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Lo北京观察:中港大战的残余阴影

国安球迷原来不过如此。两小时,脑袋满满两个字:傻逼和牛逼。纯动口不动手,公安又何必虚张声势如临大敌?这大抵跟三十年前中港大战那夜的残余阴影有关。
工体入口标志性社会主义雕塑下穿Nike的国安球迷。摄:阿Lo
风物

北京有个以“京骂”闻名的“Green Party”,由西班牙主帅统领,前线外援还有黑山共和国、克罗地亚、阿根廷、韩国和巴西人,微博粉丝接近五百万,其人民后盾之庞大几乎占首都人口四分一。如果不是因国足那张以“有层次”来形容香港队的海报和港媒大事报导“5.19事件”三十周年,我这体育盲,仍懒得将说了好几年的话——要到工体看国安,付诸行动。

以前公司就在工体北路和东路的十字路口,每年总会听到,陈奕迅又来工体开个唱,2011年首次趁墟(粤语方言,意同“趁热闹”,编者按)入工人体育馆看 Bob Dylan,倒是为参观社会主义建筑。旁边的工人体育场,正是北京国安球队主场,每有赛事,总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绿衣人围堵,警车武警布防各路口,不知情者真以为山雨欲来。心里不时想着,换个绿衣人身份,混入群众内部见识一下。

7月20日晚,北京国安对上海上港的“榜首大战”,暂属本季中超入场人数最多,大喇叭宣布有48899观众,连国家队教练 Alain Perrin 也亲临考察手下五名国脚。坐在我们正对面,是少数红色上港球迷,相信官方为其安全起见,以两块看台空凳分隔开。我即时联想到世界杯外围赛中港大战,9月3日深圳和11月17日香港主场,两个球迷比例悬殊的画面。这晚京沪之战,最失望,非0比0沉闷赛果,体育盲更关心 Fever Pitch:国安球迷原来不过如此。两小时,脑袋满满两个字:傻逼和牛逼。即使安坐家中看央视直播,也强烈感受到强大气场,大家纷纷对伟大首都球迷的不干净嘴巴表示惊叹。纯动口不动手,公安又何必虚张声势如临大敌?这大抵跟三十年前中港大战那夜的残余阴影有关。

球场不是战场,更不该为政治白牺牲。如中国足球真要跟世界接轨,或可先向西班牙球员学习,在场上真心拉起“反种族歧视”横额。

1985年的《人民文学》有两篇相关文章,《倾斜的足球场——5.19之夜》如是记载:“看台上的观众也久久不愿离去,人们胸中堵着一股气,愤懑,失望,窝火,想不通,恨铁不成钢,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迸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吼声……汹涌的洪流冲出了工体,完全失控,至少两辆停在路边的汽车被掀翻,暴怒的人流失去了理智,红了眼,变成一群可怕的野兽,见东西就砸,所有高鼻梁深眼窝的外国人,和南方口音的香港人,无一例外遭到攻击。一名路透社记者报导说,他在路边举起照相机,闪光灯刚一亮,立刻有石块向他袭来,冲来的一群人,嘴里不停地大喊大叫着,『香港人!香港人!』 这就是五.一九,建国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球迷骚乱。第二天,在事发之前与当晚毫无反应的中国有关部门迅速作出结论,这是体育界最严重的『有损国格事件』。”法新社却幽默地评价:“中国人终于开始与世界接轨了”。

而刘心武的《5.19长镜头》已成传说,只在《真话》一书留下几句:“足球项目在当时被赋予了强烈的民族使命感,体现了改革开放之初的时代特点,人们渴望用胜利和成功打破生活的循规蹈矩。”

三十年后,中国要以高铁速度跟世界接轨,受“文明看球”教育的人看来比從前更循规蹈矩。“棋圣”聂卫平为万里撰悼文,谈及1985年中国足协负责人要他带话,请万里关注足球,万老说:“中国足球不是本世纪的事情,是下个世纪的事情,我们现在要忙的事情还很多。”聂亦提到,万里、胡耀邦和他组成的桥牌四人组所向无敌,“偏偏就打不过邓小平的四人组”。这个“偏偏”真饶有意味,管它足球围棋桥牌,体育由政治接管,当然打不过邓老。

足球大业等同强党大业,在习近平于世界舞台上初秀球技与“足球改革方案”登上《新闻联播》头条之间,大堆机会主者早抢闸出场,几十部向广电总局报批的“足球神剧”,包括刘镇伟的《蹴鞠》和刚开机的《东方球王》——由曾在工体获周恩来接见的年维泗当顾问,主角正是“皇仁仔”李惠堂。

因当年 John 给我的李惠堂(左)英名文写错,加上编辑没选这相,所以就没考  究这位跟 Frank 合照的中国人是谁。──阿Lo(图片由作者提供)
因当年 John 给我的李惠堂(左)英名文写错,加上编辑没选这相,所以就没考 究这位跟 Frank 合照的中国人是谁。──阿Lo(图片由作者提供)

6月写〈被遗忘的20世纪“有色”肖像〉时,才惊讶发现,自己独家珍藏一张李惠堂照片十多年而懵然不知,合照者,是史上首位“非白人”英国国脚和欧洲教练 Frank“Hong Ying”Soo。2002年访问这位中英混血国脚的71岁侄儿 John Soo,谈及球场上的种族歧视。被遗忘,因 Frank 代表国家队时正值二战,九场 War Time/Victory International 属非正式赛事。更可惜是,John 不懂中文,最终没能为 Hong Ying Soo“正名”。发来的十张照片,编辑只选用一张,实在辜负了老人家,借机在此刊登,以偿欠下多年的人情,也希望让更多中国人看见 Frank 的故事。

1945年5月26日英国对法国“二战胜利赛” ,戴高乐将军与球员 Stanley   Matthews、Tommy Lawton、Joe Mercer、Frank Soo(右二 )等握手。 (图片由作者提供)
1945年5月26日英国对法国“二战胜利赛” ,戴高乐将军与球员 Stanley Matthews、Tommy Lawton、Joe Mercer、Frank Soo(右二 )等握手。 (图片由作者提供)
1958年瑞典AIF球员与教练Frank(正中)。1952年他还带领挪威国家队参加赫尔辛基奥运。(图片由作者提供)
1958年瑞典AIF球员与教练Frank(正中)。1952年他还带领挪威国家队参加赫尔辛基奥运。(图片由作者提供)
Frank(最右)与Stanley Matthews、Stan Mortensen组成的英国皇家空军足球队。(图片由作者提供)
Frank(最右)与Stanley Matthews、Stan Mortensen组成的英国皇家空军足球队。(图片由作者提供)

Frank 比李惠堂年轻九岁,两人可算同乡(Soo 父来自广东),球场内外的生涯同样不枉此生。二战爆发,Frank继续踢 FA Services,亦赶赴战场,加入英国皇家空军当义务体能训练, 空军上士的弟弟 Ronald Soo,也热爱足球,属军队球员,23岁葬身德国;香港沦陷后,李惠堂为避汪精卫强邀,逃到中国踢筹款赛。然而内地媒体难免会将球王“神化”,说他能作诗写词又抗日爱国(没错,从参加希特拉的奥运到作为教练去1954年亚运会,他都代表中华民国身份),现在还要拍其自传,国人的足球纠结真纠足大半世纪。

虽说 Football is a matter of life and death,可球场不是战场,更不该为政治白牺牲。如中国足球真要跟世界接轨,或可先向西班牙球员学习,在场上真心拉起“反种族歧视”横额,而不是把拜仁请来鸟巢,要 Müller 和 Neuer 上央视秀几句中文。至于李惠堂的体育精神——踢球首要目标为“求人格的修养”,那是另一层次的球员才能领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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