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NBA休斯頓火箭隊總經理達雷爾.莫雷在自己的Twitter賬號上發布了一幅圖片，圖片中附有文字「為自由而戰，與香港同行」（Fight for freedom. Stand with Hong Kong.）。短時間內，這條在中國大陸本來「不應被看到」的動態迅速被網友發掘，並引發巨大的輿論聲浪。大批大陸網友或翻牆前往莫雷的Twitter，或在牆內社交媒體發言，譴責莫雷發表「反華」言論並要求火箭隊和NBA官方道歉。莫雷迅速刪除了這條內容，火箭隊和NBA也相繼表示莫雷的個人言論不代表官方立場，然而這並未平息來自中國的聲討。不久，大量中國企業和個人暫停了與火箭隊或NBA的合作，中央電視台和騰訊公司與NBA簽訂的轉播合同也被暫停。
莫雷「反華」言論的發酵充滿了弔詭之處。首先，他的推特圖片的出處是英國公眾所組織的一個請願行動，該行動希望英國議會討論制裁與「香港的人權狀況」有關的一些個人。儘管中國公眾和媒體都竭力強調事關「主權問題」，但實際上，無論是莫雷本人還是這個請願行動，不僅未提及香港獨立，也沒有涉及五大訴求，甚至也沒有提到由反修例引發的示威活動，其指涉的人權問題僅僅是針對「送中」法案本身。
當然，考慮到反修例運動已經由司法抗議發展為對威權統治的抗議，在香港和大陸造成了強烈的意見對立，任何提到香港議題的言論都會被指責為「反華」，或許也不難理解。但拋開語法層面的荒謬，中國大陸公眾對莫雷這一條Twitter的劇烈反應，更折射出深層和長久的中共與民族主義之間的複雜關係。如端傳媒近期刊登的一篇文章指出，若將大陸網民認定為被煽動的無腦「小粉紅」，或將他們的民族主義簡化為「殭屍」般沒有自主性的行為，是一種劣化中國民族主義者的表現。但同時不可忽視的問題是，這種「自主性」有多純粹？這是離不開中共對國民長時期的社會化過程的。
中國民族主義在最近一段時間內反覆的集體表達，是中國大陸三十年來持續的教育和社會化的結果。三十年來，中國致力於通過民族主義的教育反對西方自由主義，否定言論自由和平等人權等價值；然而在這三十年來，中國政府努力灌輸的反自由價值觀始終是內向性的，無論是十幾年前的「國情論」還是近年來的「中國模式」，其目的都在於將中國例外化，將「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想隔絕於門外來鞏固政權。
過往，中國主流與西方主流的價值觀雖然口舌之戰不斷，但終究井水不犯河水，維繫着某種象徵性的和平。而此次事件風口浪尖上的NBA，也是中國大陸娛樂產業中不可或缺的體育巨頭，是中國與美國文化聯繫的象徵之一。莫雷風波之所以引人注目，就在於它打破了這一文化紐帶的神話，彰顯了此前被掩蓋的價值觀衝突。這過程中，有兩個問題可以探討：中國是否已經開始對外「輸出」反自由的價值觀？中國民族主義與全球化資本主義之間，又有何張力？
不成體系、自相矛盾卻對立統一的反自由話語
在「底線」邏輯中，任何問題一旦被冠以「底線」之名，便成為不可討論的話題，唯有官方許可的言論才可以表達。
要明白中國民族主義在國際話語場中的地位，首先要分析中國大陸網友所使用的話語。從莫雷風波首先能觀察到的一點是，中國政府所傳播的價值觀雖然有明確的針對目標（自由和人權），但並未形成一個可以用來輸出的連貫而統一的價值體系。
首先，包括官媒在內的各種媒體和廣大網民，都推出了自己對於「言論自由」這一概念的反擊或是再解讀。比如，人民網的一篇文章使用了常見的「底線論」，指責莫雷的言論「挑戰中國國家的主權獨立，我們絕不會答應」，並表示中國「被西方列強欺凌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與之類似，另一支NBA球隊布魯克林網隊的持有者、阿里巴巴集團合夥人蔡崇信發文稱，中國由於其「百年國恥」的歷史而對主權問題十分敏感，面對領土問題，「十四億中國人都團結在一起」。許多中國網民引用「主權問題不可討論」這一說法，拒絕在「主權問題」上給予任何言論自由的空間。
這些媒體沒有指出的是，「百年國恥」實際上是90年代後中國政府才開始在其教育中推行的概念，以讓中國公眾在建構的外敵陰影下重新團結在黨周圍，挽回受到六四事件衝擊的國內輿論，將中國共產黨塑造為「列強欺凌」之下全體「中華民族」的保護人。也正是這樣的「主權」觀，合法化了中國政府對種種公民權益的無視。在此次事件中，中國官方繼續圍繞「主權高於人權」的基本觀點，提出「主權問題不在言論自由範圍內」的說法，實際上也不僅是對莫雷涉港言論，而且可以視為是對一切中國人權問題的免疫。
這種彈性其實正是「底線」一說的奇妙之處。因為「底線」往往並不僅僅指領土主權——人民網的同一篇文章同時也將香港勇武派的暴力抗議稱為「底線」，此外許多網民簡單地表示「傷害民族情感」是「底線」。在中國主要籃球論壇「虎撲」上，眾多網友將莫雷的言論與幾年前洛杉磯快船隊老闆唐納德.斯特林因種族歧視言論而被取消持有球隊資格一事相提並論，認為既然NBA可以因種族歧視言論處罰斯特林，也應當因「反華」言論而處罰莫雷。CCTV的籃球評論員蘇群就表示，每個文化都有自己的「禁忌」，美國社會既然尊重自己的「底線」（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等），也應當尊重中國輿論的底線（民族主義）。
在「底線」邏輯中，任何問題一旦被冠以「底線」之名，便成為不可討論的話題，唯有官方許可的言論才可以表達。然而在大陸網友建構出的種種「底線」中，其實很少有在國際社會真正「不可討論」的內容。以暴力抗議為例，在警察暴力同樣盛行的美國，許多左翼媒體往往對被壓迫的少數族裔針對警察的報復事件表示理解，比如在2016年7月達拉斯的襲警事件後，CBS著名主播Stephen Colbert就曾引用約翰.肯尼迪的名言「那些扼殺和平革命的人讓暴力革命變得不可避免」（Those who make peaceful revolution impossible make violent revolution inevitable）表示同情。
同樣，美國社會對種族歧視言論的反應，也不是一條憑空建構出的「底線」或「文化禁忌」，而是基於對具體的「人」在社會中的地位、及「人權」的反思。與中國自上而下的民族主義教育不同，反種族主義的運動不是維護既得利益的手段，而恰恰是反對既得利益、爭取被壓迫者平等的方式。也正因此，反種族主義遠不是文化上的「霸權」或「禁忌」論調所能解釋的，反而是來自對「禁忌」的挑戰。種族主義之所以有害，是因為其對具體個人的具體權益的傷害，一個種族主義的僱主如斯特林，必然會對其黑人員工（而黑人僱員是NBA的主要構成部分）造成傷害和損失（這也被快船隊前總經理、NBA名宿埃爾金.貝勒的採訪所證實）。
然而，中國政府及網民所建構的「底線」恰恰與之相反，其邏輯是要讓國家權力凌駕於個人權利之上，將既得利益對被壓迫群體造成的傷害合法化，讓個人價值依附於國家機器，並隨時可以被後者一腳踩扁。反種族主義維護的是人的權利，而民族主義所維護的卻是一個空泛甚至形而上學的「集體」概念，這個概念的具體代表則是國家和政黨的權力。蔡崇信「十四億人團結在一起」的說法，正是這個空泛的集體意志脅迫個人意志時所使用的話語。
由此可見，「底線」並不基於中國人的具體權利，而是建構於形而上學的集體觀念之上，這種空泛的修辭具有極強的廣泛適用性和可操控性。從「領土問題是底線」到「愛國是底線」到「不使用暴力是底線」再到「不傷害情感是底線」，每兩個「底線」之間都實現了質的跨越。「底線」、「主權」、「民族情感」，其都成為可以代表任何問題的大帽子，隨便扣在一切關於中國的言論之上。
「底線說」與「了解情況說」的內在邏輯恰恰相反，「了解情況說」的核心是「一切都無關政治」，而「底線說」的內核則是「一切都可以是政治」。
而與「底線問題」不屬於言論自由的邏輯略有不同，另一種觀點則認為「不了解情況（國情）的言論不在言論自由之列」——這種說法同樣來自於中國政府歷來的修辭庫。當國內外娛樂界精英熱衷於通過自己的作品或者社交媒體表達政治意見時，網友往往以這種「不要對不是你專業領域的問題發表意見」的說辭，打擊微博上來自各方面的不一致觀點。正是在這種輿論之下，「音樂無關政治」、「體育無關政治」等說法開始流行，人們認為娛樂界人士應該「只管好好唱歌/打球，不要談論政治」。2013年大陸網友對張懸「國旗事件」的評論就一致使用了這樣的話語，更不用說自2014年以來大陸網友對何韻詩和黃耀明等藝人的一致攻擊。其實這種論調的引伸含義是，只有身居高位的政治精英才有權談論政治問題，其他人只應老老實實做自己的「本職工作」，做一枚祖國需要的螺絲釘。
實際上，「底線說」與「了解情況說」的內在邏輯恰恰相反，「了解情況說」的核心是「一切都無關政治」，而「底線說」的內核則是「一切都可以是政治」。「底線說」或許更符合中國政府當下的需要，因為將一切問題與「底線」相聯繫，更能夠調動人們的警惕性，實現民族主義動員；而「了解情況說」則在全民動員、民族主義高漲的情況下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因為要說中國民眾比莫雷更「了解」香港問題，則必須假定距離遠近跟了解多少成正相關，或者是國內媒體比西方媒體更權威。諷刺的是，「藝人不要碰政治」的說法往往出現在藝人表達反對意見的時候，而當成龍、劉亦菲等明星表達撐警和支持政府的意見時，卻往往迎來一片叫好聲。「了解情況」已經成為「與中國政府意見一致」的含蓄說法，「不了解情況就沒有言論自由」實際上意味着「與政府意見不一致就沒有言論自由」。
除了邏輯層面的矛盾，我們還不難觀察出，中國主流輿論中其實包含着兩個截然相反的思想根源。在個人層面，他們極端「建構主義」，認為作為人的權益和自由是相對的甚至虛假的，對「人權」的認識是西方霸權洗腦的結果，因此也理應被反向洗回去；而在國家層面，他們卻極端「現實主義」，認為國家/政權是不可挑戰的有機實體，國家權力是評判政治行為的唯一真實標準。然而正是在這種話語場中，這兩種來自不同方向的思想獲得了對立統一。
通過以上分析，可見中國主流的反自由話語其實並不能自圓其說，甚至包含着深刻的矛盾，但其盛氣凌人的勢頭已然形成，並在近期的一系列事件中進行了對外展示。這種價值觀在中國國內已經鞏固了自己的地位，那麼它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又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或許是一個應當關注的問題。
攻守易勢，反自由話語出走？
以往的所有策略，都不是要讓中國的反自由話語走出去，而是防止自由主義的西方話語走進來。然而無論是此次莫雷事件，還是對其他跨國企業的舉報和抵制熱潮，或者是近來頻頻出現的「出征」事件，都顯示出與「建牆」的邏輯相矛盾之處。
長期以來，在共和國的宣傳工作中，中國的反自由話語都是作為「防守者」出現。這或許有來自列寧主義的思想淵源。列寧本人在《怎麼辦》中就提到，在意識形態的爭奪戰中，資產階級的「錯誤」思想佔有先天優勢，因為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歷史更悠久，滲透更深，也更具吸引力，所以「無產階級」的精英政黨必須時刻佔領輿論高地。中國在1984年、1986年和1989年的「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運動是列寧主義宣傳觀的正統體現，防備來自西方的意識形態侵蝕；而90年代和2000年代的愛國主義教育運動和「國情論」，則是以中國「國情」的「特殊性」為理由反對民主思想的傳入。網絡防火長城的建立顯然也是遵循同樣的邏輯，「網絡主權」這一說法的興起，更意味着互聯網言論的領地劃分，意味着中國應當在輿論場上自掃門前雪。所有這些策略，都不是要讓中國的反自由話語走出去，而是防止自由主義的西方話語走進來。
然而無論是此次莫雷事件，還是對其他跨國企業的舉報和抵制熱潮，或者是近來頻頻出現的「出征」事件，都顯示出與「建牆」的邏輯相矛盾之處。中國民族主義者屢次出牆，隱約昭示着反自由價值觀在國內的鞏固和對外採取的攻擊性姿態。這些事件也的確造成了國際影響： Tiffany下架了一則因模特擋住眼睛而被指責為暗示香港示威的廣告，蘋果公司則從香港地區的app store下架了幾個與香港的抗議活動相關的app。而在NBA，莫雷刪除了twitter，哈登等火箭隊球員對中國表示道歉，其他球隊的眾多公眾人物，包括此前對美國總統特朗普不吝批評的勇士隊主教練史蒂夫.科爾，在被問到中國相關問題時也左躲右閃，拒絕正面回答（只有馬刺隊主教練波波維奇、凱爾特人隊球員坎特等少數人表達了對言論自由的支持）；NBA官方雖然沒有正式道歉，但發布了妥協度極高的聲明，並在隨後的幾場在美國本土進行的比賽中驅逐了攜帶支持香港的標語的觀眾。
當然，這幾次出征行動可以說都起源於「對內」監督審查，是對本國市場的清理清算，目的在於從中國市場中驅趕不遵守專制價值觀的人。這種市場清洗的情緒在此次莫雷事件中表現尤為明顯。許多媒體和個人都表示，不尊重中國的價值觀就不要賺中國的錢，如籃球評論員楊毅在一條轉發超過1.5萬的微博中所說，「你不能吃中國還罵中國」。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本國市場」的「本國」性面臨着根本的衝擊，在分析意識形態時，我們其實已經不再能使用基於民族國家的進攻/防禦二分法。
然而實際情況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本國市場」的「本國」性面臨着根本的衝擊，國際市場的流動性意味着，一個「本國市場」內的運營者往往來自其他國家、其他政治體系。因此，意識形態不再完全以民族國家為基本單位，而是更多地以個人和非國家組織的形式傳播。在分析意識形態時，我們其實已經不再能使用基於民族國家的進攻/防禦二分法。中國網民的邏輯是，所有在中國做生意的人，都必須遵守中國的主流價值觀，拒絕任何自由主義的、可能威脅政府權威的言論。然而要實現這一點，就意味着言論管制必然要進入到這些人的私人領域，即使這意味着「中國價值」對對方價值觀的限制。換言之，中國市場的民族主義其實是在為全球市場制定遊戲規則，劃定可說與不可說的界限。
因此，雖然中國輿論的主要姿態仍然是防禦性的，雖然中國的民族主義者並沒有形成一套完整連貫、經得起推敲的價值觀，但價值觀的輸出已經開始了，只不過輸出內容的主體是否定性的，而不是肯定性的——國際關係學者 Randall Schweller 和 Xiaoyu Pu（蒲曉宇）曾提出過這樣的理論，即任何一個對國際體系的挑戰者在進行對既有體系的改造之前，必須首先對其「去合法化」（delegitimization），這種去合法化的核心不在於建立自己的合法性，而在於否定既有秩序的合法性。中國雖然遠未建立反自由價值觀的合法性，但其對自由主義價值觀的去合法化，在國內已經基本完成，即使仍有不少人反對，但輿論的制高點以被民族主義的反自由價值觀所佔領，後者正逐漸把反自由的價值強加於國際市場。
來自中國民族主義的攻擊僅僅是暴露了全球資本主義內在的問題——全球市場雖然具有流動性，但市場內的權力分配卻是集中的，跨國公司的經濟資本和國家的政治權力構成了統治性的權力結構，他們並無動機去在乎個體人的權利和自由。
但國際市場並不僅僅是中國民族主義的受害者，它也是言論自由的「加害者」。從某種層面來說，來自中國民族主義的攻擊僅僅是暴露了全球資本主義內在的問題——全球市場雖然具有流動性，但市場內的權力分配卻是集中的，跨國公司的經濟資本和國家的政治權力構成了統治性的權力結構，他們並無動機去在乎個體人的權利和自由。諷刺在於，資本主義本來內生於自由主義之中。當洛克等古典自由主義哲學的先驅者創立他們的學說時，「自由」都與人的逐利本質密切相關，洛克認為，正是人對財產的追逐讓人有合法的理由反對暴政。他當然不曾想到，對財產的追逐會成為暴政的幫兇甚至暴政的源頭。NBA並不是第一個限制自由的大公司，中國的經濟更是資本與公權力媾和的典型。只是中國民族主義的極端性讓莫雷事件中的NBA成為了一個代表性的案例。
誠然，國際關係中的自由主義學者可能會表示，雖然全球資本主義不能帶來價值觀的統一（十幾年前這也曾是學界的流行觀點），但至少可以避免衝突。畢竟，NBA是在吃着中國，但中國同時也在吃着NBA。NBA每年不僅從中國帶走大量收入，也給中國帶去大量經濟增長。NBA不僅為中國的媒體帶來轉播收入，以NBA為代表的娛樂產業也是刺激中國消費的重要來源，並且也為中國國內的政治形勢起着減壓閥的作用，可以在醜聞和爭議事件爆發後轉移人們的視線、平息人們的生活。可以說，懲罰NBA對中國政府不一定有很多好處。
然而輿論的發展顯然表明，中國的公眾並不都認為二者之間的關係是相互依存的，他們更多是將中國放在金主的位置上，認為槓桿完全掌握在中國手中。民族主義往往認識不到相互依存的關係，而只認識到外企對中國市場的依賴。
「底線」只會越來越高？
民族主義和經濟表現一直是中國政府合法性的兩大來源，然而這二者之間卻存在着緊張關係。如果經濟表現下行，CCP必然需要增強民族主義的敘事來強化自己的支持，但民族主義卻往往賦予國家以比實際更加誇張的經濟地位。
長時間以來，民族主義和經濟表現一直是中國政府合法性的兩大來源，然而這二者之間卻存在着緊張關係。如果經濟表現下行，CCP必然需要增強民族主義的敘事來強化自己的支持，但民族主義卻往往賦予國家以比實際更加誇張的經濟地位。因此民族主義實際上無形中增加了經濟壓力。然而壓力越大，民族主義的動員也要越強。在莫雷事件中，即使中國經濟會受到來自外企撤資的打擊，中國仍然有動機讓民族主義加碼。幾個月前，當電視劇《親愛的熱愛的》被指責「台獨」時，廣電拒絕禁封的做法已經招致觀眾不滿，而僅僅一個電視劇當然和NBA巨大的影響力不可同日而語。尤其是事件發酵後，如果不讓莫雷和NBA官方道歉，必然會損害民族主義動員的信用。
目前的情況，或許還並不能「證實」中國政府正在被民族主義所裹挾，畢竟政府仍然從民族主義動員中獲益。但這意味着，民族主義話語中的「底線」只會越來越高。在一個動員體系中，輿論永遠都會跟從最高標準，好比一種逆向的木桶效應。更加民族主義的討論者如果指責其他人不夠愛國，他永遠將比後者更容易在輿論中獲得聲勢、佔據制高點，因為動員中最重要的是調動情感需求、建構道德標準，這也就是「底線」之所以容易形成並不斷翻新的原因。如上文所說，「底線」一詞已然成為可以隨處適用的大帽子。而「底線」一旦形成，就不會降低，只會不斷加高。
公眾當下已經形成了民族主義的競賽，面對重大民族主義熱點事件（如莫雷事件、國慶閲兵），沉默都已經被視為不愛國的表現，甚至有網友將沒有在國慶期間祝福中國的港台藝人整理成名單在網上公示。不難想像，民族主義的敏感點會越來越多，言辭會越來越激烈。或許在今後的某一時刻，有人在社交媒體上表示不喜歡吃餃子，也可以被作為其「反華」的證據，並引發新一輪抵制的浪潮。
這種高漲的情緒或許預示了反自由的民族主義必然會衝出亞洲、走向世界，而面對這樣的推進和輸出，以市場為基礎的全球資本主義無法給出一個回應，自身也矛盾重重，甚至成為反自由價值的一部分。在這種反自由的衝擊下，商業和娛樂作為不同價值和體制之間溝通橋梁的作用，可能需要被重新思考了。
（作者研究中國宣傳系統和民族主義）
很好奇，如果從所處的時代中抽離，人們會如何從歷史的第三者看待現下的「中國共產黨」、「中國」、「中國人民」。
Fight for freedom. Stand with Hong Kong.这言论还可以诡辩说不是反华…？此事件在大陆引发轩然大波的原因根本不是所谓文章中着重强调的价值观冲突（反对西方自由主义，否定言论自由和平等人权等价值）。自己虚构了一个靶子然后借此批判民族主义和反自由话语最后滑坡谬误渲染恐惧。很久没见过端传媒这么垃圾的所谓深度评论文章了。明明有很多值得批评的地方最后却旋量这么一个切入点，批评也要批评到点子上啊
Nice
真的很可怕和噁心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能跟中國人的政治立場相反!!
一個國家應該以德服人不是用威逼的手段
之前有中國人被中國政府發現他幫反送中按讚
就被請到小房間問說是不是愛國愛黨教育做得不夠
拜託你大中國整天想用洗腦式的愛國教育逼每個人愛中國愛中共 怎麼不想想如何讓人發自內心的喜愛這個國家
一来人家未必用的是自己的钱，二来"自发"地为某种制度辩护也很应景了。
端有至少一半的文章视角极大。太大了，大到纽时都没几个人能驾驭这么大的视角。
对跨国公司和资本的攻击真是突如其来，左得够胶。中美政府加起来可以左右的产值占全球多少，NBA那点经济体量又占全球多少？其它”大“企业也同理。这些企业就像你们左胶常说的中国人一样是散沙，是无组织的。你拿这些散沙跟中美政府这种利维坦相提并论，让它们分担跨国言论不自由的罪责？？NBA之所以让你产生了大资本的错觉，其实是它巨大的文化影响力，然而这个影响力从何而来，是千百万普通人观众赋予它的。也就是说，正是奇才队赛场上对黑衫抗议者被带走无动于衷的对外国人的自由毫无兴趣的普通美国观众，造就了对外国人的自由毫无兴趣的NBA。同样是资本，暴雪被千百万普通玩家群攻之后立刻宣布发还香港选手的奖金，美心被千百万普通港人装修后立刻发声明与死老太太切割，你又怎么解释？？？
大家可还记得，08年的地震和奥运会，成为很多五美分转身成为小粉红的契机？ 我在网络和身边见到太多政治立场大幅度往复摆动的例子。如果不局限于两极反转，则会发现更多政治立场转变的案例，如最近的香港反送中，让很多大陆自由主义者亮出了民族主义胶皮，最近的盛大阅兵，则让很多对政治本不热衷的大陆人高兴地唱起了我的祖国。所以，不能因为大陆很多人的民族主义看起来是自发，就简单认定为真是自发。大陆很多人（其实其他很多国家的人民也是一样）根本就随波逐流，但也深藏着很容易被激发的民族主义情绪（这一点就更是人类共业了）。所以我建议用《从选举到暴力》的“精英说服论”来理解它：大陆的民族主义情绪就是精英说服的结果，他们的“自发”是被精英说服之后的“自发”，你把精英拿掉，或者把说服的管道拿掉，他们就不“自发”了。
像 AGSTBIFLSK 这种用户也是付费用户吗？ 这是花钱进来锻炼神经来了？
我好讨厌“政治世界從來都是叢林法則”这种蠢话啊，远的例子我不谈了，就说正在发生的政治吧，香港的和理非和勇武哪个在按照丛林法则行事？和理非那么弱，也没被港府吃掉，所以说哪里来的丛林？？？ 个人怀疑这种“政治就是丛林法则”的反智说法其实是“政治都是肮脏的”这句老话的变体，说话人不知道何为丛林而已，我更怀疑只有华人社会、亚洲部分国家、西班牙、南部意大利这些落后地区才流行这些反智言论。
行文思路和论证都非常清晰 借助此文梳理了不少心中困惑 感谢作者
普世价值缺失，在社会活动体现出来的就是契约精神，一个政府、企业或个人失去信用。
好文章，一針見血。
作者并没有否定不同国家对于不同话题敏感度的不一样的这件事实。只是用他的观点指出当大家不问理由去接受这些观点，却不问它源头和目的的时候，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且不论五大要求是否跟香港独立有关，在评论里说14岁年轻人没有被体制被压迫也太过武断。如果体制没有问题，一百万的香港人上街怕是吃饱了饭撑的？
希望大家都能去想一下，这些民族感情都是谁在倡导，谁在受益？在狂热的民族主义热潮中，如果有一部分人能保持冷静与距离，提出不一样的意见，于国于民都上一件好事。在香港的事情上，希望对面的朋友都能换位思考一下。
对于文章的观点不能苟同。第一点我们来看看，“然而在大陆网友建构出的种种底线中，其实很少有在国际社会真正不讨论的内容。” 这句话其实蔡崇信已经说过了，中国对于外国势力干预内政一直很敏感。中华文化在国际社会上只有一个，中国社会有14亿人。国际社会允许讨论的内容，不代表在中国可以。中国是国际社会的一部分，但不代表国际社会所秉持的理念就与中国一致。中国历史上，乃至今天，都保有自身的独特性。你可以说这种底线与国际社会有差异，但这种底线的定义权利不在国际社会，我们也无需国际来帮我们订立底线。第二点，“以暴力抗议为例，在警察暴力同样盛行的美国，许多左翼媒体往往对被压迫的少数族裔针对警察的报复事件表示理解。“ 这是在美国。美国不是国际社会的道德标杆，我们没有义务以美国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处事原则。美国也不禁枪，难道我们也不禁吗？而且，现在暴徒没有被压迫，也不是被歧视的少数族裔。中枪的一个中五学生，一个14岁的少年，他们被什么压迫了？体制吗？他们连体制都还开始接触吧。学校学生最大的压迫来源于学校和家庭是最常见的。我不认为送中条例会压迫他们。第三点，”反种族主义远不是文化上的霸权或者禁忌论调所能解释的“——”国家权利凌驾于个人权利至上“ ，反种族主义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时期以及斗争才最终实现，这个无需多言。文中提出了一点，种族主义鄙人会对个体造成伤害。支持香港所谓的”民主“，上街纵火，殴打警察，破坏公共交通枢纽，也直接对我国公民造成了伤害，大量的市民不能正常出行，大量的警察受伤。这种底线恰恰体现了我们对于集体权利的重视。集体是确实存在的。我们不能因为生活在个体化的时代而否认集体的存在。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没有具体地侵犯我个人的利益就出让集体的利益。底线正是构建于中国人强烈的集体观念之上，对于国家这个共同体，我们有更强的连结感，也能够体悟到共同体利益与我们利益的共通之处。并不是一个虚无的形而上的集体观念了。第四点，”底线说“与”了解情况说“这两个不同的说辞，出处根本不一样，也不是评论同样的事物。”底线说“的意思表达中国政府，以及大部分民众对于事件的一个坚决态度，也就是个形容词。形而上地将其总结为一种理论，实在荒诞。内在逻辑内核根本不是一切都是政治。内在逻辑是中国有部分集体利益是不容商榷的，打擦边球都不行。而”了解情况说“则更容易理解。政治是与经济一样高度复杂的学科。说实话大部分人都不了解，包括文章的作者。我不认为他能成为政治家。政治需要学习，需要时间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以及分析。反对不是不行，但当你表达反对意见的时候，我建议你去深入了解情况，这不是很正常的吗？网友让明星了解情况，不是禁止他发言。”了解情况说“不代表言论自由。第五点，自由是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我不认为中国有主流的反自由话语。事实上推特反中国的言论多了去了，对中国持有异见者不计其数，每一个都制裁吗？并不是的，只是你身为公众人物，应该清楚政治言论的敏感性，无数的人会过分解读。不是你言论自由可以控制的。第六点”换言之，中国市场的民族主义其实是在为全球市场指定游戏规则，划定说与不可说的界限。“美国也为WTO，也为imf等全球组织制定游戏规则，划定说与不可说的界限。中国为什么不可以制定自己市场内部的游戏规则呢？我们没有禁止NBA在美国播放。还有，一个本国市场内的运营者往往来自于其他国家、其他政治体系这个道理根本说不通。每个国家的情况不一，在中国的企业你觉得是中国人担任实际控制人多，还是外国多？根本不用想都知道，在中国的运营者往往来自中国。第七点，”底线越来越高“只是作者的一个幻想。民族至于不是中国政府的合法性来源。08年以前甚至都没有多少民族主义宣传，大家都认为外国的月亮比较圆。中国政府合法性来自于它洞察了人民群众的根本需求，发展。发展包含很多方面。不单单经济发展。如果单是经济发展，从中国最高经济增速的时候，经济双位数的增长。如今只有6%。社会早就动荡不安了。事实上整个中国无论政府，企业，还是个人，都在不断谋求发展。像电影树大招风里面的，腐败不堪，形如抢劫的腐败如今已经没有普遍存在了。基础设施也在发展，例如港珠澳大桥。很多人只聚焦于经济发展，忽视了整个社会发展，只是盲人摸象之举。
「底線說」與「了解情況說」沒有矛盾。作者是不是不了解那些明星為什麼被噴？
建設社會主義不會不死人，死人必然的，這是當年整個中共領導層的共同認識，所以他們為了建設烏托邦不得不當起劊子手，傷害民族情感？民族還得拜謝他們下地獄的勇氣。馬恩是人道主義者，為此他們批判資本主義。中共是把馬克思主義倒著念。反正，西方工業化過程裡也奴役無數人，咱們奴役自已的nigger，咱們的nigger尊敬我們，你們Yankee憑什麼說嘴，難道你們沒有從咱們的nigger的勞動裡獲利嗎？
我倒是觉得，高层尚且是清醒的。构建的民族主义本身并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体系，一国建设社会主义也不是国际共运的一般路线，所以这对中国的统治者而言更像是一个工具而不是价值。中国(二共)作为人民共和国，它的道德价值一定是更进步的，也必须作为人类解放事业的一部分：这是一共的血液和遗产。
对自由主义价值观的批判，并不是近期的事情，而是一直存在；只是伴随自由资本主义经济必然的衰退，这样的价值观受到的冲击更大，拥有这样的观念的人更焦虑了而已。
當代中國好像已經發展到不主動跳出來宣示一腔愛國之心,就得被指為非愛國之人之境地,所以當時小粉紅一片指責NBA之聲,才應當真正群眾的反應,至於官方控場降溫乃是後話了
話說中國的民族感情是要得多脆弱,才能一年365天中被傷害這麼多次
到底多脆我真不知,但是相信未來還會繼續玻璃下去,我猜一個月之內國台辦發言還會說它又被傷害了
硬是把莫雷的话说成是暗地里支持港独的文字游戏不正是文中提到的不限上升的底线？
你又不是莫雷，又没有十足的证据，只要你认为这是港独就是港独，岂不是随心所欲的无限扩大？只要你认为对方不对就总能扣帽子，最终就会演变成各种斗人的工具，这样的悲剧任何了解自己共和国史的中国人都不应该陌生。
莫雷就是反华，就是港独又怎么了……正如文章所说，不可讨论的是党国统治秩序和权贵既得利益。
中共把苏联叫修，没见俄国人说伤害了他们的民族感情；中共把欧美叫资，没见欧美人说伤害了他们的民族感情------显而易见，只有咱们的政治制度与民族情感是混为一谈的。但更关键的是，中共把中国帝制时期的文化叫封，没有中国人说伤害了自己的民族感情要求中共为辱华言论道歉。也没有人觉得三反、五反、饥荒、文革、六四、强拆、截访与黑监狱、迫害异议人士等事情伤害了谁的民族感情。
一句话，在国人看来，统治大陆七十年造就无数人权灾难的共产党，就是他们民族感情的全部。活在大陆一党专政下的人，才有资格叫中国人。
挺好的一篇文章的，但是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Pragmatic Nationalism，反覆強調Elite Instrumentality，但是忽略了中國自發的國民情緒，放在這樣的語境下就顯得有些偏頗。
这是典型的文字游戏，“莫雷的言论不反华，不支持香港独立”，南北战争以前南方给自己的辩护也不是什么支持奴隶制云云，而是人民主权论，Fight for freedom. Stand with Hong Kong同理。况且“希望英国议会讨论制裁与“香港的人权状况”有关的一些个人”摆明了就是参与支持干涉香港事务，哪怕这是他们内部制定的，建议包括笔者在内也不要趁机混淆视听，把对支持恶劣行径的人的反对划分阵营，并上升到“反对西方自由主义，否定言论自由和平等人权等价值”或者什么民族主义集体表达。
先找一个美好的抽象概念，然后包装具体行为，把对具体行为的批评说成是对抽象化概念的反对，算是很精明的话术了，最后还不忘记质疑这种“自主性”有多纯粹？要不先看看自己？“输出”反自由的价值观？前提是“外部”真的是自由的。
此外，中国人的底线并非只有什么领土，历史，要不然尚气傅满洲也不会有那么大争议，至于什么国家与个人的对立，就是另一种话术了，至于为什么反自由话语为什么难以自圆其说，其实就是陷入到对方的概念体系里了，而人的语言是无敌的，你怎么说都有理，都可以包装美好的言论，“那可是自由啊，人权 ，你竟然想反驳！”重点不在于自由民主的标签，而是在于实质，而不是单纯的概念，真要搞概念之争，其实不应该是“你不自由民主”，而是“你是假民主，我才是真民主”。至于什么民族主义与全球化的冲突，老实说，我觉得美国和欧洲比中国更值得担心........
用我们中国人的逻辑“赚着中国人的钱还不尊重我们”，国内各NBA相关人员出来骂NBA还真就是“吃着NBA的饭还骂NBA”😂 怎么他们自个儿不拿这套逻辑批评批评自己，太臭不要脸了
禁掉nba对大陆真没太大影响，人们还是该干嘛就干嘛，亦或者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些其他的娱乐项目上去
官方的有意降溫早就在社論中發佈了，這個時候再刊出這篇評論，有些過時
被強制催生的扭曲民族自卑，在網路上狂熱的醜態也不過是又一個「強國」的國際笑話。
政治世界從來都是叢林法則，但即便虛偽的正義在民主國家之所以重要，是聽完民眾對正義有所期望，而政府需要對民眾問責。
話說強國好像又塌橋了？政府抓了誰來著？
自己國家的事都不敢發聲，就別在國際舞台上獻醜了，看著難受。
杨毅也是吃着NBA的饭还骂NBA
维护主权领土完整是中国人自己的底线？NBA在西班牙的独立旗帜事件不一样被西班牙人民所谴责。而美国在反对特朗普呼声最高，加州独立运动的时候，怎么不见NBA出来支持？
现在还在鼓吹西方普世价值的人非蠢及坏，认清了世界丛林法则和西方“自由人权”面具下傲慢霸权的本质，才是现如今中国民族高度团结的原因所在。
也未必，这两天官方有意降温红小将马上跟着降温了（一个计划去现场发条幅的微信群被全员约谈哈哈哈哈）以他们听话顺从指哪打哪的自觉，离失控还有很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