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於6月12日「芭樂人類學」,端傳媒獲「芭樂人類學」授權轉載)
我還記得第一次站起來看升國旗,面對的是一幅五星紅旗。那時剛進中學,時為1996年左右,學生們剛要學習成為祖國的炎黃子孫。
我可以直呼某國為祖國,而不用加上人類學徒最愛比的「引號」手勢(大家這刻會自行腦補,我就不描述了),是因為我們都被教育看著國旗升起時,要學習愛祖國,身體不能動,不能談話,不能竊笑。
我們要學習熱愛祖國,這是身為中國人應有的事情。
我人生的第一個記憶,是五歲左右,在居住地坐船到中環時,自己大叫「打倒李鵬」。童言無忌,我當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叫喊,也不知道這是否真實的記憶。後來長大一點點,也會跟著電影取笑祖國的口吻,唱起「大鑊飯、大鑊飯,香港人民大鑊飯。」
我們1980年後出生的一代被稱為八十後,活在風雨飄搖的一個年代。1984年出生,那年剛好是祖國和英國簽署中英聯合聲明,香港前途被決定的一年。
簽訂聲明的兩年前,正是英國首相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前仆街的經典時刻。
大概沒有多少人仆街會被世人記住。首相跌倒的一刻,香港的命運彷彿就被決定了。
八十後一出生,命運就決定仆街了。
小學時,我們上音樂課學習牧童笛,我天賦不佳,會吹的就是幾首歌,其中一首是英國國歌。
「個個揸住~個兜~」(每人都拿著行乞用的盤子),很多人那時還會稱呼英女皇為「事頭婆」,即老闆娘。
剛好在香港政權移交前一年進入中學,我們慢慢學習如何成為祖國的一部份,升國旗、吃國歌,激昂地唱著「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認識什麼是基本法,學習一國兩制,然後,鄧小平「五十年不變」的承諾是在港產片中背起來的:
「舞照跳、馬照跑,功課繼續抄!」
我們的中學本來沒有普通話課,而剛好是一年級的我們,就用了一個學期學習Bo Po Mo Fo。教我們普通話的老師,是在台灣受教育的中國歷史老師,他還愛打乒乓球。
對不起,我一點都學不起來,小學是學霸的我,卻面對人生首次有可能不及格的考試。
慢慢地,在學校進行升旗禮、集會時先唱國歌,變成大家習慣的部份。回歸的那一個晚上,在電視上看著港督、其太太及三位正哭著離開的千金,和香港人揮手道別;國旗下來、國旗升起,吃著一碗舉世知名的「出前一丁」作為宵夜的我,成為了見證歷史的一員。
我是龍的傳人(王力宏的版本比較好聽),我們要認識祖國,要了解國情。學校總是會有一些機會,讓我們用便宜的旅費,到祖國交流,同行還有來自台灣、澳門及香港其他院校的人。
話說回頭,我就讀的中學沒有特別的「紅」,只是當時大家都在學習成為「祖國的子孫」,相信我們八十後都經歷過同樣的事情,試著如何去「愛我中華」。
帶隊的老師,以及其他老師,其實都在教育我們要當一個會思考的人。
每年六月四日, 一些學生會跟著老師到維多利亞公園,燃起燭光。
我沒有參與,純粹因為覺得路途遙遠,好麻煩。
我真正第一次用腳參與香港的社會運動,是0371。當時完成中學課程及高考,準備面對放榜,在幾位兄弟級的摯友互相陪同下,穿起黑衣,在大熱天時走上街頭,跟五十萬人一起,緩慢地前進,請第一位特首董伯伯下台,撤回制訂基本法二十三條的條例的提案。直到立法失敗,加上各種政策失當,「腳痛」下台,董伯伯還是想維持一位慈祥老爺爺的形象。
他的一句「香港好,國家好;國家好,香港更好」讓我知道,大國崛起,香港背靠祖國,成為了大眾的認知。我們同時是祖國的子孫,也是香港的市民,互相依靠,而北面的叫「阿爺」,我們喝他的東江水,吃他的農產品,前途放在崛起的大國,在「內地」工作,會是多美好的事情。
進入大學,唸的是首名意願(第一志願)人類學。當時其實沒有太多想法,只是想了解文化。中學時就在圖書館閲讀一些書籍了,反正我不喜歡從商,就進行入了這門「無用之用」的學科。
我還是有參與認識祖國的活動及組織,作為大學生,可以去玩的東西都不會錯過;另一方面,每天聽的課、讀的文章,愈來愈挑戰我在過去數年建立的「祖國的子孫」的認同。有一位老師說,身份認同就像我們在超市中找東西,另一位老師,帶我們吃出一個地方文化認同,還有老師介紹,海外華人和「中國人在海外」的分別,不看歷史,我們不會知道自己是誰。
在二年級的暑假,我為能住進學期暑期宿舍來找藉口,申請了一筆小經費,研究「精英大師」與香港身份認同的關係。
精英大師是誰?
牠是曾戰無不勝,代表著優越感滿滿的「香港精神」的一匹馬。如今,精英大師在澳洲養老,就像一些人的想法: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如果我現在重寫這篇報告,大概會起另一個標題:「舞照跳、馬照跑:香港精神去哪了?」
接下來的,就是「祖國」離我們愈來愈遠。
不止是我更專注進行香港及台灣的研究,而且我更希望以「香港人」自居,把「祖國」用引號手勢框起來。
「你是香港人?你是中國人?你是中國香港人?」這種問卷問題曾在香港盛極一時,如今好像沒多少人再這樣設計了。
人類學的訓練,讓這世界多了一個懷疑自己是誰的人。
「祖國」離我們八十後愈來愈遠的想法,是一個12年的田野發現。根據我的研究資料,無可否認的是,中港邊界的建構是建基於信心,起初是香港市民對中國供應香港的食物有安全的考慮。可是,2008年可說是中港關係的小陽春,因為中國隊在北京奧運取得佳績,加上經濟表現相對全球其他地方為佳(至少帳面上),使分析者不能忽視各種「愛國愛港」的居民。近年的土地正義運動中,支持者對中國資金進入香港新界土地市場,以及香港政府施政不當、傾斜中資、發展商及親中團體,表示極度不滿;2010年的反高鐵運動,其中的萬人包圍立法會,就是對政府容許一地兩檢(在香港境內讓中國部門執法)的反擊。在我親身的經驗及觀察中,八十後的一群不再以「祖國」稱呼對方,在國際足球賽也不願意唱國歌。
因為有台灣的工作及研究經驗,我也改以「中國大陸」來稱呼對岸,而非「內地」。
香港和台灣研究的進展,則讓我對作為學術界「中國研究」的成員充滿了自我質疑。在缺席大部份的雨傘運動後,藉著支持「罷課不罷學」的精神,我在共學機構教授了一門「中國研究的反思」課程,和學員的討論圍繞「如何/為何成為中國人?」、「什麼是中國?」等問題。
人類學的訓練,讓這世界多了幾個懷疑自己是誰的人。
沒有這種自我反思,我們也許會比較容易成為順民,而非公民;而公民的偉大,正正是在於我們願意反思,為何人需要國家,還有需要一個什麼樣的國家。人類學徒常常傷心,是因為我們不能單純地相信別人告訴我們的「事實」;人類學徒常常面對兩難,是因為身份認同根本政治化,而身邊的人每天跟我們說不要這麼政治;人類學徒常常軟弱,是因為既想作為參與者往前衝,但又要退後一步當觀察者;人類學徒會心臟愈練愈大,是因為再大的恐懼,也不能阻上我們讓弱勢發聲的決心。
香港在超過一世紀的殖民與後殖民過程中,讓人類學徒愈見傾心。世界上沒有一個靜態的社會,也沒有一個去政治的文化。人類學徒也是人,我願意坦然面對我的身份認同,因為我知道這一輩子也要糾結在「國籍填哪裏」的沉思。
儘管人類學徒懷疑人生也懷疑自己,但我現在知道,來世,我還要做香港人。
(鄭肇祺,港人、加拿大University of Calgary 人類學博士;現為台東大學文化資源與休閒產業學系助理教授)
何處,何時出生沒得選擇。經歷的人生又只得一次。從何談起選擇?身份是一個籠。什麼才是香港?是中環價值?是公共屋村?是金融熱錢流竄中心?是新儒文化發揚地?是購物天堂還是娛樂中心?向我推銷文化的是國家還是商家?中秋節是推銷家國族情感還是月餅的好時機?一個人單單憑一個國藉就應該被尊重或咒罵嗎?一個人不是以其行為作評價嗎?我只是剛好在這出生成長,以這背景認識這時代的世界罷了。魚(只)能在水中生活,只是它剛好出生為魚罷。
香港人如果觉得要中国不好才是好,那他们每次中国遭灾的时候就不用捐那么多钱,平时也不用帮中国穷苦的地方盖学校什么的了。
端傳媒小編一定要仔細勘誤!!錯別字經常出現, 頻率很高. 這種粗心大意不符合端傳媒一貫的嚴謹撰文風格!!!
雖然是小毛病, 但也請請重視!!沒人喜歡自己看文章的時候總是遇到錯別字!!!
那些口口声声“党和国要分开”的人是坏还是naive?
原來是台東大學的老師
中华民国不光复大陆中国这两个字就会一直被玷污,港人就会怀疑自己身份。
作者是繞了一圈後重新確定了自己的歸屬,對身份保持思考和距離,不等於虛無到完全沒有身份
聽到你帶顏色的說某學爲共學 我就知道你睇人類學知識是還給老師了 試問你有沒有研究綠學 藍學 泛民學?痴線
咋搞得跟英雄就义一样,我寻思条例也不是把全港人抓去西部做奴隶吧,难道港人人均命案在身?
關於中國的黨、國關係,不容易分開討論是於法有據的。
「社會主義制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制度。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破壞社會主義制度。」(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 第一條第二款)
除非,這裡討論的「國」是摒除中國憲法第一條的「國」。
如果撇開法律上的國,自然人會被自動歸類到某個概念上的「國」。不禁想問歸類的規則是什麼?權威性如是何建立的?自然人又有多大的責任去遵守這樣的歸類程序所產生的義務?
香港人自己好了不會想著中國人不好,睬你都傻。
認同中國還要等共產黨改變我覺得有點不可能
楼上,纠正一下。第一,中国共产党不代表中国,他只是一个执政党。第二,香港人不是敌视中国,而是敌视中国共产党。
虽然我们现在都在叫党国党国的,但党和国家可是不同的概念,不要搞混了
中国共产党再坏,我也是中国人,我只想中国越变越好。我羡慕香港是中国唯一拥有自由、人民可以发声的地方,支持香港人维护司法独立;但我也厌恶那些敌视中国、看不起中国人的香港人,因为他们只想着自己好,而更乐见我们更不好👎。
yanggubv讲得好。
党、国、文化不是同一件事。港人有港人的挣扎;我们也有我们的挣扎,而我们大多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挣扎。
我最近覺得 身份認同 最適合的範圍就是城市,頂天了到「省」一級,再高⋯就有點虛無,參雜了許多與真正鍛造一個人的生活哲學無關的妄想了了。產生這樣的想法,主要還是受夠以中共為代表的各國愛國賊的醜惡,對國家一級的歸屬感犯噁心。(蝦扯蛋的)
这篇文章让我看不懂的地方在于为什么在经历训练对认同进行怀疑之后最后的结论是“来生还做香港人”。
對於身份認同,比起出生地或國籍,我更傾向於文化認同和歸屬感。文化並不僅僅是粗淺地停留在講什麼語言上,更在於幾百年幾千年累積起來的價值觀歷史觀。時常在網絡論壇見到兩岸三地網民罵戰筆仗,大陸網民指責港台人不認祖宗不認中國人。但試問,在今時今日的『中國人』含義是什麼?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嗎?還是中華文化意義上的中國人。如果是中國文化,試問以仁義禮智信詩書禮樂這個核心的傳統中國文化,大陸有多少?中國文化不僅僅是會普通話(且不論普通話以滿清官話和北京話基礎)。
国籍,是护照上的国家名字。百年来,无数出生于中国的人因为各种原因移居海外,他们的国籍是美国,英国,法国等等。
祖国,是你心中最有文化归属感的国家。很多移居海外的人还是心牵母国,对他们来说,母国就是祖国。也有很多人,适应了文化的改变,对他们来说,祖国就是新的移居地。
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很新的事物。
而中国的概念,则存在了很久,华夏民族则更久。无论个人对中国共产党有什么想法,都不需要也不应该因此而不认中国作为祖国,毕竟这是你在文化和语言上感到最亲切的地方。
中国共产党一直希望和中国绑定在一起,但是试试他们不是一个概念。如果只是因为讨厌中国共产党而连中国也一起放弃,不是正合了中国共产党的意吗?
我真诚的希望,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有一天能够确定,中国是大于中国共产党的,为了中国的利益,需要对中国共产党进行改变,慢慢走上现代政党的道路。
第十一段应为“认识什么是基本法”而非“什么时”。
文章给我一个新的启发是,作为内地人,可能跳脱出内地人身份思考过,但从未把视角完全放到在交替之际生长起来的港人身上来思考他们自己的归属感的问题。人生初期短暂的英统记忆和成长过程中涌入的爱国教育,这之中的巨大反差带来的矛盾感,作为内地人从未感受过,而这样的经历给这代人带来的影响也是很值得关注的。
出生地明明没得选,为什么要用出生地来寻求身份认同呢?
每个国家升国旗时都要严肃没毛病
第十一段错字勘误,“吃国歌“应是“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