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佳尝试对村民进行第六次“劝服”,但还是失败了。
把一个镂空的、形似盘龙的艺术装置放在农房旁边,这工作听起来简单,但农房的主人不答应。“劝说拉锯战”持续了足足一个月,但村民最普遍的一个反应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也让李晓佳有了个困惑:艺术下乡,真的能让乡村变好吗?
她在所在的乡建团队例会上,谈到了以上这个问题。团队领导是个“前年自告奋勇来乡村拓荒”的80后,他在会上立刻解答了李晓佳的疑虑:
“艺术和乡村结合,这个方向完全正确,任何处女地的开拓总需要时间。各位别忘了,我们在做的,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乡村振兴,或许真的是当下中国为数不多的、能激发各界活力的“大生意”。在以“先脱贫、后振兴”为主旋律的中国特色乡村叙事中,2021年被描述为“中国乡村建设元年”。当年2月,国家乡村振兴局正式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乡村振兴促进法》于6月1日起正式施行。
乡村振兴的盘子有多大?2022年4月,农业农村部表示,根据《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的初步测算,要实现乡村振兴战略五年规划的目标,至少要投资7万亿人民币。
一个“大有可为”的7万亿市场,会吸引多少人入局?早在2018年,习近平就在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提出:“人才是乡村振兴中最关键、最活跃的因素……实现乡村振兴,就要让更多的人才愿意来、留得住、干得好、能出彩。”
次年,农业农村部办公厅发布关于印发《农业农村部2019年人才工作要点》的通知,决定启动实施“双百”工程——支持100家涉农职业教育机构;培养100万名具有中高等学历的乡村振兴骨干人才。同时,鼓励科研院校、企业、社会化服务组织等机构人员深入基层开展农技推广。
7万亿市场、100万“乡村振兴带头人”的背后,是一个由成百上千万人构建起的“乡振方阵”。有媒体评论:这是新时代的“上山下乡”。
今年4月,一份名为“2022年武汉市‘新青年下乡’”活动方案在网上热传,文件提到:“围绕乡村人才振兴,发挥高校资源优势……引导青年大学生积极返乡就业创业。”这份文件被不少网友解读为“用农村消化就业潮”。6月,中国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财政部印发通知,推进2022年高校毕业生“三支一扶”计划。通知表示,今年将招募高校毕业生3.4万名,参与乡村振兴工作。2021年,这一计划共选派3.8万名人员。
在以经济为代价坚持“清零”、2亿人“灵活就业”、人口出生率创新低的疫情时代,一切似乎都被摁下了暂停键,唯独“乡村振兴”,像一剂支兑政策红利的“兴奋剂”,前所未有地吸纳了无尽的入局资本、广阔的发挥空间和海量的下乡人员。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响应国策、城市反哺乡村的一次“逆城市化”,也可以认为这是纾解失业、精英帮扶草根的一次“上山下乡”。当田园综合体、研学体验班、康养疗愈院、大地艺术节以“乡村振兴”为名出现在田野乡间时,中国乡村,能迎来真正的振兴吗?
“你们东北来的吧?什么都能乱炖”
文字编辑出身的李晓佳是个上海95后姑娘。大学毕业后,她在出版社做了两年编辑,随后加入目前的文化传播公司。公司总部位于北京,在上海、杭州常设办公室。2020年,公司嗅到“乡村生意”,凭借公司股东的政务关系,开始大面积布局乡村项目,“艺术复兴乡村”,就是李晓佳所在团队的“下乡信条”。
李晓佳生长于上海徐汇区的法租界附近,“从来没去过农村”。加入现在的公司时,公司正在湖南做一个“在地艺术项目”,“领导说乡村振兴是大势所趋,之后会有很多热钱进来,我们要文艺下乡,目标是做湘西的『普罗旺斯』。”2020年底,公司从上海新天地派出下乡团队,前往湖南的一个小村庄参与乡村项目运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