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協奏曲》專訪:小島可以避世嗎?三個香港女生在台灣

移居其實是很平常,數百年來華人都在各處尋找可能性,《島嶼協奏曲》應視為華人與亞洲人移居和遷移的一種切片
《島嶼協奏曲》主創團隊:黃綺琳、吳俊佑、卓翔與劉世紀。攝:陳焯煇、林振東/端傳媒
台灣 香港 影視 風物

浪蕩漫步 闖新天地
看各樣神秘
期待碰上更多 浪漫突破
跳進更多禁地

Serrini 《可愛的東西》,《島嶼協奏曲》主題曲

台港合作的十五集劇集《島嶼協奏曲》在Viu TV首播完成,日前正式轉移到Viu TV官網播放,並迅速創下官網收視率第一。劇集講述三名香港女子居留台灣的甘苦處境,全劇99%在台灣取景,亦有台灣演員包括《陽光普照》巫建和、《消失的情人節》李霈瑜、《華燈初上》江宜蓉、張軒睿和謝瓊煖等人參演。

香港導演卓翔曾以紀錄片《戲棚》入圍金馬獎與金像獎,本劇是他醞釀八年的首部商業劇情作品,但敘事風格卻和所謂「商業」大相徑庭,有觀眾喜歡它鬆弛舒緩的生活感,也有人戲稱它為「人樂無窮」(諧仿「魚樂無窮」,1993-2004年香港電視台深夜節目名稱,內容為熱帶魚在魚缸裡游動),意謂好像透過CCTV觀察一眾角色在螢幕裡遊走。

主創團隊除卓翔,編劇黃綺琳、劉世紀也是來自香港,另一位編劇吳俊佑則是台灣八零後。移居的香港人,未移居的香港人,在地的台灣人,共同組成的主創團隊,想藉此方式表達的,則是人們出走異地後,如何面對想像與現實的差距。

卓翔說,這其實是一個關於留下來的故事。

《島嶼協奏曲》編劇導演卓翔。攝:林振東/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導演卓翔。攝:林振東/端傳媒

透過香港的眼睛,重新看台灣

他想起一部對他產生過很大衝擊的電影──香港新浪潮導演方育平的《美國心》,片中混和紀錄和劇情,甚至導演和劇組也入鏡。

過去十年,台灣再次成為港人移居的熱門選擇,坊間工具書爭相教人如何透過創業移居台灣,港人來台創業的法規、新聞報導,和2015年出版的《島嶼.浮城:15則香港人在台灣的生活札記》,都是卓翔最初進行研調的管道。

然而,對已經拍過《乾旦路》、《一個武生》、《戲棚》,耕耘紀錄片有成的他來說,卻在一開始就不打算用這個最熟悉的創作方式處理移居題材,「我一直覺得紀錄或劇情片都是電影的一種,它們底下也有很多的分類,但這種分類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兩者都是從真實提煉出故事,如果單純用一種形式去說移居,會沒那麼有趣。」

他想起一部對他產生過很大衝擊的電影──香港新浪潮導演方育平的《美國心》,片中混和紀錄和劇情,甚至導演和劇組也入鏡。他有意仿效此手法,不過這只是這個故事幾經轉生前的第一個型態,往後的八年間,故事又換過不同名字、人物和體裁,從電影長片變形為三線結構的劇集,三條故事線即採用現實中主要的三種移居者類型:工作、婚姻、創業。

《島嶼協奏曲》會以三位女性為主人翁,正是因為啟發卓翔對移居者狀態特別敏銳有感的,就是他的母親。他的兩對祖父母分別是祖籍福建和潮州的印尼華僑,爸媽則在鄭州相識,婚後遷居香港,生下了他和兩個弟妹。從小,他就認知到家族親戚散居不同地方,中學時,外婆外公相繼去世,母親因為無法陪父母最後一程而受到很大的打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嚴母之外很脆弱的她,我就很好奇,她當初為什麼要離開父母來香港,而導致現在的痛苦?那是當時的我無法理解的事。」

也許創作可以解答自幼以來的疑問吧。2021年,卓翔找來由副導轉任編劇的劉世紀,兩人一起定錨了三名女子各自的設定和故事線,並決定替她們取英文名,因為這才夠「香港」;劉世紀將FLY一字拆開,做為三人名字的字頭──來台徵婚的Faye(何洛瑤飾)、經營潛水店的Lydia(毛曄穎飾)、任職美術老師的Yvonne(鄧麗欣飾)。2022年中,向電視台提案通過後,卓翔又招募了《金都》、《填詞L》編導黃綺琳,與《模仿犯》聯合編劇吳俊佑,正式將編劇組搭建起來。

往後的八年間,故事又換過不同名字、人物和體裁,從電影長片變形為三線結構的劇集,三條故事線即採用現實中主要的三種移居者類型:工作、婚姻、創業。

吳俊佑是台灣八零後,身屬恰逢香港流行文化盛世、能把港片台詞倒背如流的世代,他在接待香港朋友來台旅遊時,經常發現兩邊對於「必訪景點」的認知落差極大,「他們打破我心中根深蒂固的東西,透過香港朋友的眼睛重新看台灣很有趣,明明兩地這麼近,台灣對他們來說卻好像是一個dreamland,他們都在思考想來台灣生活。」

而黃綺琳就像那些朋友之一,大學畢業後幾乎年年都來台旅遊,「我看很久之前自己的FB貼文,才知道原來我常常說想搬去台北,但沒有想過會實現;真的搬來後,我發現我都沒再去過來玩時會去的店家,來台灣旅遊跟居住,好像兩個平行時空。」接到卓翔邀請時,她正好經歷了從2020年底移居台灣後,因疫情一年半都回不了香港的鬱悶,也累積了好多對台灣的感受跟觀察想抒發。

《島嶼協奏曲》劇照。圖:受訪者提供
《島嶼協奏曲》劇照。圖:受訪者提供
《島嶼協奏曲》劇照。圖:受訪者提供
《島嶼協奏曲》劇照。圖:受訪者提供
《島嶼協奏曲》劇照。圖:受訪者提供
《島嶼協奏曲》劇照。圖:受訪者提供
《島嶼協奏曲》劇照。圖:受訪者提供
《島嶼協奏曲》劇照。圖:受訪者提供

遭遇台灣思維方式

「Lydia」創業的故事線發生在綠島,主創認為她選擇的行業一定要在台灣才做得了,而綠島多樣貌的海底地形與生態,在亞洲獨具潛水優勢,同時「水」也是整部劇很重要的意象。

卓翔說明,「潛水是離開陸地到另一個海裡的世界,在香港的語境裡,潛水也有消失的意思,所以就找到她去綠島開潛水店的理由。」編劇們針對幾位潛水教練、實際在綠島創業的港人進行了採訪;再由吳俊佑實地調查島上民情,在那裡每天被熱情的居民塞食物,發生任何大小事,全島人馬上都會知道。

他也察覺當地人對台灣本島過去賺錢的人存在排外心態,這和卓翔在香港離島的經驗不謀而合,「我因為拍《戲棚》、《風調雨順》去了很多離島,得知城市人去到離島永遠都是外人,總會被問『你不是這裡人吧?』但他們並非都是惡意,有時只是想要理解你或開啟話題。」

美術老師「Yvonne」的居留方式也花了編劇們不少功夫核實,得先知道她能與不能做什麼,才好設計她不以定居為目標的處境。碰巧黃綺琳的表弟在疫情期間來台灣大學任教,進一步確立了Yvonne在台教書的可能;至於「Faye」的失婚與徵婚情節,吳俊佑和卓翔曾經混入聯誼活動充當工作人員,親身體驗現場生態,也充分了解香港的離婚官司怎麼進行,雖然細節不會寫進劇本,可是編劇必須有實際法條和行政規定的知識背景,才不會讓觀眾出戲。

雖然香港和台灣都有媽祖信仰,但台灣跟傳統信仰文化比較親近;然後是日本殖民的痕跡,所以安排了「水伯」這位帶有日本教育背景的角色,也讓他住在傳統日式平房。

做為編劇組裡唯一台灣代表的吳俊佑,很想呈現台灣人的熱情跟無距離感,類似出手就是給你吃東西,「所以蘇大媽(楊麗音飾)熱情分享魚粽、青草茶;信宏(張軒睿飾)雖然有點胸無大志,可是又喜歡把別人的事當自己的事,想幫忙的時候不管有沒有回報,就是要幫到底。」

黃綺琳補充,「有一集信宏要Yvonne推薦火鍋店,開出的條件是『CP值要高』,大家看了就覺得這個思維很台灣;或是拒絕人的方式很委婉,還有房東明明是要催交房租,但前面會先跟你聊半小時,這些都是我跟台灣人交流中的觀察。」

除了人們的相處情節,畫面上又需要哪些視覺元素才「夠台灣」?卓翔認為首先是城市綠化,而「Yvonne」整條線也都跟樹有關,上瑜珈課她做的是樹式(tree pose)、作畫的主題也是樹木;再來是廟宇,雖然香港和台灣都有媽祖信仰(香港多稱天后),但台灣民眾跟傳統信仰文化比較親近;然後是日本殖民的痕跡,所以安排了「水伯」(夏靖庭飾)這位帶有日本教育背景的角色,也讓他住在傳統日式平房。此外則是對比「看不到遠方、總是不知道自己方位」的香港,在台灣時時都能看到天空,這些是他很深刻的台灣印象。

《島嶼協奏曲》編劇黃綺琳。攝:陳焯煇/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黃綺琳。攝:陳焯煇/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導演卓翔。攝:林振東/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導演卓翔。攝:林振東/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劉世紀。攝:林振東/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劉世紀。攝:林振東/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吳俊佑。攝:陳焯煇/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吳俊佑。攝:陳焯煇/端傳媒

三種精神狀態,三個人生階段

「現在回過頭,才體會到整個寫作過程真的是鑽研人物、累積大量素材並留下隨機性,剪接時再思考之間的互文。」

劇本進行的同時,卓翔已經很清楚等到實際拍攝,會依主角切分成三大塊來執行,於是他大膽採用一個實驗性的做法:三位編劇每人負責一條故事線。曾經開過餐廳也經歷拆夥、已婚的吳俊佑寫「Lydia」夫妻創業;黃綺琳寫「Yvonne」,因為和她的年齡、性格跟世界觀比較相近,至於同線的港片迷同事「信宏」的愛好與談資,就由吳俊佑支援;劉世紀是最年輕的一員,當時她正在紐西蘭working holiday,她的敢於闖蕩跟「Faye」很呼應。每位編劇既有各自的強項,也有自身背景與故事的連結,於是三人分別為各自的主線定出130場戲,再互相給意見,一起拼湊每集每條線的發展。

這種違反編劇常態的做法,對戲劇經驗相對豐富的黃綺琳來說非常陌生,甚至很懷疑可行性,「導演的想法是每條線可以獨立,不需要互相影響,過程中我一直很糾結,為什麼只有Lydia跟Faye的故事線有交集?我們討論過很多讓Yvonne加入進來的做法,但最後並未實行。我覺得這跟導演的紀錄片背景很有關係,他的邏輯是要創造一個完整的人物脈絡,我寫到一個階段,就發現我是在寫素材提供給導演,所以這次經驗很不一樣。」

對此也不太習慣的吳俊佑,他的因應方法是在每一集盡量幫角色安排衝突,並在討論劇本和看粗剪時,用商業敘事的框架來檢查,「現在回過頭,才體會到整個寫作過程真的是鑽研人物、累積大量素材並留下隨機性,剪接時再思考之間的互文。」他認為這也是這個項目可以成立的原因,找紀錄片導演來做劇集,就應該要有他的味道。

卓翔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在校接受的其實是劇情片的訓練,後來會轉換到紀錄片跑道,是由於2009年拍了畢業後第一部短片而陷入困境,覺得自己退步了,而且還缺少內涵,他讀了幾本欣賞導演的傳記,發現奇士勞斯基、漢內克、是枝裕和都是紀錄片起家,加上自己擅長讓故事從真實個案出發,更勝於天馬行空的發想,所以他開始拍紀錄片,先累積對人類的認知和敏感,去了解故事怎麼說。

《島嶼協奏曲》編劇劉世紀與導演卓翔。攝:林振東/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劉世紀與導演卓翔。攝:林振東/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黃綺琳與吳俊佑。攝:陳焯煇/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黃綺琳與吳俊佑。攝:陳焯煇/端傳媒

「我相信當一個鏡頭長過應該存在的時間之後,它就會開始發酵,頭幾集觀眾可能會嫌慢,覺得難以進入,但慢慢你會習慣這個節奏,也會更立體去理解角色;」

「編劇們都試著加強衝突和戲劇性,但我常常會覺得那樣的偶然太過於設計,痕跡很重。我對真實性有一定的追求,角色盡可能都有真實案例做為前提,像採訪到綠島創業的港人,和在聯誼活動上真的遇過一個參加20次的人,才把這些設定寫進劇本;有些觀眾懷疑Faye很不像一個媽媽,但我的確遇過這樣的人,剛上大學就突然有了小孩,因為生活在像溫室一樣很好的家庭,所以一直維持沒進入過社會的狀態,然後在沒有任何謀生能力的情況下突然要離婚了,因為大家不容易遇到,才覺得怎麼可能。」

劇中三個主角代表不同的精神狀態和人生階段,卓翔有信心她們一定會在內容上有所呼應,但希望可以到剪輯時再去組合,不要在劇本、拍攝上就定死,這和他拍《戲棚》時分層次獲得素材,到剪輯時才去統合整理的做法是一致的。

「紀錄片常常有很多東西拍不到,需要透過人物口述或是拼貼資訊來告訴觀眾,《島嶼協奏曲》也有很多暗場,或許劇本有寫、現場有拍,但最後沒有剪進去,可能是因為沒有幫助到角色,也可能是扼殺了觀眾的想像空間。」他相信,戲劇劇本正是什麼都可以寫,反而講得太直白、太滿,觀眾好像一直被灌食。

因此他把節奏放慢,讓觀眾能夠參與,於是就發生招致一些抱怨的「搭個車也拍足15秒」、「填個表格也填半分鐘」情節,「我相信當一個鏡頭長過應該存在的時間之後,它就會開始發酵,頭幾集觀眾可能會嫌慢,覺得難以進入,但慢慢你會習慣這個節奏,也會更立體去理解角色;我是看日劇長大的,我最喜歡的都是那種很生活的故事,跟著角色十集,你可能忘記他發生什麼事,但會很記得他這個人,結尾時會不捨得他。」他期待觀眾也能在看完本劇後,不時想念這幾個主角。

關於劇中角色的魅力,劉世紀分享她的看法,「這麼說可能有點奇怪,但三位主角最大的魅力,就是她們的缺點。Faye 的迷惘多慮是因為她在個人意願和朋友家人的感受間掙扎;Lydia的高要求來自她的完美主義跟責任心;Yvonne的自我防護出自不想傷害任何人的心。她們都不是什麼完美的人,就像我們認識的朋友一樣。」吳俊佑分析,「Faye」為了幫孩子找爸爸而來台徵婚,但其實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Lydia」做事非常認真,因此蒙受了很多壓力,轉而冷暴力身邊所有人;「Yvonne」不想面對緊張的母女關係,寧可繞很多遠路去找留在台灣的方法。

三人都是從一個錯誤的出發點,得到好好自我檢視的機會,「Lydia身上有很多我自己的投射,和Faye對照,她是超怕失敗,絕對不亂衝,所以才被困住;Yvonne本來舒服的生活快要消失了,她趕快去抓,於是看到她很多的脆弱,這是我覺得她迷人的地方。」黃綺琳覺得唯一完美的角色,是自己筆下「Yvonne」的朋友「雨姍」,她很酷很chill,有自信但不自大,也會幫助別人,簡直是女神般的存在。

《島嶼協奏曲》編劇導演卓翔。攝:林振東/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導演卓翔。攝:林振東/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黃綺琳。攝:陳焯煇/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黃綺琳。攝:陳焯煇/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吳俊佑。攝:陳焯煇/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吳俊佑。攝:陳焯煇/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劉世紀。攝:林振東/端傳媒
《島嶼協奏曲》編劇劉世紀。攝:林振東/端傳媒

I人大聯盟

「三個主角到最後都沒有依靠別人,而是用自己的方法選擇留下或去另一個地方。找到快樂的方法,那應該就是像她們一樣承認自己的弱點、了解自己的性格,說得浪漫一點,是只有你可以愛自己。」

卓翔則笑稱這部劇是「I人大聯盟」,所有I人都是他喜歡的人,不過「Yvonne」的確是跟他最貼近(包括眼鏡款式和動作舉止),也是透過她表達最多的一個角色,還把劇中最長篇幅的三場戲都給了她──在家作畫。

「那幾場戲是需要用真實時間去感覺的,如果只用短短幾個鏡頭,那就只是交代她做了這件事而已,但這個人物之所以糾結超過二十年都無法再畫畫,要如何把這種無形的壓力告訴觀眾呢?」他選擇用長鏡頭搭配不同聲音設計(如演員呼吸聲、房內雜物移動聲、揮筆與上顏料的聲音、配樂裡加入持續不斷的時鐘聲等等),來呈現她三次作畫的狀態轉變,這是他拍紀錄片的累積:透過CCTV般的偷窺和觀察,可以看到人微妙的情緒。

「三個主角到最後都沒有依靠別人,而是用自己的方法選擇留下或去另一個地方。我覺得人生最重要的目標,是找到快樂的方法,那應該就是像她們一樣承認自己的弱點、了解自己的性格,說得浪漫一點,是只有你可以愛自己。」

三條故事線中,自然也處理了許多兩性關係議題,主創團隊剛好男女各半,劉世紀發現以不同性別觀點看待同一件角色行為,經常會產生截然不同的認知,她覺得是很珍貴的交流機會,像吳俊佑就非常仰賴兩位女性編劇幫他檢查「Lydia」的所有說話應對,「因為把高壓狀態放進去後,角色一定變得很不討喜,但她跟Leo(邱士縉飾)還是要有一些夫妻之間小小的甜蜜,不能讓觀眾覺得他們早該離婚。」

他記得寫到Leo爸爸跌傷那段,劉世紀和黃綺琳就提供很好的建議,讓「Lydia」堅持要老公回香港探視,這讓她更像一個稱職的太太與媳婦。而「Faye」的徵婚線又有更多對於兩性形象的拿捏,吳俊佑印象最深刻的,是定義「水伯」角色的過程,「他邀一個小女生到一間日式老宅,要很小心不能有情色聯想,水伯的舉止和距離感也要抓好,最後我們定調出『孫女到阿公家過暑假』的感覺。」

如同創造角色必須有憑有據,選角時,卓翔也會先挑出性格跟角色相近的演員,碰面時不試戲,而是看他們對角色理解的多寡,其中,卻也有像何洛瑤這樣,戲裡戲外形象反差極大的案例,「她平時在螢幕上是跟金凱瑞一樣很瘋的,會讓她演Faye是因為我看到她會讀文學小說,某些時候會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角落,好像突然進入一個黑洞,這跟Faye的核心是貼近的,我也希望帶出演員不同於平常的面向,讓觀眾看到全新的、不認識的她。」

而鄧麗欣是三位主角中表演經驗最多,也是最早開始洽談的演員,一開始她擔心「Yvonne」對觀眾來說不好理解,所以一直試著在表演上多加入一點外顯資訊,「她很努力在每場戲裡面讓Yvonne沒那麼認真嚴肅,但也不是要搞笑,而是有多一點說話節奏的控制,讓她有微妙的活潑,來增加角色的多面性。有些是我們溝通好要做的,有些是她在現場添加的,我會再過濾可以留下的。」

也是因為她的經驗豐富,卓翔會刻意隱藏或是模糊化一些故事脈絡,用未知與新鮮感來刺激她的反應,讓她的表演不要設計得那麼準確,這樣的丟與接,是導演工作中很重要的一環。

其實在2019年,卓翔原本有在台灣拍第一部劇情長片的機會,開拍在即,卻因故臨時喊停,當時他的壓力和恐懼已達臨界點,如今回看,他倒覺得沒拍成那部文學改編電影,是上天給的禮物,讓他有更多醞釀準備的餘裕;2023年夏季,《島嶼協奏曲》在台灣拍攝近三個月,這次他感到整個人放鬆了很多,「那麼突發重擊的情況都經歷過了,不會再有什麼成問題,而且這部戲可以找到我一直很欣賞的台灣演員,是很享受的一件事,沒什麼要太擔心的。」

《島嶼協奏曲》監製卓寶蘭。圖:受訪者提供
《島嶼協奏曲》監製卓寶蘭。圖:受訪者提供

幕後:台港合作班底

上世紀港人移民潮中,香港拍出了《秋天的童話》、《三個女人的故事》、《甜蜜蜜》等電影;2024年的現在,關於「移居」、「身分」、「何為香港人」的討論依舊進行著。

讓他在台灣能安心拍片的幕後功臣,是來台定居多年、參與過許多華語大製作的香港資深副導卓寶蘭,也是他過去在劇組工作時的上司,卓翔邀請她擔任本劇監製之一,卓寶蘭善於聆聽溝通、解決衝突,也很理解新導演狀態,實則更像一個熟悉的陪伴,卓翔也很仰賴她在香港資方Viu TV與台灣劇組之間,扮演穩固的橋樑。

《島嶼協奏曲》的攝製團隊,除了卓翔和卓寶蘭以外,全數為台灣工作人員。過去,台灣吸引國際劇組來拍攝的誘因之一,是成本較其他華語地區低廉,而近年由於國際串流平台的加入和影響,台灣影視產業提高了整體拍攝的質量和成本,台港兩地的劇組工資現已差異不大,意即這個決定並非出自預算考量,而是有意的選擇。

卓翔認為,既然自己已是旅客身分,劇組就必須都是當地人,才能貼近台灣在地、拍出實感;另一方面,香港並無明確的工時規範,台灣則嚴格限制在含交通12小時內,工時穩定之下,就能採取比較和緩的拍攝節奏,並且台灣工作人員的計薪方式是包月制,這樣的模式讓全劇組可以在拍攝前一起圍讀劇本,「這在香港幾乎不可能發生,香港的圍讀只會出現主要演員,工作人員不會參與,所以台灣的製作環境對創作者來說,是滿幸福的。」

《島嶼協奏曲》的 Lydia 線於海邊剎青的合照。圖:受訪者提供
《島嶼協奏曲》的 Lydia 線於海邊剎青的合照。圖:受訪者提供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港人移民潮中,香港拍出了《秋天的童話》、《三個女人的故事》、《甜蜜蜜》等反映時代氛圍的電影;2024年的現在,關於「移居」、「身分」、「何為香港人」的討論依舊進行著,定義依舊變化著。

卓翔想說的是,移居其實是很平常的事情,數百年來,許多華人都在亞洲各處尋找可能性,《島嶼協奏曲》雖以台灣為舞台,但應該將之視為華人與亞洲人移居和遷移的一種切片;以女性做為此題材的主角,是因為自古她們的戀愛和婚姻,都像一次次的移居──被要求離開原生地,被規範要成為夫家人甚至冠夫姓。

那麼現代女性能否不再屬於誰、屬於哪裡,而純粹只是自己呢?只要找到想留下來的地方,找到可以愛的東西,就能好好活下去吧。或許,Serrini唱的主題曲〈可愛的東西〉,為本劇的意念下了最好註腳——

熱浪烈日逐浪
追追趕 推推撞
世界對我嚮往
世界對我開放

試試會愛上 試試去照唱

讀者評論 3

會員專屬評論功能升級中,稍後上線。加入會員可閱讀全站內容,享受更多會員福利。
  1. 看完全剧再来看这篇专访的时候发现卓翔导演还是很有文采和深度的。最喜欢的Yvonne这个角色,然后觉得将工作,婚姻,创业这三个角度以三个人,三条线的方式来呈现的确是一种新颖而取巧的方式。有人说,冲突不是很多,但三位角色的复杂性还是呈现出来了,这样的方式总比大陆很多角色一锅炖式的抓马来的精巧。支持港台合作,希望能有更好的作品。

  2. 這套平平無奇的劇集,無趣味的劇情,比紀錄片更悶的劇集,為了慢鏡而慢鏡,而不是為了內容而慢鏡。不過導演成功搭上了不同媒體,為他的「藝術」去自我吹噓。

  3. 文中提到 方育平的《美國心》。我看後感到頭腦像被大鐵鎚打擊般,超過半小時腦筋混沌無序。
    方育平 剪出一齣佛偈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