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录:同性恋老师怎样给孩子讲故事?Ken和出柜绘本车之梦

小企鹅有两只企鹅爸爸?教育界是香港的深柜,教育工作者难出柜是常态,但Ken还是梦想,有一天能在课堂上跟小朋友分享自己的性倾向⋯⋯
Ken喜欢绘本,响往外国绘本题材多元,而本土绘本面目苍白。梦想是拥有一架绘本车,载满梦想的,可到处停泊,为不同的小朋友讲故事。车上有著各种儿童书,包括性多元的,包括身份认同的,也许他会说一个故事,为甚么一只小企鹅,会有两只企鹅爸爸组成的家庭。
爱欲录 风物

“最舒服的体位是我侧躺著,1仔从我后面进入。”Ken哥哥说,毫不扭捏。

我们坐在维多利亚公园的长椅上,旁边是有点年纪的伯伯和婶婶在做运动。

最舒服的体位是做爱时两人灵欲交融的姿势,而欢愉是每个人都该享受的时刻,不论你是Ken是Jan是Stephen Chan。

典型同志故事?

“既然你的外表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类型,那么,不如让我们做次爱,起码让我知道你的床上功夫好不好。”这种话从来都是对著局外人说的,而局中人要不从不会知道,要不得由第三者口中才能得知。Ken哥哥口中的那人,Blaine,并不知道。

Blaine追求的该是灵性的交往。他是Ken的前同事,躲于深柜里,与大批同事说起恋爱史,口里总提著“前女友”,后来Ken才知道正确的叫法应该是“前男友”。

这些恋爱史的故事发生在书店的货仓区,不同书区的同事聚集著,说著自己的性与爱,Ken总是最瞩目的那个。在这个狭小的货仓里,他说著自己到桑拿寻欢的经历,谈论性伴侣器官的呎吋,演绎著身体被刺激的兴奋点,恍如现场直播。

然后Blaine,一个Ken以为是直男的同事,向他表白。

偏偏Blaine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但我们在精神上可以沟通到,我也已经二十多岁了,也许应该追求一段更加著重内在交流的关系。”Ken说,把Blaine列入观察期,只是寻欢停不了,鲜花仍需狂蜂浪蝶的采摘,Ken也毫不顾忌在大班人面前说起他的性探险。当著Blaine的面。

“我觉得他不想我这样做,但他没有任何角色可以去要求我。”既然大家还没有定下来,便该有各自的自由,性自由。

Ken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一个平凡,简单,与其他(大众眼中的)同志一样纵欲、追求性满足、没有矜持的Gay佬故事。

Ken带来的其中一本绘本是《小鳄鱼,最怕水》,故事描述一只只爱爬树却怕水的小鳄鱼,为了融入鳄鱼群中,努力储钱买了个泳圈,但泳圈只能帮助小鳄鱼进入水池,他仍然没有办法像其他鳄鱼那样潜水、跳水。
Ken带来的其中一本绘本是《小鳄鱼,最怕水》,故事描述一只只爱爬树却怕水的小鳄鱼,为了融入鳄鱼群中,努力储钱买了个泳圈,但泳圈只能帮助小鳄鱼进入水池,他仍然没有办法像其他鳄鱼那样潜水、跳水。

标签盖上,同志淫荡。但如果我们替故事里的人物添上维度,思考的方向也许不同——谩骂的角度也可能并不一样。

讲给小朋友:如何找到自己

Ken曾任书店儿童区店员,每周负责讲故事给小朋友听;现在正修读教育文凭,并打算成为幼儿园老师。

教育与性观念开放本来并不相悖,放在香港这个保守的城市,却至少触碰到三个宏大的问题:儿童教育、性教育、个人性自主。

“小朋友,今日同大家讲一个怕水嘅小鳄鱼嘅故事⋯⋯”(注:嘅,粤语“的”)访问时Ken带了两本绘本过来,其中一本是《小鳄鱼,最怕水》,故事描述一只只爱爬树却怕水的小鳄鱼,为了融入鳄鱼群中,努力储钱买了个泳圈,但泳圈只能帮助小鳄鱼进入水池,他仍然没有办法像其他鳄鱼那样潜水、跳水。

不想要自己一个人的小鳄鱼在再次尝试后遇溺了。从水里被救起的小鳄鱼因为冷打了个喷嚏,却喷出火来。

小鳄鱼最怕水,因为他不是鳄鱼,而是一只小火龙。他不懂得游水,却会喷火也会飞。

Ken曾经在外展工作,接触过许多小朋友,擅于与儿童打交道。“我的梦想是可以有一架绘本车,到了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便带著这架绘本车到处走,说故事给小朋友听。”

他喜欢绘本,响往外国绘本题材多元,而本土绘本面目苍白。

去年的Pink Dot(注:“一点粉红”是香港不同性小众(LGBTI+)社群年度盛事),他带著自己的绘本到现场摆摊,绘本内容包括性多元的作品。

这类作品在香港注定背负更沉重的命运,即便是公共图书馆的藏书。多年前已屡有团体投诉馆藏绘本《一家三口》(And Tango Makes Three);直至2018年1月,同类投诉仍在继续,除了投诉名单上老是常出现的《一家三口》,还有《Daddy, Papa and Me》及《Mommy, mama, and me》等书。

Ken在童书区也怕被投诉,离职前最后一次讲故事,书单之一是《小鳄鱼,最怕水》。“鳄鱼应该是喜欢在水里生活的,但是故事里的这条鳄鱼为甚么会怕水呢?原来他不是一条鳄鱼,而是一条小火龙。”

Ken用这个故事来打开自己想说的话:“这一个故事说的其实是自我身份的认同。”当我们与其他人不同时,如何可以找到自己?这一条问题,几乎所有非异性恋者在确定自己的性倾向时,都会问过自己。

教育界是香港的深柜,教育工作者难出柜是常态,在一个连私人时间说一句粗口也被狙击逾年的社会,当家长把打子宫颈癌疫苗的小朋友等同于雏妓而反对自己的小孩子打疫苗的时空下,个人性倾向更是不容许被提及的禁忌。

教你“性是忌讳”的人也做爱

我便问他:那你是不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Ken便讪笑。他是Bottom,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谈到关于身体的忠贞问题,他说自己虽然寻欢,却不是随便让人进入的。

“可是当你见到对方很‘正’,当然想被他进入;有时在过程中自己也很想要,也会被入⋯⋯嗯⋯⋯”数了数,三次上桑拿,有两次都被入,Ken便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很没有底线吧?”

但如果被进入是他得到欢愉的方式,为甚么不被进入便是不随便?我便说他口不对心。

寻欢,拍拖,外在条件不俗的Ken不缺伴侣,爱情却总是稍纵即逝。
寻欢,拍拖,外在条件不俗的Ken不缺伴侣,爱情却总是稍纵即逝。

“我期望未来可以在课堂上与小朋友分享自己的性倾向,更梦幻些,甚至可以与我的伴侣一起在小朋友面前分享我们的故事。”

他是天蝎座。星座书说天蝎男重肉欲。Ken便嘻嘻地笑:“系啰。”(粤语“是啊”)他每周上健身室,把身体练得匀称,衣服下肌肉分明。“也是开拓自己的市场”,他说。同志界“主流”的男神形象,是肌肉与阳光(也阳刚)。

《小鳄鱼,最怕水》的故事里,那只不懂得游水的小鳄鱼,因为意外打了个喷嚏,喷出一团火来,这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鳄鱼,而是一只小火龙。Ken不必打喷嚏,很早便知道自己是同志。大学时积极参与大专同志运动,关注性权,参加游行,接受媒体访问。

“其实有心想起我底的,这个访问化不化名或出不出样,还是可以知道我是谁。”Ken这样说。

要起他底的,或者是恐同的家长,或者是有顾虑的校方。但火红岁月因为毕业一下子退下来,他的精力从同志运动转移到自己的身体。一方面是满足自己的身体,另一方面是思考如何善待自己的身体。

学校的性教育课程,不会告诉我们身体与自己的关系。进入教育局网站,“学校性教育指引”是1997年的版本,性是不能启齿的忌讳。

但几乎人人都做——包括那些把“性”视为洪水猛兽的道德人士。

身体不只是自己的

寻欢,拍拖,外在条件不俗的Ken不缺伴侣,爱情却总是稍纵即逝。

拍过多少段了?他便侧头回想。他的前男友们,在同志交友程序上认识。我知道那是欢愉来得快、关系完结得更快的平台,男男们承诺先于激情,却也是激情先于责任。一段感情关系由数星期至三数月,短交,人心便不实在。

明明Blaine不是Ken喜欢的类型,Ken却没有拒绝。或者说,曾经拒绝过,却又不舍得了。

“我们两个都喜欢看书,在思想上可以交流沟通。”Ken说。他是在同志圈打滚的人,圈中光怪陆离早已看清摸透。

前年圣诞他与朋友往泰国参加派对。泰国的同志天堂,早已由泼水节转为大型派对。派对狂欢,灯光迷离下是更狂放的情欲。Ken目睹一切,忽然问自己一个问题:这便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我不知道刺中了Ken的那一点关键是什么,他不说,我也无法猜测派对的狂欢里,他是以一个怎样的心态参与。只听说当时与他一起前往的Ken喜欢的男人。

参加淫乱派对,如何为师?我们可以想像卫道之士将会说出这样的话。

Ken确实是口没遮拦。性事的分享不论男女,他都说得兴高采烈。看中了谁,做爱的细节如何,他一一道来。书店同事里谈情说性,伴侣之间的床上运动他帮助赛后分析。如何让自己让对方更舒服?男友替不替女友用口?如何才自完结一场性爱?

“男人射完精便是完了。”同事答。

那女的呢?Ken反问。同事便吃吃地笑:“无架(没有的)。”在一场性事里女人变成了功能性的存在。

Ken便成为顾问,男男女女都听他谈身体。男的顾好了自己的舒服,也得照顾伴侣的感受。学校性教育不谈身体不谈情欲,他便在书店狭小的货仓区,与几个年轻的男女同事开班。

Ken不是个革命者,虽然曾经积极参与同运,但在学校里他说他也会低调以保护自己。
Ken不是个革命者,虽然曾经积极参与同运,但在学校里他说他也会低调以保护自己。

身体是自己的,也不只是自己的。一场性爱由两个人配合完成。

然而不只香港,放诸亚洲各地区,也鲜有能够公然讨论性倾向的校园。

被反同人士投诉的绘本

但这些话总不可以在讲故事时说给小朋友听。Ken的梦想职业是幼稚园老师。“过往的工作总是与儿童工作有关,便顺著做下去吧。”他说,且喜欢与小朋友接触。

“比起大人,小朋友更单纯。”Ken幼时曾目睹出轨的阿爸打阿妈,虽然双亲如今已和好,但昔日的经历却令Ken变得被动与内向。“也许是这些经验影响了我想做幼儿工作。”

小朋友的单纯,就如他的写照。遇见心仪的对象,尝试交往,却被说太过孩子气而没能更进一步。

他离开书店前最后一次讲故事,他先说《小鳄鱼,最怕水》,然后说《一家三口》。他把两本书都带过来做访问——那是他私家藏书中的两本。《一家三口》改编自真实故事,描述纽约中央公园的动物园里,两只雄性企鹅罗伊和史力欧渴望能够像其他企鹅伴侣一样,可以互相为伴、拥有自己的家庭和企鹅宝宝。在保育员的帮助下,罗伊与史加欧迎来了他们的企鹅宝宝,组成了与众不同的家庭。

此前Ken工作规规矩矩不敢乱来,也没有家长投诉他的故事意识不良。临别秋波,“死就死喇!”他为自己打气,挑选了这两本破格的绘本。先说身份认同,然后谈两只雄性企鹅共同抚养小企鹅的故事。

《一家三口》在香港在外国,都是常被反同人士投诉的作品。香港的公共图书馆也因为此书收过不少投诉。

“我当然不会很直接地说这是一个同志的故事。”他说爱情,说世界上有不一样的选择,说完便急急逃走,幸好没有听说有哪个家长来投诉。

但心仍惴惴然。教育界是香港的深柜,教育工作者难出柜是常态,在一个连私人时间说一句粗口也被狙击逾年的社会,当家长把打子宫颈癌疫苗的小朋友等同于雏妓而反对自己的小孩子打疫苗的时空下,个人性倾向更是不容许被提及的禁忌。

“有从事这一行的朋友建议,去国际学校教,他们会相对包容些。”Ken说,也只有脱离了常规制度下,才可以有些许的喘息空间。然而不只香港,放诸亚洲各地区,也鲜有能够公然讨论性倾向的校园。“我期望未来可以在课堂上与小朋友分享自己的性倾向,更梦幻些,甚至可以与我的伴侣一起在小朋友面前分享我们的故事。”

更好的同志环境?

但那谈何容易。Ken不是个革命者,虽然曾经积极参与同运,但在学校里他说他也会低调以保护自己。我后来觉得他是渴求心灵接触的肉欲的执行者。在那一场泰国派对之旅,那些狂欢的助兴物、完事后的药品、多P的放纵,Ken以旁观者的身份目睹,反思,如果这便是同志圈,自己是否值得一个更加好的同志环境?

当时那一个男伴后来在Ken的叙述中没有再出现,他只谈Blaine,谈他们的灵性交往,谈他给自己,也给Blaine的限期。

他修读幼儿教育文凭,学习那些幼儿教育的历史。我质疑这些历史对于真正的幼儿教育帮助有多大时,他反驳:“起码可以知道整个幼儿教育是怎样发展过来的。”我便想像一个熟知了历史的人,在一班小朋友面前面对他们的喜怒哀乐时,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境。

但Ken的梦想是那架绘本车,载满梦想的,可以到处停泊,为不同的小朋友讲故事的绘本车。车上有著各种各样的儿童书,包括性多元的,包括身份认同的,也许他会说一个故事,为什么一只小企鹅,会有两只企鹅爸爸组成的家庭。

而我希望他在说这个故事时,不会遭遇打压。

读者评论 5

会员专属评论功能升级中,稍后上线。加入会员可阅读全站内容,享受更多会员福利。
  1. 世界本就多元,觉得这种老师就该辞退的人,真的是可悲…

  2. 我觉得性教育是很重要的,不同行为方式的性教育也蛮好的,因为有时候不仅仅是一种知识教育的传播,更是教学生如何以更宽容的姿态了解这个世界,了解我们的不同。

  3. 这种老师就该辞退

  4. 點解唔可以用粵語寫稿⋯⋯⋯睇得有點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