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伞上:遍地开花》数月来在本港举行多次放映会,每次放映会之后皆有不同主题的映后谈。本次映后谈在2019年1月27日下午举办于前进进牛棚剧场,特地加强观众互动环节,从一开始即引入提问,由嘉宾与观众共同探讨,嘉宾舒琪与黎汶洛也从纪录片本身延展到了现实景况,多有中肯点评及自省。端传媒节选了这次映后谈的主要讨论部分。
O = 黎汶洛
S = 舒琪
Q = 观众提问
S:现在大家看的《伞上:遍地开花》是上集,导演亦正在准备下集《伞下》,但名字还未决定。整个时间线整理都有负责,而我就负责编辑的工作。他的预算,下集的篇幅都尽量维持在2小时内。初步期望在今年9月之前完成,将来有机会希望能够两集一起放映。我参与是在大部分剪接工作完成后才加入,包括调色、字幕等,这是我参与的成分。
O:我看这套戏自己有很多反思,第一次不够胆看,因为面对自己很困难。当第二次之后,其他人告诉我法庭有得播,大半段用做证供。看过后见过很多片段上的朋友,时候没有再聚,因为雨伞后的创伤,未必调节得到。这些创伤慢慢修复,当大家修复了,能够在不同渠道参与。例如将来也会有不同放映,9月占中一案也会有判决。4月前由不同人分享,重复占领前的商讨,凝聚我们,告诉被捕的朋友,转化成具体的行动。看得时候,拍的时候,我不知道会制作成纪录片。我以为好像普通新闻,拍完会出即时新闻。James有很多画面跟随前线拍摄,有些我们未必看到,铜锣湾占领的口罩人冲向示威朋友,捣乱,警察拘捕然后释放后又再次出现。James 很好,问我需不需要,可以给警方报警。James 是一个很好的记者,他可以把雨伞运动整理成纪录片,承传,是很需要的。现时香港面对很多冲击,要坚守第三权第四权,我想除了记者也靠大家的口述和分享。有可能这套将会会变成禁片,因为很多场地放映都受政府牌照监管。如果大家知道身边有团体,可以放映,可以联络舒琪老师,安排分享朋友,做互动或者交流。我希望能够坚持到9月。
Q:当时分歧中矛盾颇深,基本大家意见不合就会互相辱骂,时至今日如何看待?香港争取民主是否有沟通空间,不同路线,而不是大家互相辱骂?
O:直到现在我仍然坚守和平理性去推动民主运动,我们需要考虑现时舆论如何逼迫民主派、自决派。如果你做错任何小事,影响到他,会将你spin到另一个范畴。当你的主张不坚定,主张和平路线,倘若不坚持己见,你的支持度就会被党报和东方星岛,就会被外界扭曲。我们舆论处于弱势,之余其他其他主张(焦土、以武制暴),我认为他们需要有人去解释,为自己的立场辩护。4年来都只有一些鲜明的人坚守和平理性的民主运动。如果他们主张以武制暴,可以出来解释。他们可以批评民主派有什么问题,但是学民思潮也会觉得当时民主派有问题。甚至焦土派认为解散立法会,那么好处是什么?下一步是什么?甚至我愿意在不同场合跟他们辩论,但我相信他们不是“鬼”、“收钱”,每一场民主运动一定有分歧,是需要辩论。

Q:(在电影中)看到了看不到的前景,希望未来的影片中可以再看到其他角度。例如很多纪录片都很着重保护学生,也有纪录片里面包含了正义、国家,还有什么出发点?能不能探讨小部分人?在未来的抗争必须更多人了解焦土派、本土派。我希望未来的影片能够继续探讨,比如我们这些大中华胶,关心公义的人。这是社会的纪录。
O:现在纪录片的能力和篇幅、素材,要涵盖的,我们尽力希望包含更多,但始终有个局限,无可避免轻重上有取舍。你问我上集有2点做得不够,其中因为素材不够、另一样是剪辑上平衡有取舍。
第一,占中提议后,有个重要的过程,就是就是d-day。从来以前民主运动未出现过的形式,当时未明发生的重要性,是强的,电影是遗漏了。我们相信是因为d-day不准拍摄。他们内部有涵盖,但为了保护参与的人,和政策,真正活动的保留都是一个缺漏。
第二,学生罢课,中大放映时,周保松都有补充。当时1万名学生决定全港大学生罢课,那个星期的延续直接导致后来伞运。我也有向James提议过,但他也没有补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recall那些片段的程序太复杂。我认为份量不够,这不是一个严重的缺失,但始终有所欠缺。学民思潮召集中学生其实相似D-day,可以类比d-day的重要性。其实d-day的重要性已经延续下去。
第三,那晚戴耀廷教授宣布占中启动,为什么学生有那么大的反差。他有cover到现场的状况,甚至cover得不够,人潮退却当时很严重,有种惊心动魄,电影很难解释。我自己的看法,不单止当晚出现,占中倡议后,6/7月到9月,当中发生太多事,每一日都有新的事情,很多政治事件。我觉得占中三子坚守原则,也有自己行动的纲领。但一些突发,我很深印象是,在一些突发事件,社会舆论是有的,但占中三子、甚至组织,他们坚守原则,没有发表。但整个社会氛围,那是新的力量,对其有寄望,希望他们会有立场。有一次我跟PR他们讨论,连PR他本人也认为需要声明,但三子,他们(团队)坚决不发表声明。这对学生来说是很大的⋯⋯铺垫了,未必真的方案,但起码期待有落差。都后来罢课,舆论越来越倾向学生,同占中的思想出现矛盾。占领公民广场开始,中学生罢课那一天,三子基本上缺席。对群众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疑问,这对于三子都是一个意外,例如占领公民广场,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参与。就我理解是他们被召回,这产生很大的问题。这对于他们都是一个突然的行动,对于他们心理的准备也有若干的矛盾和挣扎。当他们宣布时,学联、黄之锋都被拘捕,余下的都是第二号人物。现场的人大多都是学生或者pro学生,他们关心的都是学生的安危。突发的爆炸力量,大众认可是学生是lead,所以那么多人支持他们。但后来戴上台说启动,反差很大。有些我的同辈、40多岁都有同样的感觉。当然我们没有离开,虽然我们年纪比较大。但年轻人来说,“骑劫”这个说法是可以理解的。
这也铺垫了后来各个组织的冲突,不但理念上、利益上也有冲突——政治利益、具体利益。对方政策的渗透,冲击运动的core,也是一个原因。到最后无法整合,每一个行动、每一个决定都出现反覆,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任何一个party详细讨论或者达到共识。整个雨伞运动的爆发已经超越所有人的想像,包括那三个地区。包括大台,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力能够统合3个地方。当时也有不同的文化,也有复杂的势力在运作。这可以维持那么久,也因为爆发得厉害,让所有人有憧憬和幻想。“自发性”,头几十天,每天都是在天堂里面,你自己都感觉得很开心,感到有希望。
香港人有个严重问题,甚至全球性,到今天都未能意识、不能解决,甚至可以涉及英籍政府——我们一开始就被教导“非政治化”,不需要在英治统治下理会政治问题。即使有多少不满,都不属于市民范围。民生应付得很好,我们不会有太多的抱怨。香港的地理环境局限,它很小。这是我们的优势,因为很efficiency,我们付出不需要太大,结果可以很快发生。例如我做电影,可以在3个电话解决;我们坐地铁,半小时已经觉得很远。我从铜锣湾到粉岭,其实只是1小时,但已经觉得很远。但如果去到一个大城市,metropolicy,一个小时的交通其实很近。长年累月,这已经成为我们的习惯。我们经常要衡量,英治政府的经济挂帅下,用成功和失败去衡量。成功是有一套实际的定义。结果那个运动失败,没有一个人可以承受,无论是运动的core,参与者,旁观者。甚至大家有份参与,产生无力感,觉得自己有份参与,于是逃避。再者在中国,一个国家的机器施压,令“无力感”放大,令大家接受这个说法。对方希望自己顺从地、自发地同意这个说法。

Q:纪录片令视角上更清晰,当时学生认为冲能够解决问题。14年觉得冲冲冲是可行的,建基于当时港英政府:如果要争取他们会退让,84年的的士。占中到现时状况截然不同,过去已经过去了。我们面对的不是英治政府,也不是习近平之前的政府。在我心理上,如果中国重走天朝旧路,我们需要应变?过去几年的投票都已经知道行不通,当媒体提起“议员”原来代表了建制派。自我感觉转变,有没有新的心态要准备,甚至不用抗争的心态?
O:冲的朋友会继续冲,但有人选择其他的方式,雨伞运动后呼吁大家,中六毕业后看学校的政策、参与,从而联系当时的政改关注组。有些考AO/EO,之前遇到一个朋友,之前我们在某一些社福机构搞青年关社组,派饭……他现在做西九龙反黑,我就做打杂的社工。当时是旧制的最后一年,新制的第一年。他没有继续读上去,看上去他不像反黑。他依然很关心时事,但他比较难参与。事实有人在民间团体选择服务弱势社群,有人加入政府。包括东方日报不断说南亚人是“假难民”,他就做EM service,告诉他们南亚裔不是这样的。原来东方针对背后是社团利益板块有关。不论是八九,不少团体的发言人都会去到各行各业。去到大型运动,反国教,包括国民教育社区关注组的core,可能他们来自学联,也可能是学生会会长,会以不同形式走出来。
大台有重要性,大台不等于霸权,需要做统筹。至于在技术操作上如何做得更好,其实到后期,谁都可以上台发言。四眼哥哥郑锦满,他不停骂大台,都让他说。当时我印象最深刻,郭绍杰还在日本。他当时有指他做纠察时和意见不同的人有冲突,被人围堵大台“拆大台”。其中一个就是郑锦满叫“交人”,但我们他们有什么后续?我解释平台的存在是告诉市民消息。而不是限制你们发言。如果处理得不当,交人后下一步是什么?他们回答不到,我们就坚持不会交人。
S:周保松教授写了一段,香港人用30年时间保存了八九民运的历史,我们从未消失。每年六四,中央政府都会透过政府或不同组织都会打击参与。一部分年轻人主动切割,清洗这个记忆。但我们从未忘记,为何那么多人明白六四的重要性。但雨伞完结不足5年,大家都不自觉地遗忘,自动去逃避,不向小朋友重提。当然上面也在做工作,但我们亦自动服从。伞上的纪录是很重要,导演用overview告诉大家,雨伞的来龙去脉,作文民间纪录,相当真实。让大众连贯性地去理解,令到可以继续流传。这是重要的是,首先需要教育自己的小孩子,因为学校正在配合政府的政策。如果我们默默地配合,这只会是一条死路。我去另一个分享,有个观众说他女儿读F2,怕2小时太长,所以没带他来。我认为不应该小看小朋友,就算他看不足2小时,他们看1小时都okay。我们不应过份保护小朋友,连伞运这些记忆都被保护,被淡化。香港教育政策令学生的想像力、创意被消磨,变成唯命是从的奴隶,我自己印象很深。我有个契仔,我看到他长大。我每个星期,花2小时,1个小时入粉岭,吃45分钟饭,如果有时间多陪他一会儿。我是在洗他脑,我不断跟他说很多时事的问题,最近我发现他对西史很有兴趣,我不是说我自己很成功。教育是很重要,他们应该要变成一个叛逆的孩子,最好连父母的话也不听从,有自己的思考。在运动看到的所有毛病,第一次固然乌烟瘴气,手忙脚乱,再发生的时候,吸取教训的人再传承下去,年轻人都看到问题。例如冲和不冲,你让一个中学生,他们都会明白问题所在,当面对问题,他们将就会选择。我们绝对不需要下一代,我们担心的事如何教育下一代。不但要做好自己的一块,也不要忘记下一代。我们到中大放映的时候,有些大三、大四,当时他们才是中学生,他们都不记得了。有些中五生,他更加不知道。知道后有很大的启发。我们希望有更多的纪录,民间需要做更多事。
不需要为一时的沮丧⋯⋯另一样需要培养耐性,digital世界,磨灭了大家的容忍和耐性。因为我们没有容忍,我们不能忍受不同意见,冲和唱歌大家不能互相容忍。这是一个长期的斗争,大家不要为短期的失败而失去动力。60岁提升到65岁这件事,虽然得罪了建制派,但他们也没有patient。这是得意忘形的后果。这件事让我们更加认识政府是什么,连一些没有意见的人都知道。4000元,很多老人家都知道,为什么过程那么艰难?所以不需要害怕,胜利者的成功是更加可怕,因为他们会得意忘形。
录音整理:黄绮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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