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后即焚] 港产类型小说系列,阅后切记即焚。
第十三节 Point of No Return
三个穿著绿色工作服的人跑了过来,抓着老爸。
“喂!干什么!”老爸挣扎。
我也动身上前,却又有几个人跑了过来,将我压地上。我叫:“放手!”没人回答,我听得其中一个问那姓沈的该要如何处置老爸,我当刻猜想该不会把他从这大厦顶扔下去吧,姓沈的回答:“再决定,先放笼子里。”片刻即有人从铁皮屋里推出一个铁笼,我猜是从某个笼屋改拆出来。
“卡当!”一响,老爸被硬推进去,顶上还系着一个大铁锁。
“你们都是疯子嘛?”我声嘶力竭:“看太多杜琪峯啦?”
这时候,姓沈的扬手示意,压在我身上的人都跑开了。我自地上爬起,跑到铁笼边:“爸!没事吧?”他说:“没,脚擦破了一点,皮外伤。”接着他又大叫:“喂!你们是完全不讲道理是吧?我只是问了一句就被你们锁起来了?”我也站起来,跑到姓沈前方:“你快放人!”她身边两个绿色工作服凶狠看着我,犹如两个左右护法。
“很抱歉,我们也只是为了保障自己。”她说,脸上却毫无歉意:“我开始不知道他是你爸爸,更不知道他是这个时代的人,他不可以知道这事情。”
笼子里的老爸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你们在讲什么也摸不个清楚!你们可以先讲讲道理才锁人是吧!”
姓沈的摇头:“抱歉,这是我们的原则。我们这个组织才成立了两年,也许对时空旅行这概念没搞得很清楚,可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我们除了来自308航班的同伴,不可以跟这时代的任何一人透露我们来自2015的事,更不可能谈及我们的计划。”
爸拍打铁笼:“我不会说!你放了我,我立即回去,我发誓我会粉笔字般抹掉,也不会对任何人讲!我不认我这个儿子好啦!我就当这两天造梦,拜托,你一定要放我,我回去还要上班呢!”我看着老爸,心想这也太现实了吧。
“不是你说不说出去的问题。”姓沈的扶正翻倒了的桌椅,重新坐下来:“即使你保密不说出去,你还是有摧毁整盘计划,甚至整个世界的可能,这叫做’蝴蝶效应’,皆因你不应该知道任何来自己未来的事情。在我们的计划成功之前,很抱歉说,我们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神经病!”我扑上前,一脚踢翻茶几,左右护法再拦着我:“你要阻止什么这不关我的事!我离开!我和我爸都离开!你们放了我俩!”
姓沈的微微一笑,说:“报纸上的启示是一个邀请。从你们踏进九龙城寨开始,你们已是接受了这个邀请,来到这个天台,是一个 Point of no return。”她突然伸手指着我:“你别无选择,要不加入我们的计划,要不跟你爸一样,暂时住笼子里,直至我们成功为止。也不需要太担心,我们的计划从两年前着手准备,到现在已步署得七七八八,只等风来了,火燃点,历史即会改变!”
说时,那姓沈的眼里仿佛亮起奇异光芒。
我无力反抗,唯有冷笑:“你们这群疯子。穿着一件绿色烂衫就以为自己是时空救兵嘛?你们知道自己到在说什么?你们要改变的可是两个国家,整个世界,可不是香港本土里发生的事情!香港回归啊!你们以为是家家酒玩游戏嘛?《中英联合声明》啊,你以为是撞车跟人家签订的赔偿协议嘛?你说出来是蛮有气势的,可是你说啊,你告诉我,你除了在这发神经外,还可以干嘛?说来听听,你要怎么阻止?”
“说得好啊儿子!”笼子里的老爸助威。
我的确以为自己的一番言论,可以挽回多少面子,岂料姓沈的,以及旁观的一众绿衣人丝毫没给动摇,反而踏前一步,胸有成竹:“小伙子啊,你要记着,我们的计划不是当刻才开始。容我多说一遍,早在两年前,我们已着手准备,分驻各个队员潜伏香港的政治圈子里,跟踪各个将会影响历史,以及对我们的行动有决定改变因素的棋子,订下时间表,你可知道嘛,现在连北京和伦敦也有我们的人呢。有否你们俩,我们的宏大计划都会成功。一定要成功!现在是1984年2月。我们的计划只差最后几步!”
“放屁。那你说啊,你们还并差什么?”我又再冷笑,力保不失气势。
“还差几个人手调动和配合。有几个人必须摸清,知道他们在历史上将会起到的重要性,才能完成我们的剧本。啊,小伙子,如果你可以配合,这任务就交给了了吧。”
接着,姓沈的不知从那里拿来一个小纸箱,打开,里面乱七八糟放着一堆纸本,一叠照片。
我接过纸箱,心想这是什么鬼啊?我明明只是想回家,为何会突然来到这个政治疯子的胁命处境上了呢?
“如果你能够替我们记录一点小事情,我就放了你爸。”姓沈的莞尔:“这人,你可熟悉吧?”
我没回答,只瞪着纸箱盖子上写着的两只英文草写:“CY”。
这果然是个point of no return。
第十四节 绿衣党苏珊
1984年的 CY 在干什么?我没有一丝概念。
我坐在九龙城寨外一株凤凰木下,手里提着那箱塞满 CY 生平的资料。我随意翻了一下,记录非常详尽,从 CY 马年在玛丽医院出生、到他成立测量师行、成立基本法谘询委员会、出任政会议成员、参选行政长官……那些已经发生,以及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发生的,都一一被详列。当中还有他的照片,有私人照,家庭照,居然也有结婚照。我没看,我想吐。
“我们要走了。”苏珊拉着我说:“抓紧时间。”
“这些资料是从哪里来的?2015嘛?”我反问:“你们怎么可能记得这些?是上飞机前就保留了的资料嘛?还是你们有人是 CY 的粉丝,脑袋里都记着这些垃圾?”她没回答,不置可否。
苏珊是绿衣党其中一员,也是三个小时前,有份将老爸推进铁笼里的其中一人。原则上我是很讨厌她,但那个姓沈的说我的任务也许有点难度,需要一个有经验的组员协助,就使了苏珊。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借口,苏珊的真正功用是监视着我,以防我突然变节把他们一切的公诸于世(我也确实想过)。
苏珊在离开九龙城寨之前已脱下了绿色工作服,换上了一套很80年代的衣服。她不爱说话,抑或不爱跟我说话。反正她给我的感觉很冷,宛如一个机械人,对那姓沈的指示都言听计从。她的年纪大概跟我的差不多,可因为她化了一点妆,这年代的女性造型也不是我熟悉的,我猜不透她实际年龄。
“你是什么时候到弥敦道的?”我问。
“吓?”她皱眉。
“我是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混帐年代来的?”我再问,甫出口才意识到这话好像有点逻辑混乱。
“两年前。”她说。
“哦?也就是说,你算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难怪她对周围一切都很适应。
她有点不耐烦:“听着,我们要走了,必须抓紧时间──”
“听着,我们不需要干这个。”
我打断:“真的,太无稽,也太疯狂了。我俩都不是项少龙,从现代卷回古时不用动不动就谋朝篡位,抢个秦皇来当啊。我俩都从2015卷到这,我们目的就只有一个,很简单,就是回到2015去。”
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个。”苏珊叹气,取出香烟和火机燃点。原来她抽烟。她吸一口,喷出:“你要回去,就要先改变历史,就是这般简单。”
“哪有这种关系?”我不服气索性将纸箱扔地上:“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听那个姓沈的?你们是个邪教组织吗?还是你们都有什么痛脚给她抓着?她要是要当近代历史伟人,就让她自己当个够去吧。我有参与反国教,928我有嗅过催泪弹味,我回去也有把脸书头像换成黄丝带。我不是政治冷感,可也不是完全要为政治而生而死,那又怎样?我只想回家,回不回归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即使有,你自己问心,我们能改变吗?我只是一个不幸被卷进去的小人物,你们现在谈的可是影响整个香港的大事,我们真有能力去改变吗?”
苏珊对我的晦气说话并不好奇,也没反应,只是白了一眼,用力吸吮香烟。我隐约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恰当,却又说不出原因。我只能说,这群绿衣党是还有什么隐瞒着我。
“这不好说,你晚一点就会明白。”
苏珊把抽一半的烟丢地践踏,拾起纸箱:“走吧,快日落了。测量师行关门就等明天,我们还得赶过海呢。”
第十五节超然的测量行
我们在尖沙咀乘渡轮过海。船在中环泊岸时,我很惊讶,因为在我印象里,中环天星码头早在2006年已被拆掉。上船前,我看见星光行外的五枝旗杆,最上端是英国及港英政府的旗帜,海风吹拂,国旗猎猎作响。
下船后,苏珊叮嘱我在码头公厕换上一套西装,及一副超级笨重的粗框眼镜。西装比我尺码要大,我不习惯那种松身的感觉。洗手时看见镜里的自己,却发现自己确实变得80年代了,挽着苏珊给我的公事包,活像在《整蛊专家》里跳舞的刘德华(的装扮)。步出码头,我们来到至皇后大道东的商业大厦。
“几楼?”电梯小姐问。2015年的我已经好久没见过电梯小姐。
“14。”苏珊答。
苏珊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所有行动步骤似乎都在她脑海里演练过。我在渡轮上曾经问过她,我们到测量行到底要干嘛。苏珊只支吾,说今天是要让我有一个初步了解,为之后行动作准备。我有点恼怒,说他们这群人是如此含糊,如果他们真要我帮忙,那好应该说亮话,告诉我现在到底是怎么了。面对我的批评,苏珊仍旧冷冰看着维港:“你随机应变吧,很快就懂。”我叹一口气,不再问下去。
到达后,我所看见的事情却让我更加茫然。
“苏小姐你好。”甫推开玻璃门,柜台的接待小姐喊道。
苏珊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友善点头:“下午好。”
我窃声问:“慢着,她怎么会认识你?”苏珊听若无闻,跟柜台小姐说:“这位就是我提过的那位先生,今天起会在这里上班。”
我暗吃一惊,苏珊又说:“抱歉,忘了你的名字是── ”手在我背上轻推。
“啊,我姓何。”我慌张得冒冷汗。
接待小姐笑道:“何主任你好!欢迎你加入我们!”
“啊,谢谢。”我尴尬一笑。
我跟苏珊来到一条走廊上,我拉着她:“何主任?这怎么回事?谁要在这上班了?”她微笑道:“你啊。”“我为何要──”我想续说下去,又有两个职员经过:“苏小姐。”他们跟苏珊打招呼。我待他们都经过,著着著紧问:“你以前就来过这里吧?”苏珊说:“当然,你忘了嘛?我来这边已经两年了。”她带我穿过整个办公室,我看见这里空间还不少,大概有30来人在干活,谁人看到我们都会点头喊一声苏小姐。
我们一直来到办公室另一头的会议室,苏珊关上门,转眼又有一男一女进来了。他们都没再喊苏小姐,仅打了下眼色。
“就是他?”男的打量着我。
“对。”苏珊取出香烟,这年头大概还没有室内禁烟:“我还没跟他说情况。”
“这小子,成嘛?”那女的道。
苏珊点烟:“你也成,干嘛他不成?”她吸了一口,又道:“CY什么时候回来?”
那男的答:“快了,刚接到电话,一小时前刚从深圳出发。”苏珊点头:“时间刚刚好。”“诸位,稍等,请稍等。”我看着他们一来一回,终忍不着:“我知道时间紧迫,可你们也该跟我说一说这是什么回事吧?”我又说:“如果我没猜错,大家都是来自2015的同伴,你们比我早来,大概在两年前已经潜伏在这──”
男的点头:“我两年前到。”
女的:“我半年前。”
我说:“所以,这个地方是CY的测量行?我好像在报纸上读过,他成立自己公司之前,曾在一家大公司打工,30岁前还成为了最年轻的公司合伙人。”
“知道还不少哦。”男的微微一笑:“然而,你说的只是我们本来那个时空,该要发生的事。可在我们这个将要改变的世界里,测量行的本地合伙人只有五个。”男的伸出五指比划:“CY,我,苏珊,她。”男的指着那女的。
“你们是合伙人?”我瞠目结舌:“慢,不是说有五个合伙人?你只说了四个……”
“亲爱的,那就是你啊。”
苏珊烟往我脸上吐:“不然我们找你来干嘛?就是要你当我们的第五个合伙人,一齐设局坑他下水。”
这时候,会议室外传来人声:“CY回来了。”
第十六节永远的微笑
我不是一个很接受超自然事物的人,可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气场。读书时校长在走廊经过会有一种庄重的威严;上班开会时老板总有一种震慑全场的凝固力;而我最记得是,小时候一个特别疼我的亲戚,当我到她家探访,还没进门,我已完全感受到那种释怀感。每个人不同,每个人的气场也都不同,纵然你不认识那人,街上碰着,电梯里挤着,地铁上邻座靠着,你也总能猜出一二。
然而,我铺陈这么久的原因,是因为我永远忘不了,当天在测量行的画面。
“CY回来了。”会议室外传来人声。
突然成了我合伙人的几个同伴忙打眼色。苏珊说:“没事的,随机应变,不用说话时别说话。”我点头,心跳迅增,仿佛应征面试前般紧张,忙想别的事情来分挥主意力……
我为何到这里来了?我为何到这里来了?我只是想回家,怎么一眨眼就卷到这边来当这该死的测量行合伙人了?
我听得走廊外的脚步声,我听得办公室里众语纷纷,当他经过的时候,都轻念一下:“CY,下午好。”
我听到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咚-咚-咚-”三下敲门声。
“进来吧,CY。”苏珊提高语调:“大伙儿都等着你呢。”
门把转动,门轻推,然后,我感受到那种凝结的气场。
会议室内气温骤降,仿佛有一股无形气流,从他进来的位置涟漪状般扩散开去。我的西装外套轻扬起来,会议桌上的文件夹龙卷风一样卷起来,桌上水杯被震翻,窗帘被整个拉扯下,玻璃窗震动,然后整块“碰锒”地碎裂,向外激射。然而那气流还没完结,它仿佛就是广岛原爆的核子冲击波,一直往外吞噬,我看见整个香港岛的每一栋商业大厦的每一面玻璃窗,都同一时间爆破了,每一辆汽车都遭受迫击炮射击般瞬间大爆炸……
“何主任?何主任?”苏珊轻按我肩。
我回过神来,第一进入眼帘就是苏珊不悦的脸,仿佛在责怪我:“怎么在这么关键时刻发梦!”
接着,我看见了。我看见会议室里多站了一个人,一个身份高大,肯定比我高整整一个头,身穿整齐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我身前。我仰头,目瞪口呆。他低头,脸带微笑。我感到不妙,因为那种微笑,我曾在那里见过。
“请问对于’XXX’的问题,特区政府怎么回应?”
“市民有表达意见的自由,然而社会的安定繁荣是香港的核心价值。特区政府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坚定不移去保护这种全香港七百万市民都乐意见到的核心价值。”
距离现在30年,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将会出现在每天的新闻报导内,以特区政府最高权力拥有者的姿态,用同一番说话去回答镜头后记者的所有问题。“XXX”可以随意代入任何关键词,无论是铅水、占中、还是黄毓民议员丢的香蕉。而在镜头前,电视机上的大头画面,这男人脸上,从来都挂着这微笑。
他现在看着我,就是挂着这种微笑。
除了少了一点白头发,少了一点皱纹,皮肤光泽了一点,这男的没有丝毫改变。
“何主任,你好。”他伸出右手,声音跟30年后电视上的一模一样。
我为何到这里来了?我为何到这里来了?我只是想回家,我为何到这里来了?
“CY,你好,久仰大名。”
我也伸手去握,感觉到自己手心满满是汗。“该死。”我在心里暗叫。
有那么一瞬间,也许只是我的幻觉,我仿佛看到那男人的眼神变得锐利,眼睛金鱼般瞪大,由上而下的狞看着我。我颤抖了下,甚至没眨眼,他的眼睛又再拉回一条直线,依旧是那微笑。
该死,他看穿了我。
第十七节 北上讲课
“抱歉,刚从深圳回来,过境晚了一点。”CY 微笑,手是冰冷。
“不-”我的喉咙因过度紧张变得干哑:“不会,别客气。”客气的其实是我,我尴尬露出笑容。“好吧。”CY 侧身,解开西装外套最下一颗钮子,在桌边坐了下来:“来,各位请坐。”
那霸气有如宫廷剧中,皇帝总向朝臣大喊一声:“众卿家请平身!”
最荒谬是,我真的言听计从,立马拉开椅子坐下来。怎么回事?空气中窒息得有如一股不可抗力,我忽然明白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示威者,他们在镜头前总是勢如破竹,到 CY 真的从政府总部走出来,奇迹接过他们的请愿信,不知怎的,这群示威者总突然变成了鹌鹑。我总算明白了。一如历史上绝大部分的政治领袖,此人有一种天生的种震慑气场。
苏珊仿佛看穿了我,坐下时在我耳边低吟:“这人有魔力,别让他牵着你的鼻子走。”“想不透的时候念『乘数表』吧。”那男伙伴在另一边坐下:“我们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天啊,我们此刻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CY 这种青年才俊,对国家特别有心,工作很忙,常要跑到内地去讲课。”苏珊提高声线:“可是每个月,我们还是会有这公司例会。”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跟『现代化协会』上去讲课。”CY 的语调谦虚,脸上始终微笑:“国家虽然逐步改革开放,国内同胞始终还是没有土地使用制度的概念。我大多会到技术园区来跟他们谈一些土地房地产和规划有关的实践经验,分割土地、单复利率,这些基本概念也会说。”
我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是“现代化协会”,也没有任何土地使用制度的概念。他说土地分割,我当下想到的只是分割新界大东北。啊,不,还早了30年。
“好有意义!”
我深明大义地点头,胡乱应道:“那,你通常都上大陆哪里的呢?”
“这个,怎么说呢?是分时期的。”CY 说话高低抑扬,跟他以后在政府新闻处的记者会一模一样:“早5到10年的时间,我都是到蛇口的工业区。那时候深圳刚成经济特区,很多方面需要向香港学习,尤其是西方社会的某些价值观。当然我们不是说完全把西方的那一套搬过去,可还是要知道。”
他一顿,又道:“这两年国内的时机成熟了,我就跟『现代化协会”其他的律师、工程师、会计师什么的,跑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有去过福建和山西,北京跟上海也会去。”
“啊,这除了对国家有帮忙,也对你个人修为和见识也有帮忙吧。”我说着垃圾,跟身边伙伴打眼色。该死,他们怎么不来救我?
CY 忽地反客为主,问:“那你呢?何主任有到过中国大陆吗?”
“有啊,上个月才到过东门-”
我本想说跟女友到东门买盗版碟、吃麻辣锅和洗足浴。说完才知不妙。
我醒起父母曾经说过,以往从香港回大陆的并不如现在那么方面,边检手续混乱,过境时常要跟人挤在车站里大半天,每遍回去都有如春运大迁徙。那时候的香港人除了回乡下探亲,根本不可能北上,遑论是到深圳消费。
“东门?”
CY 奇怪:“这我没听说过。你去那边干嘛?”
“他在说老街,深圳的老街。”苏珊见势色不对,即帮我打完场:“别看他这样,何主任跟 CY 你一样,都是个青年才俊,常会回去讲课呢。”
我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心神恍惚。22如4,42如8,82得16……
CY 双眼一瞪,对我另眼相看:“有趣。那何主任你一定是别的专业协会的吧?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我再点头,心想别再踩下去了,不出声不会错。
CY 再问:“那你除了深圳,还有去过其他地方吗?北京有否去过?”这人还真是不心息!
我用半秒的时间推敲了下,甫一开始我承认回过大陆,那已经是错误的第一步。要从这棋局脱身,我就要出奇制胜,问题是,如果我此刻说没有,他一定又会进一步追问我到底去过大陆什么其他地方。那时候,露出破绽的机会更大。无独有偶,确确实实的,我去年的确跟家人到过北京旅行……这混得过去嘛?
“北京?”我深吸一口气:“有啊,去年去过一遍,跟清华的讲课。”
我乱说一通,反正北京我只懂清华大学。
有大概半秒空隙,我看见 CY 的脸变了,他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挡着他去路的人──我忽然想到,现在的他也许跟我年纪相若(我还是应该比他小),我这样在他面前胡说八道,让他以为我也是个常回大陆,拉拢着庞大关系的测量师。他该不会认为,我会是他的竞争对手吧?
第十八节 喝彩
“你还好吧?”两小时后,在回九龙的渡海小轮上,苏珊问我。
我观望还没给过分填海而变了明渠的维港,看着九龙彼岸少了几栋庞然巨楼的天隙线。享受这至少有十分钟的航行时间。很难想像,我突然冒出在弥敦道仅是几天前的事情。恍如隔世。
“不。”
我没有看着她:“我不太好。”
苏珊有点紧张:“身体不舒服吗?疲倦了是吧?那感觉我很明白,跟CY见面是很累人的,他的城府很深,而且观察力强,你要时刻提防自己被他算计到而露馅。”她一顿:“今天你已经对应得很不错,我第一遍见到他,要比你紧张得多。”
我问:“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两年前。”苏珊拿出香烟,燃点:“我刚到来的时候。”在离开中环之前,苏珊已在天星码头更换衣服,又回到了那全身深绿色的工作服造型。我转头看着她:“我一直想问,你们为何要穿这件绿色工作服?”
“沈女士说,这样我们才不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以及来这里是什么目的。她说人是有惰性的,你才刚来,可能还没有这种想法,可我们有一些来了两年以上的人,每天在这个陌生世界打滚,苟延残喘的偷生下去,难免会感到疲倦,想就这样的安顿下来,忘记2015年的事。”
苏珊嘴上一吮,香烟只剩下四分一条:“曾有一个同伴……这已经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了,他因为受不了时代变异的压力,开始出现幻觉。他提出一个奇怪的理论,认为我们对香港、对308航班、对2015年的种种记忆都是虚构出来。我们本来就是生活在1984年的精神病人,从病院里逃跑出来,集体幻想出改变香港历史的这一切……”
我点头,心想这确实有可能。
她继续说:“后来他再也受不了,在龙城道天台跳了下去,他在1984年没有户籍,警察也一直没有进过城寨,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出现和消失呢。你看,一个人的离去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比撞死一条狗还容易。”
我没答话,我在2015年的家里有养狗,我没有觉得她们的比喻很恰当。苏珊似是看穿了我:“这也是沈女士说的。打从那件事开始,她就让我们都穿上工作服,说要保持我们团体意志,勿忘初衷。”
我开始明白了,那个姓沈的女人就像个精神领袖,是第一个来到1984年的人,在报纸上刊登着启示,彷看是打救一群从2015年忽然穿越到这,心里充满了恐惧、不解、甚至濒临崩溃的人(包括我在内)。实际是使用各种思考方法,行为控制,种种的巧言措词来替各人洗脑,让所有人都众志成城协助她达成目标。
我不禁怀疑,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她在2015年难道是邪教教主不成?
可我决不买帐。老爸被他们抓着是我的疏忽,我一定会找方法改正过来,于我来说,穿上这狗屁不通的绿色工作服,其实更像精神病院逃跑出来的人。
“我一直想问你。”
我说:“我看你年纪跟我相近,对香港政治纵有抱负,也不会狂热得要舌身为港才是──为什么你会加入这个神经病的组织?难道你也有家人被他们胁持着吗?”
苏珊看着的,没表情的呆个半晌,才微微一笑:“不,不是这样的。”这次换她看彼岸:“1997的夏天,有一对还在读小六的小情侣,他俩青梅竹马,以为一直会这样的两小无猜下去。然而香港回归,移民潮兴起,其中一人举家移民到加拿大,小情侣被迫分开,临别时承诺长大后再聚。然而,直到他们长大以后,移民加拿大的都回流香港工作了,他俩在职场再遇,男生不敢跟女生说,这些年来,他都有遵守诺言,没有把她忘记。可是女生也不敢说,她其实早已经结了婚。他们懊悔极了,认为这是一个遗憾。如果有机会,如果真的有机会,愿意努力让这一切改变。”
我看着苏珊,忽然觉得她没有我想像中的冷冰:“所以,你是被丢下的那一个?”
苏珊笑着摇头:“我是丢下人家去结婚的那一个。来,船泊岸了,走吧。”
小轮在红磡码头靠岸,我差点忘记了曾经有这条过海路线。我俩沿海边一直走,周围都是工地,黄埔花园还没有建成。天已经黑下来,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了红磡体育馆。这时候的红馆很新净,比我去年看杨千嬅的时候要新很多,该建了不久。
“演唱会门票!最后两张!”门外卖黄牛的叫喊。
苏珊忽然拉着我:“要不我请你看演唱会吧!可不要告诉沈女士哦!”说罢她已拿出钞票塞给那黄牛党,拉着我跑进红馆。我说:“慢着,我还不知道这是谁的演唱会呢──”
“相信我,你会喜欢的。”她说。
当舞台亮起来,全场观众猛烈喝采,一个穿着白衣白裤,样子有如迪士尼卡通里的皇子般标致的男歌手,在舞台中间升了上来的时候,我不能相信自己双眼。
“Danny! Danny! Danny!”身边女歌迷疯狂叫喊。我也有点感动,我没想过,有生之年,有机会再亲耳听到他的歌声。
接着,电子琴前奏响起,那个叫作陈百强的男人唱了起来。
“为甚要受苦痛的煎熬,
快快走上欢笑的跑道,
剩一分热仍是要发光,
找紧美好……”
第十九节 新上班日子
时间快进两星期,毫无悬念的,我在龙城道108号住了下来。我被分派至那堆天台僭建屋里的其中一家㓥房的其中一张碌架床上层,被给予了两件绿色工作服,以及一套西装。老爸终于从铁笼中放出来,却还不能回到沥源邨的家。他被分派至碌架床的下层,㓥房纵然有锁,进出都有人监视着,也至少让我们父子俩有片刻重聚的机会。
星期一到五的早上,我都会(被迫)换上那套西装,拿着公事包从九龙城寨出发,坐两块车资的巴士到尖沙咀码头乘渡轮到中环上班。
所谓上班,还不是干坐在办公室里熬。苏珊(其实是那姓沈下的命令)在办公室的保险箱里堆满了 CY 的资料,锁门后,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熟读这个。办公室其余事项,包括日常生意营运、人手调动、与美国总公司联络等,都交由苏珊及其他“合伙人”管理。他们不曾告诉我,我也不曾过问。
我一直奇怪这群人怎么那么强,仅两年时间就能够渗透这家测量行,担任了管理层,把 CY 困成笼中之鸟。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高个子的男“合伙人”,在2015年也居然在这一家测量行担任管理层,出身不小,在308航班上也是坐在头等舱。要他回到30年前当同一家公司的功臣,驾轻就熟之余,来自未来的专业知识也让他在好多地方都有“先见之明”。
至于 CY,这名同事(有时候,说出来我也忍不住笑)倒是勤奋,除了周六日回大陆讲课,他星期五天都会待在公司,朝八晚十一。好多次经过他的房间,我都瞥见他的案头上堆着大批文件,而从百叶帘中见得他的脸,总是板直身子,稍稍皱眉的埋首工作。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人的认真和专注真不是装出来,让他年纪轻轻就在公司里扶摇直上,也让他在30年后当上了香港的掌舵人。
当然,那也与我没关。除每两天的管理层例会,我都刻意避开这个人。
说真的,我是有点怕了他。好几遍经过他办公室,我又再窥探房间里情况,恰恰他抬起头,我俩就在百叶帘的隙缝中四目交投。他的眼神凌厉,如金鱼般的双眼瞪大,仿佛能够看穿你,凝结的气场又再蔓延。我的心跳狂飙,连忙别过头来,就像在坟场里撞鬼般念一声:“见怪不见,小朋友不识世界。”
作为管理层,我的办公室当然偌大。有时候看着落地玻璃外缺少了 IFC 和 ICC 的维港,我会突然恍惚,搞不清情况,我到底在哪里?毕竟在2015年的我,只是个月领万多块的八十后废青,回头怎么就能摇身一变,当上了一家公司的管理层呢?原来,我除了穿越时空,也穿越了职场的阶级制度。
两星期里,有一件小事让我困扰。
保险箱里,苏珊给我读的那箱资料,在我初到九龙城寨的那天,苏珊给的也是同一箱资料,我一直没看。关于 CY 的生平历史,从他父母一辈,到出生,到求学时期,到成绩优异到英国深造,到回港工作,考取专业资格,加入测量行工作,资料整齐打印在一叠 A4 纸上,犹如新打印出来,夹杂着彩色与黑白照片,非常详尽。
问题是这叠资料,我一直纳闷,他们到底从何得来?
如果我们带到1984年的所有物件,都是当初上飞机前的随身行李(比如说我的背包,及包里那五本完全没用的特价书),那岂不是意味着当初登上308航班的时候,居然有人是 CY 的超级粉丝,随身带着这批资料上机?
“还是,有另外一个可能性。”
夜深静的时候,我跟老爸躺在碌架床上窃声讨论。
爸说:“那就他们当中有人能够未卜先知,知道飞机会出事,穿越来到1984年,所以这批资料会用得着……可是,怎么可能?”
我一想,看着窗外月光:“不,还有一个可能性。”
“嗯?”爸奇怪。
“爸,你不明白,我见他们给我的那堆资料,其中一页是从一个叫做『维基百科』的网站下载下来。网站就是电脑里分享资讯的地方,而『维基』就类似是一本非常庞大的百科全书。我看见那纸上顶端的一小行字的打印纪录,那是2015年6月16日。”
我一顿,又道:“我是2015年的6月1日登上飞机的,这纸是在穿越后才被打印出来——爸,也许这群人把我瞒着。他们有方法上网,有方法联络到2015年。”
第二十节 通往另一边的窗口
这疑惑一直待在我心里繁殖和倍增,我决定做一个小实验去验证我的猜测。我拜托职员在储物房取出一大瓶墨水,用纸巾把墨水印在那页 CY 的维基百科印本上。我故意把墨水印得很整齐,只盖着某几行文字,又将纸张折皱,尽量做到是“打印机卡坏了”的效果。我把印本压在办公桌下几天,待墨水完全干透,看不出是新弄上去,才拿进苏珊办公室。
“苏珊。”我敲门。
她瞥我一眼,我故意朗声说:“青山道上次说的那个地盘,有几份文件要跟你商量一下,现在方便嘛?”接着便关上房门。为掩饰,我们会在其他职员面前乱讲这些莫名其妙的开场白。
我拉开椅子坐下,苏珊放下了戒心:“怎样?” “也没怎样,你们给我关于 CY 的资料,有一页印歪了,看不到。”我从文件夹取出那页印本:“是他参选时的政纲,虽说跟现在的他没直接关系,但是我想了解多一下,也会跟年轻时的他打好交道。”
苏珊先看着我,转面看着印本。
“好的,我给你弄过另外一张。”
她不防有诈,随即把印本放进碎纸机里,非常谨慎:“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啊。”我答。
“什么?”她木无表情,是我初相识那个板起口脸的苏珊。
“张国荣下个月也开演唱会,我想……你想一起去看吗?”我说。这也是我预先设计好,用来打圆场的方法。之前的演唱会,是我俩唯一接通的小秘密:“我想,上天要我们回到这边,除了是要阻止中英联合声明,也要我们再次听到哥哥的歌声吧。”我打趣道,站了起来。
果然,苏珊松开双眉,笑道:“可是,我们的时间无多了,我们可不是来度假的。” 这对他们来说确实是。 毕竟我是在1984年的1月29日到来,现在已过了一个多月(还真是度日如年),跟中英联合声明在12月19日签署只剩大半年时间。这阵子龙城道的气氛变得紧张,天台上常会有人搬移一些木箱下楼,我猜不到那都是些什么,也没过问。至于那姓沈的,这星期我也没怎么见过,想必是有事在进行部署。
苏珊也站了起来:“再看情况吧,也不是说一定不成的。”她将我引出去,临行时窃声说:“给我一点时间,我尽快把那页资料弄给你。”
我点头离开。
苏珊到底知道多少?她会从别人处弄得一页新的印本,还是,这份资料是她本人所处理的?如果是后者,这不就证明了她有方法联络到2015的世界(至少是互联网世界)?到底是用何种方法?
翌日,我得到了答案。
那天下班前,苏珊在我桌上留下一个公文袋,里面正是一页新的资料印本。纸质如新,纯黑白打印。 我即查看印本底端,纪录了网站造访日期的那一行:“1页,全1页。最后整理时间:2015年6月19日。”
上一次只是6月16,这比上一次还晚!
我的推断完全正确,他们确实有连接2015年的窗口!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我门。
我因为发现了这秘密而过度亢奋,随便应道:“请进。”
甫说出口,我已经感到后悔。可惜已经太迟。
“啊,何先生,太好了,你还在呢。”
我仰头,看见穿着整齐西装的 CY 站在门外。 我顿时紧张起来,心跳加速。
“是啊,CY 你不是也还没下班嘛──”我随便应道,却注意到,CY 的视线正瞪看我手上的那页A4印本。
那页详列了他的人生,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人生的A4印本。
他的视线只停留了半秒钟。半秒后,他已回过神来,看着我,又再微笑:“不过,我会打扰到你嘛?你似乎很忙呢。”
第二十一节 扑克脸
读书时有阵子很沉迷玩啤牌,可是,任何有赌博成份的玩意,在学校里都是禁止的。唯一例外是桥牌,其实也不算例外,因为它的确没有任何钱银赌博成份,全是以技术和算牌能力取胜。每逢星期五放学,校方都会找来一名什么桥牌协会的人指导我们。我还记得第一次上课,他跟我们说:“玩桥牌,你们第一个要学会的,就是 Poker face。”
Poker face,可不只是 Lady Gaga 唱的一首曲子。那是打牌时遇上什么危机,你的脸都不动如山,让人看不出你是欢喜还是容怕的技俩。Poker face,导师啊,我真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旁,教导我这张扑克脸。
办公室里,CY 保持微笑。我不懂反应。
“Poker face……poker face!”我心里暗叫,却控制不了脸上肌肉,整个人愣在那里。我明知再这样耗下去,CY 会把桌上的整份资料都看到,却始终拉不动自己。
“何主任?”
终于,CY 见不对:“你还好吧?”
把我拉回状况的是 CY 自己的声音。我恍如一个听到导演喊:“Cut!”的演员,从混沌中回到状态。“我──”我的喉咙干哑,咳嗽一下,没事:“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他说:“我只是在问,我有点事情要跟你商量,现在会阻碍到你吗?”
我忙摇头:“不,当然不会。”
我借机整理桌上的文件,全都放进桌下的抽屉里。
CY 瞄一眼:“这么多文件,你似乎很繁忙呢。”
“啊,都是前阵子青山道那地盘的文件印本,有点乱!”
我以笑掩饰,思索下一步该做的事:他看见了吗?幸好这几张文件都只是文字,没照片,可是,细腻如他可会留意到文件上印着了他的名字,详列他从出世到现在,以及30年后将会发生的一切事情吗?
他坐了下来,我无从判断。
“何主任来这两星期了,习惯吗?”
我(假)笑道:“还不错,暂时还不算是忙,都应乎得来。”我一顿,又说:“有心。”
CY 依旧微笑,看不清他想法:“那么,何主任在来我们这里之前,都是干什么的啊?”
我思索半秒,想苏珊她们在我出现之前,一定有跟测量行的人说过,唯独是我不知道。CY 现在再问,要不真忘记了,要不,他在试验我。
“噢,都是一样工作。”我顺水推舟:“我之前也在国外一家测量行里当管理职位,大同小异,你知道这一行嘛,哪个地方都是一样的。后来他们说这里需要有经验的伙伴合作,我便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说了等于没说。
他点头,问:“可你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啊?”
我厚着脸皮转弯:“样子而已。谢谢,可年龄也是男人的秘密啊──”他没有迟缓:“──那,你跟苏珊很熟吗?”
我装出惊奇的样子:“噢,也是老朋友了,认识好多年了。”
我背脊渗汗,这完全不对劲。
这人到底想怎样?
CY 看着我,脸色稍微宽容了一点:“谢谢你,何主任。我刚刚说的其实都只是开场白,事实上,我这次找你,是有一件小事情想拜托你。不,与其这样说,倒不如是一个小邀请,不知道你会否有兴趣。”
“那是什么?”我顺着他的笑容,尝试装出一个友善诚恳的样子。心脏急跳得快要爆炸了。
毫无先兆的,他却忽然板起了脸:“这件事情,我希望你在这阶段先保秘,别对任何人说,包括公司里的工作伙伴。”我点头:“那当然。到底是──”
他说:“──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回一趟大陆。”
第二十二节 不稳的种子
“你就去吧。”那姓沈的说。
“果然。”我叹道。
坐在龙城道108号天台,天已经全黑,我在 CY 跟我会面的当晚,就把事情如实告诉他们。毕竟烦恼已经够多,再多一个脑袋就会爆炸,我觉得不用隐瞒这件被邀到大陆的事件。反正,他们的答覆我是早已料到。
“这是个好机会,可让我们渗透 CY 在大陆的人脉,去是一定要去的。”姓沈的又问:“去哪里?什么时候?”
我答:“北京,下个月初,去一个周末讲课。”
“我们在北京也有同伴,我会安排一下,让他们在那边协助你。”她一笑:“我听苏珊说,你之前在他面前乱说到过到北京讲课的经验,大概是这个原因,CY才会看上你吧。不错,干得很不错。”
我垂头没反应,我只想回家。
我只想到,深谋远虑的 CY 以为我是个熟谙国情的香港才晋,已暗中视我为竞争对手,想在旅途中把我除掉。我打个颤抖,这不无可能。
另一个让我奇怪的隐忧,是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大伙儿的时候,他们反应比我预期平静。毕竟中英联合声明年尾会在北京签定,历史从此是个分水岭。他们若要改变这点,就必须要亲身到北京行动。除非他们的人已经把整个国家领导层都渗透了(我还真怀疑),不然我这次被邀上北京,可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然而,在龙城道108号天台,当大伙儿包围着我,听我讲述这消息的时候,他们大都只微微点头,完全没有多余的兴奋之色。即使是姓沈的本人,她也只说了一句:“好。”就开始调动到北京的部署,彷佛她一早就料到这事会发生似的。
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太荒谬,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这疑问在我心里埋下了不稳的种子。
姓沈的:“这样好办,去北京之前,你就先熟读一切的有关资料,你一定要对当前国家干部一干人等都非常认识,好认人。苏珊会给你资料。”
“资料”一词引得我注意,我再次回到之前的推论:这帮人拥有连接到2015年香港的网络技术,我本来还在想这只是苏珊一个人的秘密,可姓沈的刚刚这么一说,我可以肯定,他们一整帮人都知道。我不明白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可我一定要查到。
果不然,距离启程到北京还有接近半个月,由翌日开始,苏珊就在测量行我的办公室里堆起资料,全是关于1984年北京的房屋、地政、法律等资料。
我问:“不是说要了解国家干部的嘛?”
“可你是一个测量师。”苏珊回答:“你要记住这一点,你是一个注册测量师。这次去北京,你要应对的问题十居其九都会是测量专业里的问题,你要熟读这些基本概念,因为在北京,没有人能够帮你,你也不能胡混过去了。先读了这些,我再找其他的。”
说也是,我是后知后觉,这次上京是危机重重,稍一不慎身份就会露底。
同时我也注意到,在我案头这批资料都是新打印出来,纸质跟测量行所用的有别,而在我每朝离开城寨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苏珊把这批资料都带在身。这说明,资料都是苏珊在工作时间溜开,在外面某个地方取得。
一想到这,我的疑心则愈来愈大。我想像在某个地方,一个奇怪的地下设施里,置放了一堆能够接通未来世界的电脑,苏珊在“啪哒啪哒”地敲着键盘。只要到了那,就能跟2015年取得联络,求救,将我从这窘境中救出去……我是这样渴望。
那礼拜稍后日子里,我故意制造机会,向苏珊要求一张1984年北京外围怀柔地区的房价表,苏珊虽然对我的要求感到好奇(毕竟我是首次这般热衷),仍尽量满足我的要求。果然,就在同一天下午,我故意没把房门关好,听得苏珊跟办公室的接待说要出去一下。
她溜开,一定是为了去印资料。
我立即拿起外套,离开办公室,暗暗跟随。
第二十三节 叮叮车
要跟踪苏珊并不困难,这是因为基本上,她并没有预计自己会被人吊着尾。
她下了楼,在公司旁的报纸摊看了会,接着一直走到德辅道中,坐上了电车。为免被她发现,我一直靠在一家“大押”旁的小巷里,清楚见到她上了车才赶上,在车门关上前登车。下层不见她踪影,我走上楼梯,发现她在车头第一排坐下了。我躲于车尾,想起了谭家明的《烈火青春》。
苏珊到底会去哪里呢?疑团在我心里发酵。
这是一架西行电车,总站坚尼地城,窗外风景徐徐向后,而我的视线只紧紧瞪着苏珊的背影。每当红灯或靠站而刹车的时候,我都会特别紧张,害怕稍一不慎就被她跑掉。
让我惊讶的是,无论在1984抑或2015,坐电车的感觉大抵相同。科幻电影不是常出现一个桥段嘛──当时间旅者回到过去或未来的时候,都会因为时代转变,物转星移,无法在另外一个时空里认得一些他熟悉的人和事,最终而情绪崩溃失常。对时间旅者来说,一个恒常不变的“常数”,或西片里念作的 Constant,乃是任何时空旅行的必备品。“常数”可以是一个还没有过身的人、一个还没被推倒重建的房子、一棵在泥土下收藏里宝物箱的大树。只要有“常数”,时空旅者就能认得,他当下处身的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
我忽然想到,这架纵横了港岛东西区的电车,就是我的“常数”。
即使在1984年,窗外转变有多大,港岛第一高楼的纪录还没被中环广场打破,海岸线还没被填海而进一步扩张。即使港岛线还没有通车,路上全是围板工地。即使路上行人的衣着有多复古,讲的词汇有多老土。即使老爸突然年轻了三十岁,还没有认识我的母亲,人生状况甚至比我还要不济……
即使是这样,对我来说,这突然都变得很不重要了。
只要我坐上这架电车,只要我坐在那硬梆梆的冷板凳上,拉下车窗,感受着那微风拂面。车身颠簸,时而前进,时而被红灯或靠站而颠簸停下。窗外景物龟速后退,木造的残旧车身“格格”地撕裂响着,转弯时更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原来这些,都是我的“常数”。
电车虽然跑得慢,但在时间的洪流里,它却是跑得最快的。我想起前阵子(我指当然是2015)有一个白痴规划师申请取消中环至金钟电车路轨,我想那位仁兄一定是没有穿越时空的经验了。我说啊,应该把他丢回战前香港,连他爷爷还都是“苏虾”(粤语,意同婴儿,编者按)的年代,当他看见香港完全改变,塘西还有风月,日军战机还会在云端丢炸弹的时候,而街上唯一可以认出的“常数”就是这架电车的时候,他必定能够痛改前非,立地成佛,立即搁置这种无稽的申请。
想着想着,电车已到了坚尼地城总站。
恰巧是日落黄昏,我看见海皮(粤语,意同海边,编者按)对出的大咸旦黄,我才回过神来,发现整个上层只剩我一人。“糟了。”我暗叫,探头窗外,幸而发现苏珊在电车站对面街的不远处走着,她也是在这总站下车。我看到街角停着一架白色的丰田卡罗拉五系,苏珊正往那车走去。我立即奔落楼梯下车。
第二十四节 海边的白屋
要跟踪苏珊并不困难,这是因为基本上,她并没有预计自己会被人吊着尾。
她下了楼,在公司旁的报纸摊看了会,接着一直走到德辅道中,坐上了电车。为免被她发现,我一直靠在一家“大押”旁的小巷里,清楚见到她上了车才赶上,在车门关上前登车。下层不见她踪影,我走上楼梯,发现她在车头第一排坐下了。我躲于车尾,想起了谭家明的《烈火青春》。
苏珊到底会去哪里呢?疑团在我心里发酵。
这是一架西行电车,总站坚尼地城,窗外风景徐徐向后,而我的视线只紧紧瞪着苏珊的背影。每当红灯或靠站而刹车的时候,我都会特别紧张,害怕稍一不慎就被她跑掉。
让我惊讶的是,无论在1984抑或2015,坐电车的感觉大抵相同。科幻电影不是常出现一个桥段嘛──当时间旅者回到过去或未来的时候,都会因为时代转变,物转星移,无法在另外一个时空里认得一些他熟悉的人和事,最终而情绪崩溃失常。对时间旅者来说,一个恒常不变的“常数”,或西片里念作的 Constant,乃是任何时空旅行的必备品。“常数”可以是一个还没有过身的人、一个还没被推倒重建的房子、一棵在泥土下收藏里宝物箱的大树。只要有“常数”,时空旅者就能认得,他当下处身的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
我忽然想到,这架纵横了港岛东西区的电车,就是我的“常数”。
即使在1984年,窗外转变有多大,港岛第一高楼的纪录还没被中环广场打破,海岸线还没被填海而进一步扩张。即使港岛线还没有通车,路上全是围板工地。即使路上行人的衣着有多复古,讲的词汇有多老土。即使老爸突然年轻了三十岁,还没有认识我的母亲,人生状况甚至比我还要不济……
即使是这样,对我来说,这突然都变得很不重要了。
只要我坐上这架电车,只要我坐在那硬梆梆的冷板凳上,拉下车窗,感受着那微风拂面。车身颠簸,时而前进,时而被红灯或靠站而颠簸停下。窗外景物龟速后退,木造的残旧车身“格格”地撕裂响着,转弯时更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原来这些,都是我的“常数”。
电车虽然跑得慢,但在时间的洪流里,它却是跑得最快的。我想起前阵子(我指当然是2015)有一个白痴规划师申请取消中环至金钟电车路轨,我想那位仁兄一定是没有穿越时空的经验了。我说啊,应该把他丢回战前香港,连他爷爷还都是“苏虾”(粤语,意同婴儿,编者按)的年代,当他看见香港完全改变,塘西还有风月,日军战机还会在云端丢炸弹的时候,而街上唯一可以认出的“常数”就是这架电车的时候,他必定能够痛改前非,立地成佛,立即搁置这种无稽的申请。
想着想着,电车已到了坚尼地城总站。
恰巧是日落黄昏,我看见海皮(粤语,意同海边,编者按)对出的大咸旦黄,我才回过神来,发现整个上层只剩我一人。“糟了。”我暗叫,探头窗外,幸而发现苏珊在电车站对面街的不远处走着,她也是在这总站下车。我看到街角停着一架白色的丰田卡罗拉五系,苏珊正往那车走去。我立即奔落楼梯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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