到自由,我离开是因为恐惧——哪一个是自由?”这是他眼中完全真正的心灵自由,“我只能活在香港,直接面对这份风险、恐惧,才能抵挡和克服。这不是牺牲,而是我赢得这份自由。”

周冠威要厘清的是,这份坚韧,“并不是突然之间爆出来的。香港观众可能近年才了解我多点,我现在43岁,从小经历了很久、很久的脆弱和恐惧,慢慢去突破——再试试吧,再继续去。”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后期剪接《时代革命》的时候,周冠威常埋首哭泣。他很爱哭,感动时哭、兴奋时也哭,借此宣泄情绪,“我靠着这些眼泪去度过。”同时,片中的受访者提醒他要抵挡恐惧,“哭泣时也要不停去思考。”

克服恐惧只是一步,《十年》放映的时候,周冠威曾笑说《自焚者》是他电影事业的自焚行为——此后他确实须借钱才挨过两年的日子。《时代革命》收到资金前,他看着太太渐涨的肚皮,再度质疑自己走错路。但《十年》后有《幻爱》,《时代革命》后有《1人婚礼》。“每次弹尽粮绝的时候,突然间又会有人助我一把。”

周冠威的下一个剧本写学童自杀,谈教育制度和年轻人,暂名为《求救讯号》。2022年11月,他带着剧本去台湾参与金马创投会议,也试试能否出入境。“去完台湾,感觉最后一关也过了。”他想想又说:“当然命运是很难预料的。”《求救讯号》目前仍未找到投资者,观乎《1人婚礼》经历撤资再集资的情况,周冠威留意到集资的新现象——要不找外地资金,要不则由流散海外、移民的香港人投资香港电影。

而像纪录片《忧郁之岛》和《催泪之城》的众筹模式,未必适合制作成本较高的剧情片。《忧》最终筹得165万港元、《催》则成功筹得444万港元,但《1人婚礼》的成本接近1000万港元。目前众筹金额最高的《催泪之城》,性质属纪录片,并碰上了社运最高涨的气氛。拍新电影时,周冠威也考虑过众筹,但觉得情况尴尬,“我为何要支持你拍爱情片?周冠威很巴闭吗?你拍的电影没有公共性,对不对?”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1人婚礼》导演周冠威在电影的拍摄现场。

他提到政府加强规管众筹的新闻,“它也想堵截这个方法。”而且,2021年有不少描述反修例运动的纪录片、剧情短片被政府机构要求删减内容,或被拒绝发出准映证。

还是见步行步,周冠威说。

日后拍摄政治或社会题材,会多作考虑吗?他思索片刻,“落实时,我要对团队和投资者负责,要有很多的深思熟虑。但个人而言,我没有㖞……我当然想再拍,随时Ready。这是我的欲望,我觉得要做的事,不做是对自己的压抑,甚至不诚实。”

新电影里有一句对白,“我这辈子都深思熟虑,你让我冲动一次吧。”周冠威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创作欲望。冲动看似是负面字眼,翻过来可以是内心的、善意的欲望,“你会呐喊——我要做。你觉得有责任、有能力、有使命要做,你不要扑熄它。”他说,“这句对白是我啊。你让我做一次吧,那个才是我。”

他不只一次强调,创作者本身要有自觉,要先做好作品,否则观众没信心、票房不佳,投资者就减少资金,令制作条件变差,造成恶性循环。他希望自己的电影守好本份,让香港和外国观众觉得是严谨的、有新意的。像这半年的香港电影重新给予香港观众信心,“那就有改变的可能性。”

新年伊始,周冠威还有一个“痴人说梦”的心愿。他寄望《1人婚礼》可以展现一种“正常”,“可以正常演我的电影,正常投资我的电影,这套电影完全不政治敏感,为什么不能维持正常呢?是不是每次都要自我审查呢?”

不论是创作抑或生命本身,“过了一关,人好像更有勇气了。我会再贪心点行前一步。”他说,“世界很多不正常,所以如果你要说新出路,还原正常就可以了。”

导演周冠威。
导演周冠威。

读者评论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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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人婚禮》已經睇左兩次, 好有信息的電影. 多謝周導演.

  2. 期待下一部講學童自殺的電影。很需要關注。

  3. 很出色的人物專訪。
    希望 紅眼先生可以參考。

  4. 周導好勁,《一人婚禮》好睇!

  5. 真實的自己,拒絕活在極權的謊言,辛苦的路,也要走下去,resp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