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对我说，爸爸妈妈发生争吵的时候，她感到害怕。 “那真是对不起，我们以后不会这样说话了。”我说，并努力回想当时情景，画面中竟然没有女儿的表情。可见人在生气的时候，很容易忽略别人，哪怕是你的亲人。于是我问：“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就埋头吃饭。”女儿说，“因为我知道，谁都不可以打搅一个正在吃饭的人。”
我感到非常抱歉。同时，我也觉得欣慰，因为女儿知道，吃饭是一个人的基本权利，不可以被剥夺，也不可以被侵扰。
饥饿作为惩罚？
餐桌教育是一种传统，人们会利用吃饭的时间，和孩子进行交流。有些父母不善于交流，或者把教育理解成教训，每顿饭都变成了数落孩子的机会，导致孩子不想上餐桌。于是，父母会说，不上餐桌（来听我教训）就没饭吃了。给吃或不给吃，成了一种奖惩，一种控制手段。
正因为吃饭是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人们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它的主意。我见过一个最极端的例子：一个孩子，从出生开始，父亲就要利用进食来培养他的时间感觉，每一餐都按计划准时进行，不差一分一秒。我见到孩子时，他还不足一岁。他的父亲让我观察，到了某个时间点，孩子才会，而且一定会，要奶瓶。几乎不差一分一秒，真是让人感觉惊奇。
网络上有一篇流传甚广的文章，写美国人如何教育孩子。其中说，一个两岁的孩子，晚餐的时候跑去玩玩具，妈妈一声不吭。孩子肚子咕咕叫的时候，餐桌已经收拾妥当。孩子饿了一个晚上，妈妈坚持不给食物。第二天，他就乖乖地和家人一起吃晚餐了。
家人读了，也想效仿。我表示反对。孩子不愿吃饭，一定有具体的原因。重要的是不惩罚，而是找到原因来解决问题。如果孩子故意抗拒，那一定是父母给了太多压力；如果孩子觉得饭菜难吃，那就应该尊重他/她的感受；如果是玩乐忘记了，那么就应该提醒他/她。
温饱是一项权利
我小时候，吃饭穿衣是一种孝道教育。父母给我们免费吃穿，我们应该感恩。吃穿来自这片土地，我们应该爱国。那时候食物匮乏，我还记得，妈妈总是把屈指可数的米粒，一粒一粒地从自己碗里拣出来，放进我的碗里。我的确很感谢妈妈，但是不想让女儿重复这样的经历。我希望她和现在的我一样，认为温饱是一种人权，如果有人忍饥受寒，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妻子仍然习惯把好吃的东西让给女儿。除非女儿要求，我不会那样做。有两个苹果，我会和她一人分一个，而且大人吃大的，小孩吃小的。不管多么辛苦做出来的东西，她一口不吃都没有问题，但是需要说明原因。
如果她要吃零食，我会和她一起分析这是不是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吃了会有什么后果——比如可能会影响晚餐的胃口，可能导致身体内糖分太多等等。如果她经过思考之后仍然坚持，我会依从她的决定；并让她好好享用，而不是边吃边受责备。
我尽量把吃东西当作一件独立的事情，而不需要和其它条件捆绑。有时我也忍不住，要求女儿做了什么事才能吃东西。女儿总是抗议道：“Erpressung（德语：敲诈）！”
不公平的控制
和吃饭同样重要的事情是睡觉。让儿童舒舒服服地睡够十个小时，是每一个父母的责任。如果有人剥夺了孩子的这个权利，父母应该去抗议。前几天，一位中国的亲戚对我说，她家女儿的功课太多，通常要做到晚上九点，甚至十二点，早上七点半之前又必须到学校。
我没有要求她为女儿的睡眠权上街抗议。在那个国家，抗议是一种犯罪。很多抗议者被抓捕，他们的孩子倒是可以成天睡觉了，因为遭受株连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学生课业繁重大多发生在威权国家，并非是一种巧合，而是因为跟社会生活一样，学校和家庭没有民主氛围。
我至今没有好办法让女儿早点上床睡觉。不久前，我采用记分的办法，也就是女儿按时完成了一件事，包括刷牙、洗澡和睡觉，就划一个勾。获得一定数量的勾勾，她就可以要求奖励。刚开始，这个办法很有效。很快，女儿提出了问题：“我每天早早上床，可是你们不用这样，或者上床之后半夜又起来，这样不公平。”
我对她解释说，大人和小孩睡觉的时间长短不一样，而且大人有时需要加班工作。女儿进一步提出：“你可以解释，因为是你说了算。为什么我做得好不好要你们来评价，我却不能评价你们呢？”她提出，要和爸爸妈妈互相打勾。经她这一提醒，我才发现，自己的自我管理，比她做得差多了。
我觉得这一个很好的提议，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至今没有施行。女儿说，你们只想用这个游戏来管我，那么我也不玩了。她甚至表示，就算互相评分，她也有可能不感兴趣了。我很惊讶，一个六岁的孩子，把这种控制的本质看得这么透。
家人希望能用催促她早起的办法，来让她早点睡觉。但是，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想剥夺她哪怕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我希望能有比惩罚式倒逼机制更积极的办法。
用民主捍卫懒觉
吉莉・多斯桑托斯是美国密苏里州哥伦比亚市一个高中生，去年她做了一件事，让我们知道办法还有很多。她所在的中学石桥高中(Rock Bridge High School)原本是八点上课，她每天早晨都慌慌张张，才能勉强准时冲进教室。
在听说校方还想将上课时间提前之后，吉莉决定投入一场抵抗运动。她找出权威研究，向校董会证明青少年晚睡晚起不仅难以避免，而且是成长所需。她又找来更新的研究，证明学校推迟上课时间，能让学生的身体、心理和学习成绩都得到改善。
校董会成员都是大人中的大人，可没那么好说服。吉莉不想退缩，她利用facebook、twitter等社交媒体，号召学生到校董会表达意见。她在会上发表了准备充分的演讲。经过激烈的辩论，校董会决定上课时间不予提前。
这还不行，吉莉继续组织抗议。最后，石桥高中的上课时间推迟到了九点。
可能和你的想像不同，爱睡懒觉的吉莉可不是差学生。她参与了多项社会活动，包括为民主党拉选票、到幼儿园当志愿辅导员、为校报撰写评论等等，而且多门功课一直保持在A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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