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紐約到潮汕,一個「娜拉」疫情後的魔幻省親之旅|行星酒館 EP6

娜拉需要遠赴重洋,建立自我;她也需要回到故事開始的地方,聆聽、理解、保護自己,也傳遞她所見過的廣闊天地和愛。
社區 遷移 離散

【編者按】歡迎來到端傳媒Podcast——在這裏,端傳媒的深度報導擁有聲音。你會聽到跨文化、跨地域、跨語境的故事、經驗和觀點,打開一個又另一個世界。除了端的原創節目,端傳媒還會不定期與來自世界各地的聲音創作者合作,共同推出特別系列節目。

這次與端傳媒合作推出的華語離散播客「行星酒館」,來自旅美媒體人林東尼。東尼曾任美國著名晚間新聞欄目VICE News Tonight的東亞區製片人​​,也是Netflix亞裔社交媒體平台Golden的發起人之一。去年,他辭掉了美國的工作,搬離了定居多年的紐約。在亞洲與世界各地走出來的新老離散者相聚之後,他決定在泰國清邁租一塊地和一個果園,並成立了創作空間「此處」。

播客「行星酒館」是東尼與端的一次合作嘗試,用聲音記錄離開家園的異鄉人們所遇到的人、經歷的事、以及深刻的體驗。最新的行星酒館,東尼想要談談久別重逢這個時代命題。第一位來談和父母與公婆重逢的嘉賓小楊,講述了一個離開山西去紐約的娜拉在找到自己後,回到故事開始的地方,聆聽、理解、保護自己、也傳遞她所見過的更廣闊的天地,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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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幾年間,我們究竟與親人失去了多少聯結?這種斷裂正在怎麼改變著我們?

對很多散落世界人們而言,這個問題既尖銳又沉重。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自己已經拒絕去思考這個無解的命題 —— 越是細想,越是感受到個體命運在時代巨浪中的漂泊不定。新冠疫情剛爆發時,還只是嗟歎疾病的可怕與隔離的孤獨,但隨著時間推移,國內外的環境如同枝椏一般分裂出截然不同的宇宙。

航班禁令、國境封鎖、層層加碼的隔離,毫無辦法的領館關閉、遍地開花的反亞裔聲浪、開足馬力的全球化脫鉤……時代大勢下,原本以為不過數月的分隔,驟然變成了一年,倏忽就到了兩年,轉眼坐三望四。即便如今慢慢恢復通航,還有太多的分隔仍然遙遙無期,甚至已然天人永隔。

就這樣,思念變成了逃避,逃避變成了無奈,無奈變成了麻木 —— 而這些觸感,在大部分的官方敘事和「正確的集體回憶」中,都被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可我們的身上究竟發生著什麼呢?這些故事,需要被記錄、被講述、被分享,因為我們不是一個人在經歷這些。然而吊詭的是,應該怎麼去記錄無奈、逃避、麻木——這些我們壓根兒就不願意面對的斷裂?如何去描述這些用沉默堆疊出來的茫茫空白?

從今期開始,行星酒館將會探索一個重要的離散時刻:「久別重逢」。在分隔多年後重新遇見家人、愛人、以及熟悉卻又陌生的種種環境,我們遇到了什麼、感受到了什麼?有什麼記憶正在復甦,有什麼東西終於可以放下?

這樣的時刻之所以重要,因為它短暫、激烈、不可複製。它是我們日復一日的迴避之後,必須直面的人生關卡。更重要的是,在「久別重逢」這樣平凡卻又重要的時刻,我們可以清晰地看見「分離」在我們身上留下了多少的誤會、委屈、隔膜和思念。

2020年3月20日,美國紐約,疫情大流行下,一名戴著口罩的男子在大橋上行走。攝:Victor J. Blue/Getty Images
2020年3月20日,美國紐約,疫情大流行下,一名戴著口罩的男子在大橋上行走。攝:Victor J. Blue/Getty Images

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我們才能真正地看見,「時代的一粒沙」究竟在個體身上留下的隕石坑,究竟是什麼形狀。

久別重逢系列的第一集,我找來老朋友小楊。疫情分隔四年之後,她第一次回到國內與父母團聚。更重要的是,在疫情間結婚的她 —— 一個定居紐約十多年、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 必須要去到潮汕鄉下,遇見從未打過照面的公婆。

對談中,我們聊到如何重新與父母溝通疫情時的分離,如何跨過語境理解國內女性的境遇,如何與纏繞自身的「外賓感」和解,以及探索「一人一殺」的生活裡,追求獨立的「娜拉」該如何重建自己的家庭關係。

更多的久別重逢故事還在製作之中,而如果收聽播客、閱讀專欄的你想要與我們分享自己的離散故事,歡迎來信 membership@theinitium.com,或私信至行星酒館的Instagram

時間軸

03:10 帶去一肚子悲傷,原封不動帶回來了

09:08 廣東第一天,三碗熱湯與一杯冰拿鐵

17:00 家人說「沒事兒」,真的就沒事兒嗎?

23:43 父母也在學習letting go

30:10 對社交媒體「父母皆禍害」敘事的反思

33:38 不簡單的「簡單回鄉下吃個飯」

42:45 生孩子文化的巨大衝擊

50:07 離散小眾的幸運、在乎、與倖存者愧疚

52:48 一人一殺, personal is (also) personal

54:18 出走「娜拉」們的幸與不幸

57:54「娜拉回鄉之旅」裡最重要的命題

播客精華節選

東尼:行星酒館上線有一段時間了。整個播客開始的時候就是想記錄和討論一個問題——我們在離散的世界裏不可避免地的斷裂。記錄這種斷裂有一個特別微妙的場合:久別重逢。不管是和自己的親人、愛人,或者是和中文語境。這個場景承載了特別多微妙的情緒反應,所以播客也想做一個關於久別重逢的系列。今天我們請到了一個老朋友。

小楊:大家好,我是小楊。

東尼:小楊剛倒完時差。

小楊:倒時差是因為我經歷了四年以來第一次回國。再上一次回國是在 2019 年,我跟朋友描述那是「柏林牆建起來之前」。那時我和林東尼還是過着一種北京/上海都市麗人的生活。

之後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鉅變,這次回國就非常的緊張。準備回國前的一週,我自己就像一個快要刪掉的 APP,一直在震。就像你剛說的,漫長的斷裂之後,久別重逢是個非常微妙的命題,因為預期會有非常多的錯位,無論是你個人的成長,還是這幾年裏面我們各自的創傷。之前看到微博上有個「諢名喚作巴布爾」的人發的一條微博,他說回國的過程是你從國外回到國內、然後回到大城市、然後再回到省會、再回到縣城。像樹一樣,年輪被一層一層扒下來,最後以一個既衰老又年幼的狀態和過去的自己重逢,這是我本來預期的。我跟朋友說這是trauma trip,但我沒有想到,我覺得我回去的是另一個國家。

東尼:我還沒直接回國,我只是經歷了回歸亞洲的過程。我本來儲存着滿腔的悲傷,這一路就發現悲傷當然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是荒謬,或者是 WTF的感覺。

小楊:我帶着一肚子的悲傷回去了,然後這一肚子的悲傷被我原封不動拿回來了,它們並沒有得到非常多處理。同時我的左手拿着之前沒開封的悲傷,右手還帶着一些新的,像是動漫裏一坨黑乎乎發着煙的的東西。這期播客我需要處理一下,說不定聊完之後能搞明白我另一隻手裏拿這一坨什麼東西。

故事的背景是這樣的:我是一個北方人,我出生在山西,從小在山西長大,我大部分朋友也都是北方人,直到我在疫情期間結婚。

我結婚的對象,我們就叫他大衛吧。他是個不能再廣東的廣東人:一半潮汕人,一半客家人。我在疫情期間結婚,其實是elope,就是在沒有父母在場的情況下結了婚。我沒有見過公公婆婆。

2023年3月5日,中國汕頭,市民在公園放風箏。攝:Li Canrong/VCG via Getty Images
2023年3月5日,中國汕頭,市民在公園放風箏。攝:Li Canrong/VCG via Getty Images

這次回國的主要原因是家裏出了一些問題,我回去幫忙。我沒有那麼多給自己安排的時間,而是要去perform一些emotional labor,給我自己的父母和我們家的老人。在這樣的心態之下,我去見公婆,也是抱著一個要「perform 兒媳婦」的心態。因為過去的四年裏,他們在那邊隔離也是非常stressful,同時積累了非常多的思念或者創傷。我希望能夠讓他們開心,甚至是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彌合一些他們的創傷,能夠給到他們一些問題的答案,比如「我的兒子過得怎麼樣,我的兒媳婦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在我的觀念裏,愛是要流動的。你需要有付出,有給予。因為沒辦法呆在一起,所以每個人心裏都醞釀了很多東西,甚至是熬積累了很多的誤會,很多的預期,很多正面或者負面的expectation。這些東西都被熬得很苦。我希望能夠在見面的時候,有些東西可能自己就丟掉了,把堵着的東西釋放出來。這樣的話你可以進入未來。

東尼:We gotta move on. We gotta close this separation.

小楊:對,你不結束這個分割,就沒有辦法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我這次回國先落地香港,就去了深圳,然後去了我婆婆的老家,廣東的鄉下。我不斷在這個過程中給東尼發短信。我記得我跟你說,秦始皇當時統一六國,讓大家成為同一個國家,實在是太勉強了,這根本不是一個國家。

東尼:你經歷了各種各樣的文化衝擊,我可以感到它的餘震。大衛他是有多廣東呢?他是我們在紐約的 residency 廣東人,大家去吃廣東菜,就是要把大衛搬出來點菜。大衛每次都可以和在場的服務生點出一些神奇的、不在菜單上的菜,或者最後跑到廚房去跟人家聊聊天去了。

小楊:他長了一張典型的廣東人的臉,他的血脈就很廣東。所以每次我們出去吃飯的時候,只要是粵菜館,大家就會把菜單遞到他面前,有的時候甚至廚子會出來跟他聊兩句天,因為就預期他是老鄉。

而我是一個在賈樟柯的電影裏面感受的到家的山西人。我剛落地在深圳就已經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我婆婆說,(廣東普通話)「終於接到我的鵝子和我的鵝媳婦,快吃飯!」。

2019年4月27日,中國深圳,工廠員工正在從園區搭乘公車回家。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2019年4月27日,中國深圳,工廠員工正在從園區搭乘公車回家。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豐盛的早飯,它一共有三個liquid,第一個是燕窩,第二個是小米粥。我一山西人覺得小米粥這東西我熟,定睛一看發現裏面泡着遼參。第三個是雞湯。三碗 liquid 擺在我面前,喝完之後我就已經就開始水腫。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我回山西的時候我媽就是「廚房裏面有小米,你自己熬粥去吧」。她不會有這種 overwhelming 的愛的表達。而婆婆整個過程中伴隨着非常多很直白的情緒表達——「真的很想你們啊,我看我的鵝媳婦好冷,我鵝子又胖了……」

我就,「對對對對對是是是是」,把三碗liquid吃完。

東尼:我腦子沒有辦法補完這個東西,需要動用 visual aid。現在我腦子裡浮現的是《金枝欲孽》,「娘娘吉祥」,你翹着一個蘭花指開始喝湯。

小楊:你把畫面換一下。當時的氣溫是 38 度,已經很熱了。我穿着白T恤,汗已經浸透了我的T恤,同時眼前還有一碗半的liquid that I have to get down.

東尼:你可以不喝完嗎?

小楊:一定要喝完的啊。這都是愛。我當時一直在看大衛,if he feels like this is overwhelming then I have a reason to say no. 但大衛就喝得非常開心,「好舒服,喝下去熱熱的!」。後來意識到我如果晚點喝,it』s an insult.

我喝完之後覺得確實是需要去喝一點涼的東西。我就琢磨着想要出去,要麼吃個冰棍,要麼買一杯冷拿鐵,然後我就不慎在一個廣東媽媽面前提出了想喝冰咖啡這件事情。Sacriligious(笑)。

她給我端出了另一碗湯,also piping hot.。她說這個是降暑的。後來我是在婆婆那種心痛和不理解但又原諒的眼神中喝到的冰拿鐵。

東尼:如果你說涼茶呢?

小楊:涼茶它不一定是涼的。

東尼:對,可能最後端出來的 60 度那碗就是涼茶。

小楊:涼茶是說裏面加了一些涼性的東西。這是第一個文化衝擊,我甚至都沒有辦法描述這個文化衝擊是什麼。是對於科學的不信任嗎?還是我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語境。

東尼:嗯,整個話語體系不一樣。涼和熱人家是有不同的意思……那是你的第一天嘛?經過了這個之後,想到後面要六天……

小楊:我立刻開始compartmentalize。我感覺到「小楊」這個人開始縮小,剩下的部分可以用來cope。就好像你在一個白人非常多的工作環境中,你自己就會變得變小,你會 develop 一個 white person 出來 cope。我立刻 develop 出了一個「鵝媳婦」這件身份。

東尼:我有個疑問想問你,疫情的時候我們的視頻電話溝通也沒有怎麼斷,但是我很明顯地感覺到大家的心理距離增加了,誤解增加了。之後我會有一個特別小的疑問在心裏開始慢慢發酵: How much did you actually tell me?If you think everything is fine, is it really fine? 當你說一切都沒事兒,是為了告訴我你很好,還是你真的很好?我覺得我們家特別不會表達vulnerability,如果在正常的時代,大家就慢慢通過去用愛來這個來彌補這語言的缺失。但是你現在沒有了這些日常相處之後,你說的東西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2022年10月2日,中國汕頭,市民排隊進行核酸檢測。攝:VCG/VCG via Getty Images
2022年10月2日,中國汕頭,市民排隊進行核酸檢測。攝:VCG/VCG via Getty Images

小楊:疫情這四年,我們的父母,尤其是孩子在海外的這批父母。你問他們,他們都 everything is fine。我婆婆不是,我婆婆是非常擅長表達情緒的人,包括表達焦慮情緒。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件好事,因為表達出來我們就可以去安撫。但我爸媽是不太能表達情緒的,這次直到我看到他們有些繃不住的跡象的時候,我才意識到 something is actually not right。我得趕緊回去。

我們上一代人有非常多的沒有被診斷的心理健康問題,這導致的一個結果就是,有時候真的是日常的陪伴相處,你才能感知到很多東西,這種感知是視頻電話完全感覺不到的。比如說媽媽們對孩子在海外疫情幾年有多焦慮這件事情。我每次都會說「沒有關係啦,國內的新聞搞得太誇張了,你們不要去看,我們日子過得很好」。這次回去是聽我媽媽、我婆婆、朋友的媽媽交流,我才意識到不能簡單歸納於國內的媒體環境,比如說她們會講一些孩子在國外,因為腦膜炎沒有人照顧所以去世,或者說有的孩子上海封城的時候一個人待了三個月。他媽媽跟我講這個的時候是眼淚掉的。她們就是:我不是怕他沒吃沒喝,是怕這個孩子心理上出什麼問題?心理壓力太大了。

我覺得當時在疫情期間因為沒有辦法回去,其實是咬着牙不去看、不去真正去想這些問題,把它以很簡單的narrative 說,國內的這些東西製造焦慮。告訴父母,你不用擔心,我現在過得很好。但我自己對於國內的情況也焦慮的要命。每個人的擔憂都是非常複雜和細膩的。但是如果你把它用電話聊出來就只能互相哄着、給對方講故事。

東尼:我疫情跟我爸見面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已經跟你說這麼多,我生活完全OK,我在外面過得很開心,你不用着急。但我覺得他們還是擔心。所以我最後認認真真問了他一個問題:你覺得我的生活是什麼樣?

小楊: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每個人都應該問問爸媽這個問題。他怎麼回答的?

東尼:他給了我一個斬釘截鐵的不、知、道。他說我真的不知道。

我突然間意識到,這個「不知道」的重量是很大的,它背後藏着很多很多的焦慮。因為我對自己的生活完全了解,想著畢竟是父母嘛,假定他們應該至少知道5%。當他說不知道三個字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他可能連 1% 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我有什麼樣的朋友,不知道我每天吃什麼樣的飯,不知道我最近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它其實是完全斷裂的。

你剛剛說我們心裡都醞釀著很多很苦的東西,而釀的容器就是一個巨大的不知道。

小楊:對,無論是在清邁陪伴,或者回國去陪伴,或者是讓爸媽來美國來陪伴,最大是給父母心理上的安全感。這個安全感有的時候是你可以給的。作為子女能更多給他們一些確定感和安全感,其實挺好的。

我這次回去聽到了我父母和公婆交流出的一個觀點,我覺得還挺神奇的,就是關於他們怎麼去面對那些孩子們的、他們不了解的生活。我爸爸是農村出來的,爺爺奶奶都是種地的、放羊的。爺爺奶奶根本沒有辦法理解我爸爸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他的工作是什麼情況?所以我爸爸很了解這種「不了解」的感覺。

我怎麼描述我老家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賈樟柯的《江湖兒女》裏面有一段兒,趙濤坐監獄,當時劇情裡要把監獄監獄搬到一個更偏遠的地方,那個更偏遠的地方就是我老家。爺爺奶奶沒有辦法想象,他們只能篤定地相信更大的世界裏面一定有孩子要追求的東西。包括我的公婆,他們就是從鄉下到深圳去打工,他們其實也非常理解「父母不了解更大的世界裏面有多少孩子們想要的東西」。像一條輔助線一樣,父母把自己當時這種心態延長到了我們身上,他們會去告訴自己:孩子一定有孩子的道理,孩子一定看到了我們現在沒有看到的東西。

賈樟柯《江湖兒女》。
賈樟柯《江湖兒女》。

東尼:我有個殊途同歸的感悟。我去年心理上最大的功課不光跟我父母出櫃,我是先跟整個大家庭裡親近的人出櫃。我的阿姨、表弟表妹們先。出櫃是需要練習的,與此同時他們也有他們的功課要做——就是他們怎麼去接受我,怎麼放下對於我生活的想象。哪怕面對的癥結是一樣,幾代人大家要處理的問題是不一樣的。我的修行是怎麼接受我是同性戀,對於我的父母來說是怎麼樣去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戀?

小楊:你如果把這個命題清晰地告訴他們,「現在我需要你來完成這個命題」,你覺得可以嗎?

東尼:這就是我現在的態度。我不能替你做你的作業。因為父母要處理的是他們自己的家庭觀、人生觀、價值觀。我爸當時在我出櫃之後,跟我說了一句特別那啥的話,我聽了就有點想哭。他說,我尊重你的家庭觀,我們平時可能不會聊很多這些東西,但是隻要我們都是善良的人,都願意去給予、付出和接受愛,我們就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在那一刻,我突然間意識到我們真的是一個成年人在重逢了。我可以看到他們並不只是我的父母、親人,而是更為完整的人,他們有自己的焦慮、自己的困惑。我甚至可以通過我自己的一些經歷給他們解決困惑。Wow, I』ve grown up。

小楊: 對,我這次就是非常明顯這種感覺,這是一種幸福。家庭的本質就是給予和接受愛,能讓愛流動起來。小時候,你會有一種叛逆感,總覺得你欠着你父母的。那個階段正好父母是在做他們人生中最難的功課之一,就是letting go,接受這個孩子在長大成為獨立的個體。

東尼:父母和你的權力,在那個時候相差剛好又是最大的時候。

小楊:同時你又最非常強烈想要離開他們。Let go 又是很難的。不用說寵物了,我前兩天回到家發現我有一盆花死了,我都很難過。雖然那個花盆裏面只種着蔥,但是我期待回來把那個蔥做了麵條的。

東尼: 小楊哭蔥,黛玉葬花。

小楊:蔥且如此,更何況是養了這麼多年的兒子、女兒。每個父母在 letting go 的過程中都不一定做得非常好,有的時候其實很難。他如果做不好,確實會給孩子帶來很大的傷害。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我每次看社交媒體上的人討論自己和父母的關係,都會覺得太極端了。他們給出的建議永遠是父母是不值得信任的。如果你有一個弟弟,你的父母更不值得信任。如果你是個女兒,你的父母完全不值得信任,你一定要跟他們徹底割裂,讓他們自己去解決面對他們自己人生的終結。

東尼:怎麼說呢?我的叛逆期來得很遲,我是疫情之後才開始的叛逆期,就是去看了therapy之後。

小楊:那有點太遲了。

東尼:我有些感知上的差別。我看到國內社交網絡上大家對於父母的這種批判,像現在已經被封禁的「父母皆禍害」豆瓣小組那套narrative. 我看到許多人需要從這個敘事裏面獲取力量。因為父母編織那一套敘事太強大了,所以他們需要一個非常強大的 counter narrative 。我覺得這很極端,但也理解為什麼有些人需要這種極端,尤其是重男輕女更嚴重的地方。

其次,我作為一個獨生子、一個男的,我看到的父母是不一樣的。我很難想象如果自己生為女兒面對的世界,看到的可能是完全不一樣的。

2023年1月26日,中國潮州,一名孩子觸摸掛在開元寺許願樹上的小紅燈籠。攝:Chen Yihang/VCG via Getty Images
2023年1月26日,中國潮州,一名孩子觸摸掛在開元寺許願樹上的小紅燈籠。攝:Chen Yihang/VCG via Getty Images

小楊:作為一個女性來說,這是一個娜拉出走的過程。娜拉出走的過程裏面一個必要的部分,就是和你的父母也好,和生你養你的環境也好,要有一個物理的距離。沒有這個物理距離的話,會有很多東西把你吸回去,讓你沒有辦法自我實現,沒有辦法成為你必要成為的那個人。

我這次回國的時候就一直在在想,娜拉還得回門兒。如果出走是為了成為一個更好的人,那成為一個更好人之後,我該如何更好地付出愛?我的 love language 是什麼?所以回到剛開始那個心態,我的 love language 在廣東出現了一些巨大的參差。我很感激我 partner 的父母,疫情期間給他非常多的支持。我的角色就是你們開心,我可以配合。

我本着這樣的態度,說我們可以回去跟親戚們吃個飯。起飛前的兩個小時,婆婆打來電話說「帶件好看裙子沒有?」我打開行李箱,裏面全都是黑黢黢的。我就隨便扔了一條一條旗袍,還不是那種絲綢旗袍,是一個很「新中式」的旗袍,淺綠色,就是你在淘寶主頁上會刷到的那種旗袍。

插播一個故事:我們另外一個朋友,她的 partner 是一個韓國人,她打算回自己的老家河南。也是說跟親戚們一起吃頓飯。兩天之後,媽媽打回來電話說:「我跟你說個事,你先不要生氣(朋友已經開始生氣了)。」

「親戚們商量了一下,畢竟河南是六朝古都,要給韓國人一點小小的震撼,場面不能小。」

後來我看發來那些效果圖,我感覺我朋友已經要加冕了。

東尼:是按照格格出嫁的規制嗎?

小楊:不是格格要出嫁,是武則天要登基了!

所以我這次心裏面大概有這個預期。我一進門看到大概兩公里長的一個鞭炮(笑),我心裏就「大事不好」!但是力是相互作用的,一個小木塊要往下掉,過程中有一個多大的力往上推就,有一個多大的力往下拉——我婆婆不斷地往這個酒席裏面添加東西,我的 partner 不斷在拒絕添加的東西。因為我只說普通話,幾乎完全聽不懂白話,他們又混雜了很多客家話。所以這對我的聽力是巨大的挑戰。

大家在一起都在說普通話,突然有時候就切換到第二語言頻道,而這個第二語言頻道里面明顯在發生戰爭。「沒有關係了大家都沒有問題了。」「唔使啦!」「要!」

最後確實還是加了很多的,七八卦鞭炮,每個鞭炮大概都是兩公里吧(笑)。當時剛看完《奧本海默》,裏面不是有一段核聚變嘛?我當時看鞭炮的時候,就想諾蘭下次就這樣拍。還有潮汕媳婦出嫁手上要綁很多金鐲子,我就在這種各方勢力的推拉下,最後只帶了一對。我partner很抱歉地給我端來了,我說沒問題。還有一個巨大的金項鍊。

2023年1月27日,中國揭陽,市民在街道上看煙火。攝:John Ricky/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
2023年1月27日,中國揭陽,市民在街道上看煙火。攝:John Ricky/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

我立刻拍了一張發給香港朋友說這是什麼意思?他說還好不是給你豬牌,這是個花牌。豬排是給新抱,大概是一個大豬、一個小豬,小豬上面會掛着一串兒的一排小小豬,形容你要像豬一樣生,多子多福。香港朋友說還好,你婆婆給你買的是花牌,花牌也是加引號的「開枝散葉」,但是也可以寓意為事業開枝散葉。

東尼 :你好像進了一個劇集裏面當客串的cameo。

小楊:
是的。這是一集crossover episode. 我不斷給我媽發短信、給你發短信,我媽就說你就是cosplay。你的 partner 的父母需要這場celebration,這是對他們自己的勞作的celebration,為自己的孩子和媳婦感到驕傲的celebration。我感覺到我 partner 和他的媽媽已經產生大量的衝突了,我就後退一步。我現在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好的方法。

還有很多的事情,我拿一個小本子列了單子:你們家有多少親戚,分別叫什麼,有幾個孩子,都是在哪工作的?這是大姨,大姨的老公是什麼?後來發現他們家很多人,有人有過多於一個老婆,或者多於一個孩子,我就各種算不過來。

還有一個習俗就是鋪床。就是有兩個婆家的人,往床上面放一些有很好的寓意的東西,在鋪床的時候要念着一個順口溜,也是押韻的。(我就感覺在廣東只要押韻的東西就有力量)。什麼「我為新人來鋪床,鋪床鋪床喜氣洋洋」都是四個字,四個字押韻,八榮八恥那種。

東尼:你這次算是補辦婚禮?

小楊:我本來沒打算補辦婚禮,但它變成一個小規模的酒席。

東尼:需要隨份子什麼的嗎?

小楊:這一個酒席的經手的錢,我覺得是一個小國家的 GDP 了。在廣東其實這些錢都是他們之前散出去的。我婆婆在手裏掂了一下,知道這是誰給了多少。她心裡都有數。明顯感覺到就是這雖然是關於我們的,但其實跟我們沒有關係。

東尼 :你剛才在說的時候我就心裏就想,我爸肯定腦子裏面也有一個婚禮,兒子登基的這樣一個夢(笑)。

小楊:我有聽說在山東有男同性戀結婚,也是按照習俗辦了的。這是我表哥那邊傳來的,如果有人辦過,請告訴我們,我們很想聽。

東尼:播客做一個系列,從訂婚到蜜月。

小楊::這些東西它對我沒有明顯的情緒衝擊,更多的是我看西洋鏡那樣的感覺。給我帶來非常大衝擊的是生孩子文化非常非常不一樣。看到了那麼多年輕媽媽和她們的孩子,給了我非常大的震撼。在我眼裏面,那個年齡的女孩的面孔應該是揹着書包去大學上學的,甚至學生的臉都比她們的蒼老。她們有的牽着兩個孩子,也不太說話,所有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兩個孩子需要 require 她們所有的注意力。我們去深圳跟有孩子的朋友吃飯,嗯,或者是在美國跟有孩子的朋友吃飯,雖然所有人都在抱怨孩子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但她有非常多的努力來保留一個自我。有孩子這件事情在一定程度上反哺了她,她至少不去 underplay 做母親的辛苦,但(身邊看到的)是一個更流動的狀態,但我這次回去的時候,就看到很多人就完全被吸掉了。

每一個腦細胞都圍繞着孩子,她沒有別的自我了。因為這些女孩年齡都比我小。我跟我 partner 的爸爸說這個事情,他說啊,對啊,這些年齡是太小了,「人仔抱人仔」。

我在想,就這個事本身就有一個押韻的說法已經透露了很多事。

東尼:我疫情之間看Sky Castle,一邊被trigger一邊看。裏面的媽媽很多時候都沒有名字,就「某某媽」。

2022年6月6日,中國深圳,父母手推嬰兒車到海旁散步。攝:Stringer/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
2022年6月6日,中國深圳,父母手推嬰兒車到海旁散步。攝:Stringer/Anadolu Agency via Getty Images

小楊:我感覺深圳非常不一樣。深圳的老一輩人就被小一輩人毒打得非常徹底了。每一個人有時候嘴上會說一些催生的話,但是說一句吞三句。嗯嗯嗯,老一輩的人會這樣說,但一問他家孩子在字節跳動,根本沒有時間生孩子。包括他們在說的時候,我旁邊坐着一個姐姐就說不要聽他們的,我 38 歲才生的,你想什麼時候生就什麼時候生!

東尼:有人會直接 challenge 你嗎?問你什麼時候生嗎?

小楊:我可能是一個看起來挺不好相處的人。沒有人直接問我這個問題,或者大家預期說這是在海外工作的人,而且我頭髮又染成這個樣子,大家已經不會問我這樣的問題了。可是在我的邊緣會發生很多這樣的對話,因為我是新抱,肯定要討論到生孩子這個話題。有一個阿姨說,「我兒媳婦隨隨便便就生了三個」。

我的partner說,「隨隨便便生三個,那也是很厲害啊。」

我心想,「 What happened? You fell on a dick — over and over again?」

東尼:這個語境我真的是不太敢想,又很陌生又很熟悉。不知是因為我太久沒有回去了,和這個語境有了一種距離,還是說因為有了距離之後我看得更清楚了,還是因為我們成年了之後慢慢感受到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全部都攪在了一起。

小楊:我這次回去,像一個 ABC 在看這些,帶着一種「你沒有辦法影響到我的生活」 的狀態。這是娜拉出走得好一陣兒才能完成的心態,還要有一個非常大的物質基礎,我現在的職業也好,生活狀態也好,沒有人可以說你還是回來做兒媳婦吧,或者生孩子是更好的選擇。我有一個不容置疑的東西,大家不會去挑戰它。我完全可以想象這樣的壓力對於別人來說是非常真實的。我非常非常的幸運。

這種感覺讓我更加意識到,在這樣的環境裏面,你個人擁有的權利是很重要的,這個權利有的時候真的只是 boxes on a chart。我好像重新被提醒了,在國內這種話語體系——你從什麼樣的學校畢業?你有一個什麼樣的工作?這些東西可以有多大的swing。

東尼:我有心裏一直在糾結的東西。在美國,講到女權或者對我更切身的酷兒權益—— marriage quality 的仗已經打完了,他們(美國)有其他的仗要去打。但在國內別說 marriage quality 了,公開場合講這些事情都不行。大家在打的仗是不一樣的。但我還是更在乎中文語境裡的事。

小楊: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我們很幸運,但又很在乎。那我們能做的是什麼?在互聯網上非常容易的,就是「教別人幹事情」。但是我越來越不願意做這個事情,因為我們之間的語境已經差太多,無論是物理的距離也好,包括我自己的幸運的特權。

我們應該提供聆聽者和支持者的角色。這兩個 role 要難很多,因為在聆聽的時候,你沒有辦法在 social media 上表達出你是一個好人。當有弦子這樣一個人在的時候,當有一個 movement 在的時候,你可以在這個運動裏面去找到自己的位置,提供自己的力量去支持。但如果你身邊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其實是更需要自己去更主動地尋找到出力的方式。

東尼: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我從小受到的社會學,女性主義,性別的教育,要學的第一課是是 personal is political,就是我們私人的生活裏有各種各樣的權力結構讓我們做出某種選擇;但是生活愈發複雜,我發現我一直忽視的一點就是 personal is also personal. 它中間有很多的含混不清,用學術的方式把 personal life 解構了之後,私人的東西不會停止它的私人性。這種張力,到底自己還是要去協調。

小楊:國內很流行的一個說法,上野千鶴子的「一人一殺」。Live your truth,關注這個過程對周圍人產生的影響。比如我感受到廣東的催生文化在深圳被硬掰掉,就是有一堵鐵板的那種感覺,而且這個鐵板是大家一起共同組成。你能感受到這種很明顯的,文化上大家的推動。

對中國來說有一個抽象的西方,而對流散群體來說大家也有一個抽象的中國。你跟這個抽象中國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關係?既是你的故土,你又對他有種思念感,同時你又是一個已經出走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娜拉」。那我們回到國內的時候,多年出走掌握的安全距離,同時自己有一定的特權,能夠讓我們帶著某種溫情去看一些有壓迫性的社會結構。我記得你在紐約文化沙龍做的分享,當時聊到你們住在紐約的一個福建人組成的working class community 裏面,帶着非常強的溫情去看着這樣的一個社群,感受到了非常多的愛。當時一個人舉手說,其實那是很多福建來美國的年輕人瘋狂想要離開的社群。

圍城之所以是圍城,因為它很rich,外面的人看裏面,和裏面的人看外面,看到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你總是可以自己做自己的挑選。

很多人可能在剛剛我們講的過程中,白眼已經翻到天上去了。因為我好像在這個窒息感很強的環境裡,似乎沒有很大的反應。但是這個空間是存在的,就是以我們自己的流散身份給我們的一個空間。

東尼:每個人都要處理自己和家庭以及自己和婚姻的關係。but there is a chance, you can make it happen。有時候強行創造就是 compartmentalize 一下。

小楊:流散的身份給你的既是幸運也是不幸。幸運就是很多曾經讓人感到窒息的東西,不再能影響到你。因為有這樣一個物理的區隔,他們管不着。但negative 的事情就是他們管不着我們,我們也管不着他們。

可能對於女性或者是對於酷兒群體來說,娜拉出走是一個必須發生的事情。但是對出走之後的娜拉來說,如何「回鄉」可能是更重要的一個命題。你怎麼去重新和家人相處,重新找到如何給予和付出愛的方式,這更重要。

東尼:娜拉出走之後,娜拉也還得回鄉省親。如果有其他的娜拉馬上就要回家。你有什麼建議嗎?讓大家更好地為文化衝擊做好準備。

2015年1月28日,中國深圳,女士在火車出發前打電話向親人告別。攝:Visual China Group via Getty Images/Visual China Group via Getty Images
2015年1月28日,中國深圳,女士在火車出發前打電話向親人告別。攝:Visual China Group via Getty Images/Visual China Group via Getty Images

小楊:別的娜拉我不知道,對我來說,當時最大的一個心結就是像一開始聊的,「欠着爸媽的這種心態」。為什麼呢?因為 letting go is hard。我能感受到女兒出走在父母身上留下的思念和創傷,有時候是孤獨,有時候是不確定,有時候是怨念。但至少這次我感受到了他們對我的出走是祝福的。

雖然這個祝福肯定是不可能 100% ,像迪士尼電影一樣。人都是很複雜的,他們肯定在這個過程中表現出了控制慾,或者是他處理得的不是很好。但是這件事和他們打心眼裏知道出走是正確,是不矛盾的。我因為他們的 letting go 而成為了現在的我,成為一個更強大的人。那麼我這次回去,可以放下「我欠他們一些什麼東西」的情感。

東尼:或者「他們欠我什麼東西」的感覺。

小楊:欠是很沉重的情感,為什麼會覺得欠?因為獲得了愛,但你沒有辦法找到愛的表達的方式。但找到表達方式,給父母安全感,至少對我來說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難。

東尼:我的突破是,我可能一度覺得父母原來不知道 love language 是什麼。但是突然間我想通了:他們不知道,但現在的我知道啊!

小楊:你可以給你的伴侶、你的朋友安慰。你知道怎麼用非暴力的方式去表達自己的情緒。而且用在家人身上真的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東尼:不用在家人身上,難道用在老闆身上嗎?(笑)

小楊:老闆、客戶給你的錢還不一定夠。我真的感覺到給父母付出情緒勞作是個非常 rewarding 的。

東尼:前提是你要了解自己,而不是犧牲自己的幸福和去滿足別人的快樂。知道什麼東西能夠帶給你快樂,然後你就去把帶給自己快樂的東西去分享給他們。

小楊:我們有了一個更大的生活、更大的世界,可以把我們看到的東西。這個更大的世界邀請他們來進入。他們沒有責任喜歡我們喜歡的東西,但是你可能真的知道你爸爸媽媽喜歡什麼。如果單純很久沒有見,讓你硬想不一定能想得到,但是相處一段時間,你就能找到非常多的創造美好記憶的機會。

東尼:還是有很多可能性的。就是記得先準備一杯冰拿鐵。

小楊:
如果要去廣東的話。

讀者評論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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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家庭幸福的孩子(比如东尼),大概很难想象痛苦的童年。不一定是经济条件的问题,更多是性格、心理、权力问题。幸运的人能够在成年后慢慢治愈,但很多人可能并没有这个运气。

  2. @端一号忠实读者 说的对,但是前提是对谈的两个人在寻找“我个体该如何处理和自己的父母的关系”,或者说在已经能够消耗掉父母曾经给自己带来的创伤之后该如何面对父母、寻找付出方式。其实在“父母皆祸害”和“孝道”之间有一个挺大的空白,那些不完美但是值得子女的爱和付出的父母可能是大多数,但是相处起来是更加复杂的。节目探讨的是这一点。

  3. 计划年底回国,最近一直紧张的不行,担心culture shock,会不会不适应。我还挺赞同两位对于父母关系,家人关系,爱的观点的。这次我也准备尝试跟父母用我学到的非暴力沟通也好,更健康的方式重构关系。非常感谢分享,非常的共情。

  4. 好精彩的故事和观察~~~~ 期待之后这个主题的挖掘

  5. 我覺得東尼對有些中國父母,特別是重男輕女的家庭,父母對兒女的「迫害」能做到什麼程度太缺乏認知和無知了,所以才能輕飄飄說出網上的敘事太極端了。這也挺典型城市中產男性思維的。
    如果真的去看當事人的敘述,看到成年女兒被父親按在牆上毆打,看到青春期女兒被迫輟學出門打工為弟弟掙學費,還能說網上的建議跟父母斷絕關係的作法太極端,那可能也是真的缺乏共情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