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次南海爭議的仲裁結果並不壞。仲裁結果出爐;即使不高興,必須先接受這個事實。再多想一步,它也並非不公平。仲裁法院這回對南海所有海洋島,全部取消它們作為專屬經濟海域基線的參考地位,逼退所有國家,回到各自本島的、半島的、大陸的海岸線,從本家海岸開始算起。
於是,從各國海岸拉200海里專屬海域寬度,就會發現南海中央出現一塊公海。仲裁結果用公海把大家拉開一點。中國堅持的雙邊談判,大概也有著落。它與鄰國的海域以及每座爭議島礁,如今有權來談的對象,在每個案例上也只有一國,如其所願。
這個結果讓大家先看護、管好自己鄰近的部分,其他以後再說。就看哪個國家、哪些公民,把海洋當作人類共同資產來管好。受到衝擊的不只是中國、台灣而已,所有國家無一例外,都往後退了一大塊,讓公海從大家自私的欲望中,浮現出來成為地表事實。越南當然也被逼退;它在太平島南邊佔有的礁島,也在菲律賓專屬經濟海域內。
仲裁沒有改變的地理現實
仲裁結果聽不聽從,許多地理現實是一樣的。
例如,西沙群島到越南或中國, 距離相當。於是兩國在西沙的資源開發,不走協商,就是武鬥。這事,中國獨不得,越南也獨不得。兩國若為此開戰,法庭也幫不了忙,不如坐下來談共同開發。但是,中國要從西沙、南沙,向南延伸更多利益,恐怕難以實現。強硬開發,風險太大,還把鄰國市場和其他資源逼走,得不償失。
又例如,仲裁肯定所有島嶼和四周領海主權,包括台灣的太平島。平心而論,結果不一定對台灣不利,它只是起步點。現在看來,台灣失去太平島作為基線,無法搶下200海里專屬經濟海域的協商權利。但是仲裁結果,也消除了南海諸國搶奪太平島的理由。我們就該從這一個基礎上,發展未來太平島的價值。仲裁結果無法改變太平島的樣貌、區位條件,以及它的潛在價值──後者還要靠我們創造,以其突出價值實踐,或許未來還能掙回島嶼地位。
仲裁之後,我們最不該擔心的是太平島遭遇軍事威脅。一旦確認回頭從各自海岸出發,單單各國在南海內的開發治理事務,就已經有得忙。戰爭何苦來哉?20年前的中國,有比今天更好的條件發展南海嗎?台灣又如何呢?
舉例,台灣掌控的東沙群島(Pratas Islands),那是從台灣、菲律賓呂宋最西北角開始外算200海里都還踫不到的地方,卻在中國專屬經濟海域裡。2013年台灣科學團隊利用海研五號設備,確認其東南近海儲藏大量瓦斯冰;同年日本宣布成功開採四國外海瓦斯冰。台灣有效控制東沙島,有12海里領海範圍,並且它是附近唯一陸地。台灣要怎麼與中國合作?靜下心想,這個仲裁結果,其實沒有改變台灣與中國的關係,而當兩造回到早已熟悉的談判桌上,我們面對的問題是一模一樣的。
菲律賓最大的問題也一樣。它東西兩岸的海溝,標誌著無油、無氣的板塊碰撞帶。火山長期熱水洗出的礦物資源可能不少,遠一點的深海有潛在油氣田。問題是菲律賓缺乏開採技術和資本。誰能為它提供低成本的開採計畫?主要生產力和市場,都在中國、印度,外加有它們半個大的東南亞。菲律賓最有利的作法,仍然是找上中國。
海洋本位的南進想像
台灣需要想的,其實是要拿老遠的一座小島有什麼用?
以前花大錢經營太平島,作為戰略基地。今天如何?台灣其實回到一個它早想過,而且應該做的,卻遲遲不能決心大力改善的事:不論太平或東沙,它都應該是台灣發展海洋科學、海上救難、海島生活環境變遷調適工藝的重要基地。機場都建好了,擺著用來證明自己擁有小島領土和領海,十分浪費。
台灣沒有本錢和中國一樣,用大國武力和人爭奪。不如成立國際基金和組織,開放給東協作禮,把太平島當作和平研究南海的基地,每年邀請世界一流人才,在太平島上一起研討熱帶海洋保育,以及環境變遷的南海盆地調適課題;平時就發展高檔渡假休旅,以高收入支撐島嶼利用現代科技發展綠能、節水的可持續生活方式。
太平島的最佳安全保障,是良好的國際關係,不是駐軍。如今東協失去搶佔理由,中國自然也不好作惡人。日後島嶼科學基地發展起來,更可吸引中國回過頭來,加入和平發展南海的隊伍。台灣更省去軍費,把錢用於海洋科研,大幅提升台灣海洋知能,以及相應的科技和市場經濟。透過太平島知識精英的緊密交流,和東南亞各國產業與市場接軌,監控、保育南海安全與和平使用,都比發展軍用潛艇來得更有前瞻性。
南進,不只是臺商到東南亞設廠。知識價值作為資本再生產的管道、平臺,如果能做出來,才是南進的強大基礎。聽到海牙數落中國破壞海洋生態,台灣應該有更多的反省,積極發展永續利用海洋的生活方式。今天,整個南海所有海洋島中,陸域植被保存最好的島嶼,就是菲律賓控制的西月島(West York Island);我們應該對此,有更好的認識。
(雷鴻飛,文化大學地理系助理教授,英國倫敦大學國王學院地理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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