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家外文出版社:从一百一十年到“book waste”|风物指南

“当你要讨论一些很复杂艰深的东西时,最快途径就是看书。”
一位男子在日光浴时看书。摄:David Gray/Reuters/达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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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今年7月,英国著名出版社Verso Books 因长期合作的发行商Marston Book Services 及其母公司United Independent Distributors突然宣告破产,于9月24日在Kickstarter发起众筹计划,希望募集30万英镑以缓燃眉之急,完成秋季图书出版。计画最终得到逾5000名读者捐助支持。

Verso 作为英语世界重要的左翼出版社,多年来对世界各地学术文化影响甚深,在华语读者中也多有衷心拥趸。此事引起国际关注,美国出版业杂志《Publishers Weekly》于9月发表文章,引述美国劳工统计局调查指过去三十年间,出版业相关工作的流失非常严重,数码化趋势、新的出版模式,都逐渐改变行业结构——类似的情况也正是华文媒体出版界近年的讨论热点。长久以来,华文出版界因地域不同而脉络相异,形成各有所长的局面,而在面临上述时代共通挑战的同时,亦需要面对今时今日各自环境的独有境况。文化视界互补,既尊重彼此脉络又不断追寻他山之石,本来也是我们一直希望给读者带来的思考。

受此启发,今次我们找来台、港五位主攻书籍出版或学术研究的受访者,分享他们心中相对华文出版世界状况,觉得可以再加推荐、借鉴的外文出版社,探讨出版作为思潮传播的重要性。原来他们的阅读视界里,有传统老牌出版社的人文社科学术书,也有致力于独立精神的艺术摄影书与小志(zine)出版,而第一间,也就从在秋天众筹成功的Verso Books开始。

“现在还有出版的余地,因为这个世界存在许多深奥的东西。但它要求的专注力也是很高。”

01 激进的左翼出版Verso Books 【英、美】

【推荐人】李达宁:香港序言书室创办人,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学士,社会学系文学硕士,关注当代欧陆理论、中国传统哲学、世界资本主义史。

Verso Books出版的书籍。图:网上图片

Verso Books由英国托派期刊《新左翼评论》(New Left Review)创于1970年,原名为New Left Books。它是英语世界大型的独立激进出版社,主要出版思想哲学专书,尤其左翼思潮。在Verso Books于9月24日发起网上众筹的两天后,香港文史哲书店“序言书室”便在社交媒体上转载消息,呼吁读者支持。

序言书室创办人之一李达宁表示,Verso Books作为一间左翼理论性很强的出版社,不但在英语世界出版经典左翼理论著作,也翻译大量不同欧洲语系的知识份子理论,因而成为重要传播媒介。谈及对香港知识份子的影响,李达宁回溯2008年雷曼兄弟事件引发金融海啸,很多人从左翼传统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入手理解,“当时比较流行的思潮是读大卫‧哈维(David Harvey )的书。”

“ 在未有金融海啸前,香港出现具有很具体的城市面向的本土运动,像Harvey的书对当时的城市化有比较深刻的讨论,而Verso是其中一个引介这些思潮很重要的渠道。”他指,至今人们持续思考资本主义的问题,像洪席耶(Jacques Rancière)、巴迪欧(Alain Badiou)、齐泽克(Slavoj Žižek)等当代激进左翼理论都是思考问题的重要资源。

“ 为什么说激进,不单止一种立场,而是它很愿意engage在不同讨论,是在于它仍然愿意用激进的思潮去回应现有国际社会状况。”

对于将Verso Books称为“ 激进出版社”(radical publishing house),李达宁指,一方面是出版社反资本主义的立场很激进,“ Verso有很多不同的书并非那么激进,但是有一部分的书是讨论应该谋求推翻资本主义,重组现行社会制度,有很多不同的立场。但是Verso至少还会出版这些书,受报章杂志和学术圈重视和讨论。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它是一个有意义、能引起回响的激进的出版社。”

另一方面,他认为Verso Books的特点是非常贴时,每每能回应具体社会事件或国际冲突,譬如metoo 运动在欧美国家大行其道时,Verso便会策划书稿和系列,介绍女性主义、父权体制,回应现况;而且有很强的教育面向,鉴于不少学者著作艰涩复杂,Verso Books会设计一些入门系列,像大学生必读左翼书单等。 “ 所以为什么说激进,不单止一种立场,而是它很愿意engage在不同讨论。有些人会嫌它不够激进,因为它还是卖书,不是组织革命之类的。但激进是在于它仍然愿意用激进的思潮去回应现有国际社会状况。”

他提到书本所盛载的知识密度高,“当你要讨论一些很复杂艰深的东西时,最快途径就是看书。现在还有出版的余地,因为这个世界存在许多深奥的东西。但它要求的专注力也是很高。出版行业会是困难的,一方面是有知识需求,但另一方面传播愈来愈碎片化、媒体关注力竞争愈来愈大。”像Verso Books出版范畴广阔,哲学、社会学、经济学,各种文化理论及当代各政治思潮的学术书籍,具有一定阅读门槛。

Verso Books博客的推介书单以十本书总结2024年。图:网上图片

李达宁以逾十年营运学术书店的经验分享,表示愈严肃的著作,愈能抵受媒体冲击。 “譬如Verso那些很hardcore的内容,不那么容易被书本以外的方式去传播。如果从左翼思想传播的立场出发,更应该做那些事情,减低其密度才容易传播。当有需要去面对这些思考,便要去找这些资源(书)。所以严肃学术书或书店仍有其思想空间,即使办读书会,都离不开以‘书’为开始点去展开。”

“但更值得期待、也相对困难的,并非华语出版去参与所谓的国际讨论,而是立足于华语及东亚社会去打开自己的独特议题。这方面华语出版社近二三十年都表现出立足自身社会及文化经验的气魄及自觉。”

当讨论试图回到与华语出版的对照,李达宁直言,像Verso Books这种具明确左翼视野,适时捕捉与回应社会政治文化议题的出版社,本身很难在华语世界找到对应的机构,“华语世界没有相近的文化学术传统与土壤,要去作这种比较是不可能亦不合理的。如果因为没有直接对应的出版社,便而视之为不足或缺失,也是对华语出版以至学术界的误读。华语世界,有基于自身文化、社会、学术背景而造就的出版社群体,当中亦有许多人积极回应华语乃至东亚社会的处境。”

他留意到华语世界具学术视野的出版社已积极引入西方乃至日本的学术著作,“至少在思想的交流与传播上做到与国际讨论同步。但更值得期待、也相对困难的,并不是华语出版去参与所谓的国际讨论,而是立足于华语及东亚社会去打开自己的独特议题。这方面华语出版社近二三十年都表现出立足自身社会及文化经验的气魄及自觉。出版是整个社会思想与组织的一部份。单就出版业去看,去与西方比较,好容易见到许多‘欠缺’ 。但如果打开视野,将出版置放到华语学术文化的大局中看,就见到出版业在推动文化、思想、学术讨论的前瞻作用与重大成效。”

02 逾一世纪重要版图加利玛出版社【法】

【推荐人】吴怀晨,台湾诗人、山行者、冲浪人,出版最新诗集《神熵之岛》。

加利玛策划出版的“七星文库”(La Pléiade)丛书,根据不同时期有七种颜色,其中两种颜色是专辑和非系列作品。图:Wikipedia

“声誉的保证,研究者若锁定研究法国文学或思想的领域,加利玛的出版物就会成为引用的定本。”现任台北艺术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台湾作家吴怀晨说。

加利玛是法国最有影响力的出版社之一,已有110余年历史,由法国出版家加斯东加利玛(Gaston Gallimard)和作家纪德(Andre Gide)于1911年创立。吴怀晨指,该出版社一直由法国最重量级的文人担任编辑委员会,并在当代文学出版领域有巨大贡献。“我研究过卢梭、傅科等,七星文库的卢梭全集就是我首先必须拥有且掌握的读本。而傅科的《求知意志》、《训诫与惩罚》就出版在加利玛的历史图书系列( Bibliothèque des histoire),也是必买书籍。若喜欢法国文学与思想,波特莱尔、卡缪、布朗肖、米兰昆德拉、李维史陀、雷蒙・格诺、梅洛庞蒂、阿拉贡、米榭・莱西(Michel Leiris)、莒哈丝等人的书籍都是必备之书。”

加利玛出版的第一本书《追忆似水年华》第二卷《在少女花影下》已获得龚古尔奖。吴怀晨表示,法国史上的畅销名著许多都出于加利玛出版社,如卡缪《异乡人》与圣·修伯里的《小王子》:“即使二战期间,加利玛出版仍是持续出版名著,如1940年沙特的《存在与虚无》,1941年出版布朗肖的《黑色托马》,1942年出版卡缪的《薛西佛斯的神话》。”

由加利玛策划的超过三四十种各类丛书系列,吴怀晨认为最重要的出版品还是在文学与思想领域。他提到创立于1933年、加利玛最著名的丛书系“七星文库”(La Pléiade),形容“几乎成为法国出版品中最重要的代表”:“此书系出版享有极高声誉。该系列第一本书即是法国现代第一诗人波特莱尔的诗集,随后是一系列19世纪法国小说家的丛书。七星文库装帧讲究,书封以镀金全皮皮革,内页采用圣经纸,其特征标志着文学神圣化或书籍世俗化的标志。20世纪50年代开始,该书系开始出版神圣文本,如《旧约》、《新约》、《古兰经》等。而柏拉图以降的哲学大师文本也陆续在此书系出版。”他如数家珍,续指1960至1970年代,此文集扩展到当代外国文学,陆续出版海明威、卡夫卡、福克纳、罗尔迦等作品;1990年代之后,七星文库向更多的外国文学开放,如挪威文学、丹麦文学(安徒生的作品)、印度梵文文学(罗摩衍那等)和日本文学(如谷崎润一郎的作品)。

“七星文库享有极高声誉,装帧讲究,书封以镀金全皮皮革,内页采用圣经纸,其特征标志着文学神圣化或书籍世俗化的标志 。”

此外,吴怀晨谈及“白色书系”(Collection Blanche)与“黑色书系”(Série Noire),前者是加利玛出版社另一著名书系,出版大量法国文学名著,如卡缪的《异乡人》,系列因其封面的奶油色而得名;后者则包含约2000部惊悚、侦探和间谍等系列小说,其装帧为黑黄色纸板套,搭配带有白镶边的黑色防尘套,形成特殊的美学而闻名。

加利玛出版的“黑色书系”(Série Noire)和“白色书系”(Collection Blanche)丛书。图:网上图片

逾百年以来,加利玛凭借出版无数经典名著,持续耕耘原有畅销书籍,在法国文学早已稳占重要席位。加利玛作为传统出版社,吴怀晨尤其欣赏它与时俱变、保持弹性的策略。 “例如,将出版的版图不断展开。其辖下有许多书系,随时间推移而成立。我一直关注的是一个叫做‘东方知识’(Connaissance de l'Orient)的书系,设于1956年,中国、日本、印度等重要经典都是经由此书系完整地推广给法语世界,如《老子》、《李白》、甚至《李贺》诗都有收录,并有详实的序言跟注释。另外,加利玛出版社也持续关心青少年阅读的领域,近年来出版了翻译的《暮光之城》及《哈利波特》系列,七卷哈利波特小说已成为加利玛出版社史上最畅销的图书,卖出2000多万册,取得巨大的商业成功。”

03 传奇的抵抗存在子夜出版社;制造工厂【法】

【推荐人】陈洁曜,巴黎七大电影研究博士,现为独立研究者、撰稿人、翻译。

子夜出版社的出版物。图:网上图片

加利玛出版社在法国当代文学地位举足轻重,然而构成丰富多元的文化出版图像,其他出版社也不容忽视。陈洁曜是巴黎七大电影研究博士,现为独立研究者、撰稿人、翻译,他推荐的是子夜出版社(午夜版)与制造工厂(工厂)两间法国出版社,“都是坚持公民意识,长期实践文化耕耘的工作。如子夜出版社不仅出版不怕冷门的文学革新作品,也捍卫更难赚钱的大部头尖端理论著作,制造工厂则结合欧洲的极左运动,一方面出版行动纲领,一方面关注争议理论深入探讨。”

陈洁曜形容子夜出版社于法国为“一个传奇的抵抗存在”,见证法国数十年的文化困境与奋起。“子夜出版社成立于二战纳粹占领巴黎时刻,本为地下组织,出版非法的抵抗刊物,巴黎解放之后,出版前卫的文学作品,成为新小说酝酿、萌芽、开花解果的主要发生地点。”子夜出版社为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如贝克特)、三位龚固尔小说奖作家(如莒哈丝)之主要出版社;除了文学著作,也出版厚重的文艺理论研究,“如当今欧洲名列最重要也最争议的美学家——Georges Didi-Huberman,近年重要著作主要都是由子夜出版社出版,如其最新的〈情感效应〉系列,为三大本、各约500页的理论著作。”

“然而,子夜出版社多年来坚持的独立运作,遭受新资本主义的大环境挑战,为了员工的庞大薪资与未来前景,被迫与多年来的竞争对手加利玛出版社合并成出版集团。”他续道。

“其自身的理想绝非是一种好高骛远、不食人间烟火的知识份子象牙塔建构,与此相反,都是要经过深入理论推敲,社会激烈历练,与面对历史的责任承担。”

至于制造工厂,陈洁曜认为它在法国代表“不怕争议、激进实践的社会文化运动”:“其出版物为许多法国社会运动的行动纲领,如对抗萨科吉新资本主义政府之抗议,反抗马克宏新自由主义政府的‘黄背心运动’,出版社创办人Eric Hazan还多次进出法院。”他亦表示,除了行动纲领,制造工厂也出版重要的极左理论研究,尤其是名列当今欧洲最重要也最争议的政治哲学家洪席耶,“千禧年来,于制造工厂出版了十多部重要的左派美学理论开创性著作。最近为今年9月中出版的《离自由这么远——论契柯夫》,将当今社会抗争,连结至帝俄时期的文艺创作。”然而,他指,前卫的制造工厂也因其创办人Eric Hazan今年去世,前途未卜。

他坦言,两家出版社虽遭遇财政困境,却仍然持续出版创新文学或理论深化的书籍。 “这两家出版社都坚持自身的理想,不管是子夜出版社的文艺前端理念,还是制造工厂的人民意识实践,进行长期的文化实践,持续出版非利益至上的著作,如前卫的严肃文学,大部头的先端理论。其自身的理想绝非是一种好高骛远、不食人间烟火的知识份子象牙塔建构,与此相反,都是要经过深入理论推敲,社会激烈历练,与面对历史的责任承担。”

制造工厂的出版物。图:网上图片

出版无远弗届的传播力或许是双面刃。除了财政问题,据陈洁曜的观察,他认为法国出版产业生态也面临资本家野心勃勃的背后操纵,背后还涉及欧洲极右势力之兴起。 “如法国富豪Vincent Bolloré,野心除了控制法国最大的有线电视网Canal+,更蚕食鲸吞法国的出版版图,组成法国最大的出版集团,掌控了法国出版业近50%的营业额,若不是因为欧盟的反托拉斯法,他更想以非洲矿业赚到的资本,掌控100%的法国出版产业。Vincent Bolloré意图掌控法国出版业,绝非其对文化事业有什么高远理想,却是想要操控社会舆论,如于媒体界和出版界,断绝反对其集团的声音,其集团最近更出版一系列极右阵营的耸动著作,引发欧洲文化界的忧心、知识界的批判。”

“这些著作处理的,一方面是当今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社会,迫在眉睫的问题;另一方面,却将这些问题连结到人类文明数千年的历史实践、思想结构,让读者更可看到过去,理解现在,面对未来。”

陈洁曜欣赏这两家出版社面对艰难局势仍坚持理念,精进理论,尤其连结社会,持续进行吃力不讨好的出版实践。他持续收藏这两家出版社的著作,时常第一时间专研,“因为这些著作处理的,一方面是当今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社会,迫在眉睫的问题;另一方面,却将这些问题,连结到人类文明数千年的历史实践、思想结构,让读者更可以看到过去,理解现在,面对未来。”

谈及华语出版可作借镜之处,陈洁曜提到两个可能,一是人文理论书的创造养成,“即使难以大卖,人文书籍耕耘文化的底蕴,在法国会受到国家的些许补助,然出版社的考量,主要是其文化价值与声望,而非销售数字奇迹。”此外则是文学书的多样生态,“子夜出版社除了冷门理论书,也专精文学书籍,不仅有实验性质的新小说系列,也有全球大卖的莒哈丝《情人》,可说各种文类平衡,成为文学生态的一个创造耕耘者。”

04 摄影书作为一种语言AKAAKA 艺术出版社 【日】

【推荐人】小丁,香港艺术家、书本设计师。生活就是艺术,身体就是个人的神殿。被称作“露体狂”,喜欢打破禁忌,游戏人间。

AKAAKA出版的摄影书。图:网上图片

专注出版摄影书籍的日本出版公司赤卡社(AKAAKA)于2006年成立,多年来因发掘无数得奖新锐摄影师而备受瞩目。 “AKAAKA让人明白摄影书的可能性很多,有个人、有文字导向,也有不同议题,而且不一定摄影大师才可以出版。世界各地的读者如此看重日本摄影书,正正因为日本人做摄影书的实验性很高。”书本设计师小丁说。

小丁认识AKAAKA出版社团队,人手精简,但仍能撑起出版运作,成绩亦相当亮眼,除了与美术馆合作,每年都参加世界各地不同的艺术书节。她指,推介原因之一是AKAAKA作为日本摄影出版,种类十分多元,涵盖国际社会议题,如得奖摄影师Jonathan Torgovnik 关注卢旺达种族灭绝议题的《Disclosure: Rwandan Children Born of Rape》,和高桥宗正于311东日本大震灾发生后的《津波、写真、それから- LOST & FOUND PROJECT》摄影计划。

摄影书出版扮演中介角色,为新生代摄影师构筑重要的发表舞台。小丁提到,AKAAKA的出版无分名气资历,无论是当代摄影大师深濑昌久的厚达416页、重磅作品回顾集《Masahisa Fukase》,抑或2008年出版当时仍是新人摄影师的浅田政志首本作品《浅田家》,并一举夺下著名的木村伊兵卫摄影奖。 “AKAAKA能够发掘一些有潜力、有意思的摄影师,帮他们出版,也会出版一些纯文字的摄影评论,而且有的是日文和英文对照,还会出版zine。我知道他们营运规模的人手是很少,但做到这么多元化,出版领域尽量涵盖很多不同面向。”

AKAAKA出版的摄影书,深濑昌久回顾集《Masahisa Fukase》内页。图:网上图片

小丁多年来参与书籍设计,也参加艺术书展,按她的观察,单是印刷技术上,香港的印制成本较高,大型特别装帧技术器材也不容易找到;相对而言,日本出版社像AKAAKA通常都能直接在日本当地印制,无论技术和纸材资源都很多元丰富,即能够支撑起整个产业链的运作,发展成熟。

“其实做摄影书这个practice本身已经是一个语言,而这个语言在日本很广泛,很多人从事摄影书制作出版,算是一个首领。世界各地的人都好关心日本摄影书的趋势,它是代表亚洲的大趋势。”

诚然,日本当代摄影,无论是摄影书、摄影杂志及摄影书论述等等都是亚洲最早开始发展,并一直领先。小丁续说,日本摄影书是一个艺术形式,影响亚洲以至世界,“日本摄影师很多时候发表作品,多是由出版一本摄影书开始,而不是做展览为主导。一开始认识一些摄影师,都是因为对方出版了某本摄影书,这在日本形成长久以来的传统。因为日本摄影很着重摄影书的叙事方式,像照片怎样排列,以至整体书籍设计带出什么图像阅读的经验。”因此,不少作品设英日双语翻译,满足外国读者市场。“其实做摄影书这个practice本身已经是一个语言,而这个语言在日本很广泛,很多人从事摄影书制作出版,算是一个首领。世界各地的人都好关心日本摄影书的趋势,它是代表亚洲的大趋势。”

AKAAKA出版的摄影书议题和形式的多元,是小丁最欣赏的地方。 “譬如深濑昌久那本设计到像字典那么厚。而且他们出版的种类是支持到不同艺术家,我真的很欣赏。因为很多时候可能一些出版社选择集中做单一议题,例如专做女性、身体等。如果你学造摄影书,AKAAKA能告诉你,摄影书的可能性可以有很多。”

05 Zine的独立精神半字母出版社【美】

【推荐人】连安洋,艺术工作者、书籍编辑、前书店店长,偶有策展及写作。喜好研究书籍作为艺术表达媒介。

2024年9月,美国芝加哥洛根广场,Half Letter Press在“独立小志节”贩售的小册子。图:网上图片

独立自主可谓小志(Zine)最重要的出版精神。连安洋是独立编辑及文化工作者,不时参加世界各地的艺术书节。去年他首次到美国的Printed Matter's Art Book Fairs,就被独立出版社半信纸印刷机吸引,“当我翻阅 Half Letter Press的书时,简直是醍醐灌顶,因为他们对独立精神非常坚定。”

Half Letter Press由出版社临时服务成立,为出版社及线上商店。 Temporary Services由Brett Bloom及Marc Fischer二人经营,自1998年起开始出版小册子,以支持各种具创意和实验性的出版。连安洋指,他们很关注独立出版人在整个出版生态的角色,譬如出版过探讨制作书籍所产生各种浪费的《BOOK WASTE BOOK》,“当大家不断出版,其实是制造了很多Waste出来,有没有想过整个出版生态的问题?这些意识很强,因为考虑整个出版流程、主流市场等。而且,这本书本身就用一些错版废纸去制作,从不同方式思考book waste这个问题。”

连安洋本来对于关注边缘小众的出版物深感兴趣,他留意到Half Letter Press有不少支持边缘社群的刊物,如他曾购入关注囚权的《Prisoners' Inventions》,“他们基本上是唯一一间艺术书出版社会如此深入关注这些社会议题的,而且用一个很有创意的角度去讲。像《Prisoners' Inventions》 访问了100多个囚犯,了解他们在监狱里怎样制造一些发明,来帮助狱中生活,并绘制出来,从煮食、睡觉、保暖,去到修理水管等等。他们(Half Letter Press)是很有理论、很有建设的人,但是又不会被理论捆绑,去做这些激进的事情。”

“当意识到zine对一个族群或议题的人很有empowerment的时候,他们会更拥抱这种低成本低科技、较灵活的出版方式。出版生态的两端,从商业出版到独立出版,而独立出版再延伸到zine making,是最直接可以发表的方法。”

“即使在美国这么大的展览场合,对我来说,Half Letter Press都是很stand out,出版议题很明显,他们每一样关注的都很独特,而且会思考这些和出版生态之间的关系。”连安洋说。

《BOOK WASTE BOOK》内页。图:网上图片

讨论zine出版,无法忽视社会文化脉络,连安洋试图对照美国与香港的zine出版文化,认为香港曾经有过很多有意思的出版或空间,但以不同形式出现,譬如社区报;而且流通方式有别,因为香港的地理和人的关系很近,美国则幅员广阔,需要四出参加艺术书节推广。“美国的zine文化那么蓬勃,至今不停增长,例如出现黑人族群的Black Zine Fair。当意识到zine对于一个族群或议题的人很有empowerment的时候,他们会更拥抱这种低成本低科技、比较灵活的出版方式。出版生态的两端,从商业出版到独立出版,而独立出版再延伸到zine making,是最直接可以发表的方法。”

他表示,这些比较艺术性的独立创作利润少,难以用营运数字等标准去定义成功,“反而是这次出版社怎样可以坚持到这种独立精神,一直用出版的方式去传递和表达。很难用所谓什么标准去定义某一个出版社的成功,但看整体是否多元,出版数量多少,可反映到社会生态是否健康和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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