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一个心里长草的地方是堪察加半岛。被北京夏日突如其来的暴雨困在地铁站外的傍晚,刷到那篇游记,火山、峡谷、雪原,满地海星的城市海滩,逆流而上的三文鱼和捕鱼的全球密度最高的棕熊,一个远在天边的地方,再往东就越过国际日期变更线回到昨天的地方,从北京飞过去居然只要五六个小时。一整晚都在查机票,是先飞海参崴,转飞堪察加首府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还是借道哈巴罗夫斯克,中转时去看看乌苏里江呢(此处应有李健歌声),又或者先来个东北游,把兴凯湖给一并看了,再从抚远渡江出境?
当然,短时间内我哪儿也不去,忙啊。这一波互联网创业狂潮,叠加了传统媒体的危机和80后陆续进入“职业高速成长期”,结果就是,也就是这两年的工夫,周围的朋友都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李健的歌声再次出现)。这中间好玩的事情之一,可能是看着心灵鸡汤如何改头换面,被从前不屑于他们的人群以某种方式接受。
电影《煎饼侠》里,柳岩和大鹏站在天台上互相鼓励,“这么多年,别人就会说,柳岩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借胸上位。”“胸是你自己的,你跟谁借啊?”柳岩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还有吃火锅,还有戏最后成了,每到一处这样的桥段,你的头脑和心灵就开始打架,你疲惫的心灵说:是啊,大家真的都不容易。你不解风情的头脑讲:把所有具体问题都化约成“都不容易”的情感,根本经不起推敲啊。你疲惫的心灵翻了一个白眼:谁想要时时刻刻推敲自己的生活啊?
从电影院出来时我琢磨着此时此地的情感结构,真挚、热忱、自恋、自怜、自我感动和自我欺骗都有一点儿。很久以前看过一本法国人写的《情感地缘政治学》,把统治西方、东亚和伊斯兰世界的情感模式分别概括为恐惧、希望和屈辱。当然又是一个化约的模型,但此时想起来觉得还挺有趣。你看《煎饼侠》编剧苏彪接受采访,“梦想、自我实现……作为一个80后,也算刚刚入行,你必须要有梦想,那是你心里面最渴求的东西,你不说它还能说什么?”
这对一群陀螺简直是无解啊。在个人的层面,自由生活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它是本能的还是建构的?
最累的时候躺在沙发上,连画册也进不了眼睛,只能刷体育论坛,而且是人人都在刻薄吐槽的那种体育论坛。四月底在皖南的山里徒步,一路老看见蜥蜴,特小的那种,逃走时不停地转弯,就像漂移。在山顶一个叫柿木汰的村子留宿,洗完澡,吃农家饭,听民宿主人讲他们种茶种油菜种贡菊种向日葵,讲贡菊和杭白菊的区别,后者蕊大瓣小,后者相反,真是奢侈的知识啊。晚上露台乘凉,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夜幕降临时,周围的树好像突然升上来,等眼睛习惯黑暗,风也把月亮和星星都吹了出来。那时我仍在在微信里和人讨论业务,可是身体是松弛的,脑子是清爽的,人也是自由的,新想法止不住地往外冒。看到过一个说法,有关“大脑默认模式网络(Default Mode Network)”的最新研究发现,高创造力的人之所以创造力高,因为他们有大量空闲时间,激活了 DMN,这种状态类似走神,所以散步、洗澡时 DMN 比例会加大,但当你看路、调节水温,也就是对外界关注时就从 DMN 中切换出来了。
这对一群陀螺简直是无解啊。在个人的层面,自由生活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它是本能的还是建构的?它是消耗品还是可以自我更新的?类似美德吗?亚里士多德说,美德越用越多,但现代经济学家说,我们不要随意消耗、倚赖人们的美德。这是对基本人性的假设不同吧,而自由之感呢,我并没有答案。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某些自在的时刻,比如2009年6月初。我在西藏定日的县城游荡,不知怎么拐进后山一片开阔的谷底。眼前只有野花、牦牛和一大块黄色的峭壁,我躺在草地上听歌,那是很老的 mp3,里面大概只有十几首歌,我津津有味循环听了一个下午。我也不记得心里升起任何分享的欲望,那会儿还没有微博,更没有微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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