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在特朗普的美國生小孩。我覺得這對孩子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公平的事情。
小字,31歲,非營利機構員工
從本科來讀書開始,我已經來美13年了。如果沒有這場大選,我肯定會在這裏長期生活下去。我買了一套小公寓,也在這裏結了婚。我很喜歡在非營利機構、基金會這樣的組織工作,也希望在行業裏深耕。
但現在我想走,哪怕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如果MAGA在美國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我一定會走的。
今年這場選舉是我第一次非常投入地參與。我去做志願者,為賀錦麗拉票,在社交媒體上發聲。大選那天晚上8點左右,我就坐在電視機前面看直播,電腦上開着New York Times 那一根指針的頁面(《紐約時報》在大選日當天基於各州實時選票數據和民調進行大選結果的可能性預測,兩位候選人的獲勝的可能性通過儀表盤指針的方式呈現,編者注),和四年前一樣。
2020年,指針一開始倒在特朗普那邊,後來慢慢倒向拜登,第二天早上確認拜登會贏,今年最開始指針導向特朗普的時候我以為也會差不多。可是,快12點的時候《紐約時報》基本預測特朗普會贏。我的丈夫去睡覺了,我還是迷迷糊糊地等着。大概三四點,指針無可救藥地往特朗普那邊偏,共和黨宣布獲勝。
木已成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我覺得美國已經不太適合我了。對於女性,對於少數族裔,尤其是華裔來說,這個社會不可避免在右傾。
我對美國的媒體環境不抱什麼希望。比如《紐約郵報》(New York Post),雖然不比《紐約時報》,但也是有一定體量的媒體了。特朗普槍擊案時,《郵報》毫無根據地說華裔是兇手。目前,特朗普和右翼媒體在滋養一種非常恐怖的東西,他們覺得自己可以隨意懷疑,把罪名安插在少數族裔身上。過去幾年,這些人對女性、對少數族裔、對性少數群體的圍剿,讓我覺得非常恐怖、也很心痛。
美國的社會環境讓我不再放鬆。其實現在我正在亞洲旅遊,但是我還是突然驚恐發作。我在社交媒體上看到,特朗普當選以後,可能要禁止綠卡持有者入境;很多美國高校給國際學生發布旅行告示,建議他們在特朗普入職之前回校。
理性來講,我覺得特朗普不太可能完全禁止綠卡持有者入境。但他不按規則走,帶來的政治不確定性讓我非常恐懼。我記得19年底、20年初的時候,特朗普曾說要在美國境內禁止使用微信——微信是我和在中國的家人最重要的溝通工具。雖然這是一件小事,最後也沒有辦成,但是特朗普就是會時不時跳出來,提醒你,「我有權力,我可以讓你和家人切斷聯繫,我可以搗亂你的生活」。
我不想活在這樣岌岌可危的心理健康狀態下。
接下來四年,華人移民在美國一定很不好過。不僅是所謂的非法移民,也包括合法移民。特朗普所選的內閣成員,還有親信,Mark Rubio這些人,在特朗普之前的任期就不約而同發表過對華裔很負面的言論。那時候,我周圍就有朋友因為敏感專業不能繼續移民,或者是本科畢業於國防七子的人在美國沒辦法繼續學業。這是對華裔的獵巫行動,國防七子畢業的人哪裏都有政府背景?這只不過給了特朗普政府一個由頭去圍剿我們。
中國和美國已經處於一個比較敵對的位置,特朗普對中國移民下手,可以給他帶來最有性價比的政治回報。
我現在31歲,本來覺得我在一段幸福的婚姻裏,可以做一個好的母親,可以要一個孩子。但特朗普再次上任,我不想生小孩,起碼我不想在特朗普的美國生小孩。我覺得這對孩子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公平的事情。
我一直想要生女孩。我和我的對象都是在單親家庭裏由媽媽撫養長大的,家人也是女性居多。但是特朗普上台以後,女性在這裏變得很不安全,比如墮胎問題,比如槍支暴力。我不能把孩子待到這樣的反疫苗、沒有教育部門的社會里。我的孩子會是一個華裔,我不希望ta永遠處於弱勢,永遠被邊緣化。我希望ta能茁壯成長,ta能自己探索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在被接納的的地方生活。
但是現在的美國沒辦法給我的孩子這樣的生活。即便下一次民主黨上台,這四年又四年就像鐘擺一樣不斷左右試探,讓人心力交瘁。如果我以後搬到別的地方生活,我的小孩可以在一個健康安全、不會被邊緣化、不會受到歧視的環境裏,那我會再考慮要孩子。
不是我一個人想離開美國。
我周圍的朋友,我的伴侶,甚至我伴侶的家人,聊天時我發現他們也想走。如果可以選,我可能會想去北歐,澳洲,台灣。
不一定要很具體地說非去哪裏不可,我只是想找一個大家生活更平和的地方。
40%,「微焦慮」吧,可能因為他的政策還沒打到我。
Lily,35歲,金融從業者
聽到特朗普勝選,我第一反應其實還挺震驚的,因為沒想到他贏的還挺多的。畢竟我屬於平時看傳統媒體比較多的人,那時看博彩市場和推特上的數據,覺得跟傳統媒體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但結果出來之後,好像傳統媒體好像問題更大。
在紐約,尤其在我們公司——我們公司偏左一點,員工在族裔上也很多元,就算支持特朗普的人,可能也不敢說出來。之前有些油管播主戴着MAGA帽子在紐約市裏走,很多人側目乃至咒罵的。特朗普在麥迪遜廣場花園的競選集會,我還去看了一眼,發現幾乎全是中年白人,我之前還沒見過種族上如此不成比例的人群。我在的華人微信群裏,討論的最多也是兩黨政策之類,罵特朗普的比較多,到現在我也沒見過一個是說自己是川粉的。
但看選舉結果,新澤西和紐約這次紅得都很厲害。紐約但凡不是曼哈頓,這次都挺紅的。我們住的皇后區也特別紅。不過我也沒覺得特別不安全。因為我住的街區移民,尤其拉丁裔比較多。其實跟他們住在一起我不會太害怕,反倒如果住在白人或黑人的翻紅社區會怕。
特朗普上次當總統時,我讀研究生。現在的我知道那四年政策特別不友好,拒簽率特別高。但我當時沒感覺到,而是懷着看熱鬧的心態,看到一個黑馬出人意料地打敗了建制。當時人在學校,也沒太多身份上的困擾。2018年研究生畢業抽H1B,抽得挺順利,之後就慢慢等綠卡申請。
原本我估計一兩年就能拿綠卡了。現在特朗普當選了,很可能辦理進度會被拖慢,兩年都拿不到了。就我的個人生活而言,好像除了綠卡等待時間變長,也不會有太壞的變化。畢竟我在紐約州這樣的藍州,暫時應該不會有特別歧視華人的政策之類。但在別的州,或者全國整體層面,對華人的敵意應該還是會變多,甚至會比較厲害。
總之我的焦慮也不算很嚴重,40%,「微焦慮」吧,可能因為他的政策還沒打到我。不過,我的同齡人一般是來美國讀研究生,讀完後工作。順利的話現在都拿到綠卡了。但我是來讀本科,讀完後工作了一段時間,再去讀研究生,各方面都比一般人慢了一拍。到現在終於快要上岸,就差臨門一腳了,特朗普又來了,心裏就覺得很煩,怕有變化,不敢出國。
我和先生在2019年回了一趟國之後,2024年4月才又回去,當中四年都沒敢。我們怕簽證被check(指H1B簽證續簽或入境時受到行政審核——編注),H1B簽證只有一年有效期,所以回國後被check的概率還不小。這兩年聽說被check的案例越來越多了,有些人做金融這樣的非敏感領域,而且已經在美國工作很多年,也開始被check了。認識的朋友在做助理教授,準備拿終身教職了,結果回去中國一次,現在已經被被check了16個月。
我先生原本在高校工作,也是H1B,但今年夏天他不想再在學界工作了,決定出來找工作,於是他的H1B就立即失效了,現在只能拿H4家屬簽,掛靠在我這裏。看「一畝三分地」論壇上大家的討論,特朗普上台後很可能會取消H4簽證的EAD卡(工作許可證——編注),畢竟這對特朗普來說是最容易辦到的事。工卡大概率是會取消的,他已經邁出半條腿了。不過我們猜並不會取消已經發下的EAD卡,而是會叫停新的申請。
鑑於我先生目前還在愁找不到工作,身份對他來說是第二位的焦慮了。我先生是數學專業,上一輪找教職也不是很成功,給他的反饋是「推薦信裏的中國人太多了」,這還是去年,還沒有特朗普重新當選這回事,作為中國人,在學術界找工作已經感到有點受傷了。
身邊有些朋友說要去加拿大、新加坡,我們暫時還沒準備。說白了,我們這樣的華人考慮去的地方也就回中國、香港、東南亞,還有加拿大。如果要跑,可能先跑東南亞,新馬泰都可以,然後加拿大。加拿大最方便,但移民政策也在收緊,聽說工作也特別難找。回國的話,金融領域都不太好,還有35歲年齡門檻這個事。 很多人之所以願意留在美國工作,主要還是因為工資高。同樣一份工作,肯定比歐洲、亞洲累一點,但工資確實高。
我猜到特朗普會勝選,但沒想到這件事會這樣影響到我。
Alex,25歲,媒體從業者
我來美國一年半,2023年四月來的。做新聞傳媒業工作,現在是F1簽證(留學生簽證)的OPT階段。原本打算在之前供職的公司工作下去,H1B抽中最好,抽不到的話就嘗試其他簽證。
當初招聘面試的時候,公司問我有沒有工作許可,我說有。之後他們並沒有問我面試通常會問的下一題——是否需要僱主擔保(sponsorship)。我覺得這家公司很公正,招人只看資質,不看簽證狀態。我還跟很多朋友說,他們不問這個真是太好了,不然我肯定會陷入兩難,因為回答需要擔保,他們多半會拒我,但如果回答不需要,那似乎又不太好。
讀書時候學校就業服務辦公室鼓勵我們,面對這個問題不必回答需要。如果回答需要,很有可能機器就會自動把你篩掉,但也不是說讓我們撒謊,因為我這一年確實有工作許可,而未來的簽證選項也不止有H1B一種。可以苟到一年OPT快要結束,公司已經對我很滿意了才提出僱主擔保的要求,如果不行,再嘗試O1(傑出人才簽證)或別的簽證。
我入職後,HR查過我的文件和工作許可,我還問HR公司是否提供僱主擔保,當時對方說提供。入職後前三個月是培訓,我上手很快,接手了很多業務,隨後又正式幹了幾個月,老闆對我的表現很滿意。10月底,我計劃聖誕節回國,和老闆報告後,她去和HR確認,才發現我的身份狀態是留學生簽證。她說公司已經不做僱主擔保,所以不招要簽證的人。她跟我說這話,我還有點慶幸,覺得自己被誤打誤撞招進來,做得又還行,公司應該會留我下來,就算不幫我做擔保,我也能自己想辦法解決。
11月20日,老闆和我通話,說:「我們之前說過,我們不會做僱主擔保。」我心想,那我們來研究一下其他簽證選項。結果接下來她說:「所以我們會立刻終止和你的僱傭關係。」
這句話把我擊中了,哪怕在這之前一秒鐘,我都沒想過自己會被裁,還保持笑容滿面。聽到老闆冰冷的話,我真懵了,我覺得已經沒法再為自己爭取什麼。接下來整場會,我說的話可能不超過五個詞。
我覺得這是公司的損失。明明公司可以在我剛入職時看到我的文件,就意識到招聘時溝通有問題,把我裁掉。我入職之後,做了各種培訓,去參加各種會議,公司還給我寄了很多設備。而且我剛開始工作,一直都盡全力,老闆同事都說我學得很快,在公司各方面都挺順的。而且現在我的工作許可還有至少八個月,其實這八個月都可以給他們工作。他們就這麼突然把我裁掉,甚至沒有提前一個月通知我。最吃虧的肯定是我,我也有苦說不出,畢竟公司要不要我,是他們說了算,我找誰說都沒用。
因為這些溝通不暢,可能老闆覺得我撒謊,覺得我把他們的事全都搞砸了。但不是我在撒謊,而且我的資質是夠的,是這些綠卡、公民、簽證、僱主擔保之類的東西在中間阻撓,把我卡在了第一關。
當我聽到把我立刻裁掉的消息,整個人已經放空了,但我聽到老闆又做了一些解釋,說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因為政治形勢的變化,他們不知道未來僱主擔保的政策發展走向。
我之前就猜到特朗普會勝選了,因為採訪了很多商業領域的信源,聽說他們都已經押寶特朗普,因為覺得他上台經濟會更好。但沒想到,這件事會這樣影響到我。
出這種事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麼,而是某種超出我掌控的東西——因為公司、移民政策、H1B,因為我沒有身份。我的許多朋友也有類似經歷,面試到了最後一輪,然後公司說,不是我們不想僱你,你的資質很好,但有一個和你差不多的應試者,而他有身份。今年找工作特別難,朋友們找工作也都非常掙扎。我們還沒有身份,要求人做僱主擔保。綠卡排期對中國公民非常不友好。作為一個華人,除非你「婚綠」,等這個綠卡簡直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這種難受對我來說是很新鮮的,過去甚至從來沒想到過。也許很多中國人在國內就體驗過這種事情,比如戶口、學籍,但這些我都沒有經歷過。我從國內名牌大學畢業,家裏再出錢供我來美國上學,從來都沒焦慮過。但現在畢業了,找不到工作,他們就要把你趕走,才發現自己其實也是二等公民、人下人。這種感覺很恐怖,而我甚至沒法在電影和書裏找到共鳴。那裏面的人們因為住房、因為生活壓力、因為未來的前景而焦慮,而讓我痛苦的竟然是我的身份,真是不可思議。
美國朋友們都在全世界到處玩,而我無論去哪裏,都要辦簽證。而且如果未來想拿美國的身份,那甚至都不是辦簽證的問題,而是在解決身份問題前,一直不能離開這個國家,因為一離開就有可能回不來。
我開始思考,為什麼我要這麼對自己?我要被困在這個國家,困在自己的工作裏,就算幹得不開心也不能走。許多同行以前在中國做記者,苦於自己不自由,處處被監控,現在大家逃到美國,得到了自由的媒體環境,卻又被鎖在這裏,被公司捆綁。
少則幾年,多則十幾年,你的命運都被公司和這個國家的移民政策掌握着。更可怕的是,這是我們自己選擇的路,又不是政府把我們困在這裏,明明我們想走就能走。這是我們自願的,就彷彿逃出一座監獄,然後自己把自己關進另一座監獄。
不過,我沒有絕望到要考慮去別的國家的地步。對記者職業而言,還是美國更友好。其次,去別的國家不也是要簽證,要焦慮身份問題,那為什麼不趁着我的工作許可還沒到期,再試着去發揮自己的潛力。而且,我還年輕,我來美國不是為了移民的,而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價值,或許等年紀大一些了,我會有別的想法,那也得找一個生活質量高的國家,美國肯定不是。只不過現在在美國,有一個我能稱作家的地方,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圈子,我也可以有一份自己的事業,我還會繼續努力。
2019年前,大家還覺得留學是種投資——去美國留學回來這條路是階級上升的通道,但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
萍,24歲,中國大陸,研究生
本科我就計劃要出去讀書。結果本科四年,三年「大保健」。差不多該申請學校的時候,碰上封城。成績靠前的同學都直接在本校保研了——那時候大家不知道會不會放開,不知道能不能出去,所以都選了最安全的選項,全都蹲在這裏。
更倒霉的是,「大保健」期間,國家留學基金委把過去的留學、交流項目統統砍掉了。我後面幾屆恢復了一些項目,但專業對口的國家又打仗了。所以整個本科到碩士階段都沒有海外經歷。我們這屆的同學,大部分都放棄了讀博,現在都在找工作。
我們專業找工作的出路無非幾種,能對口的只有在外貿行業做銷售工作,剩下就是去做不需要專業門檻的人事、管培生之類。現在,大部分崗位的工作時間都遠超8小時。應屆生薪資待遇好的有1萬多,但更多崗位只有8千上下,對於沒房的外地人而言幾乎只能勉強維生。而願意招應屆生的公司也不多了,就連打零工做翻譯的市場價也在跌。
當然還可以去教培或者留學行業工作,然而在這些領域,沒有海外經歷的我們很難接觸到頭部資源。有錢人想請的留學導師都是在美國讀本科的,甚至是在美國讀了中學、接受全套美國教育的人,請他們去指導自己的孩子做留學申請。
我還是有出去讀書的執念。但不一定去美國了。過去挺想去美國的,我父輩還有以前的老師們,自由主義傾向都比較強,看的書也都是劉瑜、福山之類,覺得美國是民主制的典範。我從小到高中,受的教育差不多都是這樣的。
但是特朗普再次當選讓我很焦慮,身邊的朋友、同學也一樣,尤其是我們這些本來打算申請美國學校的人。大家都比較幻滅,不單覺得自己的未來變得不可知,過去做的人生規劃都要重來,還有種世界就要完蛋的感覺。
曾經大家心目中的民主標杆,現在搞成了這個樣子。儘管從現實角度考慮,美國可能有獎學金,但一想到有特朗普這樣的人坐在總統位置上,就沒那麼想去了。
當然還有實際層面和學術層面的變化。我的留學中介導師和我說,現在全美前30的學校,對博士申請者的國籍會卡得很嚴,如果你是中國籍,幾乎就沒什麼機會。她自己的學術背景非常好,本科就在美國讀了,但她博士申請時,正好趕上特朗普第一次上台,結果美國幾乎沒有任何向她開放的項目。她說,即使申上了項目,工科被拒簽的概率很高,文科也不是太好。
我對自己的學術道路有很完整的想法,並且覺得可以向美國學校證明,我的中國背景做研究很有用。但留學中介跟我說,這幾年學術界的興趣變了,現在這一套已經不好使了。但流行的這些新方向,我興趣不是太大。
那我為什麼要克服那麼多簽證上的困難,忍受着特朗普的存在,去美國研究我不喜歡的東西?挖一個之前不太了解的領域,還要撇開我作為中國人的身份,假裝有美國視角,看他們白人想看到的東西。這對我、對世界到底有什麼意義?反正我沒法說服自己。
很多人之所以想要去美國求學,想法都跟我差不多,就是覺得美國學術界籠罩着一層光環。
誠然,國內學術界的生存環境正隨着輿論環境一起變差,文科和意識形態越來越掛鉤,這些年增加了各種思政課以及意識形態宣傳週邊產品,還都要讓青年教師去搞。稍微敏感一些的話題就根本研究不了。全國高校都開始在教室裏裝監控,要監控的是什麼不言自明。我認識的很多有志於學術的年輕人都非常向往歐美學術界的氛圍,某種程度上將美國高等學府視為柏拉圖學園一般的知識殿堂。在國際學術會議上,大牛教授和普通學生可以平等交流、探討真正的學術問題,光是這一點就比國內學術會議的相互吹捧要好很多。
然而這也只是理想化的表面,橫亙其中的並不僅僅是學術傳統的差異,更是無法跨越的階級鴻溝。
我越來越覺得,如果一個人可以只談論理論問題,這說明他根本無需考慮生計。搞學術本身就是一種特權。比如在中國也有「寒門博士」,一個農村貧困家庭出生的孩子,因為求學的執念,堅持要在大城市的名校讀博,然而發現自己的基礎教育和社會資源跟不上、博士畢不了業,或者是千辛萬苦畢業,還是找不到出路。在中國,我也能算小康家庭的孩子,可就算美國學術界垂憐我,我也只會變成跨國寒門博士,勉強支付學費,在貧困線上掙扎,花光了父母畢生積蓄,之後又被趕回國。
在2019年前,大家還會覺得留學是種投資,就是說,去美國留學回來是階級上升通道,但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現在的情況更像拿着父母畢生積蓄去讀個書,但並不能獲得上升途徑,而透支了那些錢,去看一下並不屬於我的白人上層階級在那裏搞些什麼東西。
所以現在越來越感覺到,生活樂趣的真正來源並非工作,也非學術研究的對象,而就是吃飯、睡覺、小動物。我現在把價值和職業分開了,已經放棄了從工作中尋找價值感。
我是在用生活逃避問題,不去過多思考,試圖迴避政治焦慮。這算是某種防禦機制吧。但我遲早還是要面對。下個學期就要開始選學校、項目、導師、研究方向了。現在我只是在逃避。
我在社交媒體上說,要不先去開個OnlyFans吧。雖然還沒打算實行,但不完全是在開玩笑。主要是有惰性,以及不知道怎麼上手。之所以會往這上面想,是因為我在思考有沒有一條可以自己賺點錢,支持留學費用的途徑。
我甚至也學了一下怎麼做美甲,然後才發現,我的同學們已經在世界各地做美甲了。也不是沒想過做自媒體,什麼讀書博主、旅遊博主、萌寵博主,最後發現賽道全都飽和了。哎,怎麼感覺哪條路都走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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