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雾、抑郁和疲劳,他们怀疑自己患上Long Covid

“其实没有一项征状影响到你无法工作、无法生活,但它就是存在,它好像跟你的身体一起,变成其中一部分。”
Long Covid是世界各地的新课题,香港呼吸系统科专科医生梁子超说,“(病者的征状)是否受Covid影响,我们分不清。但治疗的最终目的,是尽量医治身体的病征,和协助他们适应生活。”
被疫情改变的生活 台湾 香港 公共卫生 灾害

告别刀割般的喉咙疼痛,Kimmy康复过来,生活却翻天覆地。今年1月,她搬到悉尼后感染Omicron。发病过程跟其他人大同小异,病毒来得快,去得快,她痊愈后,却在两三个星期后感到很重的疲累。她看着政府和各大媒体对Long Covid(Covid-19长期影响,又称“长新冠”)的报导,“我觉得有机会是后遗症。”

逐渐,她集中力下降、记忆力减退,“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法回到感染Covid之前的生活作息,你被逼自己换方式去适应它。”她以往应对抑郁情绪的步伐被病毒打乱,情绪也比以往更容易燃点了,有时根本不用生气的事,“像点一把火,几小时后才平复到。”

悉尼的雨季加深她的忧郁。不久,她辞去兼职工作,跟男朋友分手。

Covid病毒横行两年半,各地医学专家对康复者进行追踪研究,试图找出Covid后遗症的成因和治疗方式。截至目前,他们总结逾50项Long Covid症状,分布在康复者的不同器官,程度有轻有重。

病毒转而以一种更难洞察的方式,蛰伏在康复者身体里。吊诡的是,尽管能够感受到身体与感染前大为不同,他们却无法透过诊断确定自己是Long Covid患者。有康复者经历严重疲劳,无法独自上街;有人感染后抑郁状况加剧;有人焦虑至夜不能寐;也有人怀疑自己有“脑雾”,怕因此在职场被标签、被看轻。

Long Covid症状到底是病毒影响,抑或心理作用?症状何时会减退、能否被根治?他们唯一能肯定的,是症状彻底改变了生活。

康复后的罗小姐戴住口罩,每天从尖沙咀码头走约3公里到黄埔,再折返,从最初2小时勉强走完全程,最后加速至1小时。
康复后的罗小姐戴住口罩,每天从尖沙咀码头走约3公里到黄埔,再折返,从最初2小时勉强走完全程,最后加速至1小时。

“肺穿了一个洞”

康复后,59岁的罗小姐戴住口罩艰难地呼吸,每天从尖沙咀码头走约3公里到黄埔,折返,迎着海风走了3、4个月。每天走远一点、再远一点,从最初2小时勉强走完全程,最后加速至1小时。

她觉得自己好起来了。愈后第一次跟朋友晚上去游泳,她却不住喘气,没法游出浮台,“肺好像穿了一个洞……像气球一样,怎样充气也是在漏气。”

2020年,罗小姐的老公患上Covid-19,她不久亦确诊,辗转在医院留医。出院后,她失去味觉、嗅觉,“除了食饭、去厕所,我就睡在床上,整个人是没气没力的。”有时她想做家务,“吸尘机也拿不起,你叫我站着什么都不做,5分钟,我也不行。”她坐着休息看电视亦觉得没力,躺着才觉呼吸顺畅,情况维持一个多月,“好虚弱,我支撑不到自己的身体,不敢一个人出街,我两只脚是没有力的。”

有次她险些要送院,“突然之间虚脱,迷迷糊糊,呼吸很困难。”她说,“好像跟死亡很接近,很怕……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氧气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Long Covid症状包括乏力、呼吸急促或困难;记忆力、注意力或睡眠问题;持续咳嗽、胸痛、说话困难、肌肉痛、丧失嗅觉或味觉;抑郁或焦虑,以及发热等。Long Covid通常会在Covid-19发病后3个月内发生,症状和影响持续至少两个月,并无法以其他诊断作解释;症状会随时间而改善。

人们对Long Covid的所知有限。世卫解释,所有Covid-19患者都有可能有后遗影响,研究表明,约10%至20%患者会出现相关持续症状。另外,感染Covid-19时属轻症或重症与受Long Covid影响的可能性并没有线性关联,而接种疫苗普遍被认为可以预防患上Covid-19,从而避免Long Covid。

覆诊时,医生说罗小姐康复得比其他人差,转介她到理工大学的复康计划。理大自2020年10月起研究经医院转介的118名康复者,有关确诊后6个月、12个月评估心肺功能、体能、疲劳程度和生活质素。研究发现,逾4成人仍受Long Covid症状困扰,有疲劳、下肢肌肉乏力等情况,即“疲劳综合症”,疲劳程度与肺活量和下肢力量相关。值得留意的是,5成女性出现疲劳,男性则只有3成。另外,参与者常有心肺功能下降、注意力下降、认知障碍等情况。

探索Long Covid的全球研究繁多,在医学杂志《自然》刊登的一篇“综合荟萃分析”,在18251份论文中筛选出15篇后遗症状研究,共包括47910名患者,年龄从17到87岁。论文总计提出约55项Long Covid症状,有80%患者在康复后14天至110天里,出现至少1项后遗症状,包括:58%人感到疲劳,44%人头痛,27%有专注力失调的问题,25%人脱发,以及24%呼吸困难。

但是,分析只涵盖2021年1月1日前的病例,其他研究亦大多只能聚焦早期病毒株患者,2021年底开始大爆发的Omicron后遗的数据仍然不足。

理大康复治疗科学系洪克协痛症管理教授、副系主任符少娥教授解释,复康计划属前期研究和追踪,建基于其中一个对Long Covid的解释,“康复者可能有低程度的慢性炎症,影响免疫系统,而适量的运动是减低炎症、增加免疫能力的方式。”大肌肉力量的训练亦可令疲劳减少。

理大康复治疗科学系洪克协痛症管理教授、副系主任符少娥。
理大康复治疗科学系洪克协痛症管理教授、副系主任符少娥。

“身体产生很大量的免疫反应,很多白血球细胞涌出来。他们癫了,攻击不同器官,导致Multiple organ failure(多重器官衰竭)。”学系副教授黄宇乐补充,计划建基2003年SARS的后续跟进,当时很多康复者经过2年、甚至5年,肺部仍然虚弱。

Omircon爆发后,主动加入研究的市民愈来愈多,5月研究对象增至约230人。在运动训练及康复中心,几个康复者轮流做手臂训练、太空漫步,物理治疗师杨启启从旁观察着。他粗略估算,10个参与者约有1、2人程度较严重,罗小姐是其中一例。而且,“感觉Delta,他们比较辛苦,这一波Omicron症状轻微点,(后遗症状)持续的时间也短一点。”

除了身体上的病征,“他们的困扰很多数都是没人可以问。”他说,许多坊间的防疫热线未必能确切回答康复者的疑问。“有人会诉苦、大哭或者情绪波动,初初有些同事接电话时不敢收线。”

“其实他们很怕,最怕是之后不知道会怎样。但我们都不知道,这个病太新了。”杨启启说。符少娥也观察到,“他们(康复者)的信心下降,因不知自己会怎样——不知道是最令人沮丧的。”

病毒燃点情绪

Kimmy长期服用抗抑郁药。“因为一直吃,体质很敏感,更容易意识到自己身体的问题。”她说,如果以前的身体有80分,现在再打折,最多65分。

她今年25岁,居于澳大利亚,是传媒自由工作者。2月底,她康复后跟男朋友出外拍拖,却无法集中听对方说话。因为工作,她时常要留意手机,注意力不集中,用电话按东按西的时间更长了,“发觉跟人交往真的很难……逛一个小时已经很累了,当时完全没想到是Long Covid的原因,只想到自己是不是发呆。”

那时男朋友约她行山,她心里雀跃想要去,“但每次临到行山前一日,我就觉得自己特别的累,累得你只要一睡在床上就能睡着。”她感觉到身体真的“很需要睡眠”,午睡时间愈来愈长,从平常的半小时变成5小时。“最长试过一天睡14个小时。”因为体力跟不上工作,她辞去兼职。

疲劳或多或少影响情绪。Kimmy去年调理情绪的进展不错,感染前,她的精神科医生跟她转为每3星期覆诊1次。但是,“现在医生觉得不行了,要回复到两星期见1次。他觉得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点燃情绪爆炸。”

“人很容易焦虑,很low-motivated(低动力),也处于很容易吵架的状态。”一件小事,从玩笑到争吵,男朋友抛来一句:“因为你的(情绪病),我很努力适应你的状况。”她马上掉下眼泪,“情绪像雪球一样滚下去。”翻覆地拉扯、冷静、沟通,最终只能分手。

“其实没有一项症状影响到你无法工作、无法生活,但它就是存在,你就是知道身体多了这个问题。”Kimmy说。“但它没有严重至住院,而是好像跟你的身体一起,变成其中一部分,你现在要去改变你的生活作息。”

2022年3月7日,油麻地庙街一名男士。
2022年3月7日,油麻地庙街一名男士。

病毒影响脑神经,“脑雾”(Brain Fog)就是早前引起关注的一项Long Covid症状。中大医学院利国伟脑神经学教授梁慧康曾受访解释指脑雾是表征,背后指的是思维缓慢、专注力弱、易疲倦和记忆力减退等等。另一名精神科专科医生黄颖勤亦指,抑郁亦是脑雾其中一源。

医学杂志《自然》曾报导,Covid-19病毒可感染大脑中负责修复脑细胞破损、支援脑细胞功能的星形胶质细胞,脑部反应会变慢;荷兰最近一项研究亦发现Long Covid与大脑神经炎症有关,因患者脑部的小胶质细胞受炎症刺激,因此出现疲劳、注意力下降、失去味觉和嗅觉等脑神经系统症状。

在英国,曾有研究发现确诊Covid-19的人更容易患抑郁症、失智症、精神病和中风。三分之一人会发展成心理或神经方面的疾病,或是导致相关病症复发;其中因病毒而住院或经历过重症治疗的人风险更高。研究总结指,症状可能是压力和病毒的双重结果。

康复后,52岁的刘先生一直无法好好休息,但是,“就算我去看家庭医生,医生也不敢肯定我是不是Long Covid。”

刘先生是物业管理人员,今年3月,他老婆快测确诊,当时他张罗物资,不断消毒和清洁,相当紧张和焦虑。“很怕失去自由、无法外出,很孤零零,很无助。隔离是让我最担心的。”

后来他和儿子也患上Omicron,康复后,他持续失眠,有时只睡一个小时多便全无睡意。入黑,他便焦虑了。他说,当时已经没有特别担心什么,“我很难形容我的情绪在做什么。可能是恶性循环,睡不好,就担心精神不好怎工作?又导致更加不安。”

他四周求医,中医为他调理咳嗽的问题,西医给他开镇静药。他早午晚各吃一次药,加上一直吃的安眠药,情况却没大改善。其后,朋友鼓励他见临床心理辅导,辅导员告诉他13天的隔离期对他的影响很大,加上压力没能抒发,确诊是令情绪爆煲的最后一根稻草。经过辅导,1个月多后,他慢慢停药。

不过靠着智能手表,他观察到,自己睡眠仍是辗转反侧。现在,他总要开一盏灯伴着入眠。

失眠和焦虑是否Long Covid症状,刘先生一直没有答案,没有证据。他想,是不是因为坊间资讯,才令他一直怀疑自己有后遗症状?如果症状是病毒引致,在医学界未有结论的现阶段,他也担心,症状是不是真的如报导所说,最多维持半年?“无了期的话,多少有点徬徨。”

2022年5月6日,台湾新北市的一所医院,疫情期间一名老人被救护车送进急症室。
2022年5月6日,台湾新北市的一所医院,疫情期间一名老人被救护车送进急症室。

没法百分百确定的诊断

去年5月,在美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担任律师的Sophia感染Covid-19。“我的症状缓解后,忽然就闻不到了,我闻不到香水味还有煮饭烧焦的味道。那感觉真的太怪异了,我脑子里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实际却闻不到”。

失去嗅觉的情况持续数月。Sophia在家庭医生的建议下,进行嗅觉训练,每天要闻柠檬、咖啡、青草等物品,每次闻5分钟,并要认真的去想这个东西的味道。“医生跟我说,有患者因为缺乏练习,嗅觉恢复后,与大脑神经的连结错乱,例如闻到食物的味道却成了馊水味。”

经过半年时间,她的嗅觉某一天突然恢复了一点,“在练习时,闻到一点点柠檬味了”,不过,与过去相比,大概只复原6成。此外,她还有一个新发现,“我前阵子搬到新家,入住后,闻到从来没闻过的味道,但我丈夫跟邻居都说没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我心想,难道是幽灵味道吗?”

与其他后遗症状相比,Sophia认为,失去嗅觉没有太影响生活,也不妨碍工作,“但这不代表我愿意一辈子都没有嗅觉”。

在未知的后遗症状面前,各地研究争相竞速。例如,最近香港大学有研究首次发现Covid-19可致严重骨质流失,增加患上骨质疏松或骨折的风险。不过,由于病毒自2019年开始被发现,医学界整体仍缺乏长期数据研究,目前研究亦只能建基于受限范围的样本,和较短的追踪观察。

“Long Covid本身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香港呼吸系统专科医生梁子超先从诊断机制解释,“诊断标签实际上有多准确,都比较具争议。何时叫Long Covid,(病征持续)14个星期、12个星期?是Covid影响、抑或创伤后遗,抑或心理、社会因素?诊断并不是百分之百肯定。”

目前医生只能做以下观察:“第一是看有没有感染Covid-19的迹象,第二是病征的持续,找不找到其他原因。”这些疑难归根究底,“因为Long Covid的病征好普遍,你随便问一个人,没患Covid都可能有这些病征。”

梁子超提醒,在众多研究数据面前,要留意不同的背景,“康复者的发病时间究竟是前疫苗时代、抑或后疫苗时代?”“有些研究会计算入院的病人,有些计算看门诊的,各地定义不同,从中得出的数据变化很大。”

至于Long Covid的成因亦未有定论,医学杂志《自然》报导指出,医学界认为有两种最大的可能︰一是大量病毒在急性感染后潜伏在人体的肠、肝、大脑等等,造成持续伤害;二是最初感染引致广泛免疫反应,触发针对人体组织的抗体和其他免疫反应,引起并发症。

作为呼吸道系统专家,梁子超说,目前已知病毒影响肺功能的两方面,包括较常见的气管周边发炎、纤维化,引致气管收窄,无法顺利排出肺部空气;较严重的则是肺部出现气泡、损伤。他指,发病程度愈严重,肺损伤程度亦会严重一点。

2022年5月5日,台北,市民在车来速检测站等候进行核酸检测。
2022年5月5日,台北,市民在车来速检测站等候进行核酸检测。

另一个关注点是Long Covid对儿童的影响。在香港,目前约有上千名儿童感染Covid-19,玛嘉烈医院儿童传染病科顾问医生关日华说,在他接触的150名儿童康复者,年龄介乎6至15岁,男女比例各半,共约有12、13%出现Long Covid症状。

“Long Covid症状分布在儿童的不同器官,最普遍是头痛头晕、睡眠质素低。”除此之外,他们或有长期咳嗽,无哮喘病史但出现气喘现象,有曾是运动员的少年人,感染后走平路也感吃力。儿童也出现短暂记忆问题,或对学习的兴趣减低。

病毒影响神经中枢系统,触及记忆和认知功能障碍,较为严重的是有几位儿童出现心理、情绪困扰,主要由家人发现回报,须转介儿童精神科跟进。“儿童的情绪(跟以前)大不同,郁郁不乐,整天发脾气。”关日华提醒,“但这也有可能因为隔离经验、长时间无法上学等引致。”

关日华诊症当中,每周约有3个Covid-19康复儿童覆诊。他还得留意和照顾父母的情绪,“父母担心儿童读书,或者也担心他们运动量较之前差,甚至父母自己也有Long Covid症状。”

英国一份关于11至17岁儿童及青少年的研究指出,康复者在Long Covid的症状呈现疲劳、发冷、呼吸急促、失去嗅觉等症状,不过未确诊的对照组也有类似症状,两者出现的比例则是六成与五成。

丹麦另一份针对15至18岁青少年进行的Long Covid研究发现,确诊者出现Long Covid的比例是未确诊者的1.22倍。不过,这些症状会随着时间解缓。研究指出,这些青少年都曾出现心理方面的状况,非确诊者因担心遭感染与长期遭封锁,出现的失眠与忧郁等现象。

全球医生亦关注康复后出现的“儿童多系统发炎综合症”(MIS-C),他形容这是中期后遗症状,大概在儿童接触Covid-19后2至6个星期出现,会突然发高烧、眼红、身体出红疹,或嘴唇红肿,也影响肝肾等,与川崎症(Kawasaki disease shock syndrome)症状类似。MIS-C本身亦可能导致其他后遗症。

香港爆发Omicron后,今年3月开始有相关的儿童MIS-C病例,目前超过30个,逾一半须入深切治疗部,“不能掉以轻心。”他补充,“就算是只接触过带病毒者、确诊但没有入院等等,家长都要小心观察儿童有没有病征。”在海外,英美、西班牙、意大利、法国和荷兰也都有相类病例;在英国,据报一名14岁少年因此死亡。

关日华解释据目前所知,身体接触Covid-19病毒后,触发免疫系统产生细胞因子,攻击不同器官。儿童免疫系统反应比较活跃,比成人更容易出现“免疫风暴”,由此衍生综合症。“但坦白说,这仍是新症,全世界专家都只能不断覆诊,继续评估。”

治疗与保障:摸着石头过河

现在,没有一种专治Long Covid的药物可以解救在疑惑中的病患——截至目前,Long Covid的治疗重点在于如何控制症状,让病者逐渐适应生活。呼吸系统专科医生梁子超解释,“一是看病人出现的病征,哪个身体系统有问题,就病征对症下药,另一方面是复康训练,减少病征,重新适应生活。”

在西方医学摸索如何根治Long Covid的当下,中医治疗成为另一种替代方案,部分受访者亦表示倾向中医求医。

从中医角度看,Covid-19康复者的人体正气尚未完全恢复,仍有余邪未清,因此受到各种后遗症状困扰。其中,“疲劳综合症”是由于患者的肺气虚弱或脾气受损,出现疲倦、乏力、气短等症状;“脑雾”则与肾脏耗损、肾精不足有关。在治疗上,中医以调理身体为主要原则,因应患者的体质和症状,配以中药、食疗或针灸治疗。

对于医疗系统应如何回应Long Covid患者的医疗支援,香港大学医学院内科学系临床教授孔繁毅建议港府将治疗Covid-19轻症患者的指定诊所,转为治疗Long Covid患者的专科诊所,以及设立跨专科联合治疗方案。

在欧美地区,美国疾病管制中心订立“治疗后新冠患者临时指引”供医护人员参考。目前为止,美国设有超过80间Long Covid诊所,几乎每个州都有至少一间;而澳大利亚更为患有Long Covid的儿童提供专科门诊服务。在英国,怀疑自己有Long Covid的人,可以会见普通科医生后联络Long Covid诊所。合资格患者会被加入国民保健署的“与新冠共存康复计划”,由专人制定治疗方式。

至于中港台地区,各地政府应对Long Covid比欧美地区较为迟缓。

除了台湾卫生福利部于2022年2月开设了107间Covid-19康复者跨专科门诊服务之外,目前中国大陆和香港政府未有设立针对Long Covid患者或Covid-19康复者的专科门诊。不过中医方面,香港医管局在2020年4月推出“中医门诊特别诊疗服务”,为康复者提供最多10次的免费中医门诊。截至2022年5月15日,有超过26300名康复病人参与,提供超过73300次诊疗。

梁子超认为,应该以现有的医疗分类系统,跟进病人确切的病征。“潜在病人数量很多,牵涉的症状五花八门。最大问题是我们掌握太少情况,本身医疗发展亦愈来愈复杂,很难说有任何专科可以处理所有不同器官系统的问题,所以仍是靠覆诊,有事时作初步检查和筛检,作专科转介和复康服务。”他说,“最终都是病人为重心的处理。”

在Long Covid诊断和治疗机制未成形的当下,香港中文大学医学院最近研发有关肠道生态的测试,提供全球首证的检测、诊断及治疗Long Covid的方法,或是试图突破的一例。

研究团队透过收集106名康复者的粪便样本,分析当中1200个的细菌基因,发现Long Covid患者有明显的肠道细菌失衡,“好菌”明显较少,而“恶菌”则较多。透过这些肠道细菌,医生能判断不同类别的Long Covid症状,例如某些“恶菌”会引致疲劳、记忆力衰退等脑神经系统的病征。这个肠道生态被称为“长新冠型肠道微生态”。

团队称,发现可应用于Long Covid的检测、诊断和治疗,例如预测患Long Covid的风险,准确度近90%;医生亦可及早诊断患者,其灵敏度及特异性近90%;甚至可区别不同症状,对症下药。据此,团队研发了治疗及预防Long Covid的微生态配方(SIM01),初步发现逾9成患者服用后,1年内未出现任何Long Covid症状。

不过,由于中大医院为私营医院,检测服务需要自费,技术的普及性仍有待观望。根据中大医学院的网站,“长新冠型肠道微生态”测试、连同医生和营养师咨询的收费为港币2900元。

在未知中,怀疑受Long Covid困扰的人正与他们的病征共存。但在日常生活中,这些私人的苦恼不易被察觉,因病征而产生的需要也容易被忽略。随着疫情减缓,下一波医疗开支或转移投放在Long Covid,全球各国政府似乎在摸着石头过河。对于如Kimmy般、因Long Covid而严重影响日常生活和工作的患者,美国政府正设法推动将Long Covid患者纳入残疾人士的定义,加强对他们的社会保障。

在美国,有专家估计高达130万美国人因受Long Covid困扰而无法全职工作,但他们往往因为欠缺医学诊断证明,而无法申请政府的伤残补助金或私营的伤残保险。

2021年7月,美国司法部联同卫生部颁布一份“如何定义长新冠为残疾”的指引,明确指出若Long Covid患者因身体上或心理上的障碍而持续地影响其主要生活,可被视作《美国残疾人士法》(Americans With Disabilities Act)下的残疾定义。这项法例禁止针对残障人士的歧视,并可享有更大的权益保障,包括残疾津贴、就业保障、医疗保险等。相较之下,中港台政府相关的社会保障措施乏善可陈。

2022年2月20日,明爱医院在急症室外,已拆卸的隔离区帐篷。
2022年2月20日,明爱医院在急症室外,已拆卸的隔离区帐篷。

Live with Long Covid

所有的受访康复者并不确定自己受困于Long Covid,他们只知道自己痊愈了,但病征没有停。在疑惑中,亦衍生了新的病痛、新的困扰。

访问时,大学老师梁琛不愿意透露她的工作部门。她半带玩笑、半带认真地嚷道:“做学术的不会想别人知道自己‘傻了’……不可以的,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傻了’。”

她以往是个思维敏捷、应答迅速的人,但感染Omicron后,她觉得自己可能有“脑雾”。“真的会有Brain fog的!现在当我描述一件事,要一段时间才切换到语言,想到那个字词的中文或英文。”她说,康复后一个月里约有4、5天感觉很累,无法思考。“做学术的是脑力劳动,在学术会议要答很多问题、快速思考,但现在真的没有那么快。感染前也会觉得很累,但我留在家教学生,第二个小时就开始头痛。学生可能不知道,但关掉zoom后,我知道自己无办法思考,有头痛到发烧的感觉。”

但是梁琛总有点不确定,“我都不知道可不可以怪Covid。”

在学术圈忙碌出版、竞逐教席和聘约等等的压力底下,“在100人争一个位的情况下,你真的要证明自己很smart,很well-published,超级喜欢service,又是个好老师。”她不想花心机去考虑Long Covid对她工作的影响,“Concern也没用,如果症状不会改善,唯有吃点药,头没那么痛就继续工作。”

在她工作的地方,同事之间虽然友好,却很少分享感染的经历。她私下得知有同事确诊,“那位同事比我夸张十倍,感染后发烧但继续开会,表面上很正常地汇报。”而她也不想把自己视为Long Covid患者,只需意识到症状是存在的,就足够了,“至于维持多久便随缘吧,不是我能控制的。”

罗小姐则一直坚持勤做运动,她感染后的大多疲劳症状已经消散。“没人能帮你,坦白说,身边最亲的人也帮你不到,那种痛苦是你自己受的。”

但是,病毒在她身体遗下更严重的谜团。这一年,她突然被医生告知患上类风湿关节炎。现在,她不时五指疼痛,需要适度伸展。罗小姐曾做过脑下垂手术,体内白血球较低,容易受感染。她一直怀疑是在医院治疗Covid-19时诱发免疫病,但医生也无法解释她身体的异变。她自觉身上像绑住一个计时计弹。

2022年3月11日,新田方舱医院的染疫者在户外区散步。
2022年3月11日,新田方舱医院的染疫者在户外区散步。

身体感染后的怪异状态,Kimmy会这样形容:“就好像突然失去所有的皮肤、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四肢能够走动,可以正常生活、正常工作,但是你突然变得很弱。”

受访的康复者都说,担心症状不知持续多久,暂时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适应。医生梁子超说,大部人会适应病征,“可以说不只是live with Covid,而是live with Long Covid了。”

最初,Kimmy搬到悉尼,是因为墨尔本封城6次,为全球封城之冠。“整个Covid是社会病,封城、防疫措施,又影响全球经济。Covid已经改变社会环境,最后搞到你自己都受影响。”她说,“你会意识到这不是你的问题,是病毒的问题,这样想会舒服一点……”

“没办法,这个病已影响这么多人,大家被逼改变生活方式,就改变生活方式吧。”她说。

于媒体工作的她决定澳大利亚联邦大选后休假两个月,“经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我察觉到自己很容易累,不如关注一下自己算了。”她说,“做些安静的事,在床上看书,慢慢觉得注意力回来。心情也好很多,有时看书,看着看着睡了。”

她感受到身体逐点康复。“但这是我去调整我的生活,这样的代价,会好回来的。”

(尊重受访者意愿,Kimmy、梁琛为化名。)

读者评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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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后遗症看来还是比较厉害的

  2. 用安慰劑來治療不知是否有效

  3. 真正造成這些症狀是長期的lockdown、缺乏人與人之間接觸和戶外運動所引致,跟病毒沒有太大關連

  4. 有没有可能是covid感染后的情绪问题,导致了躯体化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