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即使在夜里,看不见敌人的脸/即使夜把敌人隐藏,也把你隐藏
小时候听过不少改编成中文的“前苏联”民歌,最著名的乌克兰民歌〈哥萨克奔赴多瑙河〉。那时还小,毫不了解乌克兰的地缘政治。此时,俄罗斯发动战争侵略乌克兰,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动员全国力量,号召平民百姓拿起武器保家卫国。我在社交平台和新闻报导上都看到不少乌克兰人准备上战场,他们和亲友道别的场面特别令人感动,即使不懂乌克兰语,也知道他们在表达怎样的情感吧。执笔之前,我看到一张新闻图片,图片中有一对乌克兰情侣,大概只有二十多岁吧,他们正在道别。这张图片让我想起了〈哥萨克奔赴多瑙河〉这首民歌,开头两句歌词的中文版特别令人感慨:
哥萨克出发上前线
我向爱人说再见
此时此刻,除了关注战争局势,不妨观其历史和文化的一面侧影,回顾乌克兰诗歌的历史,看看到这个民族的诗歌在无比艰难中追求自由的历程。
乌克兰国民诗人:基辅火车站前大道以之命名
让我听著怒吼的河流/带著敌人的鲜血/奔向蓝色的海洋/⋯⋯/以暴君的鲜血/浇灌你获取的自由
古代乌克兰诗歌经历过基辅罗斯时期(公元9-13世纪)和哥萨克时期(始于16世纪)。在这段漫长且曲折的历史里,古乌克兰语渐渐成为写作语言之一,其诗歌形式在拜占庭赞美诗的结构基础上,更吸纳乌克兰民歌的特点,不断往更自由的方向发展。期间诞生了斯拉夫文化历史上最重要史诗《伊戈尔远征记》和著名的乌克兰民歌〈哥萨克奔赴多瑙河〉。19世纪上半叶,乌克兰诗歌蓬勃发展,进入浪漫主义时期。诗人不仅有意识地运用乌克兰民语(vernacular Ukrainian)写作,而且更愿意接受乌克兰民歌的影响,并从中吸纳了“柯罗蜜卡”民歌的节奏特色。更重要的是,乌克兰浪漫主义诗人的作品表现出强烈的民族主义意识。
乌克兰浪漫主义时期最具影响力的诗人是塔拉斯.舍甫琴科(Taras Shevchenko),不仅在引入“柯罗蜜卡”诗歌形式上作出巨大的贡献,而且参与组织了“济利禄及默多狄兄弟会”,密谋推动社会改革,追求公义、平等、自由等价值观,抵抗沙俄帝国的统治。舍甫琴科的努力在兄弟会的其中一条改革路线上得以彰显:让各斯拉夫民族有权发展其语言和文化。舍甫琴科致力于推动乌克兰语言和文化,就是一方面以乌克兰民语写作,一方面引入民歌的节奏,有利于乌克兰民语在各区传播。舍甫琴科的长诗〈梦〉对沙皇进行了尖锐的讽刺,这首诗的外泄导致诗人被捕继而被流放。舍甫琴科于晚年获准回到乌克兰,生前留下〈遗嘱〉:
我死后,请把我安葬
在我深爱的乌克兰
请把我的墓碑高高地竖立
在辽阔的乌克兰平原上
让我看著无尽的草原
和激越的第聂伯壁岸
让我听著怒吼的河流
带著敌人的鲜血
奔向蓝色的海洋
我继而与草原和山峦永诀
让他们自由翱翔
直至我与上帝同在
再行祈祷⋯⋯但是在那一刻到来之前
我对上帝一无所知
噢,把我安葬吧,然后站起来
挣脱沉重的枷锁
以暴君的鲜血
浇灌你获取的自由
在新的大家庭里
在自由的大家庭里
在柔声细语中
再把我记起
这首诗流露出诗人临终之时对生命思考,它流露出真诚的家国情怀,对自由的渴望,以及他对乌克兰人民的寄望与关怀。有时候,诗在一定的历史和个人语境中,能够让人感到它可以超越个体、生死、家国和时间,迈往一种永恒的境界,舍甫琴科的〈遗嘱〉便是这样一首伟大的作品。
时至今日,舍甫琴科仍是乌克兰文化自治的象征,今天基辅火车站前的大道以他的名字命名。2014年,舍甫琴科诞生200周年,哈尔科夫出现了17层楼高的舍甫琴科人像涂鸦,收录在健力士世界纪录大全,不愧是乌克兰的国民诗人。
她以巴比伦的囚徒比喻被沙俄帝国压迫的乌克兰人民,还以木马屠城的悲剧映射乌克兰,透过女主角之口鼓励乌克兰人民不再冷对自己国家的命运。
19世纪下半叶,乌克兰文学上最显著的发展是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小说,而诗歌则进入相对沉寂的阶段,除了一些模仿舍甫琴科的浪漫主义诗作,就是一些受现实主义启发的诗作。从文学风格时期化的角度来看,乌克兰文学和欧洲许多国家的文学发展几乎同步。事实上,受现实主义启发的作品,内容往往是描写人民生活的苦况、鼓励人民奋斗,描写比较直接,缺乏抒情的特质,而在形式方面则仍然采用“四行一节、隔行押韵”的一套,诗行上较为讲究以音步为基础的节奏经营。
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伊凡.弗兰科(Ivan Franko)所著的抒情诗集《枯叶》以及莱莎.乌克兰卡(Lesia Ukrainka)的诗剧才打破此局面。更难得的是,乌克兰卡在诗剧中以古讽今,特别是《巴比伦之囚》,以巴比伦的囚徒比喻被沙俄帝国压迫的乌克兰人民。她还在《卡桑德拉》以木马屠城的悲剧映射乌克兰,透过女主角之口鼓励乌克兰人民不再冷对自己国家的命运。在形式方面,乌克兰卡也大胆采用五步抑扬格,惊艳一时。
饥荒,政治迫害,小部份逃亡者
小部分乌克兰诗人逃亡到华沙、布拉格、甚至北美的诗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为离散乌克兰诗歌的先行者;其余留在乌克兰的诗人不是死于大饥荒就是死于政治迫害,只有极少数存活下来。
20世纪初,乌克兰诗歌受俄国和波兰象征主义诗歌的影响,开始迎来它的现代主义时期,诗人米科拉.禾洛伊(Mykola Voronyi)还发表过乌克兰现代主义宣言,许多诗人也在集中在以“为艺术而艺术”为宗旨的《乌克兰之家》文学杂志发表带有现代主义特点的作品,但是影响力均不足。到了1920年代初,乌克兰诗歌才迎来一波百花齐放的文艺复兴:象征主义、现代主义、实验主义、未来主义、新古典主义、个人抒情、歌颂无产,以乌克兰东部和西部各大城市的文学杂志为阵地各据其位。
帕夫洛.蒂奇纳(Pavlo Tychyna)和博格丹.伊格尔.安东尼奇(Bohdan Ihor Antonych)是这一波文艺复兴中最显著的诗人,他们开始采用更自由的诗歌形式,而且意象更显惊艳,对各个阵营的诗人带来不同程度的影响。他们的诗作在1910年代末到1920年代甚至过早地萌生出超现实主义的意象:
<不要看似温柔>
——帕夫洛.蒂奇纳
不要看似温柔
如此盛开的苹果花
如群星熟如麦芒
我会感到悲伤
不要抚摸如丝
猎鹰的光芒
如日出时盛开的玫瑰
迎来晴好的天气
日出酝酿著风暴——
那里会再次落泪!
母亲先醒来,然后是父亲:
她在哪里?我们的小燕子。
我在这里,在花园里,在长椅上,
在金盏花丛中⋯⋯
我要向他们说什么呢?“一切如此清澈:
如此盛开的苹果花。”
<杯子>
——博格丹.伊格尔.安东尼奇
绿色光腊树、镰刀、群马
男孩贴在玻璃窗上
春光倾倒在银杯子里
既绯红,也透明
男孩热切渴望一把钥匙
他要打开春天之门
忽然阳光跳出草丛
如受惊的小马
可惜,在这一波乌克兰文艺复兴中,只有少数人熬过1930年代。众所周知,1910年代末到1920年代初,乌克兰独立成国之后,又被红军推翻,成立了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并成为苏联创始国之一。到了1930年代,在苏联史达林主义的毁灭性统治下,一方面,农业集体化造成的可怕的乌克兰大饥荒,另一方面史达林大肃反也迫害了许多不符合苏联官方文学方针的作家。小部分乌克兰诗人逃亡到华沙、布拉格、甚至北美的诗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为离散乌克兰诗歌的先行者;其余留在乌克兰的诗人不是死于大饥荒就是死于政治迫害,只有极少数存活下来。
活下来的诗人,包括上文提到的帕夫洛.蒂奇纳,以及一些更年轻的诗人,都只能写共产党要求他们写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诗歌,苍白无趣,空洞无聊,缺乏诗质⋯⋯
无论如何,基本上,这一波诗人对现代主义的探索被残酷的现实终止了。其后二十多年,活下来的诗人,包括上文提到的帕夫洛.蒂奇纳,以及一些更年轻的诗人,都只能写共产党要求他们写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诗歌,苍白无趣,空洞无聊,缺乏诗质⋯⋯相信熟悉中国现代诗歌史的朋友对类似的诗歌发展应该不会陌生。
诗的命运,人的命运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世界进入冷战时期。史达林于1953年逝世,赫鲁晓夫随即进行去史达林化的运动,推动有限的自由化政策。乌克兰文学在此背景下,在有限的空间得到复苏,六〇一代(shistdesiatnyky)迅速崛起,代表人物有琳娜.克斯腾科(Lina Kostenko)和瓦希尔.西蒙宁科(Vasyl Symonenko)。
当时过于年轻的他们,不满老一辈作家屈服于极权,锐意探索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教条之外的文学风格。1960年代中,六〇一代遭到亲苏共作家的一波猛烈攻击,基本上就偃旗息鼓了:有些诗人投靠了苏共;有些诗人主动陷入沉寂;有些继续则参与乌克兰异见分子运动,继而遭到逮捕和迫害,多人死于劳教集中营。
无论如何,学界普遍认为六〇一代在地下诗歌的传播、抵抗苏俄沙文主义和俄罗斯化方面尤其贡献。有了六〇一代作为前车之鉴,许多比他们更年轻的诗人懂得了留得青山在的道理,对于诗歌风格和内容的探索更为谨慎。即便如此,他们诗歌中乌克兰精神的星星之火也被勃列日涅夫一波镇压而扑灭了。
在冷战时期,虽然乌克兰国内的诗歌发展不如理想,乌克兰离散诗歌却再度百花齐放。六〇一代的出现的同时,博格丹.博伊楚克(Bohdan Boychuk)和乔治.塔纳斯基(George Tarnawsky)创建纽约派,聚拢了一群活跃于纽约的乌克兰离散诗人。上一辈特别是定居在加拿大的离散诗人,多以缅怀故土或人离乡贱为主题,而纽约派则转而书写其离散的身分以及探索终结离散的可能性。
纽约派成员建立出版社,创建《新诗》杂志,更吸纳了纽约以外甚至北美以外的离散诗人。纽约派没有统一的诗歌艺术宣言,诗歌风格也多种多样,超现实、非诗化、情欲化、智性化,不一而足。纽约派的连续活跃期长达约二十年,直至《新诗》杂志于1971年停刊。1980年代中,博伊楚克再度归来,联合诗人玛丽亚.瑞瓦考维茨(Maria Rewakowicz)创立《当代》诗刊。
苏联倒台后,乌克兰人民开始争取改革运动,并最终脱离苏联独立。1990年,纽约派联合乌克兰作家协会,在纽约和基辅两地出版文学期刊《世界》,直至1999年停刊,纽约派才停止作为一个群体而活动。二十一世纪初,瑞瓦考维茨仍致力于编辑出版纽约派诗选,留下足迹,启发后人。
有些诗人投靠了苏共;有些诗人主动陷入沉寂;有些继续则参与乌克兰异见分子运动,继而遭到逮捕和迫害,多人死于劳教集中营。
“爱乌克兰”,及其袭仿
1980年代,政治环境稍微宽松,契尔诺贝尔核泄漏事件震惊全国,乌克兰国内的地下文学走上地上,出现了更具实验性的后现代诗歌群体,如Bu-Bu-Bu、LuHoSad、Propala Hramota等,均较长寿。其中,我觉得 Bu-Bu-Bu 特别值得介绍,他们对当代乌克兰诗歌、艺术、音乐都有著巨大的影响力,同时期背离传统写法的实验性诗人多受其启发,可称为Bu-Bu-Bu一代。
严格来讲,Bu-Bu-Bu 属于一个诗歌表演群体,诗人尤里.安德鲁科维奇(Yuri Andrukhovych)、奥勒桑德.伊万内茨(Oleksander Irvanets)和维克托.内波拉克(Viktor Neborak)三人登台诵诗,有著独特的舞台和服装设计,更有大型乐队、合唱团、交响乐团共襄盛举,其表演犹如摇滚歌剧,曾一连几天让基辅歌剧院座无虚席。他们的诗作则呈现强烈的后现代“袭仿”的特点,其宣言式诗作〈A DRUM-TYMPANUM〉无法翻译成中文,读其英译大概也可见一斑:
A DRUM-TYMPANUM
(a sonnet uttered by the Flying Head)
—Paint a BABE naked BLUE
with lips the day looks BA
BU in dithraMBs Bu taBOO
Put your teeth in BUBABU
poetry grows from hunchBAck work
a Battle with money in the hump
and BUBABU will BE reBEllion
your head’s feeble from alphaBETs
the BArd Bursts with his labia lips
what the world hisses with the theater screams
you’ll play a poem that’s worth it all
you’ll end up in Paradise (or Paris)
BU to death eternity BU
and BU and BA and BUBABU
(Translated from Ukrainian by Michael M. Naydan)
Bu-Bu-Bu诗的“袭仿”的特色在伊万内茨的〈爱!〉中更加突出。活跃于20世纪上半叶的乌克兰诗人禾洛迪米尔.索秀拉(Volodymyr Sosiura)曾写过一首民族主义诗作,题为〈爱乌克兰〉。这首诗曾在乌克兰反纳粹集会上得到传唱,诗人也因为这首诗受到苏联官媒的严厉批评,甚至间接导致他的太太被监禁6年。伊万内茨将索秀拉这首诗“袭仿”如下:
爱!
——奥勒桑德.伊万内茨
爱奥克拉荷马!夜晚和晚餐
如爱你父母如此一般平等
爱印第安纳。以同样的方式
爱北达科塔和南达科塔
爱阿拉巴马,火焰红光
爱她,无论快乐或忧愁
记得要爱爱荷华、加利福尼亚
还有长满棕榈树的弗罗里达
时髦少女啊!蓝眼睛又如何
身体缺陷又如何
若你不再爱内华达
你的爱也不再爱你
男人啊!你不得不爱
亚利桑那的田野,阿拉斯加
和内布拉斯加诱人的广袤
比你爱你的爱强烈一百倍
这分爱比阴唇的诱惑更强烈
在你灵魂深处孕育永恒
爱维吉尼亚如同爱维吉尼亚吴尔芙狼
还有记得要爱——爱奥克拉荷马!
Bu-Bu-Bu一代脱离传统的实验性创作,免不了受到老一辈保守派的批评,特别是语言排字上的变异和大胆的性意象,但是他们的写作却又广受乌克兰年轻人的欢迎。当年的一代年轻人今天已成为乌克兰诗歌的中坚力量。虽然他们并不一定跟随Bu-Bu-Bu一代创作充满实验性的诗歌,但是对他们来说,无论是苏联时期遗留下来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所鼓吹的民族主义,还是俄罗斯向独立成国后的乌克兰散播的历史民族主义,两种旧的语言和诗歌风格也许都不能让他们写出表达心声的诗作。当代乌克兰诗人自然要寻找新的诗歌美学,让他们带著乌克兰的文化根源,在复杂的双重民族主义的框架之外探索更自由的定位和身分。
第一次空袭写下的破碎诗句
战争,毫无疑问,是迈丹革命至今乌克兰诗歌的最重要主题。今天乌克兰诗人在社会上有著强大的影响力。据说,扎丹近年的新书发布会甚至有多达2000人参加。
2013年尾,乌克兰亲俄总统亚努科维奇拒绝签署与欧盟的自由贸易协定,引发席卷全国街头抗争,爆发迈丹革命,后来进一步引发乌克兰政府军和克里米亚地区亲俄分子之间一直延续至今的武装冲突,再进一步演化成今年2月俄罗斯正式进军侵略乌克兰。
战争,毫无疑问,是迈丹革命至今乌克兰诗歌的最重要主题。正如Bu-Bu-Bu一代,今天乌克兰诗人在社会上有著强大的影响力。据说,扎丹近年的新书发布会甚至有多达2000人参加。伊利亚.卡明斯基(Ilya Kaminsky)和谢尔盖.扎丹(Serhiy Zhadan)分别在国内外以诗响应迈丹革命以及其后的战争,除了写作也切实地通过各种活动支持乌克兰抵抗亲俄武装的砲火和俄罗斯的侵略。
卡明斯基1977年生于苏联统治下的敖德萨一个犹太人家庭,早期以俄语写作。1993年,迫于乌克兰国内的反犹主义,他和家人向美国寻求政治庇护,移居美国。其后,他主要用英语写作,其诗除了思考本人的听障,亦关怀故土乌克兰。卡明斯基写下诗作〈快乐地活在战火纷飞时〉,在战争爆发时,促使身处和平的读者反思自己与战争的关系:
快乐地活在战火纷飞时
——伊利亚.卡明斯基
当他们轰炸别人的房子,我们抗议
但不足够,我们反对,
也不足够。我躺在
床上,床边的美国
正在陷落:看不见的房子,一座一座又一座
我拿一张椅子到屋外,坐在阳光下。
已经六个月了
灾难统治著这金钱的房子
在金钱的街道,在金钱的城市,在金钱的国家
这伟大的金钱之国,我们(原谅我们吧)
快乐地活在战火纷飞时
他人在战火中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我们又怎么无愧地享受和平呢?这首反战诗显然只有身处乌克兰国外才可能写成了。多年来,卡明斯基担任国际著名文学杂志的编辑,包括《Poetry International》和《Words Without Borders》,组织策划过关于乌克兰的专辑,翻译引介当代乌克兰诗歌。
与此同时,扎丹走上街头支持迈丹革命,他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照片广为流传。扎丹1974年出生于卢甘斯克地区,后定居哈尔科夫。扎丹在政治上非常活跃,曾参加2004年反贪腐和反选举舞弊的橙色革命。2013至2014年的迈丹革命后,他又多次前往顿巴斯东部的前线为卫国军人打气,更组织“谢尔盖.扎丹基金会”为前线提供人道主义支援。战争也是扎丹诗歌中最重要的主题,类似的诗实在比较多,不如看一首他近日写的诗作。俄罗斯近日对乌克兰的第一次空袭,扎丹以破碎的诗句写下一位女子迂回穿过街道:
第一次空袭
——谢尔盖.扎丹
街道。一位女子迂回穿过街道。
她停下。在蔬果店前
她犹豫。
一定要买面包?没有了——足够吗?——不够
面包?
今天一定要买面包吗?还是——
明天再买?——
她犹豫。
她盯著。她盯著手机。手机。响了。
母亲。她对母亲说:妈妈!
没听妈妈说什么
她大喊。
在蔬果店的玻璃窗前;又朝著蔬果店的玻璃窗
大喊
仿佛朝著玻璃窗上的自己
大喊。
拍著手机。
迂回穿过街道,大喊
朝著她看不见的——难沟通的——
母亲。
眼泪。眼泪,再也没有机会
原谅
她的母亲了。忘记
面包。
忘记。面包和世上每一个活著的事物。把它抛弃。
把它留下。独自。
那个早晨
开始了。第一次空袭。
破碎的语言既映射战时街道上充满障碍,也映射这位女子凌乱慌徨的内心世界。不难想见,这位女子的母亲也许就在这第一次空袭中丧生了。报导(一位女子迂回穿过街道)、记忆(俄罗斯对乌克兰第一次空袭)、理解(战争对人民带来的灾难),这首战争诗的刻划看似偏淡,却带有这三股沉重的力量。
砲火中的反战诗
自21世纪以来,乌克兰诗人那来之不易的摆脱双重民族主义框架的机会,是否会再度被战火或者俄罗斯统治中断呢?乌克兰国外是否会再出现如曾经的纽约派般的离散诗人群体呢?
鲁芭.雅金楚克(Lyuba Yakimchuk)1985年生于卢甘斯克地区一个煤矿工人家庭。2014年,其出生地被亲俄武装分子占据,她不得不带著家人移居基辅。她亲身体验了战争的残酷,在某种程度上她的诗也代表著当时大量撤离顿巴斯地区人民的心声。
读她的诗集《顿巴斯的杏果》,能够感受到战争无孔不入,公共与个人,历史与当下,生人与似无,无远弗届,这是战争令人十分恐惧的地方。在乌克兰国内,雅金楚克的诗作〈老死的〉是近年较著名的一首以战争为主题的诗作:
<老死的>
——鲁芭.雅金楚克
祖父和祖父去世了
他们死于同一天
同一个小时
同一个时刻——
人们说,他们是老死的
他们的母鸡
山羊和狗都死了
(猫不知跑哪去了)
人们说,牠们是老死的
他们的房子崩塌了
他们的草房毁坏了
他们的地窖被泥土掩埋了
人们说,它们是老死的
他们的孩子来把他们的安葬
奥尔嘉怀上孩子了
谢尔盖喝醉了
桑妮雅只有三岁
他们都死了
人们说,他们是老死的
寒风用枯叶把他们埋葬
祖父、祖母、奥尔嘉、谢尔盖和桑妮雅
他们都是老死的
近年,诗人、译者和编辑努力促成两本乌克兰战争诗选英译出版,包括《Letters from Ukraine: Poetry Anthology》和《Words for War: New Poems from Ukraine》,两本诗选收录了许多令人反思战争和人性的诗作。鲍里斯.胡门尤克(Borys Humenyuk)是前线军人,读他直接描述战争的诗,实在令人震撼:
清理武器
一次又一次地清理武器
把发出恶臭的抹上去
用身体为它挡雨
抱著它犹如抱著婴儿
虽然你从未抱过婴儿——
你只有十九岁,无妻无儿——
武器成为你的亲人
你就是武器,武器就是你
挖下一条又一条战壕
用手挖著珍贵而憎恨的泥土
每一下都直抵灵魂
牙齿磨著泥土
没有,永远不会再有
爬进泥土犹如爬进母亲的子宫
感到温暖舒适
你从未感到如此接近
你就是泥土,泥土就是你
射击
即使在夜里,看不见敌人的脸
即使夜把敌人隐藏,也把你隐藏
夜拥抱著每一个人,视如己出
你身上有火药的气味
手上、脸上、头发、衣服、鞋子——
无论洗多少次,都有火药的气味
都有战争的气味
你身上有战争的气味
你就是战争,战争就是你
乌克兰诗歌从中世纪艰难起步,通过吸纳民歌的特点,不断追求形式上的自由。从19世纪浪漫主义时期到苏联时期,乌克兰诗人对诗歌艺术的探索、对诗歌风格自由的追求,因一次又一次地被沙皇俄国和苏联打压而中断。
此刻,俄罗斯军队逼近乌克兰首都基辅,亦有传基辅市内发生枪战和爆炸。网路上,乌克兰反战诗满天飞。自21世纪以来,乌克兰诗人那来之不易的摆脱双重民族主义框架的机会,是否会再度被战火或者俄罗斯统治中断呢?乌克兰国外是否会再出现如曾经的纽约派般的离散诗人群体呢?在遥远或不遥远的未来,在终于摆脱俄罗斯的威吓、侵略甚至统治后,在乌克兰再度重光之后,是否有机会如当初纽约派般,再度与乌克兰国内的诗人联合起来,创立一本诗刊,举办一场诗歌朗诵会?在新闻图片中道别的恋人,是否会在自由的阳光下重聚?
……這時候,我們需要戰士。
苏联倒台后,乌克兰人民开始争取改革运动,并最终脱离饿苏联独立。
↑错误指出“饿苏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