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把城市当成一个身躯,Graffiti是人们共同留下的伤痕。”吴小姐
社会运动发生至今将五年,噤声成为香港“新”日常?运动中曾被涂写字句或图画的公共空间角落,经政府处理,留下清洗痕迹或被物料包覆遮盖,是近年香港公共空间的一种表征。然而人们却也在近年街头小巷,越发见到处处新涂鸦如春笋浮现。
时而是感性共情的歌词或字句,时而是暗黑嘲讽的卡通公仔,仿佛墙壁继续成为一些心声得以吐露与表达的留言板,述说著厌世,emo,反讽,抑或自疗等种种群体情绪。相对于香港一直都存在的街巷涂鸦,渐渐发展出一种有迹可寻的港式涂鸦“新”风格,新世代涂鸦艺术家Melody说:“这几年,我们这班人都在以新Graffiti,对抗旧时代。”
然而另一边厢,自2021年,不时出现关于公共空间涂鸦创作者被捕及判刑的报导。最近一次较大回响新闻为,2023年,四十岁涂鸦艺术家陈劲辉于年初被捕,及在年尾提堂审判,案情陈述有人在港九新界包括多个电箱、维修板、排档、报纸档、大厦、学校和行人隧道墙身以及中型货车等20个地点,发现由“自由”和金钱符号“$”组成的涂鸦图案。陈劲辉被控20项刑事毁坏罪,最后于12月7日在法院认罪,判以12个月感化令。
此案发生前,这个金钱符号“$”与汉字“自由”构成的图案,其实是香港街头常见涂鸦之一,而回响也包括在艺术界引发的进一步担心:在香港针对政治、明刀明枪的各种刑毁案件外,该案是否形成一种对街头“艺术”相对暧昧的官方定调?
有受访者称因为最后也不知惹事的是“自由”两字,还是涂鸦本身,但判案本身已足令一众涂鸦艺术家心生惶恐:每当拿著喷油意欲表达己见之时,会怕执法者从不知何处跑来展开扫荡,以致画笔变手铐。自称“香港被涂掉涂鸦监察员”的吴小姐对记者形容:“如果我们把城市当成一个身躯,Graffiti是人们共同留下的伤痕。”
一边是法律工具与实体清洗,一边是公共讨论空间不时进行的伤痛疗愈等话题潮流,一边是香港新一轮涂鸦声音(voice)在近年时代气氛中的逐渐成形,我们采访了数位至今在香港坚持涂鸦创作的艺术家,他们的开初、想法与回馈。每个暗夜,涂鸦者恍如进行一场球赛争霸战,是街道的美学争夺,也是他们所言记忆清洗的阻止。
Melody说:“这几年,我们这班人都在以新Graffiti,对抗旧时代。”
再不说,大家也会疯了
当代涂鸦(Graffiti)在1960至1980年代盛行于美国纽约、费城等地,其与公众直接沟通、创作区域模糊不受规限等属性,造就这种艺术形式总是不期然挑战法律规范,充满挑衅和介入性的特质。即是,若艺术家获许可在某区某幅墙绘画,那更多会被视为是一帧“壁画”而非“涂鸦”。惟千禧年后,一些涂鸦形式渐为商业所用,成为大众商业潮流形式之一种,惟其原本的秘密行动、公共介入、冒犯当权、挑衅公众认知等在这类“涂鸦”中被淡化或改写。
至于香港,不计商业大众潮流一脉,较为自下而上的源出涂鸦,在香港接受状况与西方或世界不少地方相比,一贯相对保守。较为人知的是“九龙皇帝”曾灶财留于街头的“墨宝”,得当代艺术界认可而保留或入住美术馆;另有2011年声援艺术家艾未未在港被捕而出现的涂鸦,作者“涂鸦少女”被警方出动重案组追查;2014年“粉笔少女”在金钟连侬墙外画花,被警方以“涉嫌干犯刑事毁坏罪”拘捕,后被判入女童院;亦有2013至2016年间,港铁数度被本地/外国艺术家涂鸦事件;2014年法国街头艺术家Space Invader来港留下约70幅作品,但大部分不足一个月即遭香港政府铲除⋯⋯如此种种,及至2019反修例,街头成为更广泛公众表达场所,至运动势微,街头氛围涣然,街头创作也随近年香港情势几经变化。
也是近两年,路过九龙油尖旺的行人,经常会发现一些兔仔“Melody”的涂鸦,有时用喷漆涂上彩绘,有时用黑色marker笔勾勒出简陋的线条,看得出匆匆喷好的率性,旁边附上一些情情塔塔(卿卿我我)的啜核金句,例如:
“问世间情为何物?废物!”
“唔系你识亲都渣男,而系根本唔渣你唔爱”
(不是你怎样都会认识渣男,而是根本不渣你不爱)
看毕,再按进Instagram“melody.is.not.bad.girl”,便会发现网上与街上塑造出的Melody,形象如出一辙——一个在爱情中玩世不恭的“渣女”,字里画里,不难发现其bitchy、暗黑但又幽默的性格。直到与这位涂鸦艺术家相约出来才知,Melody是个柔情的男生。
“我们却不能打电话上电台,说:‘我朋友被拉(拘捕)了’,甚至不敢放在IG讲。我们没有任何渠道宣泄,而街头是一个最好隐藏自己能够跟别人表达的地方。”Melody
2022年6月,失恋了的Melody,开始在街上乱画乱写,不停吐糟。而他觉得,其实2019年后,香港的大家都很不开心,什么都藏于心底,令大家的情绪很emo(emotional,忧郁、焦虑、烦躁的状态),“以前沙士(SARS)的时候,很多医生、很多人,都打上电台吐苦水;但2020年后,政府不停拘捕人,我们却不能打电话上电台,说:‘我朋友被拉(拘捕)了’,甚至不敢放在IG讲。”
“我们没有任何渠道宣泄,而街头是一个最好隐藏自己能够跟别人表达的地方。再不说,大家也会疯了。”Melody讲的,正是从2021年开始,香港街头便涌现各种文字形式、小块小块打游击的涂鸦块,有些互相揶揄,有些鼓励对方,最重要是,看过的人,都可能忍不住咧嘴而笑。
小兔陪著你
“我未必可以改变任何事,但我画的兔仔可以给大家一种喘息的机会。前一秒你很不开心,但你见到兔仔,它像你的朋友,都在这里。”兔仔
另一位名字叫“兔仔”的涂鸦者,也是这样的一个艺术家。他将街头当成画布,起于2021年,比他小七岁的妹妹因情绪病自杀过身。那之前一段日子,妹妹积极治病,几乎全家人都觉得everything is on the track的时候,妹妹却突然选择孑然离开。
那日之后,他在她的平板电脑里找到很多创作初稿,思索无数个晚上,他决定开始画兔仔——在街道上,在无人巷子,在电箱上,在栏杆上,在人看到或看不到的地方:“我觉得,只要有人记住了自己,你便不是真的死去。”他将对妹妹的思念化成兔仔公仔,他认为,妹妹也是喜爱创作的人,这样做在延续妹妹的意志。
一开始他多用水笔,手起俐落,不用12秒便完成。第一次涂,在尖东,疫情期间,百无聊赖,晚上十一二时,街上水静河飞,他买了罐油,挑了个电箱小试牛刀,只是油个兔仔头,也让他手心冒汁,只不过,喷嘴难用,线条东歪西斜,惨不忍睹。
功多自然艺熟,自那之后,香港各区都渐见兔仔踪迹,有时有不同动作或表情,甚至获人认出乃至喜爱:“我觉得,我未必可以改变任何事,但是我想我画的兔仔可以给大家一种喘息的机会。前一秒你很不开心,但你见到兔仔,它像你的朋友,都在这里。”
两三年来,他做著做著始发现:“其实画兔仔都疗愈了我自己,所以我会继续做下去。”
一瞬:悲伤转为幽默感
“用中文字或繁体字是香港涂鸦的一大特色。”M观察香港涂鸦用字简单易明,风格偏文青,较多小情小趣。“难道一定要(学外国)喷些很肥的英文字?要以新的Graffiti对抗旧的Graffiti。”
不少涂鸦艺术家都描述,2019年社会运动期间,涂鸦在香港遍地开花,百花绽放。自2020年2月开始经营Instagram城市观察专页“香港街上观察”(@hkurbanrecord)的M记得,八字真言、叫人下台、叫人去死的文字涂鸦最普遍。不过令他最深刻的,是一个位于湾仔家庭计划指导会(人称“家计会”)的涂鸦,家计会座落于港岛区集会或游行途经的路线,有人在外面用黑色喷漆涂走了子女,并在一旁写下:
“No one’s gonna have kids in this city!”
那一刻,他才惊觉,香港人都几(颇)有创意:“玩味,是不需要讲出来的讽刺,这便是涂鸦的最大威力。”
自2022年开始主持Instagram专页“香港被涂掉涂鸦监察员”(@hkerasedgraffiti)的吴小姐,则最记得一个年轻女生在街道上喷了“Democracy now”,却将民主一词串错了,现场的群众都在一边笑她一边提点她,“我觉得这件事好sweet,因为以往大家参与社运的情绪很轰烈,现在回想或者会心痛。”但是,这件事正好说明,涂鸦本身就有种力量将悲伤转化成幽默感,令人愿意从中回忆起种种细节。
随著港区国安法落实,香港城内人很多被拘捕,政治气氛进入低气压,M也留意到,只要是与政治相关的涂鸦,多会被清走,而且速度非常快,“去政治化是真的看得出来。”由于经营专页的关系,他一边留意街道上的图画而用相机记下,一边收集网友的投稿,专页纪录了香港街道上出现的字句与小图画,伤感、搞鬼、反讽、感叹,各个有之,IG上有16.5万人追踪。2021年4月左右,M留意到一个涂鸦艺术家叫“凯婷”,他会在后楼梯用黑色水笔涂My Little Airport的歌词,他觉得几得意,便开始转载,结果,于网上一炮而红。
散步突然兴起,不少推动留意城市美学的网上平台,都纷纷流行起来,也有涂鸦艺术家(传统上称为“writer”)活跃于网上,并非像传统上完全匿名以避刑责,连带各种以文字为首的香港涂鸦风渐渐在网上被看见,这是后社会运动明显浮现的风格。
M分析道:“我觉得,用中文字或繁体字是香港涂鸦的一大特色,最早可能是九龙皇帝曾灶财的作品。”M曾于外国留学,依他观察,他发现有别于美式嘻哈或饶舌tagging风格,香港的用字简单易明,风格偏文青,较多小情小趣。Melody觉得从前的香港涂鸦者都是在模坊外国,“难道一定要喷一些很肥的英文字?”,但是他们故意不依从,他带点中二病口吻地说:
“要以新的Graffiti对抗旧的Graffiti。”
Should I Stay or Should I Go
“我们总在说,到留在香港还是走,就好像到底要继续拍拖还是分手?我在香港不开心,就好像在这段感情不开心,那我要不要离开你,去外头找一个新的世界呢?”Melody
兔仔也留意到“去政治化”的涂鸦趋势,没有人会想“送头”:“既然大气候不容许,人们倒不如将专注放在自己身上,所以要不,就是情情爱爱,要不,就是关注自己的情绪,关注身边人,也变得多一点互相扶持。”
明刀明枪画爱情的Melody觉得,只要涂鸦不写政治的话,政权才不会理会。
嗯,那为什么涂鸦非说爱情不可?除了因为失恋经历、大家关心,他是在散播一种自暴自弃的价值观,看似说爱情,但关于整个社会氛围:“我们总在说,到底是留在香港还是走,就好像你到底要继续拍拖还是分手?我在香港不开心,就好像在这段感情不开心,那我要不要离开你去外头找一个新的世界呢?”
虽然M不是艺术家,但他的角色像一个网上策展人,会因应世界变化而刊出帖文,例如前阵子有人轻生,他便多加转载:“不要消失 你很重要”、“见攰就唞”(累了就休息)等等几幅涂鸦,与观众共鸣共震。除了累积了16万多追踪者,他也和很多涂鸦者成为了朋友,为这个有机的艺术圈出一份力。
有些东西,想洗也洗不掉
“我们经历了这么集体的事情,即使涂掉后,也隐约从笔画猜到写了什么字。”
香港的涂鸦的变迁,也轻轻刻画出城市景观一种异常奇特的风景,那便是,当一句政治口号被涂到墙上,很快便有城市的执法者或管理者将之遮盖,以防勾起任何人对它的情绪或记忆。
吴小姐自称“香港被涂掉涂鸦监察员”,她的专页“@hkerasedgraffiti”记录各区如天桥底、路面、街角、后巷、石壆、隧道、铁闸、货车、甚至排档等等地方,不复存在的字画,“可能本身是一句口号,但被新的油漆掩盖后,它会变成一个长方形,好像用涂改液涂了,跟本身墙身的油很不一样。”
她觉得,那个涂掉的东西好像反而刻意告诉你,它盖住了一些东西,时刻提醒你它犹在,“我们经历了这么集体的事情,即使涂掉后,也隐约从笔画猜到写了什么字。”
“记忆很古惑(狡诈),有些记忆你想洗掉,但你明知它是抹不走;有些记忆你想留低,但它已经被洗得一干二净。”
吴小姐在专页发的第一个帖文,是她中学同学被判暴动罪罪成当天拍的照片。
当天她听完裁决,离开法院,感到十分抑郁,“我们都在说,区域法院最高判刑是坐7年,就当她要坐7年,7年已经是超越我们念一次中学的时间。世界变得这么快,不知道会变成怎样,那一刻,有一种很强烈无能为力的感觉。”她边说,头垂得愈来愈低。
她一方面想记著很多事,但一方面这些涂鸦和记忆都慢慢无疾而终,她的专页,仿佛在记录著清洗记忆的过程,“记忆很古惑(狡诈),有些记忆你想洗掉,但你明知它是抹不走;有些记忆你想留低,但它已经被洗得一干二净。”
但说回这个吊诡又矛盾的专页,她自觉在收集的不是涂鸦,而是城市里一个个共同淌血的伤痕:“我觉得,人们一定是有些东西想表达,但找不到位置抒发,才会在墙上写一些东西,怎知有人硬过来掩盖它,根本是在掩盖疤痕。”此时,她重新抬起头看著记者:“如果硬要找东西盖住伤口而不去好好治疗它,伤痛一直都会在这里,很难会好得回来。”
她见证著政权不停的清洗,虽然当局权力与民间明显不对等,但是她见证了不少争夺城市话语权的过程。她举例,在屯门红桥有很多水笔写成的涂鸦,有人在上面写了“香港独立”,但后来有持相反意见的人在后面加了“放屁”,变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她觉得这样为涂鸦和涂掉赋予更多生命力。
她也见过在一座升降机里,有人写了一句口号,很快被新的油漆涂了,后来再有人再画,接著再涂走,大战数个合回不分胜负:“如是者,其实可以引领涂掉涂鸦的人画一幅完整的画,好好玩。争话语权嘛,便是耐性的斗争,我们没有争输了,现在有些事情还没完,还没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是输的。”也是,像九龙皇帝曾灶财的墨迹,过了数十年后,因油漆剥落而重现于人间,有些东西,有时想盖也盖不掉,总会有人看到。
“如果硬要找东西盖住伤口而不去好好治疗它,伤痛一直都会在这里,很难会好得回来。”
监视下,还要继续吗?
莫道是不是讲政治,警察拘捕了四十岁涂鸦艺术家陈劲辉,因为他在香港各区不同地点的墙壁、电箱随意喷了二十个“自由$”的图案,其后将他检控及定罪。按过去案例,警方会用刑事毁坏一罪去检控涂鸦者。警方多次强调,刑事毁坏属严重罪行,一经定罪,最高可被判监禁10年。
而纵观过往4年的情形,警方集中检控与政治相关的个案,除了并不确定涂鸦“自由$”一人的作品是否与政治相关,但其他个案几乎无一侥免,均是与涉2019反修例或六四相关政治事件或口号相关,认罪者刑罚包括感化令、社会服务令及罚款,只有一人不认罪后被判监禁。翻查资料,若涂鸦明显不与政治相关,不少案件或列作杂项处理,就如Melody及兔仔的经验所见,通常即场获放生。
不过,正是因涂鸦“自由$”的是艺术创作者而非单纯政治倡议者,“自由$”作品也充满不确定性,所以陈劲辉被控一案在涂鸦艺术界颇为轰动,宛如压掉人们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兔仔觉得香港是一个对涂鸦艺术不友善的地方,固然因为涂鸦犯法,他们喷漆时都会特别小心警察。然而上得山多终遇虎,兔仔试过一次在小路涂鸦,有个八卦路人经过张望,随即走到大路找警察“报串”,“警察来到当场捕获,我立即‘扮死狗’连声说对不起,抹走便让我走。”幸好他画的是兔仔,而不是什么带有政治色彩的东西。
不过,在警方高调拘捕“自由$”艺术家之前,警察也上门找过兔仔。
“Grafitti的本质就是对抗制度 ,对抗艺术和社会的制度,像摇滚一样,有叛逆的精神,要自发、挑战犯禁才好玩。 ”
“他们问我,是不是画过自由?”
兔仔当刻心里很惊慌,是哪里做错了让警察锁定了他?是告我刑毁还是国安法?幸好家里有安装闭路电视,刚好拍到他在嫌疑时间时在家,只是令家人担心受惊了一大圈,“我觉得这是一种无形的恐怖,有时令我在街上见到警察都很害怕。”
虽然那次没有被捕,但警察的举动无疑是提醒了他:“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被断正(被抓个正著)、被监视,还要继续吗?
兔仔如斯形容:“我是很怕事怕麻烦的人。”他顿了顿,语带不好意思地说。“但是,有时候会觉得,如果这件事都不坚持,那我还有什么呢?”他愈说愈快,愈坚定,“有时候放弃其实很容易,我放下一枝笔便好了,但是既然这件事可以令大家有共鸣,大家聚到在一起,重新插电(充电),其实很不错。”想到妹妹,想过代价,他头也不回:“因为这件事是我做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了要做。”
My Little Airport有首歌叫《失业抗争歌》,里面有一句这样写:“犯法是为了彰显法制不公允。”这句歌词刚好总结了Melody怎样看阻吓涂鸦的法例:“Grafitti的本质就是对抗制度 ,对抗艺术和社会的制度,像摇滚一样,有叛逆的精神,要自发、挑战犯禁才好玩。 ”他续说,如果给你四幅墙画画再给你人工(报酬),那是一单job,不是涂鸦。
香港最多涂鸦的地方是中上环、油尖旺区和观塘区,仿佛是涂鸦艺术家的战场。问过几位涂鸦艺术家,为了避开警察或他人报警,他们在市区都只会打游击,可能用水笔迅速油好,或者宁愿选择到乡郊一点的地方例如屯门元朗天水围等等地方涂鸦,被捕风险相对低,那样才可以喷一些较大型的作品,造就出城市和乡郊鲜明的风格。例如兔仔转阵到引水道,Melody则选择到一些人烟稀少的公园,试过有晨运阿伯大赞他喷的公仔,还塞了$500元给他以示赏识。
如果给你四幅墙画画再给你人工(报酬),那是一单job,不是涂鸦。
银纸还是暖暖的,谁知转过头同行便转出坏消息,“我对香港涂鸦的前路还满悲观,吃了很多屎,才开始有些甜头,却还是有法例来打击你士气。”不过,他也谈不上担心,“像杜琪峰所说,他不让你做这些,你便做别的吧,被认出或禁止的,做其他啰,最多不涂Melody,我的重点不是Melody,我的重点不是我。”面前的少年,调皮地眨眨眼。
版主M比Melody乐观得多,他觉得,香港涂鸦的美学及创意水准,已经足以让香港人感到骄傲,例如他总会偷偷看内地人在小红书上转发他的帖文,人们赞涂鸦很“王家卫”、很浪漫,“这些事物会令年轻一代在逛街时更加留意身边的事物,像我们几年前挂在口边,说‘好撚(粤语粗口)钟意香港’,人们后来都会笑,那你为何喜欢呢?你未必答得出,但是你观察愈多,便可以给人家一个原因吧。”
“他不让你做这些,你便做别的吧,被认出或禁止的,做其他啰,最多不涂Melody,我的重点不是Melody,我的重点不是我。”
尾声:关于爱
有一天,Melody涂鸦后,到了公园平台抽烟。他遇到几个逃学的中学生,便上前和他们搭讪。他替他们分析,“你不上学是因为你不够爱这间学校,香港便是没有办法令他们的学生爱上他们的学校,香港便是没有爱的教育,所以这么多人不懂得拍拖。”
短短三句他又想到Melody可以画什么了。他把烟蒂丢掉后,回到公园继续画,但是涂鸦已被抹去,又再重头画过。
笔者问他:“会不开心吗?”
他说:“不会。”
再追问:“你会因为什么不开心?”
他答:“通常是失恋,香港其实我不在乎。”
打算从单行簿删走这一段时,他才慢慢说下去:“其实,我不爱香港,不爱地球,因为香港从来也不爱我,只是当时香港有些我好爱的人,你迫不得已要保护这个地方。”
笔者终于知Melody爱的哲学从何而来,从那个据说已经沉没的城市。
(尊重受访者意愿,吴小姐、M、Melody和兔仔为化名)
加油,塗滿所有街道。
表達情感並不侷限於文字,塗鴉更為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