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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sonal is Political
何悲道,19至25歲,2023年1月移民澳洲
可是當我以為搬到澳洲能擺脫香港社會的束縛,才發現香港的經歷,已經在我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我依然想像不到自己的性取向能被家人接納,不敢跟外國人提起性傾向……
在香港時,我從沒有談過戀愛。不是沒有人喜歡我,只不過喜歡我的都是女生,而我喜歡的都是男生。我受的性教育(如果有)很「直」,周圍的同學也很「直」,老師也很「直」。搽 handcream 會被人背後笑「用女人嘢」,男生間會「分配資源」選擇「溝邊條女」。
我知道我是同性戀,但我也知道,這只是晚上在房間自慰時才會出現的身份。
在澳洲讀書的日子沒有想像中精彩。認識的人不多,交到的朋友更少,跟室友總是不合。我不懂 small talk ,英文一開始也沒有那麼流利,班上全是鬼佬,基本上只有「friend of semester」(學期限定朋友)。移民的孤獨無奈,我都經歷了一遍。
有次認識一位在哥倫比亞長大宿友,他有著典型拉丁美洲人的熱情,但也只是這樣,很友善,卻不算很「啱傾」,對他沒有深刻印象,後來才發現他也是男同性戀,跟我一樣,原生家庭、居住的地方給他帶來不好的經歷。幾天後,我們就做愛了。
那天他邀請我去他房間吃晚餐、看電影。當時他還不知道我也是男同性戀,但可能那天談過他的性取向後,他真的當我是朋友了。他非常友善,叫我留宿。我當時以為這是某種 signal(後來我問他,他說:並沒有),所以帶著某種好奇同興奮,就嘗試主動「接近」他。之後,對,這就是我第一次。
很美好,但完事後,我突然驚覺,那我們是不是要「一齊」(確認關係)?畢竟我們做了愛,他還叫我抱著他睡,這不就是拍拖會做的事嗎!我嚇到立刻打給比較開放、我又信任的朋友,訴說自己一夜間出了櫃,又有了第一次性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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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怕,除了因為在性觀念上有突如其來的衝擊,其實也因為我並不喜歡他。他只是一個認識了幾天的朋友,引起了我一點「性趣」,我從未想過要跟他成為伴侶。但那種性、愛分不開的思維卻引導我「愛」上他。
我開始不斷傳訊息給他,問他要不要再見面,而他總是隔幾個小時才回,戀愛上腦的我很介懷,甚至有點傷心。後來我真的忍不住跟他討論,他才知道我整個心路歷程,驚訝的回答: 「I thought we are just fwb(friends with benefits,有性關係的朋友)!」
家人說我這麼懶惰不做家務,未來老婆一定會很辛苦。表哥問我在外國有沒有認識到女友。在澳洲的街頭和香港的飯桌,我就像個雙面人。
「被分手」後我開始接觸交友程式。畢竟這是最快走出孤獨和「失戀」的方法,也因為我少了享受性愛的羞恥感和約束感,想多探索、多享受一點。性也不再是朋友間只會笑笑口稱為「嗰啲嘢」的事。我和當地同學們會笑談性經驗,他們也會提醒我做好安全措施。遊行時遇到大學講師,她會興奮地介紹她的女友。談到我在 tinder 認識的男生時,她會笑著說「guapo」(西班牙語,「靚仔」的意思)!
我以為自己成熟了。但在老朋友面前,我還是不敢提性和同志身份。他們說男男性接觸很噁心,會找不固定性伴侶的人「好濫好污糟」時,我只能趕快轉移話題。
但我不太相信在 app 上可以找到長久關係。可能是因為一次次的 hookup,也可能因為我成長於每每提起同性戀就說「唔好講呢啲人」的家庭和社交圈子,令我不敢想像自己有勇氣跟穩定的伴侶公開關係,在陽光下生活。我不相信別人,更不相信自己了。我分得開性和愛了,但我分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後來,我又在 app 上認識了一個男生。他很主動,很熱情,會不停傳訊息給我,也會在大街上叫我 baby ,主動拖緊我的手,在香港長大的我真的招架不住。我很害怕這種親密。雖然身在外國,但每次他接近我,親吻我,拖我的手,我也很緊張很害怕,不停四處張望,警惕路人的眼神,生怕會被絕無僅有的香港朋友看見。我不停拒絕和疏遠他,幾次性愛後我們又變回朋友。最近他跟我說他找到男友了。
有次回來香港一兩個月,和一位來自外國的交換生約會。我們在公園親吻拖手,我不再介意路人的目光了,但他說好多人經過都在盯著我們看。家庭聚餐時,家人說我這麼懶惰不做家務,未來老婆一定會很辛苦。表哥問我在外國有沒有認識到女友。在澳洲的街頭和香港的飯桌,我就像個雙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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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移民是為了自由,為了政治。但 Personal is Political ,怎能不看當地的生活文化、對性小眾的權益保障?
在香港的主流觀念之下,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人,難以跟親友坦白,再回去香港的話,我不知道我能否再次承受這一切;外國的月亮不是特別圓,但起碼我能夠有勇氣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拖起他的手。可是當我以為搬到澳洲能擺脫香港社會的束縛,才發現香港的經歷,已經在我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我依然想像不到自己的性取向能被家人接納,不敢跟外國人提起性傾向,種種欲言又止令我不自覺推開在澳洲認識的新朋友。「此心安處是吾鄉」,無論是澳洲抑或香港,性和愛總是令我難以活得光明正大。無法安心之處,都是異地。
他們說移民是為了自由,為了政治。但 Personal is Political ,怎能不看當地的生活文化、對性小眾的權益保障?在香港,我想像不了政治的未來,但更想像不了親密關係的可能、多元。澳洲政治也有很多問題,對性小眾也有不公義,但起碼我能想像一個更好的我,遇上一個剛好的他。
你覺得自由的生活是?
不需政治出櫃,因為不再有人會因為立場被攻擊和排擠。也沒有性取向出櫃,沒有人會假定你一定是異性戀。你不一定會 hookup,但你的性經驗不會成為被攻擊的原因。即使被發現手機上有 Tinder 也不用感到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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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沒人會叫我「剩女」
方晨,26至39歲,2023年移居英國
分手時我跌入人生低點。沒有家人摯友在身邊,事業、愛情、人脈,一切重來。我即將單身快一年了。然而,這也是我人生之中最快樂、最了解自己的一段時間。
我去英國,原是因為前度。後來他沒兌現一起赴英的承諾,我卻決定留下來。從初戀以來的12年,我一直都在談戀愛,每段關係之間的單身期從未超過三個月。經過一年來的輔導,回想從前,我大概是有戀愛上癮的問題,源自缺愛和自卑感,也大概可解釋我為何會為了前度去英國。
分手時我跌入人生低點。沒有家人摯友在身邊,事業、愛情、人脈,一切重來。我即將單身快一年了。然而,這也是我人生之中最快樂、最了解自己的一段時間。
在香港,我幾乎沒有用過 dating app。SP (sex partner,性伴侶)和 FWB 流行了許多年,但我最所傾慕的關係,依然是電影《When Harry Met Sally》那種,從好朋友發展而成的愛情。
然而,倫敦的男女關係節奏很快。在英國約會,既容易亦困難。男性並不羞於求愛,但真正想進入一段關係的男性似乎不多。Facebook 有一個 group 叫 「Are we dating the same guy?|London/England」。在我看來,這是鬼故 page。很多故事,是男生發生關係就消失,或淡出。也是這些鬼故,令我不想隨便約會。
我在英國第一個 date 的,是一名西班牙電腦工程師。我在見面前已告訴他,I don’t have casual sex,他說沒有問題。我們第一次約會,從午餐開始,然後是散步,乘車到另一個公園,他還因為我推遲了和朋友的網球練習。我們談到,我們可以在西班牙見面,因為我想去旅行,他想回家過夏天,他也說他可以到我讀書的城市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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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面時,他幾乎不會主動找我聊天。我們見過四次面,他也真的到我的城市找我。他不只一次想跟我做,但我都拒絕了。或許是我保守,也知道自己屬「易沉船體質」。最後一次見面,他展現了脾氣,我們也斷聯了。他的變臉速度,令我吃驚,也讓我明白,現代關係,就是這樣稍縱即逝。
(註:沉船,香港用語,現多用作形容迷戀上一個人)
一次在地鐵碰上在活動中認識的俊男,他下了車跟我在月台上聊天,短短五至十分鐘便聊到一些人生大問題。他也許是看準了我人在異地,也沒什麼朋友,他問我會否感到寂寞。我說會。他給了我一個擁抱,然後親吻起來。他邀請我到「別的地方」繼續,我最後也沒有接受他的邀請,分道而行了。及後,我們每次在活動遇上,他幾乎都不會主動跟我聊天,甚至當我已經跟他的朋友變得熟絡時,他也沒有意欲要跟我說話。我便知道,他半年前對我的人生大問題的關心,不過是純熟的前戲。我們的「關係」也就只維持了半刻鐘。
這些男士,某程度上嚇怕了我。我知道,一些歐洲人習慣發生親密關係後,才決定會否一起。我知道,如果不願意很快發生關係,在倫敦大概很難進入一段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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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碼這一刻,單身的我很自在。況且在倫敦,沒有人會催我結婚,或叫我「剩女」。
在英國 dating,還有不少關於吃飯分帳的討論。
我玩 dating app 最大的得著,是認識了一位英國朋友 S,他的各樣條件在 app 上算是高質的 match。他不認為約會時男生應付帳,曾遇到提出分帳便黑面的女生,他也對她失去興趣。S 說:「現在已是21世紀了,很多女生甚至比我賺更多錢。」他不想金錢令到關係變得複雜,也不希望任何人喜歡他是跟錢有關。
上文提及的 Are we dating the same guy 群組,不時有女生向其他女生尋求意見,例如關於男生有否為約會付費,當中大部分人認為男生起碼應為第一次或頭幾次約會付費。這也讓我反思,為何我一直喜歡男生多付一點?這未必全是理智思考後的結果。影響我的,包括我媽在我初戀時教我「不要蝕底俾人」,要讓男生付款;女性朋友教我以金錢看男性對自己的投入程度。
其實我明白,我希望男生付費是因為「受害者心態」——我認為女性在社會上是被視為次等的性別,也覺得自己的青春寶貴,希望在戀愛中得到心理補償——為什麼女性30歲以上就是「剩女」,男性40歲仍可是黃金單身漢?為何女性要負責生育,並要在事業和生育之間選擇?(科技的確讓女性多了選擇,但卻限於有資源的女性。)
即使不選擇生育,女性大半生仍需受月經之苦,一生人或多或少也因為社會標籤的「生理時鐘」,而限制了對人生的想像,或質疑自己的抉擇。身為女性,也會被告知不應單獨去某些地方,不然就是自找危險。或者是因為生為女性,比男性少一些自由,令我潛意識希望伴侶能透過各種形式的寵我,來補償性別差距帶來的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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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了半年 app,我都沒有遇到很多合適的人。我反省,或者我的確很「港女」。我希望另一半的興趣﹑教育程度和專業並不相差太遠。再者,很多倫敦男養狗,很多想要小朋友,都令未肯定是否想要小朋友和養狗的我卻步。我希望另一半跟我一起,是因為我,而不只是想要一個母親。
我明白,這些心態很容易會讓我落入沒有選擇的局面。朋友 C 說:「20多歲,和30歲,和35歲,在 dating app 是三個世界。」但從前害怕孤單的我,現在頗為享受一個人。倫敦不少三十中的單身美女,她們啟發了我,單身也可以很快樂。
因為 Cost of living crisis(指過去數年英國通脹嚴重引起的各種社會問題),不少人因為房租和生活費,而不能和伴侶分居,甚至忍受虐待。可以選擇單身,也是一種 privilege。對比 situationship、要獨自養育小朋友、和一個並非百分百喜歡的人一起,單身是當代女性最易達到快樂的其中一個生活方式。
或許將來我會後悔今天沒改變擇偶條件,但起碼這一刻,單身的我很自在。況且在倫敦,沒有人會催我結婚,或叫我「剩女」。
你覺得自由的生活是?
自由的生活,是不受世俗標準所困,尋找自己定義的真善美,是無論走了多遠,都仍擁有一切都可以重來的勇氣。
在台南和澳洲種出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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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rian,19至25歲,2021年2月定居台灣、2023年4月定居澳洲
我們向彼此許下承諾,簽下結婚書約,走進戶政所。他更換了一張身份證,我則更換居留證,上面加上對方的名字。伴侶牽着我的手,在早餐店點了兩份蛋餅、一碗鍋燒意麵……
攝氏30度、濕度60%,台南標準配備的烈陽藍天從葉縫間透進眼底。草味、蟲鳴聲、長滿壁癌的農舍,為我打造重新植根的記憶。
我從大廈林立的城市移動到百里嫩芽的鄉鎮,踏入一個幾乎全台語的家庭,嘗試於這個境外之境種出「家」的感覺。農舍四周的圍牆長滿雜草,我嘗試徒手拔走它,結果草莖以刺回禮,大聲恥笑我這個少爺兵。惡犬是菜田間夜晚隨機出沒的「大佬」,敏捷而造成的傷害大,新手等級的我永遠要有拔腿狂奔的心理準備。
身為台港同性伴侶,想結婚定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一直為移居焦慮得很,而婚姻並非我倆過去擁有的選項。2023年台灣開放跨國同性婚姻,突然改寫了我們的人生。
我們向彼此許下承諾,簽下結婚書約,走進戶政所。他更換了一張身份證,我則更換居留證,上面加上對方的名字。那天,伴侶牽着我的手,在早餐店點了兩份蛋餅、一碗鍋燒意麵,再到丹丹漢堡外帶一份鹹酥雞配粥,回到農舍大唱西洋搖滾歌。
昔日失去的信任與愛,此刻被填滿了,我的心變得更平穩。對自由的渴望,無法被剝奪的記憶,搭配不一樣的鄉鎮生活,無一不支撐我好好活着。眺望連綿起伏的山巒,我發現原來自己未停過思念香港。
五年前,我用半桶水的華語到台灣生活,「移動」從此成為我人生的主軸。不同階段的我嘗試延伸「家」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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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人的羈絆,讓我意識到關係從未斷裂,細水長流,溫柔中有力量。我們與朋友一路創造記憶,他們就是我們默默經營的 chosen family。
定居台灣後再與伴侶前往澳洲,對我來説是個重大決定。我一直很焦慮植根後要再次離開,害怕生活環境和經驗會變得不一樣,距離會吞噬已建立的關係。為了好好道別,我們萌生了辦 Farewell Party 的想法。
一開始想在一間台灣南部的餐酒館與朋友聚會,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農舍老家自然環境那麼棒,又是對伴侶極具意義的居所,只需打理一下,就是 Farewell party 的理想場地。
但是,此前的一天早上,伴侶突然打給我説貓咪脱窗而逃。我回到田裏的房間蹲下大哭。貓咪出走讓我再次感到自己缺失安全感:原來我一直害怕的,不只是離別本身,而是失去讓我感覺到愛的關係。我明白了,好好道別就是要真誠地表達自己的擔心和在乎,並看見彼此的心意。
派對當天,來自台灣各地的朋友帶着我們認識、成長的合照特意來到台南,築起屬於我們的回憶走廊。他們幫忙佈置場地、陪我出場和準備致詞。每一位都是賜予我勇氣,一路扶持我的摯友。
當我們真誠地訴說彼此的不捨與祝福,整個空間彷彿被溫暖的能量所包覆,融化了我所有的不安。當下,人與人的羈絆,讓我意識到關係從未斷裂,細水長流,溫柔中有力量。我們與朋友一路創造記憶,他們就是我們默默經營的 chosen family。感謝我們都把真實的感受分享給對方。此刻,我感到很安全,我已經在「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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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自由的生活是?
有選擇的人生
移民教我告別過去
M,19至25歲,2021年9月移民倫敦
我以為最痛嘅係道別,但最遺憾嘅係無機會知道未來嘅可能性。
(編按:以下保留廣東話的投稿原文,文末附相關註解。)
「我聽日走啦,唔知會唔會返嚟。你唔使送我,我怕我唔捨得。」
兩年後,每次諗返起嗰晚喺紅磡海傍,畫面依然清晰。
海風平靜得令人窒息,兩個人企喺度,我哋唔敢講太多。講得愈多,就愈難放手。
「嗯,咁你過到去,記得報平安。」
嚟到英國之後,我認識咗新朋友,忙住讀書、搵樓同適應新環境。日子過得充實,無太多時間回望過去。我以為新生活可以填滿內心嘅空白,但直到某日夜深人靜,我先發現有啲嘢避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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嗰一刻我哋講嘅再見,與其話係「再見」,倒不如話係另一種形式嘅留住。靜靜咁將呢段感情放喺回憶入面,好好珍藏。
嗰陣因為決定移民而被逼分開,但我哋從來無講過「分手」兩個字。唔講出嚟唔代表無發生過,只係大家唔想承認。我哋怕呢段關係會真係消失,俾時間慢慢消磨殆盡。
「如果無離開,我哋會點?」
呢個問題,我問過自己無數次。可能我哋會繼續一齊,又或者有另一啲問題令我哋分開。但無論點樣,我哋都無機會知道答案。我以為最痛嘅係道別,但最遺憾嘅係無機會知道未來嘅可能性。
我哋無特別約定要保持聯絡,但偶爾你會傳訊息俾我:「你喺英國過得點?」
我總會簡單回覆:「倫敦嘅冬天,下午四點就開始天黑。」
無深入內容,無對未來嘅討論,每一句都平平淡淡,卻帶住一絲溫暖。好似喺千里之外,仲有人記住我嘅生活,記住我當初嗰個決定。
移民徹底改變咗我嘅人生,同時都教識咗我點樣面對「失去」:學識點樣同過去告別,學識接受有啲人只會陪你走人生某一段路,然後喺某個轉角處輕輕鬆手,留低一抹溫柔嘅回憶。
人生本來就係由選擇同遺憾組成,人無辦法改變過去,亦無辦法得知「如果無離開,會點樣」。嗰一刻我哋講嘅再見,與其話係「再見」,倒不如話係另一種形式嘅留住。我哋無遺憾,只係靜靜咁將呢段感情放喺回憶入面,好好珍藏。
你覺得自由的生活是?
自由的生活,是對過去的接受和放下,並從容地面對生活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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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我明天走了,不知道會不會回來。你不用送我,我怕我會不捨得。」
兩年後,每次回想起那晚在紅磡海傍,畫面依然清晰。
海風平靜得令人窒息,兩個人站在那裡,我們不敢說太多話。說得越多,就越難放手。
「嗯,那你到了那邊,記得報平安。」
來到英國後,我認識了新朋友,忙於讀書、找房子和適應新環境。日子過得充實,沒有太多時間回望過去。我以為新生活可以填滿內心的空白,但直到某日夜深人靜,我才發現有些事情是無法迴避的。
當時因為決定移民而被迫分開,但我們從未提過「分手」兩個字。不提並不代表沒有發生過,只是大家不願承認。我們害怕這段關係會真的消失,被時間慢慢消磨殆盡。
「如果沒有離開,我們會怎樣?」
這個問題,我問過自己無數次。可能我們會繼續一起,又或者有其他問題令我們分開。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沒有機會知道答案。我以為最痛的是道別,但最遺憾的是沒有機會知道未來的可能性。
我們沒有特別約定要保持聯絡,但偶爾你會傳訊息給我:「你在英國過得怎樣?」
我總會簡單回覆:「倫敦的冬天,下午四點就開始天黑。」
沒有深入內容,沒有對未來的討論,每一句都平平淡淡,卻帶住一絲溫暖。就像在千里之外,還有人記住我的生活,記住我當初那個決定。
移民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同時也教會了我怎樣面對「失去」:學會怎樣跟過去告別,學會接受有些人只會陪你走人生某一段路,然後在某個轉角處輕輕鬆手,留下一抹溫柔的回憶。
人生本來就是由選擇和遺憾組成,人沒辦法改變過去,亦沒法得知「如果沒有離開,會怎樣」。那一刻我們說的再見,與其說是「再見」,倒不如說是另一種形式的「留住」。我們沒有遺憾,只是靜靜地把這段感情放在回憶裡面,好好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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