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不投票:“宫庙影响选举”的可能与不可能

随着韩流兴起,宫庙力量也在台湾政治讨论中被神秘化。被境外势力渗透?变信徒为选票?直接左右选举?现实比传说复杂许多。《端传媒》深入走访高雄多家宫庙,结合三位学者2014年与2018年两次九合一选举的数据调研,挖掘宫庙与选举之间的真实关系。
2019年11月1日,支持者在桃园一问宫庙等候韩国瑜。
2020台湾大选 台湾 宗教 政治 选举

高雄市凤山区的妈祖庙“五甲龙成宫”,挂满选举造势看板的车队开进庙埕,韩国瑜站在第一辆货车上,向周围民众挥手致意,车身上写满“打造高雄、全台首富、CEO市长韩国瑜”。尖利的鞭炮声、“冻蒜!”的高喊声淹没平日里安静的宫庙,中华民国的国旗一时之间比香火还要旺。

差不多是这时候,五甲龙成宫的副主委杨三吉,察觉到高雄市可能要变天了。这是2018年10月18日,台湾九合一选举前一周。五甲龙成宫的委员们全员到齐、严阵以待,接待韩的造势车队。一个月后,韩国瑜大胜对手陈其迈15万票,当选高雄市长,翻转了民进党在这里执政超过20年的基本盘。

杨三吉是高雄市凤山区镇南里连任四届的里长,身兼五甲龙成宫的副主委,同时,他也是一名民进党党员。这一次高雄市长选举,他服务的里,国民党的成长票数比率高达 30%。作为一名在地的重要政治干部、宫庙副主委,绿营的杨三吉就算用尽自己的政治能量,也只能保住自己的里长职位,眼睁睁地看着韩国瑜高票当选。

韩国瑜自高雄胜选市长之后,马不停蹄,步步进击2020总统大选。“韩流”如何崛起,成为台湾政论圈经久不衰的话题。其中一个常见、且广为流传的都市传说是:“中国因素渗透台湾宫庙,宫庙的庞大资源和信徒网路给了韩国瑜关键助力。”

宫庙力量左右选举?问题本身就错了。

在台湾的选举文化中,这些关于“某人为何胜选”的说法,往往对复杂现实断章取义,听者也半信半疑,未必能有很大的传播力。但对于都市居民而言,平日接触宫庙事务的机会不多,而宫庙长期有宗教神秘色彩、韩流又快速崛起,让“宫庙渗透论”变得相对可信。今年即将举行的总统及立委选举,无论是蔡英文、韩国瑜都把到参拜全台列为重要行程,往往一整天的行程下来都是在参拜宫庙,韩国瑜虽讽刺蔡英文为“宫庙总统”,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敢轻忽,往往一整天的行程都是在“参拜”中度过。

2019年12月20日,宋楚瑜在嘉义的宫庙参拜。
2019年12月20日,宋楚瑜在嘉义的宫庙参拜。

但正因为宫庙的本质是各方势力角力的空间,而不是单一实体力量,如果当地本没有一方垄断,宫庙也并不容易有一致的政治立场,更难以全面、直接影响信徒。

对于具有“地方服务”性质的立委来说,宫庙的重要性,更不在话下。现任高雄市立法委员许智杰前助理林景升说,部分民意代表甚至会在服务处里设置“宫庙部”,意即专门处理候选人与宫庙的事务。另一位不具名的高雄市政府民政局前员工也说,每次接近选举,民政局长就会开始勤跑宫庙,向庙方人员打招呼,“毕竟见面三分情,我们会跟主委说『帮忙(拉票)一下』,顺便整理一下市政府曾对这间庙给过怎样的帮助,讨个人情。”

与宫庙距离遥远的都市居民,或许很难看见:这些遍布城乡角落、大大小小的宫庙背后,是深入人心的信仰、庞大的地方资源,也是一个社区内重要且复杂的社群节点。因此,这里也是战场,不同的政治系统、地方有力人士纷纷透过担任干部、进入委员会或者参与庙宇事务在宫庙内角力。如国民党立委陈超明担任苗栗县竹南镇后厝龙凤宫主委超过二十年;前立委颜清标也是台中市大甲镇澜宫的董事长,他们累积信徒社群,结合自己的地方派系,在当地耕耘政治势力。

但正因为宫庙的本质是各方势力角力的空间,而不是单一实体力量,如果当地本没有一方垄断,宫庙也并不容易有一致的政治立场,更难以全面、直接影响信徒。

谈起 2018 年的选举,杨三吉深有体会:作为地方重量级的妈祖庙,高雄龙成宫的主委是蓝营,他自己做为副主委是绿营,但宫庙具有公共性,任何人都能来参拜,庙方不能因为党派原因拒绝任何政治人物。但杨三吉也不讳言,每间宫庙的管委会,可能拥有不同政治立场,也有些人会以隐晦的方式对政治表态,比如,接待政治人物的阵仗如何,由谁来接待。这些都是能向外释放政治信号的方式。

非营利组织五甲妈祖慈善会的成员刘骏腾分析,管委会若本身就很有地方实力,那是另一件事,但台湾的信徒具有不同的政治立场,大家到庙里参拜,看重的是庙里神明,而非管委会。

各方势力可能透过宫庙,调动资源,经营信徒社群,但信徒就能转化为选票?宫庙就能直接影响到选举结果,甚至成为有心人的操盘工具?推论恐怕不那么直接。宫庙与信徒投票行为的关系,绵密并且呈现多向度纠葛状态。

中山大学企管系助理教授佘健源、台湾大学风险中心博士后研究员卞中佩与世新大学传管系助理教授刘玉皙,以2018年“雪崩式”的高雄市长选举结果为出发点,分析 2014 年与 2018 年九合一选举,各村里两大党得票率变动情形,在控制其他变数及考量宫庙政治影响有扩散出所在村庄的空间因素,对照各村里的庙宇,分析两者相关性。(《端传媒》为此制作互动地图,由此链结地图实际操作观察

互动地图预览图。
互动地图预览图。
2014、2018年高雄市长选举 蓝绿版图变化。
2014、2018年高雄市长选举 蓝绿版图变化。

初步研究结果显示,在宫庙所在地及其附近的村里,韩国瑜的得票率有较高的倾向。但若再细分宫庙种类和所在地,则发现县市整并前的(旧)高雄县的妈祖庙,并没有显著的影响,反倒是(旧)高雄市里的妈祖庙,影响附近村庄相当显著。这个结果显示,信徒与选票之间的关系并不直接,仅有部分妈祖庙与信徒的投票行为变动有相关,其它则没有。问题于是不再是笼统提问,宫庙是否左右选举,反倒变成了:为什么仅有部分的妈祖庙有影响,其它的则没有?

想要理解宫庙与选举的更为复杂的互动关系,首先要厘清的,是“宫庙”的概念。

2019年12月11日,赖清德进庙期间,市民在看着民进党宣传品。
2019年12月11日,赖清德进庙期间,市民在看着民进党宣传品。

一个宫庙,两种社群:乡土原生的“庄庙”与都市化后的“移民庙”

在高雄,因为历史发展的特殊性,刚好呈现了两种表面相似,內里的组织逻辑非常不同的宫庙类型:传统农村庄庙与都市移民庙。

在台湾的社会政治文化中,“宫庙”究竟是什么?

从汉人来台垦殖开始,台湾成为高度移民的社会,汉人渡海带来的信仰体系及宫庙文化渊远流长、至今不衰。但几百年来台湾从农业社会,经历了工业化及都市化的冲击,宫庙信徒也从农民变成工人、都市中产。宫庙与信徒的关系,也因而逐渐转化,表面上是百年不变的盖庙、立香炉、安神像,其真实肌理,则对接着社会人际网路和组织方式的变迁。

在高雄,因为历史发展的特殊性,刚好呈现了两种表面相似,內里的组织逻辑非常不同的宫庙类型:传统农村庄庙与都市移民庙。

根据台湾内政部的资料,目前高雄市合法登记的庙宇共有 1471 间,其中主祀神明为妈祖的有 164 间。这些庙宇可以被区分成两种,一种是农村社区就建立的老庙“庄庙”,另一种则是工业化、都市化的社区所建立的新庙“移民庙”。前者大多分布在旧高雄县地区,后者则分布在旧高雄市区。这两者无论是庙宇经营,或是连结地方信徒的方式,都有不少差异。

“庄庙”扎根在原乡土社会,一开始多为村民私宅祭拜,后来逐渐扩大、公共化成为角头庙、庄庙、街庙、联庄庙等。农村的庄庙也是农村的社区中心,除了是乡土社会凝聚村民的方式,也具有保境安民、团结庄社的作用,拥有一定范围的“境”(祭祀圈),且设有炉主、丁口钱等制度。农村庄庙的主事者多与当地里长、宗族领袖、农会、水利会头人重叠,管委会的选举也都相当在地化。庄庙本身就是台湾农村地区复杂政治生态的具体展现。

“移民庙”则是台湾从日治时期部分区域开始工业化后,由农村、渔村移民至工业区、都市成为底层工人,将原乡信仰带至新聚落所建立的宫庙。由于都市移民庙的信徒不拥有农地、并且流动性大,都市移民庙与信徒的关系并没有办法依靠头家炉主、丁口钱等制度维系,而偏向由收契子、社区公益等新型服务进行。一般来说,移民庙年代较短,“境”的概念模糊,宫庙主事者,也不像农村庄庙一般,由与土地关系紧密、居住超过数代的信徒选举产生,尤其出现经营危机时,常常直接找地方有力人士挂名担任主委、董监事等职。

高雄是台湾第一大“工业港都”,长久以来吸引了澎湖、台南、嘉义、云林、屏东等县市大批的移民成为底层劳动力。对于这些离乡背井的移民来说,“月是故乡圆,神是祖庙灵”,为求心灵寄托,移民将家乡大庙的神祉分灵至高雄祭祀,令高雄的都市发展版图中,不论先来后到的澎湖、台南或嘉义移民聚落,逐渐兴建起一座座移民庙。

在高雄,农村社区也受到工业化、都市化的冲击,许多农村庄庙、大庙也开始进行改革,例如废除头家炉主制度、废除收丁口钱,走往现代化的管理方式。随着台湾经济与社会日渐转变,宫庙、信徒、农村社区的关系也产生了质变。

《端传媒》以高雄为样本,实地走访高雄市多家宫庙,访问宫庙主委或重要干部、信徒,以及当地民意代表,试图梳理在庄庙与移民庙同时存在的高雄,哪些因素决定了他们的政治态度?又会有什么实质影响?

2019年12月30日,蔡英文在金山区的妈袓庙参拜。
2019年12月30日,蔡英文在金山区的妈袓庙参拜。

高雄的嘉义移民庙:重视社群拓展

狮甲慈明宫(移民庙)。
狮甲慈明宫(移民庙)。

狮甲慈明宫,位于高雄前镇区,距离捷运“三多商圈站”只要650公尺,周边有多间百货公司聚集,正是热闹、现代化市区中的的一间古老的“移民庙”。慈明宫来自嘉义,由当地有330年历史的“东石港口宫”主祀的妈祖分灵而来,对于当地嘉义移民来说,具有重要的地位,香火鼎盛。2019年正是慈明宫建庙六十周年,从11月14日开始到12月15日,慈明宫举办了高雄罕见的盛大进香、遶境、建醮活动,展现出强大的地方动员能量及政商实力。

活动的最高潮,是12月15日晚,六十周年的建醮庆典“九朝谢恩祈福平安宴”。以慈明宫为圆圈轴心,方圆两里之内的大小巷弄,东至复兴三路,西至林森三路,摆满办桌酒席,一共席开 280 桌。慈明宫管委会的全体员工以及信徒,身穿统一的红色工作服,在庙里庙外忙碌,接待信徒和来自全台各地 47 间友庙,如高雄文武圣殿、嘉义笨港港口宫、台中梧栖朝元宫、新丰代天府等。每间友庙的管委会,分别带着自家庙宇的神明以及委员们,包车组队前往慈明宫里祝贺。

与此同时,高雄各个党派的大批政治人物,也想争取机会接触满场的信徒——宴席上敬酒,是最好的机会。庙方委员正与现任民进党籍立法委员赖瑞隆助理讨论稍后“敬酒”的程序,这位庙方委员便建议他,一桌最好别花太久时间敬酒,因为这次桌数众多,假设一桌花 20 秒敬酒,那也得花费近 1.5 个小时。

尽管这些不是平安宴预先安排好的活动,但却是台湾地方政治与宫庙互动的最佳写照。不管桌上摆放的选举宣传品,还是候选人与信徒接触的时间,或是敬酒时段,都得与庙方一一确认。

晚宴开始,几名政治人物和友庙的主委们,与慈明宫的主委黄土城一起坐在主桌。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不同党派的政治人物,错开时间,一一前往各桌与信徒敬酒,替自己拉票。

这场超大规模、一桌至少花费一万元的平安宴可不是每个宫庙都办得起的,得拥有非常雄厚的地方实力,无论是人脉、金钱,还是政商资源。

作为新建的庙宇,与当地老庙不同,慈明宫除了跟移民本身连结之外,与在地的关系并不深厚,因此为了扩张在地的信徒与影响力,就会积极通过各种方式拓展在地关系。

表面上,慈明宫和台湾的各个知名宫庙没有差别,拥有雄厚的政商资源及地方动员实力,与蓝绿各方政治人物交好,又维持政治人物与信徒各种接触面的中立态度。但作为新建的庙宇,与当地老庙不同,慈明宫除了跟移民本身连结之外,与在地的关系并不深厚,因此为了扩张在地的信徒与影响力,就会积极通过各种方式拓展在地关系。

高雄的嘉义移民集中在小港、前镇,与其他移民社群相比,嘉义移民算是比较晚兴起的政治势力。他们在高雄当地也设有嘉义同乡会,现有会员大约三千多个,当中几个比较知名的政治人物有前行政院长张俊雄、国民党前立委郭金生,以及民进党籍立委郭玟成等人。移民庙是他们除同乡会之外,另一个联结乡亲、拓展在地关系的网路。

一个常见的方式,是动用政商资本,去找有实力有信仰的政商名人担任主委,帮助宫庙及信徒在拥挤的都市拓展在地关系。如现任慈明宫的主委黄土城,出身嘉义东石,过去曾担任嘉义港口宫的主委,移民至高雄后与朱安雄家族交好。同时,他也是湄洲妈祖祖庙的名誉董事长。

圣天宫则请来自嘉义大林乡、也是嘉义移民在高雄的市议员郑光峰担任主委。郑光峰告诉端传媒,关于经营宫庙,他着重在经营社群:“平时要积极参与那些与政治不相关的社团或协会”,长期而言,对选举来说会有效果,“选举那天你就欠我一天,我欠你四年。”

慈明宫每年都会定期举办赈济活动,甚至会跟狮甲部落内的十个里里长紧密联系,提供必要的社会福利服务。西山里里长陈天香告诉端传媒,过去慈明宫“服务范围”本来没有到西山里,他看到隔壁里里长定期会收到慈明宫的物资补助申请单,他就主动向慈明宫联系,双方才因此有了连结。但他强调自己跟慈明宫的连结不是那么紧密,因此对庙方的政治立场也不一定了解。

2019年12月11日,赖清德在一间新店区的宫庙参拜时,市民放置一些祭品。
2019年12月11日,赖清德在一间新店区的宫庙参拜时,市民放置一些祭品。

另一个拓展社群的重要动作是进香。在台湾的宫庙传统中,每一间分灵宫庙,每年都会在妈祖生日这天,回到祖庙进香。长期研究妈祖信仰的清华大学社会所副教授古明君解释:“(回祖庙)进香路线就是标记我从哪边来,我就周期性地回去那里进香,那是在巩固移民社群,传承文化记忆。不断地去跟移民社会产生关联、并发生交往。”每一年妈祖生日,一方面,高雄慈明宫会回到嘉义港口宫祖庙进香;另一方面,也会邀请从慈明宫再分灵出去的神灵回来看戏,“他们不是用进香那种方式,而是连做大戏做三天,邀请各分灵回来看”,慈明宫的前委员黄俊维说。

而更积极的进香动作,则是回到湄洲妈祖祖庙。一间庙的香火鼎盛要看信徒口耳相传的灵力,到湄州祖庙进香,往往成为许多历史短浅,却想要广泛吸引信徒的宫庙一个重要经营模式。作为虔诚信徒,黄俊维亲身从慈明宫至湄州进香几次。(关于“台湾妈祖庙前往湄州进香”的议题,《端传媒》明日将另有报导讨论)

移民庙与在地的关系,会通过各种方式伸展触角,型塑出宫庙与邻近村里、信徒、政商人物、湄洲的互动模式。这些日常生活形成的政治文化,并无显著的政治认同,但在去年的高雄市长选举中,因为其它“反灭香运动”、或是“换人做做看”心态等条件配合下,构成了一些居民愿意转投韩国瑜的理由。

2019年12月3日,一班小孩在桃园一间宫庙欢迎蔡英文进庙。
2019年12月3日,一班小孩在桃园一间宫庙欢迎蔡英文进庙。

高雄庄庙:深耕在地,众人争相来参拜

五甲龙成宫(庄庙)。
五甲龙成宫(庄庙)。

文章开头提到的五甲龙成宫,距离慈明宫十一公里,则是一座典型的农村庄庙。

五甲龙成宫建于1928年,被当地旧部落(指现代化前即形成的古老聚落)五甲庄称为“五甲庙”。起初是由十二位成员决议集资建庙。建造初始,五甲庄才两百余户居民,自然成了庄内居民信仰中心。

随着人口繁衍及祭祀圈扩大,龙成宫已经成为地方大型公庙(村庄之中由居民所共同建立的寺庙)副主委杨三吉表示,要进到龙成宫管委会担任干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必须要往前追溯三代都是五甲庄的在地人才有资格。因此,新移民至高雄的人,无法进入遴选程序。他们会按照三个角头的信徒,分别选出二十一个信徒代表,接着再从角头的信徒代表当中选出七名委员。尽管遴选过程不免会有分配票的情形,但杨三吉强调“在地性”还是首要条件。基于此原则,龙成宫的委员们,更多是当地的地方人士、仕绅、里长。而他们与附近村里的关系,本来就相当紧密。

龙成宫的祭祀圈固定且稳定,光是附近的居民的香火,就足以支撑庙宇的运作。比如说,1983年龙成宫鉴于庙宇过小,打算重建庙宇,所需经费不赀,但由于在地信徒众多,因此捐款金额源源不绝。当然,庙方也时常会提供经费作为公益用途。

到了选举期间,宫庙与政治人物的互动,会更加频繁。强大的信徒基础,让政治人物必须逛宫庙来增加知名度,而宫庙具有公共性,任何人都能来参拜,庙方不会因为党派原因拒绝任何政治人物。以龙成宫为例,因为在五甲地区深耕已久,凡是想选凤山区的民意代表,都会与五甲龙成宫保持密切的关系。

韩国瑜在去年九合一选举前往龙成宫造势的盛况,文章开头已经写道。而2019年7月28日,主张罢免韩国瑜的“公民割草(意指韩国瑜为草包)行动”与“Wecare高雄”团体表示,在高雄各地申请“公民假日论坛”一直受到市府阻挡,找不到场地,最终,是龙成宫出借了庙宇前方的广大庙埕。

前龙成宫委员,同时是妈祖慈善会的刘骏腾解释,“龙成宫之前有给中天电视台到这里办开讲,人家就会说『你给中天办,没给割草办不行』,那我们站在庙的立场还是要中立。”2019年12月16日,民进党副总统候选人赖清德也前往龙成宫,为民进党立委候选人许智杰造势、站台,包含龙成宫主委郑振成、副主委杨三吉与其他委员都陪同在侧。

虽然在“不要绑架妈祖”的风气所及,但农村社区复杂的人际关系及各种地方政治势力交错,宫庙干部仍可能会用各种直接、间接的方式进行政治表态。比如,被誉为深绿票仓的凤山大庙三凤宫,2018年5月时邀请韩国瑜参加浴佛节活动,被视为指标性的大事。龙成宫的管委会前阵子才改选,前任主委政治立场深蓝,只要是有民进党政治人物前来造势,他会找理由不出席。

2019年10月25日,韩国瑜的支持者在宫庙外远观。
2019年10月25日,韩国瑜的支持者在宫庙外远观。

虽然宫庙的主事者们有各自的政治立场及关系,也因为宫庙的身份而取得政治资源,但农村社区面临的选举越大型,各种政治势力的积极介入反而会相互抵销,宫庙很难有决定性的作用。

不过,虽说这些委员可以各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但事实上,也绝非外界想像的那么“随心所欲”。2019年12月28日,北港朝天宫主委蔡咏得即在个人脸书粉丝专页上发文表示:

“朝天宫是台湾最重要妈祖信仰圣地,妈祖只有利益众生的心,只要虔诚的信众,祂会加以庇佑。我身为北港朝天宫董事长,政治上我有个人的喜好及倾向,但我不会以妈祖之名来影响信众的投票行为。希望各方理解,不要妄加揣测。”当地人士表示,蔡咏得与国民党籍前立法院长王金平、前云林县长张荣味有多年交情,今年却公开宣布挺蔡英文,或有遭到地方“揣测”议论,连带遭质疑北港朝天宫的政治立场,才会在脸书上公开澄清。

虽然宫庙的主事者们有各自的政治立场及关系,也因为宫庙的身份而取得政治资源,但农村社区面临的选举越大型,各种政治势力的积极介入反而会相互抵销,宫庙很难有决定性的作用。

龙成宫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副主委杨三吉身兼宫庙干部与地方里长,杨三吉的两种身份更方便他同时扮演好经营里民关系及巩固地方选情的桩脚两种角色,但主委却是深蓝,其它干部则也各有政治立场,“去年选举前,我会亲自到里民家拜票,他们很多人会跟我说家里的年轻人要投给韩国瑜。当然我都会表明我支持谁。如果他们说要投韩国瑜我会说『分两票过来啦』。但其实我们也只是拜托啦,他们真的要投谁,我们无法控制。”

宫庙是政治势力的放大器,而不是“势力”本身

不管是“移民庙”慈明宫或是“庄庙”龙成宫,可以看出,与其说宫庙可以直接而强烈地影响选民投票意向,不如说,庙宇作为一个地方社群的节点,一个聚集了信徒(潜在选民)的平台,任何有意愿打造政治影响力的人,都能试图通过这个节点扩大影响力。

宫庙这一特殊的“节点”功能,正如同农会一般,吸引了一些有一参与地方政治事务的人来创造政治影响力,小至进香参拜求公众露出、大至担任宫庙委员深耕在地关系。但到了最后,凡人参与神事,究竟如何与当地政治势力发生关连?最终还是因人、因庙而异。就算有人想利用其“渗透”、“改变”选举结果,也没有必胜方程式。

读者评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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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篇文章真是佳作,作为历史人类学的入门生,看着格外亲切。宫庙的政治人类学,华人庙宇在选举政治的环境下会有怎样的特点呢?在非选举政治之下,又会如何被吸纳利用呢?两岸宫庙的形态、组织制度,影响力和作用,值得对比研究。

  2. 這篇是我訂閱後看的第二篇文章,這兩次都覺得好驚艷好值得!通篇有條有理,兼具實體數據還有質化採訪,把整個脈絡呈現的很清楚,而且主題非常有趣!謝謝端傳媒 🙏

  3. 這寫得太透徹了,宮廟就是放大器,最不敢替媽祖表態的就是宮廟組織。
    其實也應該回朔早年的剁雞頭,那又是宮廟的另一種意義。
    不過,宮廟仍有被滲透的危機的,通常是一些小廟,加上宗教團體法財務不透明,就是宮廟滲透的基本條件。

  4. 这次大选比较引人注意的是,包括北港朝天宫在内的两家大型妈祖庙,主委都公开表态。

  5. 單憑這篇報導,就值得我每年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