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金马奖

舒米恩:梦想大众成为哈“美”族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许多人因为喜欢阿美族文化到台东旅行,因为喜欢阿美族的音乐到都兰参加阿米斯演唱会,就像哈韩哈日一样,成为所谓的哈“美”族。

特约撰稿人 江家华 发自台北

刊登于 2015-12-09

#金马奖

 Suming用手提电话重播录制的歌曲。摄:Billy H.C. Kwok/端传媒
Suming用手提电话重播录制的歌曲。

11月底落幕的金马颁奖典礼晚会收视率不如往常,表演节目不仅未能加温,大牌艺人演出又失常,因此招惹不少骂名。当晚的演出中却有一出人意料的亮点:创作歌手Suming Rupi(舒米恩.鲁碧)以阿美族语演唱电影《太阳的孩子》主题曲〈不要放弃〉,他那清亮的嗓音,佐和盲人音乐家黄裕翔的钢琴演奏,显得独树一帜,也被网友盛赞:“让人感动起鸡皮疙瘩”、“明明听不懂可是却有点想哭”。Suming便是以这首自己填词、编曲、演唱的歌曲,勇夺本届金马奖的“原创电影歌曲奖”。

几天后,Suming想到得奖仍傻傻憨笑地说:“拜托,入围的有陈奕迅、阿翔哥、田馥甄,实力都这么强,我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会得奖?”令他更难以置信的,是当他吟唱着对观众而言犹如外来语的阿美族语,竟能获得观众如此大的回响,“实在很诡异,大家应该都听不懂,怎么还会很喜欢”,足见夺下金马奖的这个夜晚,着实也带给他不少惊喜。

37岁的Suming早就是金奖的常胜军,被封为创作鬼才的他,2008年曾以电影《跳格子》获得新演员奖,2010年以《放羊的孩子》获得金音奖最佳专辑及现场演出奖,2011年再以同名专辑《Suming》获得金曲奖的最佳原住民专辑奖。这回Suming会对自己得奖如此不敢置信,有一部分原因也跟当年以同名专辑《Suming》入围金曲奖时,因为语言而非曲风被归类在“最佳原住民专辑奖”,让他匪夷所思,“我入围金马的时候,还曾经怀疑难道是金马奖有特别设立一个奖项给外语专辑。”

这也不是他头一回替电影创作主题曲。他曾替爱情片《甜.秘密》谱写情歌〈如果情歌都一样〉,成为片中男主角的自白心情,也曾在棒球题材的剧情片《Kano》中写出提振士气的〈小鸟先生〉,成为观众记忆深刻的旋律;替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太阳的孩子》写的温暖歌曲〈不要放弃〉,却是他人生第一次以母语谱写电影主题曲,也是写得最有共鸣的一次。

《太阳的孩子》剧照。牵猴子整合行销提供
《太阳的孩子》剧照。
《太阳的孩子》剧照。牵猴子整合行销提供
《太阳的孩子》剧照。
《太阳的孩子》剧照。牵猴子整合行销提供
《太阳的孩子》剧照。
《太阳的孩子》剧照。牵猴子整合行销提供
《太阳的孩子》剧照。

由Lekal Sumi(勒嘎.舒米)及郑有杰共同执导的《太阳的孩子》,描述女主角Panay因为罹癌的父亲,被迫放弃都市的工作返乡,发现故乡早已开发过度,只好奋身与族人一同抗争并推动水梯田湿地复育的故事。来自台东县东河乡都兰部落的Suming,对于电影中的情节并不陌生,他无奈地说:“这些事一直在东海岸不断地上演。”

2001年,Suming还是大学新生,东部管理局预计将都兰的沙滩和临海的土地收回国有,准备进行BOT案。都兰部落头目与族人在无法接受公有地被私有化,将外地的年轻人召回进行抗争,他回忆道:“当时和我一样的青年根本对那些法源、政策毫无头绪,对于抗议也是似懂非懂”,再加上社会运动在过去并不常见,外界对他们也投以异样眼光,让他也以“虽然觉得自己是对的,却有一种做坏事的感觉”来形容当时的心情,“一直到美丽湾饭店盖起来的时候,我才理解我们做的是对的。”

因此,这几年,除了音乐与艺文表演场合外,举凡太阳花学运、反核四、美丽湾等各地的社会运动,也能见到Suming的踪影。

问Suming是从何时开始关注部落议题,他竟不好意思了起来:“上大学之前其实都没什么感觉。”与其他部落青年一样,他国中毕业就离家到台中市求学,后来一路迁徙至花莲、台北,故乡对他而言,好像一直都有点遥远。在他离家近一点时,则又是对自己文化自卑、缺乏认同的过渡期,“小时候在学校是不能说母语的,还会被惩罚,都要说中文,只有回到家或者在教会的时候才能说母语”,语言被打压,文化也不被认同,在他儿时的记忆里,传统竹编、丰年祭简直是些“土到爆”的事情。

直到他不顾家中的反对,考上台湾艺术大学(旧称国立艺术学校)图文传播艺术学系,Suming坦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从祖父辈那学来的竹编技艺,竟让工艺系的老师啧啧称奇,也引发同学们对于传统部落生活的好奇心,除了少数同学对原住民的刻板印象,更多同学是抱持着想了解部落生活的态度,经常围着他追问:“你们坐牛车吗?”、“你们会用电话吗?”等等问题,让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文化好像有点酷”,也促使他主动返乡参加丰年祭,即使那一年返乡青年的人数,加上他后一共也才只有九位。

同样的转捩点,也激发Suming从只写情歌开始改写家乡生活,从只写中文改尝试以阿美族语创作,他不间断地以阿美语揉合电音、拉丁舞曲、英式摇滚、民谣到跟弦乐团合作,希望创作能更向主流靠拢,即使家人对他的新创作感到困惑,他仍坚持自己“写出原住民文化在当代的样貌”初衷。他也以当初将台语写成摇滚乐的林强、五月天为目标,希望能向他们看齐,写出原住民歌曲新的一页。

Suming在外套、裤子和背包上,分别都绣上了阿美族的图腾。摄:Billy H.C. Kwok/端传媒
Suming在外套、裤子和背包上,分别都绣上了阿美族的图腾。

逐渐认同自己原住民身分后,Suming在归属感驱使下,将更多资源带回部落,尤其特别关注部落的年轻人,“部落很需要年轻人的。像我一样很早就外出的年轻人,通常不会想再回去,外出的年轻人心里却没有归属感”,他认为,对部落的认同跟对自身文化认同是紧密连结的,“我想让这些孩子觉得都兰部落很棒,我们原住民真的很棒,所以我想着或许可以利用自己身上的一点点光环,让部落的孩子好奇我在做什么,未来可以是什么样子。”

了解Suming的粉丝,或许早就知道七年前他坚持不靠补助,自力筹组“海边的孩子”演唱会,带着部落的弟弟妹妹登台演出,并把演唱会的盈余转作为都兰部落传统研习营费用,让部落的孩子利用假期,跟着部落的长辈上山下海学习传统技艺。2013年,他更把规模作大,回到都兰部落举办了“阿米斯音乐节”(Amis,阿美族),全由部落族人登台演出、自行烹煮阿美族风味料理、及特色手作市集展现原汁原味的“阿米斯”生活。

他自豪地说,“这是我这些年来最大的收获,从‘海边的孩子’号召孩子,到后来一个孩子去帮我说服他们的父母亲,然后再去说服更上头的阿公、阿嬷,最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在部落的号召力变强了。”

两天一夜的“阿米斯音乐节”动员都兰部落至少上千人,演出者从国小五年级到老人家们都有,俨然成了部落盛事。有人认定阿米斯是另一场丰年祭,也有人说它就是场大型音乐活动,无论是什么,Suming认定它的初衷就是想要把产业带回部落,证明“不用BOT不靠财团,我们部落也可以作得很好”,让与他一样的年轻人“未来能有返乡的机会。”

Suming在外套、裤子和背包上,分别都绣上了阿美族的图腾。摄:Billy H.C. Kwok/端传媒
Suming在外套、裤子和背包上,分别都绣上了阿美族的图腾。

“阿米斯音乐节”不出示菜单、也不预告节目表,却仍为都兰部落带来相当可观的观光人潮,Suming趁此推动一年六个梯次的“部落小旅行”,让游客深入体验原住民的生活智慧,“当别人愿意为了喜欢你的音乐而来,喜欢你的文化而来,部落的人很自然地就会主动愿意煮风味餐,喜欢在自己家里挂上原住民文化装饰品”,他更以部落的孩子现在一窝蜂哈日、哈韩的风潮,期许“希望有一天更多人因为喜欢阿美族文化来都兰旅行,喜欢阿美族的音乐而来听阿米斯演唱会,最后更反过来成为哈‘美’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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