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深度被疫情改变的生活

黄仁逵:非阳性反应

几支幡旗无声无息一街步步为营的人各有各的口罩。一条淡绿色的河⋯⋯

摄影:黄仁逵

特约撰稿人 黄仁逵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20-06-21

#文学与瘟疫#香港文学

晨早流流市声飘忽,电话好像响过一阵,又停了,到中午时分才又响起。是护理院的人。姑娘在阿锡的墙上找到了我的号码。老吴他,不在了。姑娘说。昨夜在医院里过世的,“走得很安详。”她说。姑娘真是善心。阿锡就是老吴,他活著的时候已经比谁都安详,与世无争寸土不争,天天只躺著,要翻身的时候有人来翻。像一尾,文火煎鱼,翻完这边翻那边。你敢说阿锡他敢笑,格格格格好像说的不是他。那回我把电话直截了当写在他墙上免得他丢了。写还写,阿锡说,把两只手从被子下抽出来,你看我,打不了电话呀!那堆指头纠结著,全歪向掌心,已经长得指掌难分。历来他就是个,一边老大一边往回长的胚胎,什么时候长回母体——不管他笃信的哪个母体,事情才算完了。年少时有个行医的跟他说,能活到这个地步会行会走,已经是奇迹了。然后他又撑了半个世纪才舍得走。有回他家里人问,要是——只是要是,要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他希望家人跟医生说什么?哦就叫他们把我救活呀!阿锡说。这一回出了什么状况?是目下的瘟疫么?不是。姑娘说。老吴他,有自家的病,用不著瘟疫。忽地我竟然替他庆幸起来,什么武汉ABCD,阿锡他有自家的病。

才中午,天就暗下来了。

远处几只窗子折映著明暗不一的天色。对街一个佣妇在晒棚上发愣,她上下左右各家各户晾架上的衣衫被子徐徐而动。鸽子在某户的冷气机上啄食著什么,如敲打一行零星的字。播放中的唱片又跳线了,那《ADAGIO》一句起两句止反来覆去不徐不疾,跟市声合起来一个味道。一辆巴士开出了一辆吨半在倒车,工地上有人卸下一大堆什么远处有人在响号,一只轻飘飘的铁车仔走过凹凸的人行道有人扔一只铁皮罐之后又扔一只,几支幡旗无声无息一街步步为营的人各有各的口罩。一条淡绿色的河,如夜视镜里那种灵异的幽幽的绿流来流去不辨南北。路心一个打大赤肋的老哥好眼熟,他站在那位置上好久了,什么地方都不打算去,老哥的家当一袋二袋全挂在自家肩背上了,就不挂一只口罩。唔使啦(不用啦)。昨天他跟我说。唔啱我使(不合适我用),多谢多谢。笑笑口踱开了。

两耳之间/当有一根 虚线/让你撩拂一颗高拔的/回音 音 音/惊起三两只笨鸟或是/䁁晒一条光洁如/洗衣粉广告的被子/假如你没有/挂一只口罩吧/冤枉来瘟疫去/去吧。

赤膊老哥迄自站著,淡绿色的河流过去又汇合。上回见他在超市里买一包饼饵,付过了钱就在收银机前欢快地吃起来。收银小姐扪著口罩站得远远得,“臭呀!”她跟别的收银员说。人们大包小包流过她们,有储分吗有印花吗(注,储分和印花都是便利店的点数累积活动)有胶袋的没胶袋的,一个不漏通统回到了街上。老哥也是,就是今天这个位置上。一个捡纸皮的今天不捡纸皮了,铁车仔上堆几只哗哗响的铝框窗,謄一只手,推一只半开不合的轮椅。阿锡也有那样的轮椅,闲时折起来,到医院看诊时让人推著。出街最烦,阿锡说。成日流流长尾龙骨受罪。躺著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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