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娛樂圈與公眾輿論近期被成年人涉與未成年人交往的爭議引爆。就在台灣知名主持人黃子佼持有未成年性影像的案件喧囂塵上之時,童星出身的韓國演員金賽綸自盡的消息突然震驚世人,隨後其家屬指控韓國知名男星金秀賢在27歲時曾與年僅15歲金賽綸交往了6年,此語引發軒然大波。目前家屬方要求金秀賢承認與未成年人交往的事實,而金秀賢方斷然否認,主張自己僅在金賽綸19歲時和她交往了1年,並將提起訴訟。就是在近日,很多人第一次學到了“grooming”這個詞。
現代中文裏目前沒有普遍使用的可以對應“grooming”的專有詞彙。因而在這波討論中,一些人將它直觀地翻譯爲「兒童誘拐」。而另一個廣為中文讀者熟悉、訴諸討論的詞,是「戀童癖」。隨著金秀賢方也放出更多爆料,事件開始陷入羅生門。但成年人是否能與未成年人戀愛的問題,則是輿論不願放過也希望嚴肅討論的焦點。
「戀童癖」,與戀童癖之外
我們暫不能得知性的吸引在這件具體事情上起了多少決定作用,但如果認爲狩獵青少年女性僅僅是因為肉體,那就缺了拼圖中很重要的一角。
在普遍的討論中,戀童癖被認爲是一種「性偏離」,主要是指對未成年人產生性吸引或性幻想。在台灣一些臨牀心理師的定義中,「戀童癖」或戀童傾向,一般而言是指對於青春期前期、或更為年幼的學齡兒童或幼童(通常為13歲以下),長期存有強烈性慾的患者,其中一個臨牀標準是,長達半年以上持續對兒童有強烈性幻想、性衝動,更甚者有騷擾、猥褻、侵犯等行為。這是一個與性高度掛鉤的概念,被指控收藏多部兒童色情片的黃子佼無疑符合這個定義。
不少人沿用這個視角去討論金秀賢被指控的內容,從「性變態」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因此一些金秀賢的支持者們反駁,一次與15歲少女的戀愛並不能說明他是「戀童癖」,這是個非常嚴重的心理學詞彙,15歲的年齡已經超出一些臨牀定義,而並沒有證據顯示金秀賢對於兒童有持續的性衝動。他的其他交往對象可能不在這個年齡段,他可能只是當時剛好愛上了一個15歲的少女。
誠然我們可以沿用這個視角相應討論,指出在各種不同類型的性偏離(paraphilla)中,年齡偏好的分類除了戀童癖,還有一些流派主張可能比較少人聽說的、只對學齡11-14歲兒童有性趣的「戀少年癖(Hebephilia)」,以及只對青春期15-16歲感性趣的「戀青少年癖(ephebophiles)」;而隨著性對象年歲的增長,外界對這些群體的了解越來越少。
但這次我更想從權力的角度去討論這件類問題:我們暫不能得知性的吸引在這件具體事情上起了多少決定作用,但如果認爲狩獵青少年女性僅僅是因為肉體,那就缺了拼圖中很重要的一角。

在西方世界對“grooming”如臨大敵、「與未成年人交往不可接受」成爲一種共識的同時,世界上很多地方對於這一現象是有一種鬆弛感的。在一些地方,合法的性交乃至結婚年齡很低,甚至韓國本身就是在2020年經「n號房」一事後,才將合法性交年齡從13提升到16歲。
在東亞流行文化中,少女的幼態被性化是普遍到習以爲常的現象,「十八歲卜卜脆」的粵語俗語被普遍應用於形容年輕女性,日本介於未成年和成年之間的擦邊少女寫真大行其道,韓式偶像文化中某種青少年式的無辜性感大受推崇,乃至在東亞民間成年女性之間,追求幼態都已經是一種妝容和造型上的審美。
我們生活在一個不認爲從青少年身上尋找性感有什麼問題的文化環境中,以至於當金秀賢的被指控爭議爆發時,我們發現類似的例子是多麼普遍,被網友提及的從孫中山到周杰倫,我們自歷史和當下找出大量的模板,但這些習以爲常的畫面,似乎離想像中的恐怖戀童癖很遙遠。所以金秀賢被指控的事有什麼了不起的嗎?只不過前女友「剛好」自殺了而已。
沒錯,青少年掠奪者的形象,可能不是大家刻板印象中,在角落暗中窺視小孩、留着口水嗅著兒童衣物的猥瑣變態。他可能光鮮亮麗、彬彬有禮。但是,他幾乎肯定會是個高高在上、一手拿捏對方心態的權力天神。
誘拐青少年帶來的權力如此誘人
人們早在多年前就發明出一個看上去十分無害的網絡流行語形容這個過程,他們稱之爲「養成系」,並把它看作玩笑。孫中山實施的是「光源氏計劃」,徐志摩24歲追求16歲的林徽因是極致浪漫,而16歲的林徽因竟然主體性大到能夠拒絕,於是她就成爲中文史上綠茶的鼻祖。
親密關係本身就是充滿權力張力的東西:在親密關係中,我們心甘情願地展現脆弱,吐露隱私,形成依賴,讓渡自己的部分自主權,把傷害自己的機會交給對方。正因爲浪漫愛中人的狀態如此特殊,所以我們常常嚮往和歌頌平等健康的關係,不齒控制、傷害和掠奪,也非常警惕權力不對等的關係。儘管在法律的管轄之外,但社會輿論譴責在關係中濫用權力的人。人們譴責打壓和控制,譴責對承諾共識的隨意背叛,譴責利用和剝削對方的犧牲。在所有具有強烈權力差的浪漫關係中,有些權力差是最不爲人所容的,成年人和未成年人就是其中之一。(此外經常被反思的,還有老師和學生,心理醫生和病人,甚至有些時候的上司和下屬。)
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心智成熟度不同,社會位置不同,註定了他們的權力關係極度不對等,難以在關係中實現平等和獨立,常常是成年一方控制、引導另一方。對於大腦尚在發育、還在探索自我意識的青春期少年來說,一個和她形成浪漫關係的年長者,幾乎等同於一切事情的權威。如同一張白紙的青少年在成年人面前展開,自己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定義都對對方有極大分量,這種權力帶來的快感是難以想象的。
這也是爲什麼我們在日常看到很多年長男性喜歡尋找十幾歲二十歲的女性(常常是剛滿18歲的安全年齡,一種聰明的壓線),渴望年輕身體是一個很直觀的解釋,但一個「純真」「天然」、涉世未深的女性,價值觀和自我評價未穩定,還沒有強自我和強主見,對方的喜好、是非、價值觀都任我引領,尤其是她的自我評價、如何衡量自己的價值——未來她有多自愛或自我厭棄,都在你一句話甚至一個標籤之間。此刻想讓她笑還是讓她哭?想寵愛她還是厭棄她?你說「愛」該是怎樣就是怎樣,你說什麼是「好」的就是好的,甚至你希望她是珍惜自我還是自輕自賤,她向外索取還是反省自己,她這輩子都會刻上你的印記,你對她的情緒和想法具有生殺大權。
這種權力結構和成年人浪漫關係中的相互傷害根本不同的是,一個成年的女性,她更可能擁有自己的獨立人格,她的自我意識已經探索了多年,主體性大約已經確立。在權力被濫用的關係中,她會察覺,會制衡,會反擊,也會脫身;她也許在一定階段也會受影響、甚至被洗腦,但作爲確立主體性的人,在合適的條件下她有修復自我的可能。
而被介入成長的未成年人,建立自我的階段已經被干涉了,一個帶有自己目的的成年人通過親密關係這樣私密的方式強行參與她的成長,給這棟建築添磚加瓦,留下烙印,帶來的傷害是不可磨滅的。這種攔腰折斷式的摧殘,是台灣作家林奕含在結束與被指誘拐她的陳國星關係的多年後、已與另一個人步入穩定關係的情況下,依然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一個年輕的、未成熟的女人身上,男人徹底滿足自己的皮格馬利翁情結,塑造屬於自己的物品,像天神一樣,完全介入另一個人的成長,改變其人生。人們早在多年前就發明出一個看上去十分無害的網絡流行語形容這個過程,他們稱之爲「養成系」,並把它看作玩笑。孫中山實施的是「光源氏計劃」,徐志摩24歲追求16歲的林徽因是極致浪漫,而16歲的林徽因竟然主體性大到能夠拒絕,於是她就成爲中文史上綠茶的鼻祖。有那麼多廟堂之上的男人都這麼做過,人們見怪不怪並且將之娛樂化,而身在其中的男人,得以成爲一個小女孩的造物主,可不把他們爽壞了。畢竟基辛格說「權力是最好的春藥」,王爾德說“Everything In The World Is About Sex Except Sex. Sex Is About Power",我試圖從性以外的角度去討論,以提出一些可能被忽視的問題,但最終還是回歸到性的註腳下來。

grooming的好時代快要過去了嗎
早年被指控 grooming 的人大概是「幸運」的,因爲社會甚至沒察覺到問題所在,但我又會懷疑如果那些事情發生在如今,是否真的會有分別。
在關於金秀賢指控的爭議中,一些中文網民以周杰倫爲反例提問爲什麼他可以免遭批評,畢竟他與妻子昆凌相識的時候,昆凌也才大約16歲。所以修成正果就可以免責,不幸分手就要被譴責嗎?與此同時,也有很多網友表示,他們對此同樣無法接受。
我想這其中一大區別大概源於時代。周杰倫的盛大婚禮發生在2015年,大衆的目光聚焦在這名音樂才子的情史,他與多名知名緋聞女友間的糾葛,最終「塵埃落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女性的戲劇性,而昆凌當時也因與周交往遭遇網絡火力攻擊,她的「不知名」,她的「氣質」,她的年輕,都被認爲是她配不上周杰倫的證據。甚至有不少網友到如今才知道他們認識時她那麼年輕。
2016年,轉型進入娛樂圈的中國前運動員董力,以未婚男子身份參加綜藝《爸爸去哪兒》,擔任4歲女童「阿拉蕾」的「見習爸爸」。結果他們成了那年夏天全中國最火的「CP」或者說「熒幕情侶」之一,無論是官方宣傳、內容農場,還是董力本人,都在暗示這樣一對「養成系」實習父女的愛情如果是真的有多麼浪漫,而事實是當時有大量的觀衆「磕到了」,他們竟然真的從20幾歲的男子照看4歲女童的場面中看出了浪漫和夢幻。
必須強調沒有任何證據顯示董力真的有戀童傾向,但他當時在熒幕前對於這種炒作的高度配合和肆無忌憚,以及清楚對該形象炒作對他的走紅多麼有利,足以令如今的受衆大為震撼。「我的理想型是阿拉蕾」「我要等阿拉蕾長大(談戀愛)」,他在公開訪問中多次這樣表示,而在當時沒有引發任何有反響的爭議,甚至使他的暖男形象深入人心。直到近日他再次出現在綜藝節目中,當年的言論被翻出,才有網民驚覺這是多麼驚人的表達。而這,就是僅僅8年前的輿論現實。

2017年,林奕含自殺,其父母指控她的補習班老師陳國星在林未成年時將其誘姦,林的遺作《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因細緻刻劃了女童如何被其國文老師誘姦而開始「交往」的過程,引起大量關注,餘波影響至今。誘姦女童、青春期女性的問題從此有了新名字,房思琪。然而同年台灣檢察官的調查後,調查結果認爲林奕含和陳國星是「兩情相悅」。
相對於金秀賢來說,早年被指控 grooming 的人大概是「幸運」的,因爲社會甚至沒察覺到問題所在,但我又會懷疑如果那些事情發生在如今,是否真的會有分別:畢竟2023年爆發了傑尼斯事件,日本媒體集體噤聲,同樣在2023年台灣明星炎亞綸被邱耀樂指控在邱16歲時拍攝和散佈他的私密影片,在經過一番「硬闖記者會」的喧囂後,後續也不了了之。而在2025年,還有不少藝人呼籲支持黃子佼,畢竟他「只是看黃片」而已。
在本質面前,特殊的個體意願與結果
我們不停地改變各種要素,嘗試調試出看上去最合理的搭配。如果年長者是個「好人」呢?如果年長者把對方照顧得很好呢?如果年幼者自己就是很想呢?如果年幼者很成熟呢?如果他們後來很幸福呢?……
以昆凌夫婦如今穩定的婚姻來作爲成年人與未成年人交往「未必有問題」的鐵證,是頗多人持有的觀點。在同一個故事骨架上,我們不停地改變各種要素,嘗試調試出看上去最合理的搭配。如果年長者是個「好人」呢?如果年長者把對方照顧得很好呢?如果年幼者自己就是很想呢?如果年幼者很成熟呢?如果他們後來很幸福呢?……
且不論世俗意義的「修成正果」是否代表真正的美好結局,我們更沒有人窺見他們真正的相處;單就用人際交往中複雜幽微的個例來挑戰結構不公,討論的意義何在呢?是的,我們不但會有修成正果的老少戀,更永遠有「修成正果」的師生戀,有「修成正果」的心理醫生與病人戀愛;我甚至可以延伸出去,永遠有和奴隸主情同家人的黑人管家,有和公主金蘭姐妹般的奴婢丫鬟,有孺慕情深的殖民者和原住民,人與人的互動那麼多元多變,哪怕在已經結構化的不平等權力體系下,任意組合也還是可能出現滿分答案,可是這改變得了權力的性質嗎?
台灣音樂人李坤城在56歲時,以父輩友人的身份結識了16歲的林靖恩,並向她求愛。在父親的強烈反對下,林出走與李開始交往並在成年後步入婚姻。當時媒體和輿論譁然,然而大量攻擊主要針對十來歲的林靖恩,指控她拜金,爲了錢出賣身體接受老男人。婚後二人高調在電視和社交媒體上展現恩愛生活,男方臥病在牀,女方全心全意照顧。李坤城在林靖恩27歲那年去世,留下大量遺產,而此時輿論接受他們是「恩愛夫妻」,相信女方並非居心叵測,甚至成了真愛的典範。然而在李去世後不久,林被發現出現大量脫序行爲,包括變賣家產、流浪街頭和強迫性偷竊,生活無法自理。
一個世紀前對林徽因的攻擊,迴旋一圈後落在林靖恩的身上:心懷不軌的是林,步步爲營的是林,是16歲的林靖恩,誘拐56歲的李坤城。這是這種情感關係中女方無法逃過的誣衊和羞辱,林如是,昆凌如是,金賽綸也如是,因爲男方年長你那麼多,他必然手握資源。而只要他有資源,你就有了無法辯白的動機。

而看來只要時間夠久,熬到故事結束,輿論大衆就會接受這就是傳說中的美滿愛情,畢竟在初期對這對夫妻的口誅筆伐中,針對李坤城 grooming 的批評少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發回「真愛」獎狀的本質,就是給回林靖恩一個癡心好女人身份而已。只要愛情美滿就沒有問題了嗎?李以長輩身份出現在她生命中,用上位者的姿態將她從原生家庭中誘拐出走,中斷了她正常成長,造成其中一個結果是她此後的世界裏只有這個男人。這是天神們想要的,天神只想自己的信衆只有崇拜他這一件事。她成長的正常生命軌跡從此斷裂,這種成長方式對人的摧殘之大,在李死後,林的精神崩潰,失去自理能力,因爲她的整個世界就是他,她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而李那個年紀比她還大的兒子仇視她,看見她落魄「神清氣爽」,絲毫沒有想過她是一名被誘拐的未成年女性;而社會輿論又將之浪漫化,視作一種悽美的情深不壽。
老男人有沒有可能想你好?有沒有可能有好動機?當然有,並不是每一個天神都只想着摧毀你,折磨你;畢竟你是他的作品,在他可以控制的範圍內,他當然有可能希望看到自己的作品光鮮漂亮,極致生長,只要這個生長不是獨立隔絕於他。但那又怎麼樣呢?重點不在於他想不想你好,而在於他爲什麼有這個權力能讓你好或不好。我們儘管期待一個仁慈暴君,這輩子都不會使用他對你的生殺大權,在他有能力肆意扭曲你成長方向時,把你擰成一株最好看的盆景。
未成年人當然有一切自主性,這是他們的權利。但是成年的你,你有的是責任。你有責任扭頭離開。
年輕人的自由意志是經常被訴諸的另一個觀點,而具體到金秀賢爭議上,還常常伴着一句「進娛樂圈的女生很早熟」,暗示我們根本不用爲她擔心。且不論爲什麼童星早熟經常只用來形容女性,這當中暗含著怎樣的黃色謠言和蕩婦羞辱,爲什麼我們面對一個複雜、不正常的社群成長環境卻倒果爲因,期待未成年人能夠健康成熟地應對它?我們首先把娛樂圈想像成燈紅酒綠山頭林立的法外之地大染缸,並且認爲這就是正常的,身在其中的青少年受到沾染和傷害是理所應當的,而從未思考過去改變這個現狀,去完善這個行業中的未成年人保護機制。我們期待未成年人適應它,我們倒果爲因。
尼爾波茲曼在《童年的消逝》一書中提及,在教育等一些概念出現之前,人類社會是沒有童年這一說法的,所有人出世後就被默認爲小型的成人,有行動能力後就應該成爲童工。然而在如今,在2025年的娛樂產業,人們開始返祖。
如果是基層少年早早出去打工從事其他行業或乞討,需要面對社會,我們不會期待其擁有與成人同等的成熟,只會惋惜這個孩子的命運使得其錯過了童年,早早要肩負許多,面對人間險惡,可能會被騙,吃虧,再吃虧。我們並不是看不見過早社會化的未成年人面臨的成長缺失、體驗的侷限、在成人世界可能面對的危險,我們知道他們可能如何被人利用和傷害。但唯獨在女性的異性戀浪漫愛這件事,我們讓未成年人自負其責。
因爲你早熟,所以你一定是自主的,你一定足夠聰明,你是一個和對面那個成年人有同等判斷力和權力的人——潛台詞是,如果你受到傷害,那純屬你自己活該。而這是我們討論異性戀關係最經常採取的態度:我們永遠在這種最私密、最脆弱、最容易情感操控、最容易讓渡自主權的關係形態下,不談權力結構,只談「愛」。在這種具體的關係中,「愛」被描述成是自由的,是突破禁忌的,是「悖德」而刺激的,是英雄主義的,是犧牲奉獻的,它感召著年輕女性們前赴後繼地投身到「大叔之神」的神話中。但神話沒有告訴你,「愛」的定義權,掌握在那名成年男性的手中。
人們很愛在權力結構特別明顯的時候突然強調弱勢群體的「自主性」。比如強調性工作者的自主性,強調代孕媽媽的自主性,強調賣血賣自己器官的人的自主性,如今還要強調被成年人誘拐的未成年人的自主性。在這樣的強調下,如果我膽敢質疑結構是否有問題,我就是在看不起弱勢群體,我才是那個最醜惡的人。在這樣的邏輯下,一些觀點把「反對成年人與未成年人交往」扭曲成「反對未成年人談戀愛」,並延展出一種倒轉的「進步」,掉過頭來指責批評者保守。金秀賢的支持者們在網上流傳的這樣一句靈魂拷問:15歲的你能拒絕27歲的金秀賢嗎?
15歲的我可能無法拒絕。因爲15歲的我的世界很小,小到會被27歲的我覺得不值一提的東西振懾住。小到一個普通成年人就可能成爲我的權威。但27歲的我可以拒絕15歲的金秀賢。27歲的我不但不會給15歲寫情書,甚至如果我收到來自15歲的情書,我必須馬上離得遠遠的。未成年人當然有一切自主性,這是他們的權利。但是成年的你,你有的是責任。你有責任扭頭離開。

尾聲
終其一生都在玩弄和操控女性的畢加索,42歲那年,他已婚,身處事業巔峰,認識了一名17歲女性。他說,「這緣分來得正好,我處在我的巔峰,她處在在她的人生巔峰」。當我們把未成年女性的看待自己的權利交付給她的成年親密對象時,這就是我們得到的答案:這個女人最有價值的時期,就是17歲,是她最好「採摘」的年紀。
脫口秀演員漢娜蓋茨比在2018年的專場《娜娜》中提到,當我17歲那年讀到畢加索這句話的時候,你們知道我有多驚恐嗎?
「畢加索錯在他傲慢,他以爲自己能代表所有視角。而我們錯在我們無視了一個17歲女性的視角,我們相信她的潛力永遠無法超越畢加索。」在那場演出中,40歲的她說,「17歲絕對,絕對,絕對,絕對不是一個女性的人生巔峰。我才在我的人生巔峰!有本事來挑戰我啊!我打賭沒有人敢來挑戰我,因爲你們都知道,沒有什麼比一個曾經破碎卻又重建自我的女性更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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