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葉蔭聰:國泰風波,「反歧視」成為最方便的政治鬥爭工具

把想像中的「他們」鬥倒便好了?
大陸 香港

(葉蔭聰,現任(台灣)國立陽明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副教授,獨立媒體(香港)(InMediaHK)創辦人之一。曾任香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助理教授)

一段國泰空中服務員在機艙中的錄音,一句「If you cannot say blanket in English, you cannot have it」,以至是blanket與carpet之分,引發內地乘客在社交平台發帖投訴歧視,接著航空公司道歉,特首發言,內地輿論口誅筆伐,三位服務員被即時解僱。老實說,這次有不少內地網民也覺得後續發展過分了,但也有網民、和民粹意見領袖KOL(如上帝之鷹)扯到香港人「國族認同偏差、心理扭曲」兼崇洋,航空公司大股東的老牌英資背景⋯⋯我在微信、推特上的一些有自由派傾向的內地朋友或平時有訂閱的內地大V也和應。相反,我的臉書上比較多香港朋友,不少香港人在政治高壓下有點低調地反駁,認為是官方推波推瀾,指一條毛毯便可上綱上線。

我記得,最初那位錄音的網民其實也只是要求公開道歉,卻沒有說要馬上解僱那幾位員工,算是有點理性。而且,最初就連內地報導,也指是涉嫌歧視「非英語乘客」。後來,我看到有內地評論人反駁說,不是歧視「非英語乘客」,是歧視「中文乘客」,接著,在輿論發酵中變成港人空姐歧視大陸乘客(後來有匿名人士說,三位空中服務員中起碼有一人不是來自香港),再然後,就是香港人崇洋、認同扭曲、英資撐腰等等。

本來可以在服務業正常的規範裡處理及改善,卻迅速變成大戰。

很明顯,短短幾天事件擴大化,指控的對象也出現滑移,由「空中服務員」變成了「香港人」與「英資公司」,苦主也由「有不愉快經歷的乘客」,變成了「被歧視的中國人」。

我可能比較年紀大,成長於「反歧視」還沒有成為日常用語及思維習慣的七、八十年代,所以我對這類指控通常不會自動對號入座,反而小心當中的細節,這倒跟我的身份認同沒有甚麼關係。因為同樣道理,多年前的「D&G分店禁港人拍照風波」,我也不會馬上加入指控誰歧視香港人,我反而比較想知道事件的性質,歧視的指控是如何成立的。

過去的歧視無感,不能合理化今天的語言冒犯或偏見,我也認為,比以前意覺「歧視」是一種進步。但我們有需要了解「反歧視」論述的背景及前題,才能好好處理我們各種對「歧視」的指控。

我記得,小時候的確生活在充滿如今稱為「歧視」的語言環境中,而且明目張膽。那個年頭,無線電視台的「歡樂今宵」中有一個趣劇叫「上海婆」,劇中的主角沈殿霞本就在上海出生長大,她故意說著一口有上海口音的廣東話,成為大眾笑點,內裡還有一首主題曲,當中有一句:「琴晚夜個上海婆鬧我,我係都唔認錯」,後來尹光把它收入在〈你阿媽大減價〉之中。事實上,這不是電視台的發明,七十年代以前,香港的廣東人早已喜歡嘲笑操外省口音的移民,早於那個人所共知的歧視大陸人的「阿燦」形象。其實「上海婆」一語未必指來自上海,也不限於女人,所以有「撈鬆婆/撈鬆佬」(「撈鬆」是外省「老兄」的諧音)一語。但無論是「上海婆」還是「阿燦」,即使被嘲笑者覺不忿,當時很少人形容為「歧視」。「歧視」這個概念當時還沒流行,也沒有成為共同底線。

「阿燦」一詞最早來自1979年無綫的電視劇《網中人》,角色由廖偉雄飾演,是關於一名大陸人從中國大陸偷渡來港,劇集以誇張手法突顯中港兩地的分別。
「阿燦」一詞最早來自1979年無綫的電視劇《網中人》,角色由廖偉雄飾演,是關於一名大陸人從中國大陸偷渡來港,劇集以誇張手法突顯中港兩地的分別。

當然,過去對這種無感,不能合理化今天的語言冒犯或偏見,籠統地說,我也認為,我們比以前意覺「歧視」是一種進步,以前的「上海婆」、「阿燦」等的嘲弄都不應該。但我想指出的是,我們有需要了解「反歧視」論述的背景及前題,才能好好處理我們各種對「歧視」的指控。

「反歧視」的論述很大程度上來自西方的多元文化主義(multiculturalism),是二戰後自由民主政體的人權體制擴充,有人甚至稱之為「人權革命」的進一步成果。這些國家嘗試在政治及法律上調適(accommodate)族群及文化多樣性,承認、容納及保障少數群體權利的自由民主的政治秩序。這裡的「少數」泛指的是以宗教、語言、性傾向、族裔等所界定的群體。因此,多元文化主義既是一種制度,也是一套共同的政治語言,構成類似國家的憲制原則,視為共同遵守的規範,是自由民主秩序的一部份;同時,它又在日常政治中被使用,為不同群體在政治衝突中運用,擴展其內涵。例如,相關的語言及制度不只自由左翼在使用,右翼也用,例如保守的基督教團體也會以保障「宗教自由」為理由,反對針對性傾向平權法例。近年,在西方國家,由多元文化主義所衍生的政治正確爭議不斷,但對「歧視」的指控不能說是完全無意義,雖吵吵鬧鬧,但也不至於令不同的群體無法在憲制框架中共存。

「反歧視」的論述很大程度上來自西方的多元文化主義(multiculturalism),是二戰後自由民主政體的人權體制擴充,有人甚至稱之為「人權革命」的進一步成果。

可是,這套制度及語言移植到香港及中國大陸,會開出甚麼花果,便要看本地的土壤。現在看來,「反歧視」論述在我們生活的空間,未必能令我們更好地共存,反而是無止境的惡鬥,目標更可能是把對方鬥倒或消滅。

「歧視」的說法是在上世紀末才開始在香港及中國大陸的公共論述中出現。在香港,處理反歧視工作的機構叫「平等機會委員會」(簡稱「平機會」),是1996年才成立的,即英殖統治時期的最後階段,它雖非首創「反歧視」論述,但相關論述也是在該機構成立前不久才漸漸在本地流行起來。很明顯,這是英國及港英殖民政府想在最後統治香港的日子裡,為本地建立西方式的體制;政制民主化既然被綁手綁腳,「平機會」及反歧視條例自然是繼90年代初訂立人權法後的必然之舉,當時的中方也未見反對。

但不要忘記,香港是在一國之內,這個制度在處理小城裡的種族、性別歧視還有點作用,但遇上內地與香港之間衝突,兩個被描繪或想像成不同的「族群」如何共處,便可以說有點無能為力。在十餘年前,有香港人罵大陸人或新移民為「蝗蟲」,那怕你如何同情罵人者的情感與困境,「罵蝗」明顯是「歧視」,但「平機會」能做的相當有限,至於北京有人回應一句「香港狗」,更是「平機會」業務範圍之外。相反,「反歧視」論述會刺激及正當化任何一方對彼方的敵意,無論是本土主義或愛國主義。

「反歧視」論述在我們生活的空間,未必能令我們更好地共存,反而是無止境的惡鬥,目標更可能是把對方鬥倒或消滅。

在中國大陸,根本沒有類似「平機會」的機構,可是卻有中國特色的「反歧視」論述。在官方及公共論述中,它的出現是離不開鄧小平年代以及之後的發展。在毛澤東時代,當然會指控西方帝國主義醜化社會主義中國、偉大的中國人民,但那是冷戰及革命鬥爭的必然,並不蘊含追求平等對待,因為,起碼在口號上「我們」是要在革命中消滅「他們」的,而非共存。直至中國加入聯合國、毛澤東去世、四人幫倒台後,毛時代的革命論述失去了魅力及需要,重新打造愛國主義成為官方意識形態工程的核心。

2005年10月2日,中國北京舉行的搖滾音樂節期間,一名少年揮舞著國旗,以紀念國慶。攝:Guang Niu/Getty Images
2005年10月2日,中國北京舉行的搖滾音樂節期間,一名少年揮舞著國旗,以紀念國慶。攝:Guang Niu/Getty Images

坊間經常用「玻璃心」一詞來描繪中國大陸民眾的國族情感或愛國主義,這種描述不能說是錯,但平心而論,所有激烈的民族主義(以至本土主義)其實也可以說是「玻璃心」——敏感、脆弱、易怒,而且,「玻璃心」一說缺乏了歷史及政治分析。台灣一位文化研究學者汪宏倫曾指出,「傷害了中國人民感情」的說法,在1980年代開始在官媒及官員口中出現。在毛澤東年代,革命論述中的中國人民是鐵人般的打不倒,根本不會受到傷害。但到了90年代之後,「容易受傷的中國人民」明顯成為國族認同的重要部份,而國人也在開放改革時代裡接受更多西方概念,在諸種西方概念中,「歧視/反歧視」是頗安全又受歡迎,它可正當化這種新的愛國與國族情感,它也最容易瑯瑯上口,既符合國情,又合國際慣例。但它蘊含的共存渴求,卻混和了文化、文明、國家與人民,只渴求一種國與國之間的共存,而非憲制框架內不同群體間的共存。

況且,這種共存,有時更多是確立自我的存在感,甚至復仇心理(所以後來出現「戰狼」想像),而非共同性: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當然不能讓人家再歧視「我的偉大」!所以,這種「反歧視」論述在中國熱起來是經過官方政治過濾的,是對外多於對內的。例如,「反歧視」論述沒有怎麼刺激起太多漢人反思自己與少數民族的關係,對同是漢語的方言群體關係,以至對性別歧視、性傾向歧視的敏感度,也達不到指控別人辱華的激烈程度。

「反歧視」論述在中國熱起來是經過官方政治過濾的,是對外多於對內的。

簡單來說,因為,我們連一個起碼的憲政架構也沒有,更沒有一個自由民主秩序,「反歧視」論述背後的多元文化主義制度當然無法落實,因為沒有公信力及起碼的認同感,更無法處理所謂「中港矛盾」,但是「反歧視」論述卻成為最方便政治鬥爭的工具。公平點來說,它也曾成為香港本土派的政治工具,情況就像牛頓擺,右邊的球回擺,狠狠地令左邊的球彈出之後,它又會再回頭打擊右邊的球。所以,經歷了2019年反修例運動,在如今威權主義震攝香港之後,它更多成為愛國主義、國家主義的鬥爭工具,鞭韃、懲罰、規訓異於官方國族主體的他者。把人罵成崇洋媚外,說成是陰險黑暴,除之而後快,試問這是共存之道,還是滅絕之道?

我們連一個起碼的憲政架構也沒有,更沒有一個自由民主秩序,「反歧視」論述背後的多元文化主義制度當然無法落實,但是「反歧視」論述卻成為最方便政治鬥爭的工具。

那麼,是否就不該指控人家「歧視」呢?語言不是任何個人創造的,為了溝通為了生存,我們有時是無法選擇。香港跟任何地方一樣,也會碰到種種「歧視」的現象與人群,但在說出人家「歧視」之後,在「反歧視」上腦及擴大化之前,該問一問,如何才是讓彼此更好地共存,如何不變成好鬥之徒,或被好鬥之徒利用。在現在的政治環境,訴諸平機會、兩地政府,也只會讓事件跑題,因為,誰相信它們會主持公道?本來是要求改善服務,糾正幾位員工的文化偏見或不當行為,結果變成把幾位空中服務員開除,要求機艙內一律說普通話,讓國泰的第二大股東的國航變成第一大股東,甚至又搞官大人說的「去殖民化」,這就能和平共存嗎?還是根本不管,一心把想像中的「他們」鬥倒便好了?

編輯推薦

讀者評論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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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反“反歧视”,说白了就是我要维持我的特权。男/女如此,粤/英/普也是如此。至于员工被开除,当然是时代的灰砸头上的悲哀。街上小偷偷了10块钱被围观路人打死,也不能由此得出偷窃合理、偷窃无罪的结论。

  2. 回應第十一位觀察者
    現在單靠剪頭剪尾十幾秒的休息室閒聊偷錄就指控空姐歧視,
    雖然他們口如此說,
    但沒有證據顯示該名客人最終有沒有因此而未能獲得毛毯呢。
    小事化大,以偏概全,以言入罪而已。
    香港人自己都會挑剔自己人英文錯grammar,恥笑講Honglish,普通話講港普。
    相反外國人或者講母語的人反而沒有那麼嚴謹,語言用來溝通交流,互相理解就好。

  3. Victimization = weak nation

  4. 文章不错,大家的评论更出彩👍

  5. 樓下支支作響提的disliking和discrimination(涉及到結構資源分配)的區別,個人覺得蠻重要。如果香港機場因為寒蟬效應全面普通話,直接影響的就是普通話說得不好的空服員的雇用,也有可能會影響本地某些乘客,因為現在普通話的權威性,無法加入的人會慢慢被排擠出這個公共空間。二戰後在台灣,國語標準語和台語的權力關係或許可以參照。另外講到disliking也不禁思考,或許這些問題也有部分是內地人無法想像別人會反感自己,一旦有,一定是內心的殖民還未去除/外國勢力的渲染/西方強權的打壓。甚至這篇文章也反映類似想法:反歧視語言是港英政府留下的遺產。

  6. 動不動就上綱上線,這種事情太多了

  7. “我可能比较年纪大,成长于“反歧视”还没有成为日常用语及思维习惯的七、八十年代” 还是有自知之明,那就加强学习,希望你能跟上时代

  8. 反正香港向來在內地人眼中就是「洋買辦」的角色,國泰風波只不過剛好坐實了國人的想像。沒人再去思考因為這句話被解僱是否公平合理/偷錄音是否不道德這些更客觀的問題。如果只要服務業牽涉地域歧視就要解僱,我看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有工作了吧。叫國泰班鬼佬高層趁早返鄉下,太古將股份轉讓俾國航,費時連累大家。

  9. 歧视的本质并非纯心理感受,而是歧视本身会造成不公平,如对女性的歧视可能导致就业机会上的差异、黑人在美国被区别对待等。反歧视的本质在于,对被歧视一方的侵害被长期忽视,以致于只能以越来越激烈的反歧视手段来对抗侵害。
    在某次歧视事件后,反思反歧视不过就是歧视行为的延续罢了。觉得这种歧视行为没什么那么严重很正常,不就是歧视的根源吗?

  10. 小事一樁,卻凸顯了小香港及大中國的政治生態,更重要的是成為世界新聞。誰是誰非,任何人都缺乏清晰的背景資料去作批判。
    不過,現實不會因為這不清不楚而不給反應。
    清醒一點,離開了這個小香港甚或大中國,還有一個世界。
    而這世界絕對會用世界的邏輯去看待你由心而發的態度及獨有價值。
    除非你不去接觸世界——像擁有國內最受歡迎領導人的北方國度,那你有信心及準備去迎接世界邏輯的招待沒有?

  11. 中国民族主义语境下的“反歧视”当然要放到中国民族主义背景中来检视,并不是什么“淡化歧视性质”。就像魏玛共和国时代的“民族自决”必须放到德国民族主义背景中来检视一样。

  12. @烏雲 多謝你提供的影片,讓大家有多個視角去看待這件事。

  13. 乌云提供的视频下面的评论也蛮好看的。

  14. 鳥雲,你好厲害,寫到呢啲出來。唉,反正講「不要未審先判」或者「疑點利益歸被告」都被批評。你那「人話」果個case真係精彩。

  15. 一条毯子闹得鸡犬不宁,唉🤦🏻不知道说什么呢……

  16. 另外,繼續回臘肉小包子,提供一條香港人對大陸人歧視粵語的creative 反抗: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_SQxFVv3yg
    影片中的大陸人自己不懂得怎麼摺好bb車放好在巴士上,扔了bb車,在車上還一路罵司機。三四個大陸人,罵了這麼久,都沒有人阻攔,直到司機為了避免在情緒下行車而停駛,才有香港人過來幫腔。
    影片中的大陸人說,講粵語不是人話,她聽不懂。
    不是人話。
    這條片子有三分半,前理後文清晰,發生在五個月前。假如是放在國泰的操作裏,中港可能要打仗了???
    影片中調停的香港乘客,反歧視的方法就是堅持講粵語。這是你所說的反抗了吧,也夠平心靜氣有理有據,也有創意了吧?
    但根據這個例子難道又能寫出一篇洋洋灑灑香港在反歧視上的政治化路徑嗎?
    不能,因為這只是一個case。一個日常生活中的case,不具備光明冰室那樣的公共性。國泰也只是一個日常生活的case。
    這些case都不足以描繪出一條宏觀的路徑來。評論不應該是這樣發揮的。

  17. 回樓下,在香港,這場鬧劇的政治化路徑基本沒有香港人可以參與的地方。
    臘肉小包子似乎把中港在這個問題上的政治化當作是一個旗鼓相當的平手,但不是,這件事的政治化有極明顯的操縱和權力差。香港輿論因為普遍認為空服員也有錯,所以沒有過度爭辯,要拗也是說如此迅速的解僱是否合理。但普遍來說,香港人在這件事上並沒有太多say,成為熱點有大陸輿論、大陸官媒、香港官方的炒作,獨獨沒有香港輿論。
    大家的心態是:又歧視,咁有的確有啲歧視窩,但洗唔洗咁上綱上線啊。這件事上,除了react,香港人也沒有其他可以有的動作。這是什麼反抗嗎?這是什麼創意嗎?都不是,這是一次茶水間吐槽被放大成中矛盾。
    你想探討的歧視的政治意義,放在一九年光明冰室的討論裏或許是可以有的,但我覺得在國泰的案例上不適用,因為空服員的主體性是完全、完全被消解的。
    至於大陸具體是什麼背景的人在什麼領域做歧視論述,我不知道這個群體的面貌是否有那麼的清晰,是否可被如此明確地劃定,而他們的身分有代表了什麼?願聞其詳。
    至於這次吐槽是不是歧視,隱性歧視我覺得是有的,作者也覺得有,問題是歧視了誰?像下面評論區說的,香港人喜歡嘲笑,自己講普通話也會笑,意思不是說香港人嘲笑就沒問題,而是那個嘲笑的對象不是某一種人。
    但現在的問題不就是,被認定為是「嘲笑大陸人」嗎?
    坦白說,十幾秒的缺乏前文後理的錄音,它能說明的最充分的事實就是,「空服員好像在笑某個客人的某句用錯了詞的英語」,基於這個事實能給出的最「反歧視」的評價是,「可能是吐槽吧,但這樣說話幾mean,沒什麼必要,沒必要在別人英語說得不準確的時候showoff自己。」其他現在更多的發揮,只能從當事人自己的講述、對質中去再獲得。但有嗎?沒有啊,現在的批評是沒有一個established好了的事實基礎的。
    所以在這樣的風波裏,在大陸和港官、港企連袂的顯而易見的政治操作中,要求一個關於銷聲的香港人群體的「政治化路徑」,我反倒覺得是離開了真正的政治現實在談。
    倒是內地乘客又錄音新加坡空乘「歧視」了,老闆親中的香港01還追得挺多的,或許可以觀察一下這類新聞,想要鼓動怎樣的民粹,想要怎樣的政治化路徑。

  18. 歧视这个词之所以在美国政坛大行其道,根本还是因为它的内核在于为被压迫的群体平反,敢于承认我们中的某些人结构性地被剥夺机会和权利,并为他们发声。从这个角度看,有不少就算是高学历的精英内地朋友,也没有分清disliking和discrimination的区别。当然,每个人都有自由去定义“歧视”,但是在香港的事实就是内地人享受着公共政策公平的待遇,私人机构一视同仁的薪资,有各种渠道将自己的声音传达给官方,并且这个群体的在香港的当权者眼中相当具有份量。因此比起歧视,我更愿意把香港人的态度定性为disliking。我无意淡化操普通话内地人在香港生活的难度,但是个体的敌意很显然只能从民间层面去化解。这并非什么制度问题,也没必要挥舞“去殖化”的大棒。国安法算是去殖化的一次胜利,但谁会天真到认为这法律会让香港人更热爱尊敬内地群体?香港标榜专业精神,因此专业人士出现用词不当,确实应该道歉。但是说香港存在广泛的“歧视内地人/歧视普通话”问题,实属把剧烈拉扯多年的中港矛盾简化成了“洋人看不起中国人”的脸谱。这一向都是点燃民族主义愤怒最好的火药。如果真的想消解香港人的偏见,我们可以聊聊后社运时代的社会氛围,聊聊两地年轻人出走外国的润学共鸣,聊聊中港共同面对的财富不均。可是这些能聊吗?还是官媒只想转移矛盾,让人忘记国内连环的铁拳?

  19. “反歧視”究竟扮演何種角色,需要將其擺到中港關係之間去審視。若果關係本身就不平等,則“反歧視”即等於各打五十板的偽中立,更何況當前之現實,同樣問題是會打港方五十板,而對中方裝聾作啞。故只要稍有常識之人,即會明白當前之“反歧視”只不過同“言論自由”“多元化”一樣,是西方左派遞給中共的趁手武器而已。西方左派往往覺得,對於有色人種或者性少數人群,存在一種長期之不平等壓迫,所以嚴於對待“主流社會”是一種理所應當之補償。而面對類似之中港關係,卻集體失聲?

  20. 一个因为空服人员的不当言论导致的服务投诉被上升成为政治斗争,着实让人觉得恐怖,而且在现有的局势下无法避免。中共有意拉偏架,除非中港两地不再交流,民间不发生任何摩擦,不然未来任何一点小事都可以斗起来。

  21. 蔥頭的這篇文章其實足見香港知識分子的許多短板。其一是無法識別出這場劇中那些最積極的人的社會背景——是什麼樣的中國大陸人最積極地參與這一「反歧視」的運動,指向的又是什麼樣的消費空間和領域?同樣地,對香港人自身來說,「歧視」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姿態?是reactive的抵抗?或是active or creative地行動,抑或真的就只是歧視而已?換句話說,這場事件被中國民族主義完全政治化了,那在香港,它的政治化路徑會是什麼?我不識趣地以為這是知識分子理應處理的creative的議題,是如何構造的問題。而現在如蔥頭這樣的重要思考者仍然(也許是traumatized地)停留在reactive的層面。讀罷此文不得不說是失望的。

  22. 回應第十一個觀察者:
    如果因為語文水平而受到差別待遇,那當然構成了歧視,但現在流出的錄音,只是幾個空姐在休息時閒聊,又為什麼會構成歧視?

  23. “香港人一向喜歡取笑他人的語文水平”……还义正严辞拿出来说,所以我说有些人根本没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24. 中國官方媒體的刻意引導,港府官員的嘴臉,把這種屁大的事情發展扭曲到極致,醜惡程度比事件本身有過之而無不及,令人作嘔。

  25. 今天有网红发小红书说香港机场已经全部讲普通话 “官方语言已经变成普通话” 这个结果惊不惊喜?那现在是谁歧视谁?谁殖民谁? 所以早就说了 国泰空姐这个事件上吵什么歧视都根本都不着边际 根本是一场中港矛盾带出来的repression

  26. 我覺得還可以放在另一個脈絡來看,就是網民召喚鐵拳打擊私有企業,鐵拳也樂於被召喚,以前更多發生在大陸的外資企業,比如各種動不動辱華的品牌或者NBA,現在也發生在香港企業身上了,只是召喚的名頭換成了「歧視」,因為「辱華」只能針對外資。除此以外,所有的發展都似曾相識

  27. //国泰这个事情的性质其实尘埃落定,这时候不惜连普世价值里的反歧视都要抛掉把港人代入“反权威”对立面,先不说作者能不能代表所有港人,这种行为本质上和民粹小粉红的另一个反面。//
    為什麼是塵埃落定?涉事空姐連解釋機會也沒有,半天內就國泰解雇,小紅書上實名舉報的內容也沒有經國泰或任何其他人核實,甚至在這裡評論區內也看到幾個不同的版本,事件真相未出現前,為什麼可以草草將事件定性?
    背後嘲笑客人英語水平固然是不對,但這跟歧視大陸人有什麼關係,香港人一向喜歡取笑他人的語文水平,不只是英語,香港人也很喜歡取普通話水平,難度是在歧視自己香港人?

  28. 我覺得全文的核心思想在於這一句:「把人罵成崇洋媚外,說成是陰險黑暴,除之而後快,試問這是共存之道,還是滅絕之道?」
    我理解評論區里有很多人不滿這篇文章的作者嘗試在淡化這次風波中的歧視性質。我也認同這篇文章在這一點上是在避重就輕。但是似乎很少有人討論過,或者是關心過,國泰,甚至是香港人應該受到怎樣的「懲罰」才是合理的。是空服員在記者會上公開道歉?是解僱三名涉事空服員?國泰提出的跨部門檢討報告?國泰(甚至是香港)改用普通話作為官方語言?國泰需要擺脫英資的背景?為了讓這件事情不再發生,有人認為應該不惜一切代價。然而這個「一切代價」里,有哪些是不該被犧牲的,有哪些是我們該珍視的,更重要的是,「我」能否在這個討論里發出自己的聲音,捍衛自己的價值? 當然這些價值不一定是合理的,但是未經調查和讓空服員辯護就解僱是否也在犧牲了某些價值,儘管他們/她們可能在辯護時也是在重複著某些歪理,轉移視線,避重就輕,但是否這樣就不讓說話了呢?就算是原訂3天的調查等不及,1天內開一個zoom meeting也不過分吧。
    回到這篇文章,作者在寫的時候想的可能是:「你都玩曬,贏曬啦,又何必趕盡殺絕?」

  29. 前面的评论其实我看不太懂,但是我觉得很多事情真的不是都需要群体化、定性打标签、争夺话语权,在这个时代个人化的思考我觉得很重要。

  30. 「現在看來,「反歧視」論述在我們生活的空間,未必能令我們更好地共存,反而是無止境的惡鬥,目標更可能是把對方鬥倒或消滅。」
    對於這段話,我覺得在香港-中國的特有關係中倒是挺呼應本文題目的。如果去看內地網民或者是部分kol的評論,部分會將事情詮釋為因爲國泰英資的身分導致其有崇洋媚外的原罪,部分人會將其詮釋為普通話應該在香港普及,而非是使用粵語;又或是直指港人心中的傲慢姿態。無可否認的是小紅書上原post者表達有理有節,訴求清晰。但事情的後續發展不是她能控制和負責的,有些人的辯護和反擊實際上也不是針對原post的。始終在相當多人的心目中,中國和香港是父子關係,香港人和中國人也並非能平等坐下對話的兩個族群。兩邊也不甘「被對方騎在頭上」,那就只能「我騎在對方的頭上」。
    至於香港人的傲慢,我反倒是挺認同的。相當大比例的香港人對於大陸和大陸人的印象其實是很平面且片面的。我不是說香港人不知道大陸或者中共怎樣好又或是怎樣壞,而是香港人沒有認識到中國大陸各種議題的複雜性,社會的進步和弊病都有很複雜的背景導致,並非一句:「大陸(人)喺咁嘅啦」就完事。正如近幾日香港真正的花生事件日出康城拆承重牆事件,很多人評論就是「大陸劣質文化入侵香港」。對此我就很不以為然,先不論事件中的設計師和工人是邊度人。殖民地時期夠出過26座公屋醜聞和短樁案啦。但老實說,這種心態在世界各國都挺普遍的。在中港兩地特有的政經關係下這種心態導致的衝突會被再放大。

  31. 我能理解这篇文章的意思,比如在内地互联网主流声音多是反政治正确,反LGBT运动,反而成为某种版本的政治正确;香港人文化中歧视元素也不少见。常见的场景是最后双方各自站队放弃沟通。

  32. 如果香港人还是坚持这种谬论,那我无话可说。国泰航空内部群里的chinxs wh virus,可不是别人编造的。错了要认,挨打要立正。

  33. 這件事,是見到有意思的文化差異,明顯見到某些字眼,不同地方對不同字眼,看法差距幾大。
    文章說「上海婆」,但這幾日我是想到「鬼佬」。香港人講「鬼佬」,字面上都真係「歧視」,但感覺「調戲」比較重。香港人歧視歐美白人,不是說不過,但感覺好怪。但「黑鬼」就真係明顯歧視,字眼差一兩個字,語感都差異好大。
    // 「反歧視」的論述很大程度上來自西方的多元文化主(multiculturalism),是二戰後自由民主政體的人權體制擴充,有人甚至稱之為「人權革命」的進一步成果。//
    // 這套制度及語言移植到香港及中國大陸,會開出甚麼花果,便要看本地的土壤。//
    「歧視」兩字都好有意思,我都一直諗緊,我的「歧視」和其他人的「歧視」,為何差異那麼大?
    我讀到這段,我發覺了,我將「歧視」拆去「歧」「視」去理解,但其他人將「歧視」理解 Discrimination 的翻譯。
    另外,//中國特色的「反歧視」論述//,將歧視放在共和國的歷史去理解,都幾新奇——啊,原來可以這樣理解歧視
    香港的不中不西,又中又西的特質,好似不自覺影響了我對某些觀念的理解。

  34. 这……香港人果然是不值得被同情的

  35. 这篇的立场真的让人费解
    “现在看来,“反歧视”论述在我们生活的空间,未必能令我们更好地共存,反而是无止境的恶斗,目标更可能是把对方斗倒或消灭。”?
    国泰这个事情的性质其实尘埃落定,这时候不惜连普世价值里的反歧视都要抛掉把港人代入“反权威”对立面,先不说作者能不能代表所有港人,这种行为本质上和民粹小粉红的另一个反面。
    其次是消解人本位的普世语境,把大陆人作为一个“易受伤的战狼”整体,whatever其他时候这个定义准不准另说,但是在本次事件里通过这个大帽子去盖在不会说英语的乘客和弱势群体们,他们作为一个独立人格的个体被扣上这种帽子来证明本次歧视的“烈度”相对于普世语境里的反歧视是有一定区别的,甚至表达出亚裔族群之间这种“互斗”歧视是有一定合理性的说法,这种例外论的思维模式实在是让我大跌眼镜。
    你能靠成为法西斯和National conservatism来对抗权威主义吗?答案是不能,另外践踏普世价值构建的价值体系之后拿不出自己的论述,而只能掏出右派National conservatism那套老东西来对抗权威而且会让你失去很多意识形态上的盟友。而且文中处处体现的“我们情况和西方不同,理论不能直接套”这种思维模式,和小粉红的语境重合度太高以至于让我恼火,说实话香港依托于西方制度和价值观产生的先进性如果现在已经此人口中沦落到这种程度,那小粉红说港英时期留下的东西“只剩下傲慢”,不是也变得有说服力了吗?我想大陆的自由派社群也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当然我知道他一个人的言论不能代表所有港人)

  36. 講到反歧視,近幾個禮拜大陸抖音等媒體上還出現了一波以「反崇洋媚外」為名,歧視黑人為實的一波運動,也值得大家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