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深度

我在皮村“打工博物馆”的日子(上):在新工人文化中重拾阶级记忆

我终于从我的漫长的大学毕业了。几分钟后,我挺直了腰杆,抹掉眼泪,继续注视着这个世界,并打算继续和这样一个世界作斗争。

插画:Rosa Lee

特约撰稿人 花生酱

刊登于 2023-08-23

#工人文学小组#打工博物馆#新工人文化#打工博物馆#皮村#另一个世界的可能

【编按】今天,战争冲突、族群撕裂、剥削压制和流离失所在如今资本全球化、父权制度和威权国家的共同裁制的世界中被不断制造出来。“历史终结”后全球一体化的愿景仅持续了三十年,我们重又见证二十世纪冷战的复归;比起旧日的阵营,今天不再有主义之争,政治光谱的参照系被击溃,政党政治的代表性也逐渐失效,随之而来的是仅受地缘政治逻辑驱动的“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和“比烂主义”(WhatAboutism)。

“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是端传媒的一个系列报导,受到提倡另类全球化的“世界社会论坛”(World Social Forum)这句口号的启发——“A different world is possible”。在今天的政治废墟之中,我们会纪录那些试图想象一个更好的世界的尝试。这个系列将持续关注从全球化矩阵上不同的边缘位置中诞生,自下而上对抗新自由主义、威权国家与父权制的社会运动、替代性实践,以及其中的抵抗技术与愿景。

北京皮村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在今年春夏之交在不可抗力下关闭,它是全国唯一一家由民间打工者自己创办的工艺博物馆,于2008年5月1日正式开放,这15年来记录了改革开放以来两代农民工的历史。它所在的皮村“工友之家”,也一度成为“新工人文化”的诞生地,在最繁荣的时期,那里有著多种多样瞩目的“赋权”实践和“社区营造”活动,高校老师与学者向工人授课的“工人文学小组”、为流动儿童开设的“同心实验学校”、合作社性质的“同心互惠商店”,打工春晚、新工人乐团⋯⋯然而,在多重政治压力下,强调“新工人文化”而“劳工权利”的实践方向,也为其带来了很多困境。本期“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我们邀请了曾经的皮村打工博物馆的志愿者,讲述他在那里的历练与纠葛。

我曾在北京皮村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工作。2023年5月,博物馆由于场地问题而不得不关闭。我把我在博物馆生活的日夜写下来,既讲述那些令人振奋和觉醒的瞬间,也讲述我遇到的数不清的困惑和难题。既讲述博物馆给城边村的人们带来的微小改变,也讲述我自己的历练和纠葛。

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摄影:沈佳如
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摄影:沈佳如

从象牙塔到皮村:它的生命与我的生命相连

从市中心的学校坐近三小时的公交和地铁,才能抵达东北市郊的皮村。那是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所在的地方,楼房和平房拥挤地交错,蜿蜒的小路没有硬化,架起的电线从半空肆意地横穿过去,邻近机场飞出的飞机不时撒下焦灼的轰鸣。

那时的我邻近毕业,仍对文学抱有热忱信仰,涉世不深,但自认为已遇过够多阴暗和丑恶的现象。文学作品和贫穷家庭培养出的朴素道德观,使我对压迫和不公保持十二分的敏感。学校报社和文化媒体公司不愉快的实习经历,则使我放弃了成为记者和编辑的想法,并对一眼望穿的中产阶级工作和生活产生本能的厌恶。

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参观博物馆时的心情。但那样的一个下午,是与我日后日日夜夜与它相伴的时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的脑海里总是很容易浮现出这样的场景:在我一次又一次穿过的阴抑和潮湿的展厅里,天花板和墙壁上的漆块不时地掉落,灰尘飘落下来,覆盖那些裸露在空气中的物件,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废弃的厂房加上一些木板和简易钢板,使得这里的夏天最为闷热,冬天则刺骨的寒冷。我一次又一次地推开那扇轨道生锈的滑门,打开高悬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使得沉寂在黑暗里的那些故事,关于农民工、女工、她们的孩子和许许多多维权者的故事暴露在参观者的眼前。当ta们的暂住证、生活用品和劳动工具与陈述个体故事和集体历史的展板并列在一起时,人们或许会忘记对“文化艺术”的固有理解。观看者与被观看者也有可能短暂地合为一体。

阅读全文,欢迎加入会员

华文世界不可或缺的深度报导和多元声音,了解更多

立即订阅

已经订阅?登入

本刊载内容版权为端传媒或相关单位所有,未经端传媒编辑部授权,请勿转载或复制,否则即为侵权。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