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游戏建构记忆:香港游戏艺术家关子维

人的记忆到底是怎么运转的?关子维的答案是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形成了强烈的空间记忆能力,故此,想要制作一个记忆系统,他选择电脑游戏的空间和物件承载过去。
关子维在游戏艺术展览讲座中。
Game ON 艺术 风物

当关子维还是少年时,香港的机舖(游戏厅)依然繁盛。但他并非常客——他对红白机上的打打杀杀兴趣寥寥,并不喜欢竞技性游戏。直到一天,他又在机舖等同学打完游戏一起回家,忽然视线被一对少年情侣吸引。十四、五岁的男孩坐在一台摩托模拟器上,面孔正对显示屏,全身心投入在某个飙车游戏;他的小女友就站在一旁,充满爱意地看看他又看看屏幕。在观察两人二十分钟之后,关子维忽然明白,这个男孩并不是在炫耀车机,也不是在向机舖其他男性炫耀女友,他是在通过这个游戏,带著女友在遥远而陌生的城市游车河。

就是那个瞬间,他明白了电子游戏的灵魂所在——模拟某种体验,虽然大部分我们看到的游戏是在模拟战争或是竞赛、打斗,但其实也有游戏试图模拟一些比较浪漫和诗意的经验。不过,还是要等到很多年后,这个不爱打游戏的少年才用游戏这个模拟机器来搭建记忆宫殿。

关子维。
关子维。

时间快进2011年,还在读书的关子维想要建造一个记忆系统,把人的记忆都存储在其中,永不忘记。他 DIY 做了一个简易的芯片,可以同时接收音频和视频信息。他将芯片贴在眼睛腿上,一周七天、一天24小时都戴著这副眼镜,连著戴了十八个月。他事无巨细地“记住”发生在身边的一切事情,希望将来有天回想这段时间,记不清某一个细节的时候,可以用自己设计的软件系统,精准查到视听信息。

十八个月的纪录材料造就了巨大的数据库,这时他才直观感受到,自己“记下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下一步,就是给数据库建立搜索引擎。但他估算一下,如果一个人开发,起码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完成整个工程。也许有其他技术或叙述的方法来制作这个记忆工具?

关子维自制的记忆记录器。
关子维自制的记忆记录器。

他回到问题的最源头处——人的记忆到底是怎么运转的?怎么成形的?

到今天大概有四十年的时间,人类在电脑上存储记忆。在计算机的记忆语境之中,记忆就是文件,记忆的分类则通过文件夹来运作。一个文件夹下有很多文件夹,子文件夹又可以包含更多的小文件夹。但人的记忆不是如此运作,你不可能那样给脑中的记忆分门别类制订标签,然后按规则摆在一起。如果有人要在房间里找某个物件,相信他/她的脑中并不会产生计算机文件夹的路径,而是有一些关系性的、空间性的线索。关子维又去啃了一些研究记忆的学说,发现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形成了强烈的空间记忆感。举例来说,在原始狩猎社会中,人想活下去,就要记得哪里有吃的,哪条路可以搬运食物,哪里可以储存。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可以用空间和物件承载记忆文件的媒介,水到渠成,他想到电脑游戏。电脑游戏可以提供3D建筑空间,而在游戏空间里存储记忆,本质上就是从大量的数据空间里选择一个部分使用。这个想法的成果就是他的作品《坏旅行》(Bad Trip)。如果用电影作品来比喻的话,你可以联想一下《盗梦空间》(Inception),然后把梦境想成游戏,关子维就是 Ellen Page 饰演的建筑师角色,不停在梦境/游戏里建房子和东西,好让梦/记忆有空间寄居、蔓延。而作为玩家,也许你更像是在《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 (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可以跳进别人大脑里一探究竟。

《坏旅行》很像装置艺术,玩家用手柄在暗黑色的记忆空间里兜兜转转,走过大路与小径进入形状不一的房子,你最后看到的就是关子维十八个月里的记忆碎片。每个房子都不一样,去到房子的方法和难度也不同。比较私密的心事他把它们放在空中飘荡的小屋里,要走上去需要小心,弯弯绕绕地,很容易走到一半就跌下来。跌下来并不会死去,但之前的功夫就白费,要重新来过。还有些记忆不可告人,它们被放在飘荡的3D几何体里,只能看到外壳,但永远进不去——不过里面确实是有记忆的。

坏旅行游戏截图
坏旅行游戏截图

《坏旅行》是关子维的第一个游戏作品,在欧洲、澳大利亚和日本都展出过。从此他慢慢转型,专注用电子游戏作为创作媒介。2016年,新作《走廊》问世,这个游戏来源于真实的故事。五岁的关子维有天因为不好好吃饭,被父亲关在家门外。他和父亲的关系其实非常好,这次被关在门外的经历算不上创伤性记忆,但的确是他第一次被人拒绝;小小人被困在门廊里,回不去又出不来。这种细微的情绪过了很多年他仍然记得,做成游戏就是现在大家看到的样子。

父亲刚刚把你踢出门外,你去按门铃,但没人理睬,身旁是跟你一起被丢出来的玩具。游戏的门廊就是香港住宅楼里常见的那样,有很多扇门,一些可以打开,打开时你也许以为总算可以逃脱,但其实因为算法,你还是被送回原处——每一扇门都走不出去。对很小很矮、懵懵懂懂的孩子来说,这段经验像梦境也像魔术,幽闭的通道,假象的门。而对玩游戏的成年人而言,这种原地打转又有另一种似曾相识。这个游戏可以无止境循环下去,游戏没有怪给你打,但你永远困在里面,不是你打游戏,是你被游戏打。


《走廊》之后,关子维继续投身游戏创作。目前手上的一个项目和时下流行的政治议题有关,就是难民危机。这一次,游戏主角是一条狗,在空荡荡的城市里游走——战争降临,陆陆续续地,城市里的人都走了,剩下只有死尸和废墟。狗儿反倒自由,再没人管它,可以四处跑。不过,狗的视力不太好,所以游戏主要的动作就是“闻”,闻了之后模糊的影像会逐渐丰富——嗅觉补充视觉的不足。事实上,目前“闻”是最重要的功能。在这个行走游戏里,只有狗是唯一的活物,边走边闻,路上也许有腐败的食物,有死掉的同类,或是不起眼的杂物,通过闻来重塑以前,重塑历史。通过闻、行走和遗留物来搭建经验与记忆。

关子维的另一个记忆游戏则和水与感觉有关,那就是大逃港的内地居民对偷渡的身体记忆。“这一次我想把整个环境放在水中,通过人的感官包括肢体的动作,来重现一段历史。”目前他还在进行早期的资料搜集,包括采访亲历者甚至做口述史纪录。非常期待两部新作品面世,让我们看看游戏建筑记忆的多样可能。

读者评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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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很厲害👍

  2. 很棒 游戏是艺术表达的一个很好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