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二月底,国民党籍立委柯志恩在一场记者会上揭露,醒吾科大安排30名印尼学生到隐形眼镜包装工厂打工,每天站10小时包装隐形眼镜,学生被当成“学工”,累到无法上课。
事隔不到半年,六月上旬教育部收到坏消息:印尼政府对于送学生来台政策急踩煞车,“不建议”他们的高中毕业生到台湾就读四年制技术学院。全国私立学校产业工会理事长尤荣辉直言,印尼政府的“不建议”,其实就是“禁止”的委婉说法。盘点过去两年招到近6500名学生中,超过三分之一来自印尼。少了印尼学生,对教育新南向政策是一记重击。
“学生变学工”的确是教育新南向政策推动两年最大的弊端之一。以教育部日前“下重手”惩处的建国科大为例:厂商帐面上发出的薪水和加班费分毫不差,完全符合劳基法,但到了学生手中却少了许多,当中的落差就是被仲介赚走。
教育部次长刘孟奇接受《端传媒》专访时直言批评,建国科大的案例就是“仲介和学校联合欺骗学生的共犯结构”。仲介利用语言隔阂以及不熟悉法令,恐吓学生来台求学是非法的,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遣送回国,以至于学生都不敢说也不敢检举。
仲介也联合学校骗走学生的工读费用,却让学生以为学校扣款是作为学杂费,但事实上,学校呈报教育部的是,这些学生第一年根本免学杂费。
“印尼学生来台,被剥了好几层皮”
建国科大的案子,呈现了教育新南向政策另一个扭曲的面向:学生变劳工。这样的弊端,建基在“仲介招新生,新生入学校,学校安排厂商实习/打工”这个结构上,进而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多角关系:
居中的仲介,可以向学校抽佣,向学生收代办费,甚至在某些案例中也可以向厂商抽佣。至于学校,一手领教育部的补助,一手收学生学杂费,同时扮演了向厂商提供人力的角色。
一位原籍印尼,曾经在学校任新南向专班辅导员的受访者,揭露了她所见到的,处在这种“多角关系”里的印尼学生:
“在印尼,主要的仲介有两间,学生来台湾念书前,仲介会帮他们跟当地银行贷款。学生来到台湾之后,每个月就要付给仲介6000元(新台币,以下同)到9000元不等费用,名目是偿还贷款。
“其实在我看来,印尼学生来台念书,过程被剥了好几层皮。第一层是他们村庄里头的“牛头”,会把有兴趣的学生带去仲介公司,因为印尼很大,这些公司通常位于雅加达,学生在自己家乡没机会接触。 到了仲介公司,学生又会被剥第二层皮,等到他们顺利来台湾念书,到工厂工作时,有的还会被台湾的仲介剥第三层皮。
“仲介帮学生安排工作的过程,在我看来简直是人肉市场,让我觉得很恶心。不知道为什么。仲介公司请的翻译通常都很凶,会穿梭在一群学生里头打量他们,好像在市场挑猪肉一样,看到体格不错的学生,就会用命令的口气直接点名:‘你,站起来,我看你多高。’我在一旁常常心想:如果我的小孩将来长大被这样对待,身为母亲我会很难过。”
如果检视官方的规定,根据教育部订的<国际专班实习作业要点>的规定,学校必须主导签订一份包含学校、企业以及学生三方之“产学合作书面契约”,内容包含规范实习环境、实习内容、津贴等等。
但根据教育自己的调查发现,不少学校契约内容漏洞百出,最常见就是合约内容都只有中文版本,而没有母语说明,学生多半搞不清合约内容。也有许多学校出现这些问题:实习委员会没有学生代表,合约内容未包含实习争议处理以及实习津贴事项,学生也都没有签订三方合约,只有学校与实习机构签署双方合约。
契约未写清楚的结果,受害最深的就是学生,包括工时、薪资都欠缺规范。例如教育部实际访视时发现,学生每天工作都要从下午1点开始到晚上10点,“工作期间皆会休息满1小时”,明明是实习,作息却像劳工。
另一种型态,是厂商将“月薪制”和“时薪制”混搭。也就是根据台湾劳基法规定,2018年时的法定最低月薪为2万2200元、最低时薪为140元(现行标准为最低月薪则为2万3100元、时薪150元),但有些实习机构却以“月薪制”换算工作时数,一个小时的工资就变成91.625 元。
例如远东科大机械工程系学生则是发生各单位发放津贴方式明显不同,有些以时薪140元计算,有的却以月薪2万2000元计算,但后者算下来,平均时薪只有90元出头。因合约上无特别注明哪些工作算时薪、哪些算月薪,督学现场访视时学生都表示,不清楚计算的公式,契约不透明,等于每月可领多少工资,只能任凭学校和厂商处置。
此外,如国立高雄科大工程管理系学生实习每周五天,每天长达九小时,每个月只领取津贴1万6500元,且津贴还先拨给学校,学校收受经费先扣除学费后再拨款给学生。
“这完全是欺骗外劳!”高教工会组织部主任林柏仪痛斥,学校和企业知法犯法,联手将两种制度混为一谈,摆明欺负外来者不懂法令,简直恶劣至极。“要折算时薪,就是时薪制度”,但既要采月薪制度,那么学生没有劳动的周六、周日两天休假一样要按比例给薪水,厂商不仅没给,反将月薪拆成每日薪资再折算时薪给学生,都属违法。
假实习,真工读
另一种一再发生,却未见改善的情况是“假实习,真工读”。原本根据教育部订定的规范,学生在大一时应该以“基础技术理论”、“华语课程”及“校内实作课程”为主,之后再“逐步渐进”开设校外实习课。至于“工读”则另外规定除寒暑假外,每周最长不得超过20小时。
但教育部清查发现包含龙华科大、虎尾科大、勤益科大等多校都不符合规定,把实习学分开到100学分以上,甚至工读实习内容一模一样,毫无差别,或透过排班方式来配合工厂作业。这虽未违反教育部规定,却让学生实习接著打工,不仅过度操劳,更是假实习真工读,变相把学生当成廉价劳工。
龙华科大包含资工系、电子产品检测班等都要求学生大一就开始全学年在校外实习,完全无视教育部规定。龙华科大表示这样安排的“原意是为了要深化学生实作能力”。
黎明技术学院电机工程系的实习课表上还出现,学生每周一在上完一整天课后,紧接著到工厂上实习课程,到了晚上10点开始则在工厂“打工”直到隔天上午7点半。等于在上了一整天理论课和实务课后,再值一个大夜班,学生体力根本不堪负荷,严重影响学习成效。学校在教育部查核后,才要求合作厂商不再安排夜班工读。
远东科技大学工程学院机械工程系传统加工产业专班,学生则在周三至周六都安排到某工厂工作,白天实习20小时外,下午通通都是打工,厂商则均以每小时140元计酬。学生反映工读和实习都是同时进行,也就是整天都在工厂,做的事情都一样,实习还是工读根本没有差别。
学行销的在染发店“实习”、机电整合班学生去剪毛巾
除了“假实习,真工读”,另一种乱象是“挂羊头,卖狗肉”,实习内容却和专业课程毫不相符。
教育部在查核报告中洋洋洒洒几十项问题,例如致理科技大学“行销与流通管理系”,系上有22名学生的实习场所竟是美发公司,学生学习内容是洗头、染发。这个专班课程的核心写的是:“培育新南向发展所需连锁商店经营门市服务管理的基层及中阶管理干部为目标”。
美发产业不仅和实际所需有关行销与流通相关知识需求有限,根据教育部查核,学生周间在美发公司实习,但周末六、日两天又是在美发公司“工读”,学生都反应,实习和工作学习的内容皆相同,不少学生说,“想学行销流通,不想学美发”。
致理科大回复表示,107学年度第一学期确实安排学生至美发产业公司实习,经检讨确实实习内容和专班学生核心能力培养“关联性较弱”,因此新学期已经更改实习合作的厂商了。
同样的问题还有虎尾科技大学机电整合专班,有一名学生被学校安排到纺织厂,实习内容是“剪毛巾”。万能科大餐饮管理系学生实习则安排在糕饼生产线。嘉南药理大学信息管理系,学校安排专班学生分别到果汁、果酱代工公司的生产、制造部门“实习”,以及生产锂电池的公司实习机台电脑控制、制造包装等。
侨光科技大学的“印度尼西亚工具机整合设计专班”实习部门分别是脚踏车组装和生产管理,被教育部评为“与专业不符,落差很大”,学校的回复是:“工具机设计极为专业,需累积相关经验,才能初窥工具机设计之堂奥”。万能科大则解释:“课程安排从基础学起,是为加强学生欠缺的责任感与工作态度。”
“长远来看只会砸烂台湾高教的招牌”
对于新南向专班学生面对的“实习”、“工读”不分等乱象,尤荣辉表示,教育部立场认为一个礼拜只打工20个小时,另外的20小时为实习,无异是给学校用实习名义让学生打工,“两者加起来就是一周工作40小时,这已经是一名全职劳工的工时,哪来体力念书呢?”他表示,若要杜绝“假求学,真打工”,教育部必须明确要求学校只能让学生对准专业领域的厂商实习,且要求实习和工读应在不同地点。
尤荣辉表示,很多学校仓促间排课,人家来念四年书,却连大一的课程规划都草率到一看就知是滥竽充数,只是为了配合学生打工、实习时间,而不是配合专业技术课程,“学校配合厂商而不是学生,很明显只是想赚学费。”
尤荣辉表示,为了配合工厂作业时间,这群专班学生在校时间真的很少,就算是四年制学生,真正修课只集中大一、大二,再扣掉语言课,真正的专业课所剩无几,以至于学校也无心排好专业。且排课几乎集中在两天、或两天半以内,对于学习来说效果也非常不好,学校若不好好把关严格规划四年课程,长远来看只会砸烂台湾高教的招牌。
林柏仪则批评,实习和工读两者之间就实际层面来看,本就难以划分,尤其明明劳动内容根本一样的时候,“教育部却坚持宣称实习是学习的一环,不是劳动,这是自欺欺人,就是让学生在实习时变成,有学分,却缺乏法律保障的廉价劳工”。
“打工还限制一周20小时,实习时学生就算超时工作,厂商也不用付加班费,甚至连津贴都可以不用给,比外籍劳工还便宜”。林柏仪说。
教育部重订规范,能找回新南向初衷?###
前后不过两年,教育新南向政策弊端重重,成了待亟待收拾的残局。刘孟奇表示,教育部为加强产学专班查核强度,重新修正“新南向产学合作国际专班规范”,一改过去模糊空间太多的问题,这次明确订出要点,要让规定有强制力。新学期108学年度开始(九月开学),学校只要违反法令就立刻启动“专案辅导学校机制”,“就是要卡死学校的灰色地带”。
根据新的规范,未来专班校外实习学分上限,四年制学士班最多只能36学分,且必修最多只占二分之一,不得强制学生选修校外实习课程。且实习场所必须扣紧课程,还有实习时间只能在学期间,不得安排到寒暑假。
刘孟奇说,调查中发现有不少学校把学生实习课安排在整个暑假,但暑期工读,因应服务业生态,往往可以取得较好的工资,且没有工读时数上限。学校却和厂商联手刻意安排成实习,只要付出较低的实习津贴来剥削学生。
此外,新规范更严格要求文件透明度,学校于当地招生时与学生说明入学所就读科系及课程修习学分、学费收取等规范,应有明确文件(文件需有中文、英文与当地国官方语文版本)且须于学校网站公告,另包含学生毕业必须具有华语能力门槛以及相关薪资规定都写进新的规范当中。
但根本性的问题在于,新南向专班106年开办至今,为何教育部迟至现在才大动作介入?刘孟奇称:自己但也在学习,“以我来看,确实一开始法规细腻度不足,导致模糊地带太多,被有心滥用之下就会产生问题,我们去解决的方法也不是全部去砍掉,重点是要更详细规定。”
刘孟奇坦言,一开始新南向冲太快的原因,主要还是大家都希望短时间就能看到量的提升,导致现在受到很大的教训,教育部已转而致力于寻找新的合作模式,未来重心将改为“重质不重量”,更重要的是找到稳固的模式进行下去,回归当初新南向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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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到处都有变相新殖民
丟死人的可惡無良廢物
看完為我國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