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天:台湾大学历史系学士、北京大学历史系硕士、香港浸会大学人文及创作系博士,师从朱耀伟及周耀辉教授研究华语流行歌词。关注两岸三地时局、思潮与文风。
编者按:在“局里局气”“厅里厅气”成为中国当下审美主流类型之一的时候,文本上难免让人想起盛行多年的“老干部体”。这一以中共老干部做人、讲话风格为基准来创作诗词的中国本土流派,有其自身特色。本文续接上篇《中共红歌推手乔羽的秘密:〈让我们荡起双桨〉的好听是例外吗?》,是为下篇,借由这位中共治下成就最高的词作家入手,解析老干部体由来、存在、流行之时空次元。
当中共在1980年代打开国门,乔羽一辈人也迎著改革春风,老怀安慰地拾起本领再出发。彼时,世界上以欧美为首的流行音乐,已经在这二三十年里缔造了数以千计的传奇,生发了百来种新思想、新乐种。即便是只融汇了其中一小部份的港、台歌曲,一旦涌入神州大地,也已足够令人耳目一新再新。相对于港台歌曲的多彩多姿和谱系更多、功法更繁的西洋音乐,中国共产党文艺界“广大创作队伍”(他们的常用词)仍须格于党性的些许创新,自是有限得很。
老干部次元vs“通俗歌曲”
新中国自建政起便长年存在一种被称为“老干部体”的文风,来源就是源源不绝的老干部,其表现多为意态谆谆、语重心长的老生长谈,或感恩载德、傻乐傻乐的大小确幸,作诗则往往套话连篇、语言粗疏,甚至逢迎谄媚、贻笑大方。
1986年,崔健〈一无所有〉横空出世,掀起“中国摇滚”潮流,下至普罗大众、上至思想界专家学者,皆不乏为之狂热迷醉的共鸣者。那么,对于这样一种,及其背后更多种几乎完全不同,深具挑战性和颠覆性的音乐和思想,居于“正统”的乔羽如何看待呢?
我没查到。
新华出版社出版于2003年12月的《乔羽文集》,分文章、诗词二卷,文章卷大多都是为人作序、会议致词等应酬文字,其中涉及到“体制外”音乐界的,只有〈《通俗歌曲卡拉OK演唱技法》序言〉一篇。乔羽很克制地从客观形势上肯定了“通俗歌曲”(这是体制内为回避“流行歌曲”一词的资本主义气息而定出的叫法)的存在“不是少数人的喜爱问题,而是多数人的需要问题”,然而完全不评论具体的哪种论调或哪首歌,只讲一些普通的道理,也不好猜那底下有他什么不便明言的真实意见。
在此之外,对80至90年代已能轻易接触到的各种来势汹汹的外国音乐,对中国摇滚,乔羽完全不谈。也许谈过,但文集里没有一篇提到。我只在他和高中生的演讲记录中看到他自承“外语没有学好”,这可以部份解释对外国音乐的沉默:不乱批评不懂的事物。而对本国的新潮也沉默、克制,那除了才性上的不相通、政治上的谨慎,还有什么可能的缘故呢?
或许可以用一张图表辅助解释:
“老干部次元”叠加、漂浮在神州大地的尘嚣之上,不像现役干部和困难群众不能不直面淋漓的现实,所以通常都有一股气定神闲的余裕,但同时又特别注重人情、顾忌影响,故往往倾向回避敏感议题。
我把“中共体制内文艺工作者的认知界限与认可范围”或曰“体制内文艺工作者能写、能谈的范围”命名为“老干部次元”(Laoganbu Dimension)。新中国自建政起便长年存在一种被称为“老干部体”的文风,来源就是源源不绝的老干部,其表现多为意态谆谆、语重心长的老生长谈,或感恩载德、傻乐傻乐的大小确幸(比小确幸多一个“大”是因为他们缺不了政治上的大局观),作诗则往往套话连篇、语言粗疏,甚至逢迎谄媚、贻笑大方。
然而这个同温层、舒适圈,因为有各级官媒、官刊为发表平台,又有庞大的党组织,包你想玩的话一年到头都有参加不完的活动,故可在与外界脱节的情况下一直运转下去。常有一句骂人、损人的话“活在自己的世界”,但如果那个“自己”人数庞大、基础稳固,人就没什么办法了。就像日本动画、漫画、游戏及其受众发展出来的一些舒适圈,在十几年前得到了一个诨号式的统称“二次元”(相对于现实的“三次元”),“老干部次元”也叠加、漂浮在神州大地的尘嚣之上,不像现役干部和困难群众不能不直面淋漓的现实,所以通常都有一股气定神闲的余裕,但同时又特别注重人情、顾忌影响,故往往倾向回避敏感议题。
“老干部次元”除了自己乐呵,也往往在相对封闭的圈子如学术界、中央电视台起到制约作用。我查阅各种新中国音乐、文艺的相关论著时,就看到了大量在问题意识上不敢越雷池一步、对红色经典和老前辈则充斥必要的谀词之水货。你到中国知网检索“乔羽”的相关论文,绝大多数都是这样千篇一律的赞美、赞美、再赞美;就算要讲问题,推给外部环境,说句“非战之罪”,结论“我们仍然任重道远”也就是了。还可以查到2006年有一本十数万言的《乔羽论》,我能在网上读到的内容片段也是如此。在电视台和报纸,就更可一言以蔽之:你好、我好、大家好。
“词坛三杰”:黄沾也并列?
1990年代以后,随著改革开放市场化潮流的继续推进,当然也包括1989民运后许多人不再对体制内的文艺抱有期望,中国大陆流行乐坛的风尚和相关书写,已经几乎完全和“老干部次元”割裂了开来。而根基在于“意识型态国家机器”的老干部们,也没有改变自己的需求与动机。
如图所示,音乐上,“老干部次元”能接受的歌单大概是:
“传统领域”-雅化(经文艺工作者整理改编)的民歌、部份原生态民歌,〈人说山西好风光〉和《刘三姐》之类;
“商业市场”-不违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流行歌曲、儿歌,如乔羽2003年写的动画主题歌〈少年英雄小哪吒〉;
“政治神坛”-他们最熟悉的革命歌曲,如〈我的祖国〉;
“内心世界”-〈思念〉、〈夕阳红〉(详后文)。
你把这界限之外的东西拿给他们听,即便不反感,大概也要抓瞎,他们长年局于党性的习惯思维和语言里面,就没有或者说早被去除了能够欣赏那些异质的审美神经。近年央视为了“与时俱进”,偶尔也刻意安排老辈歌唱家和新世代流行歌手同台演出,结果就经常显得尴尬。
大陆媒体流传过一个“词坛三杰”的说法:大陆乔羽、香港黄沾(1941-2004)、台湾庄奴(1921-2016)。同意这讲法的人很少,但它怎么来的呢?把“老干部次元”的口味套进来一看就明朗了:首先,乔羽毋庸赘论。黄沾是因为写过〈我的中国心〉,这首歌在1983年春晚大大提振了彼时内地匮乏的民族自信,此外很多武侠剧、时装剧主题曲也写得很有古风,这两点就足以忽略黄沾其他比较时尚、放荡,和党性不太相容的部份。
庄奴则首先是因为邓丽君,再来他的才性与思想的确和乔羽一辈差不多,甚至可说除了不是共产党以外,就是一样的。庄奴也本就出身大陆(生于北京,祖籍河南),1992年续弦后也回到了大陆定居重庆,也给大陆的电视剧写了歌词,也出席各种活动,从统战角度来看完全就是一个完美的“久别重逢的兄弟”。2005年中秋,庄奴和乔羽也在央视安排下联句合作了一首〈月儿圆〉,又是一段佳话。至于罗大佑、崔健之类以及其他更离经叛道的,您就别拿来扰乱和气了。
乔羽在“内索”的向度上有著比这个界限深邃一些的才性,但他始终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从来没有脱离过,自亦不免受其制约。
或者可以说,除了有著远高于一般水平的素养与成就之外,乔羽就是一个典型的老干部──参与过一些大事,经历过一些风浪,而一直没什么实权,如今云淡风轻,偶尔再写写东西。《乔羽文集》文章卷收了很多给体制内同辈、后辈的歌词集、论集所写的序文,除了少部份名人之外,还有很多名字我都没听过,找了其中一些来看,水准实在不怎么样。诗词卷中,也有许多并未谱成歌曲、内容也和寻常“老干部体”赞美诗差不多的平凡之作。
黄沾是因为写过〈我的中国心〉,这首歌在1983年春晚大大提振了彼时内地匮乏的民族自信,此外很多武侠剧、时装剧主题曲也写得很有古风,这两点就足以忽略黄沾其他比较时尚、放荡,和党性不太相容的部份。
以乔羽的资历和地位,如果他愿意正面回应时潮对固守一隅的“社会主义艺术”和“党性”构成的挑战,或藉“中国歌词研究会”等组织的名头催动一下,应该多少可以带动一些同志打破“老干部次元”对自己视野和耳界的遮蔽,也给新中国音乐史留下更多时移势易之际的智慧指引。然而,从结果来看是没有。
1990年代以后,随著改革开放市场化潮流的继续推进,当然也包括1989民运后许多人不再对体制内的文艺抱有期望,中国大陆流行乐坛的风尚和相关书写,已经几乎完全和“老干部次元”割裂了开来。新一辈创作者和乐评人有著太多更够劲的东西可学、可谈,也能直接依循“文化工业”的机理,在市场上面对听众见真章,再不必与体制内的那一套等量齐观,也不必去求取那些老干部的认可、庇护了。相对的,根基在于“意识型态国家机器”的老干部们,也没有改变自己的需求与动机。
我读过一本出版于1991年的崔健歌曲论集,作者中亦不乏老干部,藉“中国摇滚”现象反思过去各种错误和现仍存在的问题,写得很深刻,我想可以说那是央视尚且一统天下,体制内作品还和港台流行共用著“通俗歌曲”这一名堂,从而使歌曲尚且具有高度政治风向标意义的1980年代的最后回响。再之后,就各玩各的了。一直要到近十年的移动互联网时代,渐有“都听”的普通网友或自媒体会在华语歌曲的话题下把两者放在一起来谈,或拿经典红歌来贬斥当前娱乐圈的劣作与乱象,我才越来越常警觉到,乔羽一辈的影响确实仍然深深存在,并不只有党媒和老干部的自说自话。
“最怕过于含蓄,也最怕没有含蓄”
这“五寓”之说,显是脱胎于传统诗学,而辅以“对立统一”这些共产党人在马克思主义中学来的辨证思考法,历经长年的“通俗化”实践而成立。
然而,回到乔羽所熟悉而能说得上话的领域,他还是很有一些能穿越不同时空而普遍适用的智慧结晶。且看他的歌词创作经验谈:
根据我的艺术经验,音乐文学创作有如下几条规律:
第一,寓深刻于浅显,即把深厚的情感或思想用一种极其浅显的语言表达出来。
第二,寓隐约于明朗。比如“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句话一听就明白,所以才能产生力量。
第三,寓曲折于直白。歌词必须直白,让人一听就懂。其曲折是在直白中自然表现出来的。
第四,寓文于野。艺术有文、野之分,但歌词必须是通俗的,并且要寓雅于俗,把很“文”的东西用一种“俗”的方式表现出来。
雅与俗、文与野、曲折与直白、明朗与隐约、深刻与浅显是几对辨证关系。它们相互对立。而一旦几个对立得到了统一,好歌词就写出来了。一些好歌有味道,越琢磨越有意思,就是因为词作家做到了以上几方面的对立统一,在制约中创造了美。以上关系处理不好的歌很难成为好歌。太文雅让人听不懂,太粗野显得没有美感。
这“五寓”之说,显是脱胎于传统诗学,而辅以“对立统一”这些共产党人在马克思主义中学来的辨证思考法,历经长年的“通俗化”实践而成立。我也写了很多年歌词,可以负责任地说:这的确是可以辅助创作的真知灼见,决非空话。
乔羽又说:
如果一首歌只有能够说出来的东西,它一定是单薄、空洞、没有意境的。写歌词最怕过于含蓄,也最怕没有含蓄。如果问我为什么每个时代都能写出让人接受的歌,我想那只是因为我在每个时代都在用自己的心来写作,所表达的都是自己的切身感受。我不会脱离所处的时代,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结合时代、挖掘深意,虽说这是很普通的心法,但乔羽明言了“最怕过于含蓄,也最怕没有含蓄”,也就说明他是有意识地在以这些原则来写作,大家可以来索隐。只是,如果是墙内、体制内的同学、作家来索,索来索去,都还得投合“老干部次元”的口味,结果也无非又是连篇累牍的赞美和崇敬。而体制外和墙外人士,又有什么动机去索他一个毕生都是忠贞党员的隐呢?除非你还有一些沟通两岸三地的志愿,或者还有一些儒家情怀。
1990年代,山东开始搞“国际孔子节”,也请乔羽写词,乔羽写了〈孔子赞歌-活在众生之间〉:
百年千年万年 昨天今天明天
多少乱世英雄 总想把你打翻在地
多少在位君主 却爱把你捧上九天
你仍旧是你
你是一位善解人意的朋友
你是一位通情达理的长者
你永远活在众生之间
历史上除了太平天国和中共,没有多少政权、军阀会特意针对“孔家店”的,乔羽在此故意无视这点,或曰卖个破绽,结合后句来看,便可说是暗讽那些借由祭孔来刷政绩、堆虚荣、招观光、销预算的地方政府了;后文再把孔子从神坛拉回人间,提示大家去关注人家的本质、本相,一方面消解千年来的道统之争,一方面报答了自己的旧学传承,再一方面,乔羽应该也有些自况的意味,希望大家不要神化自己,拱去做招牌。我只找到这首歌的曲谱,不知具体唱起来怎么样(我试用电子琴弹了一下,不太好听),不过提到这词的文章,也没有一篇在谈音乐,今后治儒学和思想史的同学应该也不会。音乐在此的确不是重点。
这里又可提到乔羽作品相对于商业流行歌曲一项较大的差异:他是“词先曲后”居多。通常是人家先请乔羽写好歌词,再去请作曲家(或请乔羽连系)谱曲。业界则通常是“曲先词后”,少数能包办者亦可“词曲并进”。三种方法都可以出好歌,一人包办词曲也未必优于二人分工,但在不那么理想的情况下,曲迁就词、词迁就曲,会有不同的沙石。以“词先曲后”来说,像“你是一位善解人意的朋友”这种语句就很难谱得好听,作品和作者的才性也决定他们不会出什么奇招,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政治任务,所以成品从音乐上看来就很乏味。
但话说回来,这一回乔羽是用“人性”领导了事实上处于混乱状态的“党性”,亦可谓回归了儒家的“善颂”传统,做了个球。台上致词的人愿意顺著这个思路往下讲的话,即可做到“善祷”。官方具体是怎么做的我就不考察了,然而在2000年代以后的“国学热”中,确有不少讲孔子的,是努力将他放回“常人”的视野来考察,包括他和弟子是如何谋生(如李硕《孔子大历史》),这也便算是一种和乔羽“心同理同”的呼应,从“党性”来说也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
当老干部写“香港回归”
“老干部次元”在1990年代以后是愈趋“离地”的。1997年时内地媒体报导香港回归,又当然是一水的爱国主义叙事,尽管那几年香港公众关注的主要是生活方式和法治制度的延续问题;至于什么国族情感、雪耻扬眉,你若一味高唱此调,人家只会觉得你“黐线”。
1997年,香港回归前,广州市委组织了一场“97大合唱”创作活动,也请到乔羽。乔羽写了序歌后的第一首〈问国耻谁雪〉:
山垂泪,水呜咽,国门破,金瓯缺。
朝廷怯懦,订下了一款款卖国条约,
列强猖獗,将我神州圣土一块块分割,
坐使我黎民百姓,蒙屈受辱,水深火热。
中华民族记著,五千年历史途程,有光辉灿烂也有悲壮惨烈。
问湛湛苍天,国耻谁雪?
问沉沉大地,国耻谁雪?
问举国兄弟姐妹,国耻谁雪?国耻谁雪?
我见此词,大为傻眼:这也是乔羽?“朝廷怯懦,订下了一款款卖国条约”这种句子,根本不适合谱曲吧?当然也是可以硬干,但那就只能让歌唱家在台上表演,别想流行了。检索到一个2012年的演唱版本,果如所料,是央视音乐台常见的那种交响乐伴奏的艺术歌曲。他们的确很有一套硬功夫,再生硬的口号、教条都能认真处理到宏大、激昂,你如果愿意沉浸到他们那个情境里去,兴许还真能有所触动。但你愿意吗?
就文辞来看,这也完全没有做到乔羽自己提出的“五寓”。更严重的问题是,这场创作活动显然是为迎接香港回归而办,那“中港融合”就是最重要的政治课题,是不是应该考虑港人的想法和反应?那几年只要在香港待过一段时间,或看过一些影剧、报刊,就知道公众关注的主要是生活方式和法治制度的延续问题;至于什么国族情感、雪耻扬眉,当然也不是无人在乎,但你若一味高唱此调,人家只会觉得你“黐线”(粤语“神经病”)。
乔羽不了解这些吗?我查阅资料,又辗转询问了一下乔羽在“九七”前有没有去过香港,答案是没有。《乔羽文集》里有云“我得写我自己的感受”,亦有一篇〈国耻我们雪〉讲述了这词的由来:他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是在国家民族的危亡中度过的,而今天新一代青少年已有不识雷锋者,“看来我们的爱国主义教育”,于是秉持著责任感写下了〈问国耻谁雪〉。
读过此文,结合乔羽没去过香港这点,我推测:他是真的不了解当时的香港舆情。
他平日的生活圈,所读所见,大抵都在内地的“老干部次元”中,而当年内地媒体报导香港回归又当然是一水的爱国主义叙事,那么,讲究从生活经验来创作的乔羽,写出这样一首缺了香港和港人视角的歌词,也就不足为怪。他是真诚的从自己的经验出发,认为应该写这些;而后来直到今天,中共和内地爱国群众对于香港人的离心离德,也仍是“还必须大大加强爱国主义教育”的意见占绝对主流。
乔羽说“我不会脱离所处的时代”,但从实情来看,只能说,他没有脱离“老干部次元”,而“老干部次元”在1990年代以后是愈趋“离地”的,所以如果地上人和异地人拿乔羽晚年作品来对照这一番话,大概也只能摇摇头。
我没查到香港人对这首歌以及“97大合唱”的其他曲目有什么评论、回响,原因我想也很简单:党八股,不值一谈,自动屏蔽了。如今“爱国者治港”新特首上任,加强爱国主义教育是板上钉钉的事,此类逢五逢十都可以翻出来再演几遍的大作,可能也会被收入将来的音乐课本,同时介绍乔羽先生是一位多么伟大的作词家。所以,为让将来的同学多一点全面的了解,不要因为被搞坏了胃口就一意抵触,本文的写作应该还是有些必要的。
党要靠“老干部次元”来撑场
在中国,人们怀念50年代和80年代,爱国主义教育和实际作为尚能自洽,后来发生的事还没发生的那几年。过来人有记忆,新生代也透过历史与音像来向往,乔羽一辈遂有了无可替代的地位,而沉迷“老干部次元”无法自拔的党,也就要反复乞灵于他们来撑场,在年复一年富丽堂皇的回响中,暂时忘却今之广大队伍在此分众时代的文艺战线上,从认知到答题的全面脱节。
最美不过夕阳红(1993)
词:乔羽 曲:张丕基
最美不过夕阳红
温馨又从容
夕阳是晚开的花
夕阳是陈年的酒
夕阳是迟到的爱
夕阳是未了的情
有多少情爱化作一片夕阳红
网路上不时有人为喜爱的动画歌曲角逐“二次元国歌”的名头;如果“老干部次元”也要来评个几首“国歌”的话,那就应该算上乔羽这首〈最美不过夕阳红〉了,它也真是央视一档老年人专题栏目《夕阳红》从1993到2010年的主题曲。
晚年的乔羽,与世无争,温馨从容;偶尔受访,上上电视,也维持著小心谨慎、谦退自守的作风。他在访谈中曾表示希望墓志铭上就写“这里埋葬著一个写过几首歌词的人”,那他事实上写了几首呢?有报导说是一千多首。然则确切的数量是多少?有谱曲配唱的成品占多少,只有歌词的又占多少?这是个很容易在“老干部次元”讨好的课题,应该不用担心无人整理。
体制内音乐家、电视台所能给予的装配和演绎,风格是缺少变化的,精神上也或许从根本就未能领略乔羽的隐约之处。
2003年,乔羽在文集卷末写了两句座右铭:“不为积习所蔽,不为时尚所惑”,几年后又加了一句:“不为浮名所累”。表面看,这些只是很寻常的警句;结合作者的生平和他本应能再多做一点的事情,反过来看,或许就可以说,这积习之蔽、时尚之惑、浮名之累,正是他难以克服的困扰。难以克服,那怎么办呢?按最近的流行语来说,他是“躺平”和“共存”了。
积习之蔽,即“老干部次元”从艺术到学术上的各种局限与自我局限;时尚之惑,即中国持续“走资”到新世纪“入世”后层出不穷的各种政治、社会、经济、文化的老矛盾新难题;浮名之累,组织还需要他,积极方面是指望他继续发挥余热,消极方面是别添麻烦。尽管乔羽的党性一直都很好,但若如果这等已有历史地位的大老真要杠上什么,那对首当其冲的单位来说就是很恐怖的事。便如崔健在2002年发起“真唱运动”剑指从央视到各等现场表演的对嘴假唱风气,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当时如果乔羽这些老同志也加进来一起施压,面子就会更难看。
乔羽也不是没有发过异议。《文集》中可见他不只一次地对当前的“民族声乐家”养成体制提出了批评:“⋯⋯真正民族的东西应该有民族的灵魂,民族自己的语言,他的语言作为他的灵魂的一种表现,形成他自己的一种品格。我们现在光是在钢琴房里培养的歌唱家,就缺这个东西。”他呼吁:学院应该多从民间发掘、吸收原生态民歌的传承者,请他们来做老师,矫正体制内各种唯技术论、公式化、与群众脱节的倾向。
很多人都发过这样的议论,有些人到现在还在讲(如果还健在),现在的年轻人看到后也有不少跟著讲,可见讲了也是白讲。但既然讲了白讲,那就不讲白不讲。讲了要不要力推呢?或许也有推过一点吧,但毕竟已经退下来了,抵不过生态决定的趋势。或许也因为懂政治,看得清趋势,也就没去逆势。
人们怀念50年代和80年代,爱国主义教育和实际作为尚能自洽,后来发生的事还没发生的那几年。过来人有记忆,新生代也透过历史与音像来向往,乔羽一辈遂有了无可替代的地位,而沉迷“老干部次元”无法自拔的党,也就要反复乞灵于他们来撑场,在年复一年富丽堂皇的回响中,暂时忘却今之广大队伍在此分众时代的文艺战线上,从认知到答题的全面脱节。
乔羽的生平,有很多潜能未得充分发挥。乔羽的作品,他本人曾说,是有赖作曲家给歌词插上了翅膀才得以流行;他没说的是,在翅膀之外,还有编曲、演唱可以比作机壳和引擎,能否飞好又要看这整个机体适不适合当下的天气,而体制内音乐家、电视台所能给予的装配和演绎,风格是缺少变化的,精神上也或许从根本就未能领略乔羽的隐约之处。
常有人说,还是得寄望于民间。或许,将来的华语乐坛会出现真从当代民间情感出发的,乔羽歌词的重新演绎,甚至重新谱曲;也或许,作出这样歌曲的,可以是在墙外。
这到底说了个啥? 感觉既不像论文也不是专栏
视角很好的文章
本来好奇为何会有“您就別拿來擾亂和氣了”这种表达,突然注意到作者还有北大求学经历:)
整篇文章係幾好笑,而香港那部分,我讀後心有戚戚。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確是一本很「妙」的書。去中國的書店,一直都見到這本書,卻令人提不了興趣的書。我對這本書的理解,就係來自維基,而讀完維基後,係不會想讀這本書。我懷疑全世界祗有中國會讀這本書……
是有點冷門和瑣碎 但也很有參考價值
虽然写的有一些琐碎,但是内容很有趣!对老干部的解读让我看笑了好多次,我很熟悉这种风格,作者嘲讽的很是辛辣和风趣。红歌原来也能这么心理分析,喜欢作者的切入点~
這篇文章竟然能通過端的編輯部刊登。
瞎了眼晴嗎?
其实我个人理解的体制内美学最精华的一部分是革命浪漫,我好奇香港有多少人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过那个可能更好理解
非常有趣的文,“老干部”这个词被解读得很彻底,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