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 Sreejata Roy:她让无家的女人们执起了画笔

如何以艺术家身份去治疗,去进行社会工作,令更多人关注并伸出援手?Sreejata 找到了答案。
风物

对 Sreejata 来说,行动主义艺术家的角色,是一场探索自我和改变社会的历练,没有理所当然。她大学时专修绘画艺术,在世界著名的加尔各答拉宾德拉萨大学本科毕业,之后她接触到新媒体艺术创作,开始尝试利用新科技绘画,还远赴英国高云地利美术学院攻读研究生。

一九四零年代的印度,在甘地的带领下摆脱了英国殖民的命运,走向独立国家自主的路。先后经历了二次世界大战及冷战,Sreejata Roy 的外婆在那时候的印度,是一位激进主义分子。外婆喜欢画画,更擅长用画作表达政治诉求,身处中产阶级的她,内心渴望着争取社会公义。Sreejata 喜欢听母亲忆述外婆的故事,在外婆的影响下,Sreejata 的母亲成了一位教育家,她的父亲是摄影记者,他善于设计,更喜于在墙壁上涂鸦,而他们的女儿,两岁便开始画画,别的孩子争着要各式各样的玩具时,她的孩提玩伴却是颜料与画笔。

当上行动主义艺术家,在外人的眼里,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然而对 Sreejata 来说,行动主义艺术家的角色,是一场探索自我和改变社会的历练,没有理所当然。因此,她在学习上比谁都努力,大学时专修绘画艺术,在世界著名的加尔各答拉宾德拉萨大学本科毕业,殿堂级女性主义批评学家皮瓦克 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 也曾是该校学生。她没有停止学习,毕业后她接触到新媒体艺术创作,因而开始尝试利用新科技绘画。其后 Sreejata 为深入了解新媒体艺术创作,远赴英国高云地利美术学院攻读研究生,专注学习新媒体艺术,先后被授予英国海外研究奖学金、印度国家奖学金等,并往来于多个国际展览、驻地艺术家计划及研讨会。

家庭教育与专业学术训练使 Sreejata 深信,颜料与画笔可以改写人的生命。去年一月,是 Sreejata 从伦敦修学后,返回印度从事艺术创作的第八年,因缘际遇,Sreejata 获得了一个用颜料与画笔改变他人生命的机会。那一年,她在位于 Urdu 公园的一个庇护所里结识了一位无家可归的妇女 Praveen 和她的妹妹 Julie,给 Sreejata 对女性与母亲的想法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Urdu公园庇护所内的小孩和妇女。
Urdu公园庇护所内的小孩和妇女。

在 Urdu 公园的庇护所里,住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妇女和她们的孩子。庇护所被迦玛清真寺、达美娜市集及著名的德里红堡等旅游景点包围,然而生活在这个庇护所中的妇女们和她们的故事,却鲜为人知。Sreejata 受 ARTREACH INDIA 印度艺术组织的邀请,参与这个关注 Urdu 公园庇护所的项目,透过艺术来关怀无家可归的妇女和她们的孩子。

有些女性不断换伴侣,因而不断怀孕,可是她们的男人却不愿意照顾小孩。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社会问题,因为她们没有控制生育的知识,也因为穆斯林的宗教原因而从不避孕,也不能堕胎。

Praveen 和妹妹 Julie 就是住在这个庇护所的其中两位单身母亲,她们为了逃避家暴,而逃难到新德里,在街头生活了一段时间,终于得到当地 NGO 的帮助,来到了 Urdu 公园的庇护所。虽然那里非常简陋,卫生条件也很差,但总算有了挡风遮雨的屋簷。

面对她们,还有其余十数位无家可归的妇女,Sreejata 内心充满煎熬。同是生在印度,若生于不同的社会阶层,生命就有了如高墙分隔着的或卑或贱,或富或贵。Sreejata 想帮助她们,改善她们的生活,改写她们的命运。庇护所住的都是单身女子及她们的孩子。有的人曾经的家就是大街,她们在街头出生、成长,也有的从印度其他地方来到新德里,为了逃离父母的逼婚,或是丈夫的暴力,而流落街头。她们大约二十五、六岁,单身的也有,结过婚的也有,却全都生过几个孩子,她们的孩子也就出生于街头。

为了使这些妇女和孩子免于流落街头,一家机构设立了这个专门收留单身女性的庇护所。假如她们有了伴侣,她们的伴侣不能留在这个庇护所。即使有这样的保护措施,Sreejata 还是被她们的经历所震惊,就像 Julie,十一岁便开始生育,现在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一般来说,庇护所内的女性平均生育七个孩子,其中一位在十二岁时开始生育,现在已经有十二个孩子。每一位住在庇护所的女性,每日的生活都充满挑战。她们大多只懂写几个字,只有一位女性有写读能力,然而她是聋哑人士。

因为物质世界的匮乏,她们画的都是尿片、布、枕头。现在,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开始,所有人都会涌进庇护所的小木屋里一起画。

最初,她们不知道 Sreejata 是谁,也不知道她要在庇护所里干什么,对 Sreejata 虽没有敌意,也少不免有点戒心。Sreejata 跟她们聊天,有时候她也会带她的丈夫和儿子到庇护所探望她们。Sreejata 的儿子特别喜欢庇护所里的大哥哥 Ali,可惜儿子有呼吸道问题,不能常去那个沙尘滚滚的庇护所。

庇护所里的母亲和小孩每天生活在物资短缺、粮食不足的情况,作为一位母亲,Sreejata 感受到母亲角色和女性角色的矛盾。在成长的历程中,Sreejata 知道自己必须首先是一位女人,其次才是一位母亲。然而庇护所的女性,才十一、二岁便披负上了母亲这角色的衣服,Sreejata 感受到她们跳了一步,像火车在旅途上先到了母亲这一站,才往女人这个方向驶去。Julie 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母亲? Sreejata 无从评价,因为她知道她们生活在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她们的世界非常艰苦,她们的精神状态很复杂。

平日她们会在街上乞讨,特别是星期五。在印度,特定的行乞亦算是一种专业。每个星期五,专业行乞者会拿着 Chadder 布,在街上唱歌来乞取金钱及食物,这是穆斯林的文化传统。庇护所里的女性全都没有工作,也无所事事,因此她们便选择这个行乞方法。有些女性不断换伴侣,因而不断怀孕,可是她们的男人却不愿意照顾小孩。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社会问题,因为她们没有控制生育的知识,也因为穆斯林的宗教原因而从不避孕,也不能堕胎。

2013年3月17日,印度新德里,一个女孩走过甘地的画像。
2013年3月17日,印度新德里,一个女孩走过甘地的画像。

多年来,Sreejata 体悟到绘画是表达情感的最好工具,即使庇护所里的女性没有受过教育,她们的世界却充满丰富的色彩和原始的情欲。

一开始,Sreejata 完全不懂得如何跟她们聊天,她们看起来好像普通人,然而她们的内心都极为焦虑不安。了解更深后,Sreejata 开始更有信心和她们聊天。她们开始告诉 Sreejata,她们的生活和烦恼,例如衣服被人偷了、天气冷了很难受。Sreejata 花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和她们接触和沟通,她们才慢慢地接受这位陌生的艺术家,她终于可以把颜料与画笔,带到她们的庇护所。最初只有一两个愿意跟着她画,之后,越来越多人加入。因为物质世界的匮乏,她们画的都是尿片、布、枕头。现在,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开始,所有人都会涌进庇护所的小木屋里一起画。有时候,她们会表示今天过得真的很不好,心情很差,Sreejata 就跟她们说,先画一点,什么都行,她们就提笔开始画,心情就慢慢变好。

Sreejata 想起当初,父母亲把画笔放到她的手上,那时候,她不过是一个婴孩。艺术和社会其实可以很贴近,也可以很分离。要用艺术介入她们的生活非常困难,然而 Sreejata 看见她们的改变。多年来,Sreejata 体悟到绘画是表达情感的最好工具,即使庇护所里的女性没有受过教育,她们的世界却充满丰富的色彩和原始的情欲。

Sreejata 让她们在枕头上画画,也在墙上画。她邀请她们画地图,画出她们一天去过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有些女性会记录下那天踫到什么好心人帮助她们,有的记录下警员每周派两次食物给她们,诸如此类。接下来,Sreejata 计划给她们一点物料,让她们做一些饰物,可以卖出去,赚点钱。也许这是用颜料与画笔改变人生的开始。

她万万没料到,要真正了解底层女性的生活,她不需要新媒体高科技,不需要形而上的理论,她只需要非常耐心的聆听。

Sreejata 发现她们非常有天分,有自己的想法及思考能力,可惜感觉都是被压抑的。她邀请她们分享自己的梦,她们许多都梦到死亡,Sreejata 万分讶异。于是她问她们,有没有梦想或仅仅是白日梦?她们都说没有,还反问 Sreejata 有梦想又有什么用?没有,她们的世界就是如此压抑。每次和她们聊天后,Sreejata 都感到十分沮丧,社会最底层的女性生活,到底是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对于 Sreejata 来说,用艺术介入她们的生活,是莫大的挑战。Sreejata 知道自己不是治疗师,也不是NGO的工作人员,她是一位行动主义艺术家。Sreejata 希望透过艺术创作为女性创造更多空间。那么身为一位艺术家,可以做什么?如何透过艺术去治疗?如何进行社会工作?如何收集民族志的资料?如何令更多人关注这些社会议题并伸出援手?这些是她一直思考的问题。然而,她万万没料到,要真正了解底层女性的生活,她不需要新媒体高科技,不需要形而上的理论,她只需要非常耐心的聆听。

花了一年多的时间,Sreejata 由陌生的艺术家,变成那个庇护所的常客,也成了庇护所里的艺术老师,她们和 Sreejata 分享过,她们有喜欢的人,却没有信任的人。其中有一位中年妇女,她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每当别的妇女找她帮忙,例如帮助照顾她们的孩子,她都愿意无条件的帮助别人。她们称这位妇人为“大家的婆婆”。Sreejata 在她们的世界找到了不一样的爱。

读者评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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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看完此篇,想到窮人ㄧ書,藝術家可以以一年的時間進入田野研究,但是底層的人仍是行乞無依者。就像本篇的標題,仍舊是藝術家為主體...。
    不過相信在雙方彼此流動的情感,仍是真摯的,也會期待有更多每一個畫者的主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