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一直震响,听来就像一只黑夜里航行的马达快艇。我俯身一拾。
“慢着──”老爸在后:“怎么会有电话在这?你不觉得奇怪吗?”口吻完全是恐怖片里首先会死的那种配角。“就是奇怪才要听啊。”我装大胆继续,手指碰触手机,一阵冰凉感。那是一部诺基亚的非智慧手机,黑白荧幕,外壳满是泥巴。毫无疑问它一直被埋地下,是我们挖掘把它变成出土文物……
“谁打来?”老爸又问。
我看荧幕上来电显示:Unknown。没有来电的号码。
这时格仔山上忽然刮起一阵风,头顶的冠木,以及身边的野草,都顺着风势摇摆,发出海浪般的声音。四周无光,唯一光源居然就是诺基亚荧幕。心里不禁发毛。
爸说:“快啦!免得它断线!”
我应:“是啦!”
我打定主意,深呼吸,按下接听键……
不是电视机接收不良的那种雪花,而是更加遥远,彷若是从另一个空间所传来的朦胧感。
“喂?”我的声音在抖震。
“沙──沙──”岂料不及的是,电话那头只有雪花,像嫌现场环境还不够阴森恐怖似的。要说明是,雪花并不是电视机接收不良的那种雪花,而是更加遥远,彷若是从另一个空间所传来的朦胧感。
“喂?”我再问:“有人吗?”
下一秒,声音突然起变。
“驾驶室呼叫控制塔,要求改道799,Call 282,Over。”一把男声在叫,他的鼻音像被什么塞住了般平扁,背景有某个金属东西在敲着。
“喂?”我不明白,像个白痴又再问。
“重覆。驾驶室呼叫控制塔,要求改道799,Call 282,Over。”那声音把说话原封不动的重覆一遍,我感觉不对。我问:“喂?你是谁?你听到我说话吗?”甫问完,该死,对方又静了下来。
“是谁?”爸在后追问。
我提手示意他别吵,闭眼静听电话那头……
这电话是某窃听器材,我正在听某个场所里两个男人的交谈吗?怎么有点变态的感觉?
隐约,我听到两个人在交谈,两把男声。“情况不对,先声音通讯转21频道,把这段录起来。”说话是一个比较年老的男声。“是的,正在录音。”回答是刚才那平扁男,较年轻。老男声:“收到。”
这是什么?这电话是某窃听器材,我正在听某个场所里两个男人的交谈吗?怎么有点变态的感觉?
这时,老男声一顿,开始说话了:“这里是泛亚航空308号航机,台北到香港,有没有控制塔接收得到?Over。”
我愣住了,背部发凉,手臂鸡皮疙瘩瞬间冒起。
他刚说什么?
老男又重复一次:“这里是泛亚航空308号航机,我们正在799航道上遇到强烈气流!要求改道282!情况危急!回答,Over!”
我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一回事。
308,308,308.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个编号,这个数字,这把我的人生推往悲剧的原点──308号航班!
却又更加不明白。
308,308,308.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个编号,这个数字,这把我的人生推往悲剧的原点──308号航班!泛亚航空308号航班!声音刚才说什么驾驶室,毫无疑问,我听到的,正是泛亚航空308号航机的驾驶室通讯!基于某个原因,我居然接通了天地线,跟里面的两个飞机师在通话!
就用一部诺基亚手机!
怎么回事?
“喂!你们听到我说话吗?喂喂喂?”我大叫。
老机师一顿,疑问:“控制塔?”我明白了,大概飞航通讯语言中,没有粤语“喂?”一字,故他们一直以为是无线电误听。老机师问:“你是控制塔吗?”我紧张得直接点头,完全忘了这根本不是视频电话:“是的!啊!不是!我意思说我听到你们的呼叫了,可是我不是控制塔!”
“什么?”这次轮到年轻机师在问。
老机师说:“这是航空管制的无线电频道,你这样闯进来是犯法干扰。我们要切断了──”说罢,老机师按动什么声音,我听到有个电子器材的叮咚声音,我知道他不是说笑……
“慢着慢着慢着!”我阻止:“我不是控制塔!可我知道你们是谁!”甫说完,我才发现自己的的词不达意:“我的意思是,我是你们飞机的乘客!我知道飞机卷进了气流风暴,跟控制塔失联了,就在台湾海峡上!是不是?”
谁会想过在启德机场关闭十几年后,居然还接收到来自天空某处,一只被困于时空夹缝里的铁鸟所发出的求救呼叫呢?
“什么?”老机师也无可避免地傻了眼:“你是飞机上的乘客?”
“我是!我是说,我曾经是──”我不知道如何解释,同时想到,电话那头的308航班,到底是哪一个时空里的308?是我原本来自的那个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时空里的308?抑或是,在历史上立了分水岭,现在是由英国殖民政府继续统治的那个时空里的308航班?可飞机不是已经平安降落了吗?
电话里的金属撞撃声愈来愈响,我听出来了,那应该是航机正经历超强气流带,机舱里一切都被晃来晃去的震动声。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年轻机师说,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唉哟我也是呢,怎么这么巧?”我很想应道,却忍住没讲。
毕竟,谁会想过在启德机场关闭十几年后,在这个曾经可以眺望整个九龙半岛和启德跑道、可以观赏飞机降落、曾经站满了执着望远镜的飞机发烧友的地方,十年后,居然还接收到来自天空某处,一只被困于时空夹缝里的铁鸟所发出的求救呼叫呢?
“听着!虽然我也不太明白这是什么一回事,可是,两位机师,请听我说!”我情急生智,向着电话大叫:“我想到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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