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歡迎來到端傳媒Podcast——在這裏,端傳媒的深度報導擁有聲音。你會聽到跨文化、跨地域、跨語境的故事、經驗和觀點,打開一個又另一個世界。除了端的原創節目,端傳媒還會不定期與來自世界各地的聲音創作者合作,共同推出特別系列節目。
這次與端傳媒合作推出的華語離散播客「行星酒館」,來自旅美媒體人林東尼。東尼曾任美國著名晚間新聞欄目VICE News Tonight的東亞區製片人,也是Netflix亞裔社交媒體平台Golden的發起人之一。去年,他辭掉了美國的工作,搬離了定居多年的紐約。在亞洲與世界各地走出來的新老離散者相聚之後,他決定在泰國清邁租一塊地和一個果園,並成立了創作空間「此處」。
播客「行星酒館」是東尼與端的一次合作嘗試,用聲音記錄離開家園的異鄉人們所遇到的人、經歷的事、以及深刻的體驗。第四期行星酒館,東尼和即將一起同去清邁的好友 ,兩個曾經的「文藝青年」,聊起當年寫過的文字、創作的影像,所讀所想,也聊起了兩千年代中文互聯網一個不斷流逝的小小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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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歡迎收聽行星酒館。在離散的時代裏,我們試着講述離散的故事。我是主播東尼,這期播客番外錄製於紐約布魯克林的中國城Sunset Park,是一期心血來潮的即興對談。
它發生的時刻是這個樣子的:
某個平凡的八月傍晚,我煲了一鍋酸蘿蔔老鴨湯,叫上了住同一棟樓的朋友夢來喝湯。夢是之前的播客嘉賓,也是長居紐約的酷兒攝影師。跟我一樣,夢在整個疫情期間都沒離開美國。夢即將要被我忽悠去清邁,成為我在清邁「此處」空間的第一位駐地藝術家。
湯過三旬,兩個人開始閒聊。夕陽在窗口徐徐沉下,地鐵不時呼嘯而過。在氛圍感拉滿的環境裏,兩個曾經自嘲「文藝青年」的朋友,談起當年寫過的文字、創作的影像,以及某些承載着許多「文藝」碎片的某個中文互聯網時代斷面。
那是實名制、審查和大數據還是陌生概念的時代,人們才剛剛感受到社交媒體帶來的聯結。那也是許多青少年首次在互聯網學者表達自己、尋找社群的發端。
如今回顧起來,好些曾經被視為「矯情」的情感表達,反帶着失落的真摯。在現在龐大而綿延的失語中,去敞開心扉談論這些記憶碎片——即便再微不足道,也有了不同的意義。
畢竟,那都是生命中珍藏的、柔軟的事情。
時間軸
2:14 談論過去的書籍作品和紋身
06:00 實名制後被消失的網路樹洞
10:34 我們為何逐漸在網絡上失語
24:35 在異鄉創造心安來自救
30:37 起初我們如何在社交媒體上表述柔軟
33:18 播客是所剩不多能夠抒發情緒的空間
35:31 在清邁慢下來、與生活連結的狀態
41:55 放鬆下來後,生活更富有創造性
44:26 認知的突破、自我的突破、韌性的突破
播客精華節選
夢:
你以前寫的書,就叫《這顆行星上所有的酒館》, and now,我們正在這個行星酒館裏。
東尼:
我突然間想起,明年就是出版這本書的第十年,整個人就有點崩潰。我那個時候費了很多心思在裏面,每一章都加了明信片,明信片上面有我寫的歌;你可以貼一張郵票,直接寫地址,把這張明信片寄給朋友。Holy shit,我在 23 歲做了這樣一件事情!
夢 :
這個真的很感人,我很懷念這種形式,現在大部分信息是從扁平的屏幕獲取。不斷在屏幕上添加layers,去感覺這個平滑的屏幕能有多少layers。所以現在摸到這樣一本書,每一頁翻過去都會有一個驚喜,這種用心現在很少見了。
東尼:
我當時跟出版社有不同意見。這個書的封皮拿下來,側面是裸露的手札設計。我當時反應是,我出了一本書,但它好像有點破破的,我拿到的時候以為手上這一本書的裝幀出了問題。
夢 :
真的嗎?我個人是很喜歡這種原始的DIY的質感。
東尼:
我現在懂得它的美了,但是我那個時候 get 不到。我當時自己畫了一個封面,是一個很小很小的人小人,站在地球上面。我非常慶幸他們沒有使用那個封面。因為仔細想一想——一個很小的人和一顆很大的行星,我後來才意識到這個設計其實很像微信的開屏畫面。
夢:
講到微信,我的第一個紋身,紋了一個aperture(光圈),我當時是覺得自己好熱愛攝影。我找了一個最普通的光圈圖案。結果幾年之後,它變成了朋友圈的logo,就是一個光圈。
東尼 :
哈哈哈哈哈哈,你紋了一個朋友圈在你的胳膊上。
夢 :
我當時真的是有文藝用意的。不過來了美國以後,那個文藝青年的身份就退居二線了。
東尼:
美國的文藝青年有美國文藝青年的座標,中國的文藝青年有中國文藝青年的座標。美國文藝青年再文藝,大部分人也不知道豆瓣是什麼。
夢 :
豆瓣真的是我人生的重要成長地。我現在依然上豆瓣,但自從豆瓣要求實名制註冊,再去登錄的時候,我的心情就很複雜。
東尼 :
我的豆瓣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就消失了。我可能忘了密碼,可能有一天實名制改了什麼規則,我沒有國內手機號,帳號就沒有了。我們生命的一部分就這樣,「噗」地一下蒸發了。
夢 :
真的,我最近在反思為什麼我在中國社交媒體上沒有了表達欲。我其實從小到大都挺喜歡在網上空間表達自己的,很早就開始做blog。博客大巴不見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突然有一天上去就 404 了。我一直關注它是不是能夠重新登錄,好下載我之前的檔案。當時有一個很短的時間窗口,可以登錄進去,把我前所有的blog post 全部下載下來, 那都是2015 年之前的自我獨白。
東尼:
對,那時的網絡還可以表達自己的脆弱,你的vulnerability。
夢:
而且大家會有許多素不曾相識的網友,成為博客裏面連接的那一部分。
東尼 :
這提醒了我,我給你看一個神奇的東西。這可能是我人生接到的第一個社交媒體推廣,就是把自己的微博打印成一本書。當時那個公司私信我,問,我們能不能給你做這個?
然後我就答應了,那時還覺得出賣了自己 social media表達的貞潔吧。可現在覺得好有意義呀,這是個我該要去付費的東西。因為很多東西變成實體就沒法被刪除了。現在,很多人的微博都設置成半年可見,我也基本上不怎麼發東西了。感覺之前發的東西,很多現在都未必過得了審。可它變成了實體,就會存在這裏,somehow perfectly記錄了某一刻的中國互聯網。
現在想來,其實還是會有很多人購買這個服務,所以說還是有一點點時代的橫截面在那裏,並不會完全被消除、刪除掉。
夢:
(翻書)這個讓我想到了太多,就是突然被關掉的家園和我曾經在那邊貢獻過的digital footprints。你現在聽到你當時寫的東西是什麼感覺?
東尼 :
(笑)這完全是一種公開處刑啊。
夢:
為什麼呢?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很 有力量的的東西,是你當時真實的每天的表達。那個時候你起碼覺得這個空間是很安全的,這裏面有我很久沒有看到過的那種真誠。
東尼:
是。哪怕現在用Twitter,它充斥着各種各樣discourse。Twitter 的深度用戶大多非常明白這一點:要在這個地方獲得關注,你一定要很聰明,或者很很幽默,或者很snarky。要顯示出那種「在鄙視鏈上比別人高一截」的降維打擊感覺。換句話說,說話要經常展示出一種「Well, actually」的說教意味。
夢 :
我沒有怎麼用Twitter。聽上去是一個很少有互相同意、互相接受的空間。
東尼 :
你用Instagram,那裏的變化是怎樣的?
夢:
Instagram這些年來變化很大。剛開始,我就是拍了覺得挺好看的照片,想跟大家分享就發一下。慢慢地,它變成了我職業攝影的作品集。那就帶來了很多壓力。我剛開始關注的人,更多是我這個圈子的人。然後就變得挺複雜的——感覺我需要在上面表演某一種人格。我不覺得那些不是我,但那絕不是全部的我。
我儘量在Instagram上面保持真誠的我,但慢慢就就conditioned to curate my feed,並且conditioned to respond to the crowd around it。
東尼:
聊着聊着就變成了兩個文藝青年如何在網絡上失語的過程(笑)。 並不只是我們,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現象。前一段聽「疲憊嬌娃」聊QQ show,聊Barbie,裝扮Barbie和QQ show,就是兩千年的網絡文化,你有玩QQ秀嗎?
夢 :
QQ秀我只有淺淺玩一下,因為那個時候我記得沒什麼錢,就是會換一些服裝。其實那時是我的性別意識啓蒙時期,我總覺得裏面選不到適合我的服裝。你有玩嗎?
東尼 :
我那時就覺得這個好膚淺好shallow。可初始狀態你又只穿着褲衩,明顯是在shame you into buying this thing。所以我還是勉為其難裝扮一下——又掉入了資本主義的陷阱吧。不過我還是要把QQ show做的至少像我一點點。
夢:
我們之前還聊過在網上看網絡小說。我以前還看榕樹下。那個時候有很多網上不同的表達空間,我經常去那些自建的論壇。還有網絡留言本,你記得嗎?你可以選一個小小的火柴人頭像,每人可以有自己的留言簿,你的網友過來給你留言。論壇裏還可以寫日記。我就在那邊認識了那時候很好的朋友,我寫了五六年的筆友。這種傾訴欲,不知是因為年紀的變化,還是因為我們逐漸在網絡上碰到了更多的暴力,才慢慢的不再了。現在在網上講話現在絕對沒有以前那麼自由。
東尼 :
我現在發東西的時候會有很強烈的壓力:首先我自己就扮演了審判者,想要網暴我的人,從裏面挑毛病的人。我先要把這個東西衡量個千百遍,然後覺得,唉,這事兒說圓了我才能發。
原來就我看到什麼東西東西好玩,想一想就發出去。最弔詭的是,當你真誠表達的東西,突然間在網上火了之後,你會下意識地想:自己輸出的下一個會火爆的內容是什麼樣的?你會進入一個guessing game,而且很上癮。現在美國新聞界的Twitter圈,充斥着各種各樣要輸出的意見、觀點,又要輸出得好玩,又要輸出得有趣,還要裝逼。
夢 :
Go viral不會讓我 addicted,有可能是我之前發的一個出櫃視頻,第一次讓我覺得網上怎麼這麼恐怖。下面的評論讓我覺得天吶,怎麼這樣哦?大家都在追求紅的時代,我對紅一直都有一些謹慎。就好像一個人突然接受了太多的陽光,太多的exposure,也帶來了很多不必要的傷害。這是我最初對「紅」的感受。Social media is supposed to be fun. What』s the changing point? 你覺得現在還有機會讓我們重新回到以前那個地方嗎?
東尼:
我覺得科技公司有機會。科技產品不斷膨脹,不斷變多,不斷優化。它優化各種各樣方式、各種各樣的算法、各種的方式來拿你的attension。他不會有一天說I want less attention from people now, I want less time,這跟股東都交代不過去。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其他人,但是我們可以自己不去用這些產品——但是又有很多誘惑啊。
夢:
我現在很想擺脫在Instagram「只發工作相關的東西」的狀態。我很想隨便拍了什麼就隨便發。就是為了好玩,我看到了什麼我想要分享,而不是去想這個照片夠不夠發表的標準。
東尼:
我有點想做個vlog,關於在清邁的生活。但與此同時,我也知道vlog 是那種看上去毫不費力、但是需要好多精力去做、去維護的東西。我原來也做過vlog,還很文藝。後來覺得實在太累了。如果現在能夠找到一個輕鬆自如的方式去做,就完美了。
夢 :
哇,我也很想做vlog。
東尼:
那你去清邁,我們一起做一點。
夢:
我真的太想回亞洲了。你說服我去清邁的那天,你問我了一個很soul searching 的問題:Can you remember how to be a full human?你當時還問我,你的綠卡申請過了,有什麼事情是你不再想做的?我現在還在想這個問題,因為很長一段時間裏,有很多事情我覺得自己不得不去做。我分不清楚,哪些東西是我必須要做的,哪些東西是隻是原來一直在做,習以為常了的……
嗯,我們最開始在聊什麼來着?
東尼:
剛才在聊怎麼失語的過程,但是瞬間又變成了非常存在主義的話題:如何做一個完整的人?如何在動盪的時代裏做一個完整的人?如何在動盪的時代和跨語境的酷兒掙扎裏做一個完整的人?(笑)
我又想起一個特別古早,也挺無聊的軼事:這個狀態其實像什麼呢?像新概念作文大賽第一屆的題目——韓寒成名的那一屆,「杯中窺人」。一團紙放在一杯水裏面,如何舒展開,其實現在我們也是在經歷一段在水裏舒展開的過程。
夢:
新概念作文和萌芽⋯⋯長大了,我再回去看這些所謂什麼少年、明媚憂傷。我現在依然很喜歡看這種文章。當時看安妮寶貝類型的文章總是有兩派聲音,一派是非常鄙視這類文章,一派非常喜歡。導致我有時候要偷偷喜歡這類文章。其實我一直都喜歡這種文章。它是非常抒情的,非常detail-oriented,描述情感的文字,會讓你靜下來進入另外一個人的心境。這種緩慢的、柔軟的、舒展的東西——我很想念那種柔軟、曖昧的(東西)。
東尼 :
它是對宏大敘事的一種抵抗。真的是從小就喜歡靡靡之音的同好。鄧麗君那個時候為什麼會被當作靡靡之音?或者說王菲?我覺得我家裏從小就對於女性氣質這種東西就一直就有牴觸。你怎麼看《紅樓夢》,小孩子不是應該看《三國》、看《水滸》嗎?……哎,我們為什麼要講這個來着?
夢:
挺好,挺好的。
東尼:
想起來了!因為講到新概念裏面有很多矯情的東西。對這些矯情的東西我有很多自我抗拒,因為我不願意接受「矯情」這個標簽,但我卻也很公開地接受了文藝這件事。所以就有一種很強大的對立和內耗。而我們剛才在試圖探索這種對立。
夢:
是的,我花了很久才去reclaim「文藝」這件事,把它重新放進我的「武器庫」裏面。
東尼:
現在的社交網絡,越來越多地希望我們展示完美的東西,而不是柔軟的東西。所以它就變得很累,變成了一個包袱。
夢:
你剛才講的讓我想起了電影Barbie. Barbieland everything『s perfect, everything』s bright, everyone『s nice.但是它帶着一種plasticity,塑料感。我很喜歡在現實生活中畫傷心 Barbie 的那個媽媽,我們從小到大的emotional training,很少教你真實擁抱、接受所謂的負面情緒,包括悲傷、生氣的情緒。我在看那個片子的時候,就看到一種很好的整合。We』re not meant to live a perfect life. That』s not fun.
其實我們在聊人生使命,我覺得我的使命就是要 experience life to the fullest (過一個體驗最大化的人生)。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被要求experience life the safest way. 可這個「最大化」裏面必然包括了很多失敗、不如意、不爽的時刻。我覺得今年真的在學習怎麼樣去接受這些,而不是去做那個 always perfectly packaged piece.
東尼:
當我到了人生某一個階段之後,我特別想實現的,就是作為一個離散者、一個移民,如何不去摳摳嗦嗦地活着,如何不去想 am i acting weird? Are they looking at me because this or that. 如何不活在框架裏面?我們已經證明了能戴着鐐銬跳舞,證明瞭能揹着右手、用左手跟人打架,我們可以打得很好,那我能不能兩隻手伸開打架?
夢:
我最近上了一個 somatic movement class,即興舞蹈課,裏面提到一個練習:想象我們自己是三百六十度盛開的花朵。我真的停下來去感受那個盛開的時候,我發現整個身體、肩膀、背、腰,都本來處在在一個習慣性蜷縮的狀態。人在異鄉,我們真的做了很多努力在這邊紮根,成為新的自己。但是還有一部分的自己,只能在非常具體的土壤才能夠舒展開來。
東尼:
這個土壤,在物理意義上不太存在了。說白了你回國,國也不是那個樣子。
夢:
唉。
東尼:
在某一個時刻,所有感覺自己身在異鄉的人都不得不面臨一個問題:如何去接受這個新的世界?「不接受」也是一種接受,有些人就是我一輩子就是要回到故土去的,尤其上一代很多人因為兩地分隔,心心念唸的很多人就是兩地分隔的,因為政治原因,大家的信念就是我走了骨灰也要回去。但是,你看很多移民,比如下南洋的,大家都接受了一種新的生活,心安即是吾家。大家不約而同地指向了內部,怎麼去尋求心安這件事情。
夢 :
怎麼樣的時刻你感覺到心安?
東尼:
只能說相對而言,畢竟父母在,不遠遊。當我這次離開紐約,跑到各地,發現我在其他地方還可以住下來,可以找到更爽的生活方式。我在這次的途中,有一些時刻是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我在五六歲的時候的純粹的快樂。這就是一個心安,我覺得,唉,我可以創造這樣的東西,哪怕在這麼這麼多俗事纏身的時候,我還可以創造這樣的時刻,給自己創造這樣的感覺,這就是心安,我們可以自救。
夢:
真的是時候建立新的秩序。酷兒建國的,原地建國,真的酷兒 (大笑)。
東尼:
怎麼又講到了這裏?(笑)
我們再重新捋一下。 這集播客的起因始於上一集的播客,我們聊到了 90 年代的KTV,各種各樣的歌。錄完之後,我感受到了很大的力量,把一首我很長花了很長時間在清邁構思好的歌寫完了,produce 完了,非常開心。上一集播客我們提到了很多王菲、很多莫文蔚、很多這些非常柔軟的、細微的女性的聲音,然後我就用類似的聲音,用類似的感觸去製作了這一首歌。吃完飯就試聽了這首歌。然後就開始聊這些很柔軟的東西,我拿自己的書給夢看,之後我們就開始聊豆瓣,聊blog bus,博客,大巴,榕樹下、新概念⋯⋯
夢:
還有飯否!飯否是一個我只開放給十個人的私密吐槽空間,上面有非常多的真實感觸。
東尼 :
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還有個紅色的軟件叫Path. 這個平台最大的吸引力就是你只能加 30 個人還是 50 個人。
夢:
我記得!我覺得很sweet。我還下載了我在上面的歷史。我當時有個關係非常好的國內的朋友,那個 APP 讓我們的關係能夠維持得更加緊密。那是現在Instagram 完全沒有辦法模擬那種,「我知道這人是誰,我想要關注Ta的生活,我想關注TA的各種柔軟、各種可能不太重要的瞬間」。
東尼:
感覺這一集就是在聊一些生命中柔軟的事。
夢:
那些生命中柔軟的、以為不太重要,但是又撐起了整個人生的事情。
東尼:
所以你當時是追晉江的那些文?
夢 :
我當時追很多同志小說,還有天涯「一路同行」裏面的直播文,還有豆瓣 Les Sky 小組裏面的直播文。當時非常酸爽,現在小組已經被雪藏。
東尼 :
我有一個特別神奇的——這種記憶真的現在看來毫無用處,你記得豆瓣當時出了一個很莫名的產品嗎?
夢:
阿爾法城!我好久沒有想起這個這四個字了!但是我記得。阿爾法城是一個我不理解的產品,但是挺可愛的。
東尼:
其實你想想,它也算領先於時代了。阿爾法城元宇宙,豆瓣元宇宙。
夢 :
那現在想要文藝的時候,你會在哪裏抒發情緒?
東尼 :
真沒地方了。可能在播客找到了一個新的抒發空間,但是感覺又很不一樣,它不是一個公共場所,它還是私密的交談。我覺得所有文藝的東西,現在能夠接得住的就是在朋友之間。另外,很多朋友也在經歷一個漫長的改變:越來越多的人去擁抱自己的愛好,發現這些愛好才是應該是生命中的全職工作。我覺得,唉,我以後就能給我的朋友們製作音樂了。你就教我怎麼去攝影。大家都有非常成熟的skill set,可以慢慢去交換。
夢:
這個 skill share 現在我們可以真人做起來了。你剛剛講的時候我就腦子在過一些,豆瓣當時會關注的人。裏面很多人,我小時候是看着他們的照片長大的。最近我接到了一個展的邀請,是一個queer contemporary photography 的展,請了我,和我的偶像們。我有一種內心的小竊喜,但自己內心的這種粉絲感,在朋友圈裏面是完全引起不了共鳴的。但好像豆瓣、各種線上的文藝小組,它給了你一種你很小衆、但你周圍有人的感覺。但現在我覺得真的在一個很奇怪的時刻,以前小衆的東西,現在都變成一種可以被消費的東西。有時候我內心的反骨就是不想要被這種潮流席捲,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內心裏就是文藝的人。
東尼:
你接下來想要做的項目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
夢:
我講真現在都沒有時間去想這個問題。我有一些一直都很想做的項目,但是我又很想把空間打開,在清邁,讓清邁去影響我。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日本動畫片Hunter x Hunter,裏面要去 York New City, 各種 1808 層的試煉。我疫情期間重新看了這個動畫片,就覺得,我們不就是那一群熱血少年嗎?在York New City 裏面打拼,各自有各自的包袱,各自有各自的skill;在一起的時候就 stick together,但還是保持自己的特徵。然後當你練夠了,就回去享受很美好的與自然和諧共舞的狀態。但是我們一不小心在紐約呆了太久,就忘記了,其實整個世界還是在以另外的節奏運作的
東尼:
我覺得到了清邁,我們再聽一下這段錄音,再聽一聽我們此刻的困惑究竟是怎樣的
夢:
我迫不及待了。在紐約我沒有想過,在紐約好像碰到了一個glass ceiling。
東尼:
Gass ceiling 的刁鑽之處就是它是glass,你看不到它,只有真切地去感受它。我原來不相信glass ceiling,覺得你卷失敗了才有glass ceiling。你要成功了,不就沒有了嗎?但並不是這樣,我現在意識到glass ceiling它是self perceive 的事情。當你要把 80% 的精力花在deal with white peoples,whiteness 上面,當你要去deal with Americans,你就會忍不住去想,我如果把這些東西就是都用在習以為常的事情上面,不用去解釋我更關心的事情,會怎麼樣。所以說glass ceiling是一個自我的東西,你自己對你的潛力和你的命運的認知。
夢:
你覺得你在清邁突破了哪些之前對自己的認知?
東尼:
I don』t need the American job market。這個世界上是有另外一批 audience 的,他們可以接受我的中英夾雜,他們可以接受我們的人生體驗是在一個一個的縫隙裏面,我們都有很破碎的自我,但是我們都在一塊一塊的試圖把它給撿起來。我突然間有了一種信任,就是我如果找到了這樣一個適合自己的生活,那四散在各地的朋友們都會很努力的用自己的方式找到自己的可愛的生活。
夢:
我很好奇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我在這邊已經盡我所能創造了我最舒適的環境,但是大環境還是在那兒的。
東尼:
我這次真切見到了很多。就是在大理佛尼亞,大理就是大理佛尼亞,還有清邁阿密。我見到了很多在大理的朋友,有對的人找到對的生活、對的community。比如說他們一幫人搞音樂的搞音樂,然後做飯的做飯,養狗的養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房子,大家從每個月 1 號到 30 號輪流去其他家開party,感受生活,輪流地去生活。月圓的時候,大家一起開車去洱海底下看月亮。
夢:
我們現在這棟樓裏面,某種程度上也是在實踐這種生活的紐約日落公園版本。給自己創造一個愉快的環境實在是太重要了。小時候都是覺得哪兒不行,哪兒都看着擠,我去哪兒看着都不適合我,我要去make sure people know that I can make it here too。
東尼:
我真的沒想到我這次回紐約變成了一個煲湯的人。但是煲湯給我帶來了很多的滿足,大家過來喝湯。
夢:
對,東尼最近煲的湯實在是充滿了愛。那經過了紐約的試煉之後,現在再去清邁,你對未來有什麼展望?
東尼:
我之前所有的日子在紐約都是處在一個if I can make it here, I can make it anywhere 的心態,所以說我一定要在紐約卷,那這次真的是經歷了很多複雜的事情之後,最後得到的結論就是,我可以有一個新版本的slogan,就是 If I can create here, I can create it anywhere。這麼大的各方面的壓力之下,我還能創造的話,那我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創造。那我就會忍不住就去想,我下一次去「此處」,去這個空間,那我要創造些什麼?我想要去認認真真做一張專輯出來,我想要再辦一下我的書,想要繼續認認真真把播客做好,想要把清邁的空間打理好,多請朋友過來,然後host一些workshop。突然間這些東西它自然而然就會出現,就會發生。
我這次在泰國也受傷了,韌帶有一個撕裂傷,好幾個月都要拄拐。現在不拄拐了,那我又可以做更多的探索。在清邁我們原來就特別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看谷歌地圖上這有個湖,你看它有沒有地標,我們在這裏標一下。唉,這個地方有一個什麼東西很好看,然後就開過去。So much life to live.
夢:
Okay, I'm ready。帶着對未來的憧憬,我們今天是不是到這?
東尼:
對,就到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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