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兴:120首禁歌以外的禁制

今次下架事件主要针对的表面是黄色下流粗俗(很多确真是颇下流),但实质排斥的是伴随而来的愤怒与及创意。
Wilson Tsang 绘制
风物

编者按:中国文化部于8月10日公布网络音乐产品黑名单(点击可查看下架歌单),共120首歌曲被要求从网络下架。端传媒特邀常居大陆的香港评论人李照兴撰文评论此事。

Wilson Tsang 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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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称之为中国 HIP HOP 史上最黑暗一天,有人认为反而是替被禁歌曲宣传,令长期被低估的 HIP HOP 文化浮上水面。文化部要120首主要为 HIP HOP 类型的音乐(以歌手或组合的路线区分,带 HIP HOP 风格的确占这名单中近50首的数量),于音乐网站及点播场所下架,看来是整个流行文化特别为网络文化整风行动的另一阶段。打压及宣传的力度有点高,但那并非一次突如其来的扫荡,实际上,是属于数年前就展开的文化打压清洗行动,也是对曾有过小发展但很快就凋谢的另一波中国地下音乐文化的一次逆袭。

他们指向左,他们指向右,你我不能没脑子;闭眼随便过,睁眼将就活,我们的生活多美好。

李志《他们》(本次被禁歌曲)

先交代一下这新一批黑名单歌曲的背景。综观今次被点名的120首歌,其实风格、内容以至流行的形式分布相当广泛,除了这里集中讨论的 HIP HOP 歌曲之外(从北京独立组合阴三儿的作品,到大歌星如张震岳的早期创作),也有一些只在网络流行的歌曲,据说只在小城镇流行的口歌,甚至是在小县城卡拉 OK 大行其道的不文歌曲——后两者跟地下或反叛文化没大关系,更多是因为其低俗黄色而惹事——那说明这次有关单位的“大盘点”还是比较经过调研,括概的范畴相当广——尽管过分集中在阴三儿和新街口组合有点奇怪,好像网上调侃所说:像年度大奖首批热门歌曲出炉,阴三儿和新街口提名数目遥遥领先。

而说回头,以阴三儿和众多 MC 为代表,加上台湾张震岳黄立行的广义上 HIP HOP 音乐的受批,却是一次对带批判性或激进型次文化的扫荡。

然而这却是HIPHOP文化的核心精神:源自在地生活、草根阶层、愤怒、暴烈,通过激烈的身体语言,写实甚至带粗话的口语,针对性的社会时弊反映。

就如另一次扫除精神污染运动,官方要消除的,更多是一种可能被定性为不健康不和谐的意识及表述——而这表述往往通过所谓粗俗语言来呈现。然而这却是 HIP HOP 文化的核心精神:源自在地生活、草根阶层、愤怒、暴烈,通过激烈的身体语言,写实甚至带粗话的口语,针对性的社会时弊反映,用最地道的方言、激烈的动作和富节拍感的节奏去呈现(事实上,我参与过的 HIP HOP 派对,大江南北 RAPPER 云集,各自用方言演绎,场面极为壮观,各种 FREE STYLE 采用自己的方言固然即兴有型,BATTLE 时声音对战更是精采百出!),简直就是诠释中国年青人文化活力、创意以至他们所关注的事物的最佳写照。但无奈这也是在和谐社会大环境中被压制的声音。HIP HOP 或一众地下音乐创作人可能都不会承认他们作品有多“史诗地位”(一般都拒绝这包袱),但作为记录时代者或评论人,必定能从这批作品中补给被遗漏了的东西。

北京晚报,有人在找有人在照, 打架多数还是人多的欺负人少 北京晚报,有人睡地下通道, 有人公款吃喝国家给报销。

阴三儿乐队《北京晚报》(本次被禁歌曲)

HIP HOP 在中国其实发展时间不长,我开始接触阴三儿是2008年,当时这组合开始有作品,自资出版 CD,有小型地下演出。他们其中的《北京晚报》是援用老北京们极有感情的一份报纸名,却配以各种当下北京生活的怪现象作内容,包括城市变迁、职场潜规则、百姓的生活艰难等等。那是一个相对较为开放的短暂年代,奥运前夕城市变化最激荡,年青人文化也开展了另一阶段启发,引入国际流行的街头文化,HIP HOP 取代摇滚成了年青人发声及渲泄的方式。伴随而来的也是典型的西方文化污染论,音乐、性爱、毒品一併成为新的污染源头。

而过去数年,逆反的现象是,当大型音乐会开得越多越普及,这一批音乐人的空间却越来越小。以至早两三年,甚至出现了北京音乐人集体逃离北京的现象。真正带愤怒批判意味的阴三儿们逃出北京(他们最近落脚上海,有时在离京城较远管割没那么严的城市演出),留下的是让人民充满存在感的汪锋们(他的音乐已形成了一系北漂自强国歌,对时代进步充满感恩)。同一时期,抓毒品和不法演出特别严格,乃说是一次地下文化的清洗。结果是一次音乐文化的净化,同时也意味创作力的减退,因为由地下浮上主流往往需要一个过程,地下音乐在不同地方都担演着先驱的角色,先有天马行空甚或被视为叛逆的创作,及后个别创作人才被主流甚至商业所吸纳。但在中国,这地下向地面的流动性就此打住了。

是故,今次下架事件主要针对的表面是黄色下流粗俗(很多确真是颇下流),但实质排斥的是伴随而来的愤怒与及创意。像在说,愤怒在中国是不容许的(因这应是个非常和谐的国度啊——这令我想起之前一直说的不知是否真实的笑话:当年电影《北京乐与怒》要改成《北京乐与路》,因北京是个不会有愤怒的城市啊),这不独是文化的管制,更进一步可说是对情绪的管制。

如果一般而言中国的禁歌离不开政治、暴力、粗俗、色情的元素,则可说,今天是已去到只须细管粗俗和色情的阶段了——不是因为音乐里的政治不用管理,而是更早前就管好了。政治歌曲从来不曾惹起关注,因为更早就绝缘于网络,各大音乐平台很早通过自我审查避过,只有色情和粗俗则一直处于擦边球的情况。而如今,相信是连最后一片土壤都要管起来了。从媒体发展而言,这是回应了传播方式的新发展,多年前还是用 CD ,现在明显了解到网络流通的重要性,120 首歌不是多,但足够形成一个审核指标,目的是让各个网络平台本身有了此靶子标准来衡量什么是合适什么不合适,由此促成了高尺度的自我审查。中国流行文化的“和谐稳定”,不只靠政策和官方的操控和执法,也多得一种民间监控网络的形成,以及渗透至每单位细节的自我审查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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